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小荷才露尖尖顶 迁生龙门,耕牧河山之阳。年十岁则诵古文。二十而南游江、淮,上会稽,探禹穴, 窥九疑,浮沅、湘。北涉汶、泗,讲业齐鲁之都,观夫子遗风,乡射邹峄;厄困蕃、薛、 彭城,过梁、楚以归。 ——《汉书·司马迁传第三十二》 汉初实行的历法乃是秦代流传下来的,将年节定在后来阴历十月,一直到汉武帝时 期开始实行太初历,年节才变为阴历正月。在这个时代年节是一个很重要的节日,民间 有极其隆重的庆祝典礼,都是一些从前陈娇从未见过的庆祝方式。每每外面传来锣鼓声 响时,她的心就被勾到了门外。每次,张萃看到她这个样子,都只是无奈地笑笑,指了 指外面说道:“想出去就出去,不用这么痛苦地坐在这里。”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陈娇 笑嘻嘻地拎起裙子往外走。 “把裙子放下,太不成样子了。庄昕,你把她盯牢了!”这个时候,张萃的声音就 会老远老远地从后面响起。 这一天,也不例外。陈娇听说今天在城里有一个很大的庙会,心就飞到外面去了。 其实,陈娇原本也不是那么贪玩的人,只是这个时代的很多东西对于百无聊赖的她来说 还是相当新鲜和具诱惑力的。 当然,还是庄昕作陪,陈娇穿上一袭朱红罗曲裾长袍,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 “小姐,小姐,你等一下。”庄昕在后面急急忙忙地追着。 “姑娘,我这的胭脂水粉很不错啊!” “姑娘,买我这里的头饰吧,很漂亮的。” 小贩们满是乡音的吆喝声不绝于耳,陈娇在这个铺子里停停,那个铺子里看看,很 快庄昕手上的物品就遮住了他的视线,他心中叫苦,我就说不能让二小姐出门嘛,二小 姐这样什么都买,害我每次都得雇辆马车才回得了家。 “你这个小偷!” “我不是小偷!” “你就是!” “我不是!” “我明明看到了,就是你!” “不是我,你血口喷人!” 被以上没营养的对话吸引住的陈娇,拨开看热闹的人群,挤到了最中央。出现在她 面前的是一位年轻的书生和一位满脸横肉的屠夫。书生的衣服被屠夫死死拽住,脸涨得 通红。 “怎么回事啊?”陈娇奇怪地问身旁的路人甲。 “好像是那个书生偷了屠夫的什么东西。”路人甲为她解释,大概看热闹和碎嘴是 中国人的天性吧,很快地陈娇就从周围好事的路人们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始末。 这位书生到彭城已经数日,一直在彭城里里外外地跑着,到处找人问老故事。昨天, 听这个屠夫说了一个楚元王的故事,当时屠夫还夸口说,自己珍藏着当年元王殿下为他 祖父代写的一份家书。 “我昨天刚和你说过,元王殿下当年给我爷爷写的一份家书,今天它就不见了。一 定是你这个贼子晚上偷的。”屠夫忿忿不平地说,“各位,你们给我评评理,到底是不 是他偷的。” “一定是他偷的。” “不会吧,看他斯斯文文的。” “那也不一定,人不可貌相啊!” 各种各样的议论嗡嗡作响,陈娇看着站在场中十分惶急的书生不禁觉得他很是可怜。 接着,她又忽然听到屠夫的一声惊叫,“你们看,你们看,就是这个,刚刚从他怀里掉 出来的。” 陈娇抬眼一看,果然看到地上有一片竹简,屠夫大惊小怪地拾起它,指着脸更红了 的书生,得意洋洋。陈娇有些奇怪,心道,难道他真的是个小偷。 “小姐,那个屠夫诬陷他。”庄昕不知何时到了陈娇的身边,偷偷在她耳边说道。 “什么?你怎么知道的?”诧异地看着庄昕。 “他趁着大家刚才在讨论的时候,从怀中拿出偷塞到书生怀里的。不过因为手法巧 妙,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庄昕将自己刚才所见告诉陈娇。 “我看你也是个斯文人,说不定只是一时贪心,如果我把你扭到官府,也是毁了你 的前途。这样吧,你赔给我一串三铢钱,我就不和你计较了。”屠夫此时做出一副宽宏 大量的嘴脸。 什么啊!听完这句陈娇心里就叫开了,根本就是诈骗嘛。 “你,你……”书生似乎很是气愤,但是,却限于身份,骂不出什么。 “好了,好了,就这样。便宜你了!”屠夫说完,便将左手伸出,摆明了要钱。 “等一下!”陈娇仗着自己有庄昕这位保镖,便大胆地上前去阻拦。 “干什么?”屠夫看到陈娇先是为她的容貌愣了一愣,稍后才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回问。 “我觉得这位公子没有偷你的东西,所以想说几句公道话。”陈娇向那位书生点了 点头,看到他立时很是激动。终于有人出来为我证明清白了。 陈娇慢吞吞地拾起地上的竹简,对着屠夫说,“这家书是元王殿下为你的祖父写的?” “不错!” “不知道你的祖父是什么人啊?有这种荣幸让元王为他亲笔写家书?” “元王殿下亲切过人,我祖父当年是他的亲兵,他怜惜我祖父远离家乡数年,所以 为他写了一份家书。这是我们家的传家宝。”屠夫仿佛是背书一般将这段台词背出,想 来是练习过数遍了。 “是吗?