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名叫忘尘,是微绽在忘忧湖上的一株白莲。五百年,我沐浴在佛禅梵唱中修 炼了五百年,纤尘不染,与世无争。 从我有记忆起,那个梦便缠绕着我,像是一道符咒,摆脱不了。 在我的梦中,雾总是那么缭绕,如泼墨般弥漫四涌。雾中的女子总是在抚琴, 我看不清她的容颜。她说,我不属于这里。总有一天,各归其位。 她的话,使我迷惑不解。 她说,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然后缓缓转身,溶入了那漫天迷雾中。仿佛,她与 雾本为一体。 沐浴了清歌梵唱后,我坐在忘忧湖中的三生石上,把赤裸的玉足投进水里,任 由那一汪流瀑似的长发飘垂在身后。湖水像一面清澈的镜子,依稀可照见一些往昔 的冉冉红尘。 我见过一个凡尘女子,为了与前世爱人再续前缘,在佛前跪求了五百年,结果 只换来了一次擦肩而过时的回眸。 佛问她,你后悔吗? 她一笑,声音坚决,不悔! 不悔! 她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霞光漫天,我从没见过这么美的表情。 终于有一天,我问佛,情为何物? 佛盘腿端坐在莲花座上,头拘螺髻,鼻直高隆,双手相叠端放腿上,不露足趾。 眼角微斜了我一下,触目所感,威严魁伟又显慈祥。 情为何物?佛笑而不语。 三生石上刻满了一对对名字,我用手轻轻抚摩着石面上那凹凸不平的刻痕,像 是在轻触着自己的心事,手停在一处,凝目观望,那是重叠在一起的两个名字。 如练!无印! 无印! 我抚摩着这个名字,平静的心湖上,泛起了缭乱的涟漪。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 的感觉?让我无所适从,有些悲伤,有些失落,以及像是心里沉沉地失去了什么。 我失去了什么? “痴儿!”佛出现,顶着五彩霞光。 我想问佛,可是佛说我总有一天会明白。他爱怜的掬着我四周的水,“你会觉 得困惑,自是你那段前世孽缘未了,心魔不净。” 心魔!无印!梦!难道,我是六根不净。 佛又说,“如今你无法心神合一,只有了却红尘俗缘,方能修成正果。” 我缓缓地跪下来,将两只手慢慢地合拢在一起,举到眼前,向佛拜了拜。“请, 让我找到答案……” 佛叹了口气,“我给你一年时间,你下凡去罢!期限一到不论结果如何,你都 要返回忘忧湖,继续你的修炼。绝对不可以贪恋人间,否者六道轮回,在三界来回 投胎,苦不堪言。你答应吗?” “我答应!” “好!”佛法指微扬,一面明镜浮于半空,这面镜子高可及人,沿着镜子边缘, 还铸有滚龙团花,飞龙姿态雄健,龙首在上,龙尾在下,一伸向东侧,一伸向西侧, 且暴出镜缘数寸,活灵活现,似有跃跃欲飞的神态。 镜中映现出人世百态,有哭有笑,有血有泪。 佛说,“明镜里浮现的就是那冉冉红尘,充满了情与欲!你此次入世将遭十二 劫,切记:诸恶莫作,众善奉行。” 南无阿弥陀佛!佛禅梵唱渐渐响彻天地,我双手合十,微微低头,“佛法无边。” “去吧!”明镜散出七彩光芒,像是为我开了一扇门,我走了进去。 身躯穿过明净,落到红尘,但见我如今身处之地,竟是一座由苍松翠柏掩映着 的荒凉破败的古刹。 寺门横额,悬挂题匾“天鼎寺”,字体潇洒隽劲,气势非凡。只可惜,此寺似 是年久失修,灌木杂草丛生,残垣断壁,满目苍夷。 院内古木葱郁,遮天蔽日,千年银杏雌雄成双,仍耸立在正殿前左右两侧,飞 檐挽天,饰以五六兽,檐角下悬铜铃,不时作响。殿中三尊石佛,体型高大雄伟, 平腴莹润,神态威严,依稀可寻当年宏伟气魄。 正中雕阿弥陀佛,盘腿端坐在2 米高的莲花座上,胸前刻有“卍”字佛号,腰 间紧系佛珠。我跪下拜了拜。 “嘻!”忽闻有人嬉笑。 “谁?” “仙子何以向我跪拜?”循声望去,声音来自眼前那尊佛像,和我说话的,却 是一只在佛像上织网攀爬体型硕大的蜘蛛。 我徐徐起身,丝罗云袖一挥,做莲花手印,一道灵符向那大言不惭的蜘蛛封去。 我并无意伤害她,只是用符绑住她,使其无法动弹。 