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 刘彻带上了李敢和几个侍卫,从侧门离宫后,一路向茂陵邑行去。骑在马上,看着 路边的风光,刘彻不觉想起自己当年被窦太皇太后压制,经常策马离宫的那段时光,当 时总是用姐夫平阳侯曹寿的名义,在外面胡作非为,如今想来真是恍如隔世。 说来,姐夫近来的身体似乎不大好,回宫之前可以去姐姐那里看看他。刘彻如是想 着。 不一会儿,一行人已经来到了茂陵邑,李敢在刘彻的示意下,敲响了陈府的大门。 门很快就打开了,开门的正是陈东,陈东望了望李敢,恭敬地问道:“这位爷,你找谁 啊?” “我家公子特地前来拜访,这是名刺。”李敢送上名刺。 陈东却摇了摇头,说道:“你们来晚了。我们家小姐和徽臣小姐都出去了。” “出去了?去哪里了?”李敢惊讶地问道。 “我家食肆今日开张,两位小姐都到那里去了。”陈东回答道。他就是因为机灵过 人才被陈娇挑出来作门房的,陈娇可不希望自己的门房狗眼看人低,得罪了不该得罪的 人,所以他早从李敢身上就看出这行人身份不凡。他不敢慢待,忙说道:“若是几位不 介意,可以在府中稍待片刻,小的去请小姐回来。” 李敢不敢擅作主张,回身向刘彻说明了一切,询问刘彻的决定。 刘彻并没有想到这个女子居然会不在,稍稍想了想,便说道:“你去问清楚路,我 们去那家食肆看看。” “是,公子。” 一行人又慢悠悠地到了茂陵食肆前停下,这座两层高的建筑明显刚刚经过整修,一 股勾人的香味从里面传出,引得周围的人都不住地向内张望。刘彻挑了挑眉,没想到这 宫外的厨子手艺居然会在御厨之上,他翻身下马,将缰绳交到侍从手中,向店内走去。 食肆内的设置倒是十分简单,和一般的店铺没什么区别,原先那令人嘴馋的香气正 是从几个食客的桌上发出的。食肆的掌柜是陈娇特意从长安的彭城煤行里挑出来的,为 人老成持重,看到刘彻一行人身份不凡,立刻迎了上来。 “几位爷,上二楼的雅座吗?”掌柜热切地问道。 “嗯。”李敢从怀中取出几贯钱,交到掌柜的手中,说道,“你给我们挑个好位置。” “好的。”掌柜殷勤地带着刘彻等人上了楼,送到了一个视野最好的位置上,随后 送上了几盘炒菜,缓缓退下。 刘彻举箸尝了尝味道之后,便吩咐李敢等人不必拘束,也坐下同吃,心中对这个神 秘的陈姑娘越发好奇了起来,此女看来又变成了古之易牙般的人物。 “姑姑,我们回去吧,一切事情有吕掌柜照料着呢。”单薄的木制隔板并没有很好 的隔音效果,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从左边传来,传入了刘彻的耳中,刘彻初时并不在意, 及至那名被称为姑姑的女子开口。 “嗯。一会儿就回去吧,这里看来也没什么事情。” 熟悉的声音,虽然已经两年多未曾听闻,但是刘彻却还是马上辨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的身份,手上的筷子几乎要因为震惊而掉落了。 “公子,你怎么了?”一直小心伺候着的李敢马上发现了他的不对,急忙问道。刘 彻阴沉着脸,没有回答他。 这时,又响起了另外一个男子的声音,正是刚才将他们送进雅座的那个掌柜。 “小姐,你们要回去了吗?” “嗯。姑姑刚才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现在有点累了。” “小姐何必亲自动手呢,那几个厨子已经学得差不多了啊。” “这没什么。你不是说来了一行人,看来身份不凡吗?我想那几道炒菜,厨子们功 力还差了些,就亲自动手了。” “姑姑我们回去吧。” “嗯。” 说话声渐渐远去,直至沉寂,刘彻的脸色令整个室内的气压变得很低很低。他站起 身,走到窗边,正好可以望到门口的情景。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蒙面女子和一个穿着浅 绿色衣服的少女,被一个黑色衣服的男子扶上了马车,吕掌柜在一边恭敬地为他们送行。 “公子。”李敢看刘彻呆呆地望着,不由得担忧地开口询问。刘彻仿佛被这一叫惊 醒了一般,飞快地下楼,骑上马,追着前方的马车,李敢和几个侍卫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情,只能在后面跟着。 