那你认识字?” “不,不认识。”屠夫警觉道。 “那你怎么一看到这个,就知道是你家的家书啊?”陈娇故作奇怪地看着他,“他 一个书生带着一片竹简很正常啊,你是怎么断定这就是你家的家书的啊?” “这个,我别的字不认识,家书里的几个字我认识。”屠夫的额头开始流汗。 “哦。”陈娇将竹简在他面前摊开,问道,“来,你告诉我上面都写了些什么?一 个字一个字地念。”陈娇从右边指下来,“你念,你念。” “吾妻亲启,吾现为元王亲兵,元王待下甚好,毋忧。喜于南阳寄。交代笔。” “哈哈!”那位原本默默无言的书生忽然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屠夫满脸恼怒。 “你根本不认识这上面的字,我把竹简拿反了,你还照念不误,当然好笑了!”陈 娇也是一脸讥笑。 “什么?” “你不认识字,却能认出这就是你家的家书,你是怎么办到的?是不是这上面有什 么特殊标记啊?” “对,对,是有个标记。”屠夫仿佛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是什么样的标记啊?” “是……是……” “还是我来帮你说吧。这家书根本就不是这位公子偷的。或者你家根本就没有什么 元王写的家书。一切都是你诬陷这位公子,想要从他这里敲诈钱财。” “你胡说,小娃娃,你再说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屠夫顿时凶性大发。 “你敢碰我家小姐一根寒毛,你就死定了。”在他将自己的威胁付诸行动之前,庄 昕已经一手扣在了他的脖子上。 “官府里一定有元王殿下亲卫的记载。如果现在把你扭送官府,一定可以查出你的 祖父到底是不是元王亲卫吧?要是让楚王爷知道你在外面造谣生事,诋毁他家先王的名 声,他一定不会放过你吧?”陈娇甜甜地对着他笑了笑,看着屠夫变得灰白的脸,说道, “不过呢,这位大哥,我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呢,当作没看到这事,你呢,也别再 找这位公子的麻烦了。如何啊?” “好!好!”屠夫哪里还能说个不字。 看着屠夫落荒而逃,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去。那位刚才被冤枉的书生走到陈 娇身边,拱手谢道,“多谢姑娘相救。” “小事一桩。不用多礼。”陈娇不怎么在意地挥了挥手,对着庄昕说,“今天有些 累了,我们回去吧。” “姑娘,等等。在下司马迁,请问姑娘芳名?”司马迁在她身后连声呼叫。 “司马迁!” “司马迁!” “司马迁!” 这个名字在陈娇的耳朵中形成了三重回音。她以让庄昕不可思议的速度转过身,冲 到司马迁身边,对着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看了一遍。 “你叫司马迁?今年几岁?”陈娇怀疑地看着他,眼前这个怎么看都只有十几岁的 小男孩,怎么看都不像那个伟人司马迁。他太孩子气了,甚至还没有一点男人的感觉。 “在下就是司马迁。虚龄十六。”司马迁恭敬有礼地说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啊?”陈娇奇怪地想,记得文学史上说,司马迁是二十岁时才开 始从长安出发,游历四方的。 “家父来此拜访楚王殿下,迁随父亲至此。”虽然觉得陈娇的问题很奇怪,但是出 于对恩人的感谢,他一丝不苟地回答,毫不隐瞒。 “我说呢。”陈娇小声地嘟囔。来到彭城这么久,她已经完全见识到了楚国学风之 盛,很多文人雅士都会来拜访楚王道,切磋学问。可以说楚王是诸侯王中仅次于于淮南 王的博学多才之人。司马迁的父亲来此拜访他,倒也不奇怪。 “姑娘,请问姑娘芳名?”司马迁再一次询问道。 “啊!”陈娇心道,怎么能告诉你,你家可是当官的,万一被汉武帝知道了,我也 就不用玩了。于是,她笑了笑,说道:“相逢即是有缘,公子不必执着于此啦!” 说完,一溜烟拉着庄昕就跑,在几个小巷间穿行,努力地想甩掉司马迁这个跟屁虫。 在就她跑进一个小弄堂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抓住了,她一回头发现是李希。 “姐,姐夫。” “你在跑什么?”李希皱眉问道。 “姑娘,别走啊,姑娘。”这时,一个声音远远地从后面传来。 “公子,小姐在躲那个儒生。”庄昕代答道。 “儒生?” “他是太史公司马谈的儿子,姐夫,快走吧。他要追来了。”陈娇急切地说。 “走吧。”李希瞥了司马迁的身影一眼,揽住陈娇的腰飞身上了一边的屋顶上,庄 昕自然立刻跟上。三人在上面看着如无头苍蝇的司马迁四处找寻。 “回家吧。”看到司马迁离去后,李希淡淡地说道。 “哦。”陈娇自然不敢反对,立刻乖乖地跟着回去了,但是心里却十分苦恼,她想, 如果李希的态度还是这么不冷不热的,干脆过两天她识相点,主动告辞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