第六章 往事只堪哀 然而第二天清晨小谢出现的时候,表情却甚为古怪,象是受了什么惊吓似的。 秾秾疑惑:“发生什么事了吗?你的表情看起来象是见了鬼。” 小谢抹了抹脸,勉强笑了一下,“是吗?” 他似乎不愿提起,然而行为全不同往常,份外沉默。秾秾也不追问,领着他往 濯缨水阁而去。 濯缨水阁是用石梁架空在水面上的一座小阁,水流阁下,宛若画舫浮于水上。 屋顶系线条柔和的单檐卷棚歇山,配以花边滴水,戗角起翘,有翔翔欲飞之态。濯 缨的名字,取自《孟子》:“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 我足。” 临水的长脚木栏旁,茶炉上青烟袅袅,年轻英俊的白衣公子正斜倚胡床,意态 悠闲地等待着客人的来临。他披着一件白狐大氅,一根银丝带束住了泼墨般的乌黑 长发,白如雪,黑若墨,这两种颜色都纯粹到了极点。 即使连吴秾秾也不得不承认,唯有这两种颜色,才配得上他的高贵气质和俊雅 风度。 “不错,昨晚是我把江蘅带出来的。”不等人问,苏墨先淡淡开口,仿佛他们 的来意他完全知晓。“至于为什么,我想表达我的诚意和我希望合作的态度。”他 执起茶壶,给小谢和秾秾一人斟了一杯茶,清清淡淡的茶叶芳香弥散开来。 “在江蘅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谢这样问的时候,秾秾奇怪地望向他, 她觉得他的声音里仿佛带着一种沉重,一种悲哀,一种对悲剧的预感。诚然,疯了 的女人一定是一个悲剧,但是秾秾觉得他似乎预知到了一点导致江蘅发疯的原因。 “那是一个意外。”提到发生在过去的悲惨故事,连一向洒脱旷达的苏墨也不 禁整肃神色,笑容在脸上消失。“是一个意外……令所有的人都震撼的意外!” “江蘅和阮碧云都是在我姐姐死后进入金家的,跟阮氏相比,她或许长得不算 美丽,但她很端庄,也很严谨。来后不久,她便顺利诞下麟儿,这件喜事令整个金 家都为之振奋。但是……但是那个小孩子没能熬过满月……” “怎么了?”小谢的声音艰涩。 “是个意外!”苏墨再次强调是个意外,但是由他的表情看来,他似乎自己也 不相信那两个字足以解释一切。“孩子被粗心的仆人盖上了太厚的被子,窒息而死 ……这件事沉重地打击了金不换,要知道,金家五代单传,在子嗣上一向十分艰难。 好不容易有了个儿子,却那样轻易地失去了……然而受打击最深的还不是他,是江 蘅,因为……”他顿了顿,似乎不知道该怎样确切解释女子的心情。 “因为那是她生存的目的。”秾秾情不自禁接口,幽幽说道。以同是女子的身 份去体谅当年江蘅的心情,她的心中忽生悲凉:“她长得不美,并不能企望如阮氏 一般得到金不换的宠爱,她来到金家全部的意义就是为金家生一个儿子。” “不错。”苏墨深深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对于此事她过于执著,所以当 意外发生之后,她就无法承受。她没有办法接受那是仆人的意外,她认定是有人故 意谋害她的孩子,她也没法接受孩子已经死去的事实。她的情绪开始不稳定,后来 有人发现她晚上抓着一把刀在宅子里游走,神情恍惚,喃喃地说要报仇。” “可那真是意外吗?”小谢忍不住问。 苏墨苦笑,眼里却有一种凛人的光亮。“意外发生之后,总有人不肯相信。但 是那件事,金家查了很久都没有结果,孩子死了也不能复生,慢慢地,不痛不痒的 人也就忘了。只有血肉相连的人,心里的伤痕永远也没有办法愈合!” 听完江蘅的故事,水阁里一片沉默。 