马车行的并不快,慢慢地向刘彻他们来时的方向行去,不一会儿就到了陈府门口。 刘彻追到时,正好看到陈娇等人下车,打算入府,这时他才发现,马车中原来还另有一 名身着蓝衣的女孩。 “姑娘,等一下。”在众人踏进门之前,刘彻开口喊道。 陈娇等人转头一看,是一个穿着浅褐色衣饰的青年男子,正立于马上对着自己等人 说话,背光的他看来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 “请问,你是?”陈娇礼貌地开口问道。 “小姐,他就是刚才来拜见的人。”开门的陈东已经认出了刘彻,忙插嘴说道。 “公子有礼了。”陈娇礼貌地对刘彻行了个礼,两人说话间,李敢等人也已经追上 了刘彻。 陈娇一看这兴师动众的样子,知道此人也许身份不凡,便说道:“公子有事,还是 入内详谈吧。”这时的陈娇把刘彻当成这些日子来一直前来求见的众多茂陵豪强京城子 弟那样的人,之前她可以用身体不舒适来推托,如今在门口正遇上,再以这样的理由推 托,总是不妥。 “请用茶。”陈娇令下人送上泡好的茶,放到刘彻的面前,示意他饮用。这对刘彻 来说也是个新奇的经验,其时还没有这样饮茶的。而陈娇,也是在得到了余磊留下的笔 记本后,才知道了炒茶的制法,终于能够喝上自己习惯的茶。 刘彻喝了一口茶后,不由得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不知道这位公子是?”陈娇开口问道,同时注视着刘彻身上的衣着,来到这个时 代有一段时间了,她也能从人们的衣饰中分辨出一个人的出身阶级,眼前人看来身份不 凡。 “在下,王通。”刘彻因为她的镇定而对自己的判断产了一丝怀疑,如果她是阿娇, 绝无可能在面对自己的时候,还这么镇定。 “王公子。”陈娇友善地说道,“不知王公子此来何事?” “……” “王公子?”陈娇奇怪地发现眼前人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一直盯着自己发呆。 “失礼了。”刘彻被从深思中唤醒,暗暗自我嘲笑了一番,纵使她便是阿娇又如何, 自己何须这般失态,“在下没想到开创彭城煤行的人,会如此年轻。一时失态。” “王公子来寻陈皎何事?”对于他的话,陈娇一笑了之,虽然她并不认为眼前这个 看来心机深沉的男子会因为这个而如此失态。 “听闻姑娘多才,只身创建彭城煤行,所以特来拜访。”刘彻笑着,同时不着痕迹 地观察着陈娇。 “在下只是一个普通女子罢了,哪里有什么师承。”陈娇听到这个答案,微微皱了 皱眉,她没想到,这人居然是为了这种理由来拜见的。这一个月里因为好奇而来拜访她 的富家子弟,可也有不少,只是那些人她一个都懒得理会,没想到今天倒霉被抓住,被 迫接待的这人也是因为好奇。如果是司马迁那样的历史名人,她还有心思接待接待,但 是王通?无名小卒,她此刻又累,还真有些不想理会这人。 “普通女子?普通女子恐怕不能在辽东城建立那样的一番事业吧?”刘彻轻轻说道, 却让陈娇如同被五雷轰顶了一般。 “你,你怎么,怎么……”陈娇大惊不已,望着刘彻顿时说不出话来。 “姑娘既然和右北平的李将军有兄妹之谊,为何要和他中道分开呢?来茂陵邑又有 何事?”刘彻看着形容失色的陈娇,心中略略有些放心。 陈娇原本惊慌的神色在听到“右北平李将军”这几个字时,略略放心了些,明白眼 前这个王通所知道的和真实情况还是有些差距的,强自镇定了一会儿后,开口说道: “辽东城的事,与陈皎何干?这都是大哥的功劳。”在城里,知道陈娇插手政务的人, 极少,而且都是心腹之人,眼前人既然没有查到李希的身份,那么应该也不会知道自己 对辽东城之事已经管到了那个程度才对。 “是吗?那么墨门呢?”刘彻又问道,其实在他心中也认为,辽东城的建立和后来 的诸多发展,李磷居功至伟,只是这一切的发展都是建立在墨门所提供的那些新技术的 基础上的。而墨门,刘彻对它并不是没有了解,已经衰弱的墨门能够重新焕发出生机, 这一切变化都是在他们踏入辽东城的那一刻发生的,而且,从主父偃口中,他已经证实 了在辽东城主管墨门之事的人,正是眼前的陈皎。 “墨门。”