蜘蛛挣扎了一下,便开口求饶,“我只是说笑罢了,仙子大发善心,放了我吧。” “放了你可以,不过我有问题要问你。” “仙子请问。” “此古寺布局严谨,建筑雄伟,自是曾经有番辉煌的历史,何故,如今会是如 此残破不堪?” “不瞒仙子说,我来到此地也不过区区两百年,来时这里便是如斯模样。” 我收了符,她在我面前旋身,一道五色玄光,蜘蛛在顷到间幻化成一位清丽出 尘,秀发垂肩的妙龄少女。她回头嫣然一笑,有深深梨涡。 原来蜘蛛已经修化成形。 她款款道,“依蛛儿说,仙子如果想知道,这古寺曾经发生过何变故,何不去 询问殿前那两棵雌雄银杏,它们可是在这里呆了整整一千年啦。” 我身形一飘,已到殿外。蛛儿更是不容怠慢,随之而出。 古人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但眼前这两株古木参天,树干高达几十米, 树围两人合抱,枝繁叶茂,苍劲似虬。 它们逾越了千余年的漫长岁月,一雄一雌脉脉相对。 我刚想开口询问,忽然落叶四散飞舞,那雌树却已然开口,她说,“如练,你 终于来了吗?你留在我这边的东西,我也该还给你了。” 一阵疾风吹来,一条白练已飘落至我手中。 如练? “啊?这条白练是……” 顷刻间,那条白练突然散发出无数道五彩光芒,如无数萤光环绕周身,灿烂夺 目。白练在我手中渐渐幻化成一块泛着玄光的白莲玉石,有一种奇寒人髓,冰心冻 魄的冷。 “哇!好漂亮。”蛛儿睁大双眼,惊叹道。 “这到底是何物?” “唉!”雌树叹了口气。“你定是喝了忘忧湖的水,没有了前世的记忆,此物 乃你灵气所聚,已经留在我这里五百年了,现在终于是物归原主。” “我前世的记忆?婆婆,是与那个叫无印的有关吗?” “你还记得无印吗?” 我摇了摇头。“我只是在三生石上看到过如练与无印这两个名字。” “有情轮回生六道,犹如车轮无始终。他为了你投入六道受轮回之苦五百年, 你却在忘忧湖上忘情忘爱修炼了五百年,说起来,真是天意弄人,一误而成百误啊。” “虽然我不明白你话中的意思,但,请让我找到答案!” “孽缘,是孽缘,果然是躲不开。”雌树摇曳着树枝,几片树叶落下,“既然 这样,你闭上眼睛,凝聚心神,把双手置放于树干两侧。” 我把双手缓缓放到那树干两侧,闭上眼睛,脑中飞快闪过几个零碎片段。 一滴雨水从天空坠落下来,她伸手到空中试探,接住了一颗雨滴,在掌中翻滚 闪耀。雨,无缘无故地大起来。身后有清晰的脚步声,她缓缓转身,回眸一笑,摄 魂动魄。 “你来了。” “我一直在找你。” 她眼里流出了泪,啜泣地叫了一声,便扑进了他的怀里。四周突然起雾,缠绵 悱恻,我看不清那人的脸。 场景刹时变换,却正是这“天鼎寺”,周围一片狼籍,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浴血 混战,她躺在一个人的怀里,一丝殷红的血液自其嘴角缓缓淌下。 她紧紧拽住一只手,“不要放开我的手,不论在哪里,不论什么时间,你一定 要找到我,知道吗?”说完,手用力一抓紧,终于无力垂下,那块白莲玉石从手中 滚落,化成一条白练…… 那人手上骨骼咯咯脆响,像是忍着极大的痛楚,手指着天一字一字地发誓, “为情而生,为爱而死,经百千劫,亦无怨无悔……”说完一拳击落在地,溅起无 数出尘土。那雾又再度弥漫出来,越来越浓,那悲哀的感觉,却在心中萦绕久久不 去。 “来啊!我在等你啊……” 梦中那诡异的声音从迷雾中幽幽飘出。 “来啊!快来啊……” 一切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啊,别走哇!一种强烈的悲哀从我的眉心一直 涌动到我的胸口,我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却只是徒劳。 “回来!”我从幻觉中清醒过来。 “咦?怎么会这样?”雌树疑惑道,“看来你的记忆是被封锁住了。但她一直 在呼唤你,如果你想要唤醒你前世的记忆,只有找到她,解开封印,你才能了解你 想要知道一切。” 我到现在才了解,那个缠绕了我五百年始终让我迷惑不解的梦,原来竟然是我 前世的记忆。 我前世的记忆一直在呼唤着我,像个传奇! -------- 炎黄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