一名女子悲惨的一生由苏墨缓缓道出,语气虽平静,只是旁观,但那些震惊、 伤恸、怀疑和疯狂,就在他淡淡的语气中若隐若现,如平静海面下隐藏的暗礁,看 不到但可以想到的险象。听者固然动容,即使苏墨,喜怒不形的一个人,讲到后来, 声音里也不禁染上深深沉痛。 一片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的静默中,小谢坐不住了,走到临水的长窗前,借着 观赏那一幅仿佛镶嵌在窗中的、寻芳园的风景,竭力调整心情,却最终忍不住,霍 然回头,神色古怪地说道:“今早我得到仵作检验的结果,证实阮氏已经怀有三个 月身孕。” 这个消息如投石入水,激起波澜。屋内的另外两个人同时怔住,苏墨哦了一声, 便垂头握住茶杯,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手中清茶微微起纹,足见心中不无震撼。 而女子的脸色已转雪白,情不自禁抱住双臂,仿佛这样可以稍微抵挡心中生起的阵 阵寒意。 一尸两命,这个案子已经不仅仅关联阮碧云一个人,如果加上江蘅的孩子,已 经是第三个,三死一疯的惨剧!到底是谁深深地隐藏在金家,心中怀着那样恶毒的 恨意,不惜对无辜的、尚未出世的小孩子下毒手,手段之残忍,简直令人发指! “那苏紫呢?在你姐姐的身上又发生过什么样的意外?”到目前为止,小谢几 乎可以肯定这一切都是有人不希望金不换生下一个儿子。但是为什么?是有人希望 能够得到他的家产么?还是,只是刻骨的仇恨,纯是想要泄愤? “紫自己选择结束生命!”苏墨眼神冰冷,“当年金不换执意纳妾,紫那样心 高气傲的一个女人,她……她宁可死也不肯妥协。要是金不换早知道最后是这样的 结果,不知道是不是悔不当初?”他冷冷地笑起来,毫不掩饰他对金氏的不满。 “我相信那诅咒是灵验的。”他的眼睛亮亮地看着小谢和吴秾秾,“听说当年 我姐姐投水之前,曾经诅咒过金家断子绝孙。现在看来,令人不得不相信那诅咒是 灵验的。” 呵,那美丽的苏紫,也是心高气傲的苏紫,不堪忍受丈夫别有怀抱,竟选择了 这样惨烈决绝的反抗方式么?而主导这一切悲哀的,会真的是苏紫那含泪泣血的诅 咒吗?小谢从不相信死人会从坟墓里爬出来报仇,所以,一定是有人代替她执行那 诅咒一般的命运!这个人,应该就在金家内部——是她的兄弟苏墨,还是她的侍女 南兰?又或者,是身份暧昧不明的吴秾秾,还是为人刻薄的金无喜? 忽地,面朝门口的小谢看见有个人影在门口一闪而过,依稀是青色衣袂。当即 他不发一言追出去——“雁儿?”他尽可能地将声音放温和。饶是这样,躲在一棵 柱子后面的女婢还是吓了一跳,支吾道:“我……我来找吴姑娘。” “怎么了?”秾秾走出来。小女婢上前怯生生拽着她衣角,“我……我找到了 玉箱子。” 小谢沮丧,只是这件事吗?“哦,是嘛!”他敷衍。 “找到了吗?在哪里找到的?”秾秾永远对这可怜的女孩子充满耐心。 “在……在竹影摇风。当然,也……也可能不是,只是另外一只猫,我……我 也不能确定。” 等一等,她说什么?“猫?” 她从来没说过玉箱子是一只猫。秾秾也投过来骇异的目光,小谢的脑子飞快转 动,他想起那日遇到阿紫的情形,的确是有一只白胖胖、圆滚滚的小猫,原来这只 猫就是阮氏的玉箱子吗?怪不得连秾秾都不知道阿紫拥有一只小猫。 那天晚上是阿紫抱走了阮氏的猫,可那代表着什么?他十分不愿意将那可爱的 小姑娘扯进这场风波,但他隐约觉得这是一条柳暗花明的重要线索。 -------- 春秋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