陈娇一听,眼前人提起墨门,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在茂陵邑深居简出的自 己会忽然因为辽东城的事情而被人盯上了,定是近日和韩墨等人的交际落入了有心人的 眼中。眼前这人,不见得真的对自己在辽东的所作所为有多了解,恐怕也不会去追究在 辽东城发生过的事情。 “小女人和墨门诸位先生是旧识,如此而已。”陈娇想通了某些事情之后,反倒不 那么惊慌了。 “姑娘之才,只怕还在他们之上吧?”刘彻挑了挑眉,放下手中的茶,说道,“今 日拜访,只是为了一睹姑娘风貌,如今心愿得偿,打扰了。”说罢,便起身向室外走去。 “等一下!”陈娇忙起身向外面追去,问道,“王公子,你到底是谁?” “姑娘若有事,可到盖侯王信处来寻在下。来日方长,相信我们还有很多的见面机 会。”刘彻转身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离去。 “盖侯,王信!”陈娇扶着门,向立在一边的郭嗣之问道,“是谁?” “回小姐,盖侯乃是当今太后的兄长。”郭嗣之回道。 未央宫,一如既往的庄严和华丽,刘彻独自坐在宣室殿里,紧蹙着眉头,默默回想 着今日的简单会面。 不,不是她。 多年夫妻加上从小到大的情分,刘彻自认很了解陈娇,即使这两年在宫外有过什么 奇遇,也不可能完全改变一个人的心性,让她在面对自己的丈夫时还这么冷静。 但是,那声音和透过面纱隐约可见的容貌,以及身形动作,又哪一点不像她? 是耶?!非耶!? “陛下!”杨得意的声音适时将他从沉思中唤醒。 “什么事?” “聂胜大人来了!” “让他进来。”刘彻沉声道。 “臣聂胜叩见陛下!”聂胜小心地踏进宣室殿,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起来吧!” “谢陛下!” “聂胜,明日,不,今日开始,你给我派人去严密监视茂陵邑彭城煤行的陈府,什 么样的人在这府里进出,你都要给朕查得清清楚楚。”刘彻定定地看着聂胜吩咐道,然 后说道,“还有,马上派人去楚国彭城,打探彭城煤行的一切情况,朕要知道这煤行是 怎么发家的,煤行的主人又是什么身份。” “是!”聂胜听出了刘彻语气中隐带的怒气,忙应承道。 “之前你查不出那陈姓女子的出身来历。这次,如果再查不出,你应该知道后果!” “是!” 刘彻望着匆匆离开的聂胜,再度陷入沉思。 此时的陈娇,却也陷入了惊慌之中。 “他说他在盖侯的府中!”陈娇左右走动,脑子不断地转动着,“以他的年纪来看, 应该是那个盖侯的儿子。” 换句话说,是刘彻的表哥?第一次,陈娇有了严重的危机感。这和之前自己主动在 刘非面前揭穿身份不同,那时候山高皇帝远,而且刘非还危在旦夕。现在那个王通,身 在天子脚下,万一自己的身份被揭穿,逃跑也来不及。 如果,汉武帝发现他的老婆逃出宫,而且还在辽东城做了很多事,还和墨门的人来 往甚密!陈娇抱住自己不停运转的脑袋,呻吟道:“不要自己吓自己,没那么糟的。” “是吗?他们已经见过面了?”主父偃背对着前来报讯的老人,负手而立。 “回大人,小的亲眼所见。而且陛下还入府呆了一会儿。”那老人说道。 “孔车,你做得很好。那么你继续待在那里。有任何人出入,都派人来禀报我。” 主父偃转过身,对着孔车安慰道。 “是,大人。”孔车恭敬地应道,随即又犹疑地说道,“大人,我们这样监视陛下 的行踪,不太好吧?如果让陛下发现,那……” “你放心吧,没事的。”主父偃拍了拍孔车的肩膀,安慰道,“你只要做好我交代 的事情就行了。” “大人,我听说前阵子,有燕国那边的人来府中,是不是真的?”孔车说得很是小 心翼翼。 “嗯。”谈到这个问题,主父偃忽然冷了下来,不愿多提。 “大人,逝者已已,现在外面人都称你是‘偃太横’,如果夫人地下有知,也不会 开心的。”孔车一边观察着主父偃的脸色,一边说道。 “孔车,你管得太多了。”主父偃听到此处,一挥手,示意他退下。 “大人!”孔车低低地唤了声,但是看到主父偃铁青的脸色,便知道自己多说无用, 于是只好退了下去。 主父偃面无表情地望着外面的天空,一言不发,也不知在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 有一个家丁走近他的身边,低声说道:“大人,燕国来的那位贵客,请您过去呢。” “知道了。”