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神之眼 硕大的圆月象一个雕镂着花纹的银球,悬挂在天之边,山之尖。在清明皎洁的 月光下,海岛所有的人静静地、从四面八方汇聚到星罗神庙下方的广场上,其中甚 至不乏锦衣华盖的海国王族。前来参加巫女册封大典的人们,以匍匐仰望的姿态, 注视着宏伟神庙最顶端的祭台。 祭台上象落了一层霜,又圆又大的月亮近在咫尺,天上闪烁的星子也仿佛伸手 可触。弥那颔首垂目,跪在海神婆楼那的神像前,一身雪白的巫女袍服在地上铺开, 黑色短发上压着一顶月桂叶银冠。 看着这样熟悉的装束,老祭司恍惚了一下,仿佛一切又重回当年,这中间那么 多年,那么多事都是虚无。活了很多个年头的老祭司,忽然觉得这一切都象一个轮 回,从这个起点出发的新的巫女,不知道会不会重复白螺的命运。 他开口,象当年问另外一个女孩子一样地问弥那:“我的孩子,准备好了吗? 你已经准备好为海神祭献一生了吗?” 伏在神前的女子点了点头,然而抬头看那身披缨络、臂戴宝钏、手持神器的海 神雕像,眼睛里却是一片迷茫。她准备好了吗?她不知道,她只是被命运推到了这 个位置。 “那么来吧,就让神之眼赐予你无上的力量!” 白衣的巫女依言站了起来,转身来到祭台中央的圣水池旁。圣池上经年徘徊不 去的薄雾消散殆尽,在那样明亮的月光下,池水晶莹璀璨,中央那朵圣洁无暇的青 莲花苞泛出微光,鼓膨欲放。 一步步地,弥那沿着水边的台阶步入池中央。或许是太过紧张了,她感觉不到 池水的温度。当她的身体碰到那些莲叶的时候,她看到它们缓缓移开,为她开启了 一条通往中心的通道来。中心,就是那朵被称为神眼的青莲花——这种被供奉在神 前的青莲,只有当神认可的巫女来到面前才会开放,开放一次之后要过若干年才能 慢慢凝聚天地精华,重新生长出一个花骨朵。 她来到它面前时,池水正好漫到她的前胸。正对着她双眼之间,青莲微微颤动 着,越来越剧烈,越来越急切。大祭司张开双臂,面对着神像,吟念复杂难懂的咒 语。那声音连绵不断,仿若催眠。渐渐地,弥那听不见任何声音,睁大的眼睛也看 不到任何东西,眼前变成一片黑暗。然而黑暗中,有一线微光在前方闪烁,明明暗 暗。 下意识地,她知道自己该捕捉它。可是当她凝神之时,它仿佛变得很遥远,几 乎无法看见。而她的眉心因为这样的动作沉重起来,她打算放弃追逐它时,它又变 得很近,仿佛下一刻就要扑入她的额头。 神像前,大祭司念完最后一道咒语,伸手从旁边的金碗中抓起一把混合了多种 药物的金粉,挥手洒在熊熊燃烧着的火炉里——蓬一声,火光大盛,火炉中腾起漫 漫星尘,那些星星点点的微芒象长了眼睛一般,飞舞着扑入水池之中,泯灭在菡萏 花苞里。而在这种外来物质的刺激下,池中青莲“啪”地一声蓦然绽放,所有的花 瓣瞬间打开,同时花心中射出万道金光。 但这一刻,弥那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她只觉得眼前蓦然明亮,那一 点微光扩大到她能感觉到的所有空间,一片耀目的白光,然后好像有什么东西狠狠 地钻入她眉心,她象被一支饱含劲力的箭射中,身不由己地微微后仰了一下,额头 一阵剧烈的疼痛之后,她失去了神智。 而神庙下观礼的民众却看到——在那样耀眼炽烈的一片光芒中,仿佛有看不见 的强大力量将白衣的巫女稳稳托起,缓缓地升上半空。圆月下,悬浮在半空的巫女、 宽大的衣袖被天风翻卷,如白色翅膀一样展开。裙裾鼓风飞扬,仿佛随时都会临风 而去。 无所不在的月光照耀在她额头上那个刚刚形成的星形印痕上,折射出璀璨夺目 的光芒。那光芒,即使是在海岛最遥远的海岸线上也能看得到,象是天神将天上的 一颗星星赐予了他们的巫女。 一位新的巫女诞生了! 广场上立刻爆发出排山倒海的欢呼声,那声音响彻云霄,传遍了海岛的每一个 角落,甚至穿过层层石头墙壁,到达神庙深处。 在海岛的人民欢呼庆祝的时候,谁也没有想过昔日的巫女大人,正静静地躺在 一个幽暗的小房间内,不省人事。她的身旁,只守着一名神官——贝摩,那样重要 的仪式他没有参加,而是一直守候在白螺身旁,为她擦去额头上因为高烧而冒出的 汗水,细细看顾。 白螺的脸色很难看,虽然大祭司已经尽力医治,血已经止住,可是不知为何, 她一直在发烧,昏迷不醒。那些如海啸般的欢呼声蓦然而至,令得她眉头皱了一皱, 轻轻呻吟起来。在昏迷当中,她仿佛失去了平日强大的意志力,变得那样软弱和无 助。 高烧令她产生幻觉——好像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她眉头缠结,脸上的表情慌 乱张皇,双手焦急地在身侧摸索,仿佛在寻找她那从不离身的武器。 贝摩的眼中闪过深深痛惜——即使病着,在梦里,都不曾忘记除魔么?他伸出 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俯身在她耳边柔声安慰:“没事,没事了,妖怪都被你打 败了!” 被那样轻柔的话语安慰着,白螺慢慢平静下来,可是随即她喃喃地开口了: “呵,那迦!那迦!”从她的口里竟然那样清晰地吐出了一个名字,这个名字令贝 摩全身猛然一震——原来,她并没有失去她的声音,她也没有失去她的记忆,她还 记得“那个人”,她什么都没有忘记。 被这个秘密吓着了,贝摩蓦地缩回手,一连退开了好几步,仿佛床上躺着的人 一下子变得非常陌生。原来,她一直瞒着他们,她竟连朝夕相处的师傅和他都瞒得 那样紧!那么这些年,她一直在做什么?她夜夜在海上弹着那一首镇魂曲,为的是 镇谁的魂灵? 在房间的阴影里思索着,神官的眼睛里冷光闪烁。 祭台:http://www.kagayastudio.com/celes/hearty/opal.jpg -------- 春秋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