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芳草天涯 燎原一把将方牧野推离何话洵,沉声斥道:“牧野,你做什么?”方牧野铁青 着脸,一双眼红通通的布满血丝,似乎好几天没睡了,又似乎痛哭过,但此时,他 的眼中却没有一丝疲惫之意,只有难抑的怒气和悲痛。他的手垂在身侧,紧握而成 拳,青筋暴露,他咬牙切齿道:“我要杀了这个无情无义的东西,今天,我一定要 杀了他!”说着,他又要朝何话洵冲去。 “牧野!”燎原一把拉住他,道,“有事好说,他喝醉了。”方牧野恨声道: “燎原,你不要拉着我,他根本就不是人!珊珊那么对他,他竟然吩咐宿耐杀她! 珊珊要死了!要被他害死了!”方牧野一边拼命地想挣脱,一边忿恨地说,眼睛红 红的,竟欲落泪! “珊珊?”燎原呆了一下,何话洵向骆珊珊下手?人道,酒后吐真言,何话洵 方才醉熏熏迷迷糊糊地直唤“珊珊”,可见他对珊珊还是有着眷眷深情的,但他却 向她下手,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燎原在心中惋叹一声道:“恐怕连他自 己也不明白自己心里想的是什么。” “你说什么?”旁边响起了一个沉沉的说话声。燎原一回头,便见何话洵定定 地站在栏杆旁,苍白着一张脸,没有一丝的血色,他的嘴唇颤动了一下,问道, “珊珊,怎么了?” 珊珊,到底怎么了呢? 骆珊珊本来和司景居一起关在牢中,但她被宿耐一掌打成重伤,又悲伤过度, 不慎染上了风寒,开始不住地咳嗽,司景居见情况不对,他怕骆珊珊出事,便开始 大声地呼救,终于惊动了方牧野。那时,何话洵和宿耐已经上了少林了,方牧野不 管金择书他们的反对,硬将骆珊珊接了出去,送到宜州附近的欧阳迟的庄园上。但 受伤过重,又加之心灰意冷,欧阳迟也束手无策,只是看着骆珊珊一天一天地瘦弱 下去。 现在,骆珊珊正躺在沈家庄欧阳庄园的厢房里,倦倦地睁着一双眼睛,呆呆地 凝视着屋顶,一动也不动。夜已经深了,很静,静得没有一丝的声音,屋里也只有 一颗豆大的灯火在摇摇摆摆地发着昏黄幽暗的光芒。“咳咳咳!”骆珊珊又开始不 住地咳嗽,瘦小的身子在厚重的棉被中不住地颤抖,“咳得受不了的话,就喝一口 桌上的凉茶,可以暂时镇咳。”骆珊珊想起了欧阳迟出房前留下的话,便一边咳一 边挣扎着坐起身来,刚坐起身,便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骆珊珊推开盖在腿上的 棉被,却忽然发现被上竟沾上了血渍。她心中一震,摊开手一看,惊觉方才掩嘴咳 嗽时,竟咳出了满手的血! 骆珊珊的嘴角浮起了一股凄凉的浅笑,她下了床,咳嗽着往桌边走去,木桌离 床只不过四五步的,但骆珊珊的身体虚软,不出两步,便身体一歪,无力地倒在了 桌下,又开始拼命地咳,不住地咳,似要将肺都要咳出来似的。 这时,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双白色的缎鞋和一袭蛾黄的衣摆,这熟悉的衣饰,骆 珊珊的心猛地一颤。“珊珊。”一声干涩沉痛的呼声。骆珊珊的身子禁不住地颤动 起来,她缓缓地抬起头,呆呆地望着慢慢蹲下身来的铭心刻骨的容颜,颤声道: “大哥――”一语未出,两行泪水又跃出眼眶滚滚而下。 “珊珊,珊珊!”何话洵低唤着,将骆珊珊搂入怀中,痛苦地自责,道,“珊 珊,是大哥不好,是大哥对不起你,大哥不是人――”“大哥!”骆珊珊不忍心见 他这么悲痛地自责,急急唤了一声,便马上又剧烈地咳嗽起来。“珊珊,珊珊!” 何话洵大惊失色,慌忙为她顺气,待她缓缓地缓过气来,他便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 来,送到床上。 骆珊珊一见何话洵来看她,往日满腹的幽怨倾刻便化成了满腔的惊喜,当她偎 在他怀中,看到他眼中缕缕的懊悔和疼惜时,骆珊珊更是感动地哭了起来。“不哭, 不哭!”何话洵怜惜地,温柔地帮她拭去腮畔的泪水,他口中劝着骆珊珊不哭,他 自己的眼中却已蒙上了一层水雾。