主父偃应了一声,他望了望自己紧握的拳头,心道,你放心,这一次, 我会让他们全部,死无葬身之地,一定。 长安。桑府。 “李兄,你说的是真的吗?”一个身着浅色便装,容貌端正的青年惊讶地看着自己 眼前的李希。 “不错。”李希放下手中的茶,脸上带着笑,温柔地看着自己眼前的男子。 “我倒是真不懂了,这么多年来,你都禁止我在陛下面前提起你。如今又主动参加 訾选,何必这么麻烦呢。”那青年皱眉抱怨道。 所谓的訾选,实际就是资选,按汉代规定,凡拥有相当资产的富户,均可以自备车 马衣服,到京城长安做郎官。郎官的职掌和设置亦比较特殊,虽有俸禄,却无定职和定 员,带有见习和候补的性质,有时候甚至是没有俸禄的。但是郎官却可以出入宫廷,随 时有可能得到皇帝的欣赏。由于汉初严禁商人入仕,在汉初实际实行的带有訾选性质的 制度,是纳粟拜爵制度,其目的在于“贵粟”即重农,对象是富有的农户。李希一直以 来多置田产,纳粟拜爵自然不在话下。 “桑贤弟,今时不同往日,这个答案,可以吗?”李希依然笑得很温和,眼前这个 如自己弟弟般的青年是少数几个能够让他放下戒心,真心交往的人之一。 “可以可以。”那青年故作长叹地拍了拍李希的肩膀,说道,“李大哥,你要是当 年早点想通,这十年的时间,以你的能耐,早可以做到御史大夫了。” “十年前,”李希摇了摇头,“窦太皇太后可不会欣赏我。再说,难道弘羊你的才 能在我之下吗?这十年你不能做到的事,我怎么会办到呢。” “嘿嘿。”桑弘羊对着李希挑了挑眉,说道,“我就知道你。故意挑这种时机插手, 抢我风头啊!” 李希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喝着茶,有些事情,他们之间可以心照不宣。 和李希对谈的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历史上汉武帝后期的重臣,也是他最后留给儿 子昭帝的四位辅政大臣之一,桑弘羊。桑弘羊出生于商贾之家,十三岁时,因为善于心 算,被召入宫中为郎官,后来成为汉武帝时期重要的财政大臣。历史上,正是因为有他, 才使得汉武帝对匈奴的连年征战得到了相当的财力支持。 塞外。高阙。 “将军。”苏建走近卫青身边,说道,“已下高阙,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卫青将目光从鲜血横流的草原上收回,淡淡地说道:“休息一日,留一万人马于李 息将军,立刻整军,我们沿黄河南下,直取陇西。我要让白羊王、楼烦王成为丧家之犬!” “是,将军!”苏建低声应道。他知道,每到战场上,眼前这个平日十分温和的男 子,就会改变,他永远能够果断地做出决定,永远知道怎么样才是正确的,即使这个正 确需要很多人的鲜血牺牲,也许这就是为将者。 “对了,那些俘虏,全部杀掉。”卫青叫住即将离去的苏建,吩咐道。 “……”苏建愣了愣,才答应道,“是。” “我们现在没时间照看那么多俘虏,留着他们,李息将军看守高阙的压力就太大了。” 卫青看到自己的属下有些迟疑,知道不解释清楚,他恐怕很难认真执行。 “是,将军。” 等到苏建走远,卫青向伤兵营走去,一一安慰每一个伤兵,亲切得让他们激动不已。 “纪小少爷,这些牛羊怎么处理啊?”高利望着那些被商贾们驱赶而来的牛羊,伤 脑子啊。 “这样吧,”纪稹想了想,说道,“龙门客栈那边不是有一种方法把这些牛羊都密 封在陶罐里吗?虽然这样会使肉质变得不新鲜,不过,如果运到关内各国贩卖,应该还 能获利。这些虽然是战利品,不过,只要把收获的五成上交,应该就可以了。朝廷新胜, 奖赏将士也需要一笔钱财。” “不过,这样只靠城里的人,是不能很快把这么多牛羊都处理掉的,恐怕要分流到 龙门客栈那里。” “嗯,就交给他们做吧。” “那么,我们现在要开始计划派哪些人到关内去了。” “是啊,这么多牛羊,制成陶罐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消化掉的。我们要多派几支商 队,多去几个地方。”纪稹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但是一心扑在自己的计 划上的高利并没有看到。 