他在心中自责道:“何话洵啊何话洵,你早知今 日,何必当初,何必呢?”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也会为自己做过的事而 追悔莫及,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做到了真正地无情无义,为何今日却在心痛,刀剐 一般地疼痛。他连母子亲情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为何对于骆珊珊,却还有一种眷 眷的深情。为什么? 何话洵埋首骆珊珊的秀发,悲声道:“珊珊,你恨不恨大哥?”“大哥。”骆 珊珊哭着摇摇头,“不会,不会。珊珊从来都没有怪过大哥。大哥来看珊珊,珊珊 好开心,好开心――”骆珊珊强忍着说完一句话,便又咳嗽起来,咳得更加厉害。 “珊珊,珊珊。”何话洵慌乱起来,慌然地帮她顺气,骆珊珊的身子猛地往前一冲, 一滴一滴的鲜血喷洒在了素白的被单上,血红,血红的,就如春日满山血红的映山 红。 何话洵呆住了。他从来都不知道,血竟然也能让人这样地怵目惊心。 骆珊珊缓缓地扭过身子,用苍白失去血色的小手颤颤地扶上何话洵的脸庞,留 着泪道:“大哥,珊珊要走了,珊珊要好好看看大哥,将大哥的样子好好地记在心 里,以后要不记得的,大哥,你也要记得珊珊,一下要记得。”说至此,珊珊已经 泣不成声。“珊珊,珊珊。”何话洵也忍心不住流下泪来,搂过骆珊珊,紧紧地抱 着,喃喃道:“不会的,珊珊不会死,不会的。” “大哥。”骆珊珊伸出手,轻轻地拉着何话洵的衣袖,有气无力,道,“大哥, 其它,珊珊,一直,一直,都好喜欢,好喜欢,大哥的――”骆珊珊的这一句轻轻 地,缓缓地,却像是一个垂锤重重地敲在了何话洵的头上,“喜欢?”他突然猛地 一震,抱紧怀中的骆珊珊,急声道:“大哥也是的,大哥也是的,珊珊,珊珊――” 但已经太迟了,骆珊珊已经听不到了,浓浓的睫毛无力地盖了下去,原本拉着 何话洵的衣襟的小手也无力地从他胸前滑过,摔落在了他的腿上。 “珊珊,珊珊。”何话洵怔怔地望着靠在他胸前的苍白平静的脸庞,泪水无知 觉地骨落了下来。 他自认智谋无双,却到现在才明白自己的感情。他一直以为骆珊珊是他一手带 大的,他对她就算有感情也只能是父女之情,兄妹之情,到现在,他才知道,在自 己的内心深处,原来是地眷恋着她。他一直以一统武林为目标,逼着自己为了这一 目标而拼命地一往无前地去追求,现在他已经赢得天下了,但是,有意义吗? 一切都太迟了,太迟了―― 何话洵,赢得了天下,输了她。 风琅星的计划是,趁着同盟总坛狂欢,大家都放松戒心,何话洵回房睡得正酣 时下手。到时,趁夜色潜入,四人分头寻找,找到何话洵的卧房后,不要擅自动手, 先到附近找一两个同伙,然后一起动手。武林同盟本便是一个乌合之众,只要贼王 何话洵一死,武林同盟必定全线瘫痪。何况何话洵手下虽然高手云集,但没有一个 是有将帅之才的,所以,只要杀了何话洵,马上一劳永逸。至于宿耐等人,有江非 尘在此坐阵,当然也成不了气候。 当晚,风琅星,江非尘一行四个趁着夜幕进入了新建的罗刹宫及武林同盟总坛。 这进大院是层进式的,四人聚在一起低声切切磋磋了一阵,然后兵分四路,朝四个 方向而去,挨院逐落地搜寻。 “咚咚,堂堂!”随着一阵断断续续地打更声,已经是四更天了。同盟大院门 口鬼鬼祟祟地站了一个人,这个人缩头缩的,当然是找不到何话洵,又最没耐心第 一个放弃跑回来的风琅星。第二个回来的是江非尘,再接着,郁孤台也悻悻地回来 了。最后等到快五更天了,最有耐心的周绘青也终于回来了。四个人重新聚到一起, 又切切磋磋了一阵,最终得出一个结论:何话洵根本不在这里。 四人面面相觑,呆了一会,问“怎么办”的还是自告奋勇定计划的风琅星。周 绘青看了看郁孤台。郁孤台想了一会儿,然后定定地望向风琅星。周绘青会意,也 看向风琅星。江非尘也明白了,说道:“你进去打听。”风琅星跳了起来,大叫道 :“是你们听我的,还是我听你们的!” 但是,三个人都是这个意思,风琅星又有什么关系? 风琅星口中叼着一根稻草,摇摇摆摆地走进武林同盟的总坛。他嘴里叼一根稻 草,并不是这这样够潇洒,够无畏,而是他怕自己万一被里面的气势吓得牙齿打架, 被人看出来,因此才叼上一根稻草,以防万一。“星君!”“星君!”同盟中大部 分还是罗刹宫的人,见到风琅星都恭恭敬敬地施礼,打招呼,“好,好!”风琅星 咬着稻草,咧咧嘴表示微笑。 再走了一会儿,总算碰上了一个上等级的人物――罗刹十二星右六星的第五位 天明星君。“嗳!五弟!”风琅星眼睛一亮,“卟”地一声吐掉嘴里的稻草,亲热 地大叫一声便张开双臂过去,给了天明星一个拥抱。“二哥!”天明星却似乎心事 重重,他推了推风琅星道,“二哥,出事了。” “嗯?”风琅星一皱眉道,“什么事?”天明星愁眉苦脸道:“盟主突然失踪 了。”“失踪了?怎么回事?”风琅星惊愕非常,难不成有人先行下手将何话洵了 结了?天明星道:“不知道。一早宿教主去找盟主辞行,便不见了人影。床上的被 子叠得整整齐齐,没有展开过,应该是昨晚上便失踪了。盟主以前不会这样的,他 去什么地方总会事先留下口信,不会连宿教主都不知道的。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真,真的?”风琅星怔了怔,然后吩咐天明星再到处找找,而他自己则一个 人先跑去通知了江非尘三人。江非尘一言不发。郁孤台沉默。周绘青半天才支吾出 一句话:“当心有诈。” 但是,何话洵的确是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却去了哪里。三天后,燎原送回了 一封何话洵的亲笔信,信上明言武林同盟解散,撤回罗刹宫安插在各门各派的底细, 包括董不言及悟慈。将少林悟禅擢为掌门,将青鸟草堂传与董不言的独子董不孤。 吩咐宿耐释放司景居,将星月教主之位传与周绘青,让他回罗刹宫任宫主,天英门 重新归入天香门。信上将一切事情安排地妥妥贴贴,但却只言未提他自己的去向。 问带信的燎原,他也只是摇头说不知。 当星月教长老袁东臣和护法闵钟伦带着星月宝鉴来恭迎周绘青归教时,周绘青 这才相信何话洵确实是已经不见了踪影了。风琅星一个劲地恭贺新教主,一直送他 上了马车,然后像送一别一个至亲的亲人那般,在路旁久久地挥手送别,直到马车 疾驰而去,消失在了地平线。 江非尘和郁孤台只是远远地站着,谁也没有说话。他们或许都还带着一怀忧虑, 这一场惊动武林的大风浪,真地会就此消逝吗? 周绘青独自坐在星月教教主专坐的马车上,心中也甚是烦乱,这一切就像是梦 一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星月教主?”不曾想到,他竟然真地成了武林第一 教的教主,但无论如何,总算不负了骆成维的托付。 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周绘青随手撩开车帘,懒懒地往外面纷乱的市集投去一瞥, 却惊见街市旁的一个茶聊中一抹熟悉的窈窕的身影轻轻地地从门口闪过。周绘青心 中大惊,大声叫道:“停车!停车!”但他等不及停车,便夺门而出,跃下车一个 踉跄,差点跌倒。“萧姑娘!” “教主!” “教主!”星月教一干人一阵错愕。 “萧姑娘!”周绘青拨着人群,心急火燎地往那边挤去,口中不停地高呼, “萧大小姐,萧姑娘――” 那个人影似乎听到了唤声,盈盈地转过身来,正是萧曼姿。 周绘青气喘吁吁地终于挤到了萧曼姿的面前,见萧曼姿正看着自己,才惊觉自 己的失态,倏地脸一红,讪讪地笑了笑。 萧曼姿也嫣然地笑了。 而当风琅星硬拖着江非尘回到天香门时,踏入寂寥的谷中,原本应该已经无人 居住的天香谷中,却传来一阵女子轻盈的说话声。其中一个女子笑嘻嘻地说,“乖 媳妇哪,你说非尘那小子回来,会不会被我们吓一跳啊?”另一个空灵的声音说道 :“最好别回来,吓死活该!谁让他这么坏!” 江非尘一听这个声音,撇下风琅星,便飞快地往谷中跑去。风琅星懵了,半天, 啐了一口,道:“啧!赶着去投胎啊!”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