在辽东城,不善于管理政务的李广虽然名义上是一郡之主,但是实际上很多政务都 被高利和纪稹所代理。尤其最近,李广关注的焦点是卫青所主导的对匈奴的战争,对于 城内的事情几乎到了漠不关心的地步,让纪稹有了更多的机会从容行事。 虽然陈娇一直不愿意自己多想,但是有时候,有些事情,真的不是她不想就可以不 去做的。第二日,她带上郭嗣之向自己开的食肆走去,到了食肆的雅座坐定位置后,她 抬头看了看郭嗣之。 “回小姐,的确有人在跟踪我们。”郭嗣之靠近陈娇耳边低声说道。 此言一出,陈娇不觉身形一震,心中有些黯然,心道,看来那男子的确是已经相当 注意她了。 “嗣之,”陈娇很快想起一件事情,抬头对郭嗣之说道,“你能够摆脱那些人的追 踪吗?要神不知鬼不觉的。” “可以。” “你和霍去病关系不错,你去告诉他,以后不要来府里了。”陈娇说道。无论那日 那人是谁,霍去病是不能再在她府上出入了,万一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这,属下说的,他也未必会听。”郭嗣之显得有点为难。霍去病对他虽然崇拜, 不过,十三岁的他却是个很有主见的少年,加上一些官宦子弟特有的骄气,不见得就会 对他言听计从。 “如果是饮食的问题,你可以让他来这里。”陈娇指了指地板,说道,“反正本来 就是因为他,才开的。” “可是,那样小姐你就没人……”郭嗣之皱了皱眉。 “没关系,我就呆在这里,不会出事的。”陈娇向他保证道。 “好的。属下去去就回来。”郭嗣之知道自己不能改变陈娇的决定,只好领命而去。 陈娇看着郭嗣之在吕掌柜的带领下,向后院走去,自己靠在栏边向下面张望,正好 可以看到店门口,同时由于巧妙的帘幕设置,使得外面人轻易不能看到她。 茂陵食肆昨日的开业,虽然没有进行刻意的宣传,但是这里与众不同的烹饪风格, 在茂陵这样一个显宦云集的地方,还是吸引到了相当多的尝鲜者。陈娇望着陆续从马车 上下来的华服公子,听着渐渐盈满整个食肆的欢声笑语,心中有些感叹,心想,看来当 初早该想到可以靠开饭店赚钱。 今天来的人显然身份挺高,他们包下了整个食肆,进进出出都是他们自己带来的奴 婢。 “董君,此处膳食不错,可以召一二厨子回去,为公主置一席酒宴呢。”一个中年 男子向坐在主位上的青年说道。 那个在主位上的青年,长得一表人才,头上的发髻梳理得十分整齐,陈娇若在此一 定能马上认出,这人就是当年到长门宫来找她的董偃。他淡淡笑道:“那是自然。” “呵呵,董君又何须你来教呢。这世上,最懂公主的就是董君了。”另外一人笑道。 “那倒是。” 下面一片的阿谀奉承之辞,把整个场面衬托得闹哄哄的。董偃始终脸上带着笑容, 看着底下人的喧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对吕掌柜说道:“掌柜的,你店里的厨子,派 两个随我往府里去。公主要是满意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哎,哎,”吕掌柜为难地应道,天知道,这店才开了一两日,厨子们也就是急就 章的学了小姐的几道手艺。这一被董公子带走了一两个,他们这小店,可就艰难了。 “怎么,你不愿意?”董偃经过这些年的历练,马上看出了吕掌柜的不乐意。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吕掌柜又怎么敢得罪他呢,马上回道,“只是,那几位 师傅,小的还得问问他们的意思。” 董偃自然不认为小小的厨子会拒绝为大长公主服务,便挥了挥手道:“他们手艺不 错,入了府自然好处多多,你叫他们上来,本公子和他们说说。” “是,是。” 几个厨子从厨房中匆匆赶来,听明了事情的前后原因后,彼此都面面相觑。董偃看 着他们这副模样心中略有不悦,说道:“怎的,你们都不乐意到公主府里来吗?” “小的不敢。”厨子们身份低微又怎么敢拒绝呢,只能诚惶诚恐地说道,“只是, 我等也是新学艺,到了堂邑侯府恐怕也很难让公主满意啊。” “新学艺?”董偃很快抓住了其中的关键。 “是的。我们的手艺都是向我们小姐新学的。”厨子很老实地回答道,让在一旁的 吕掌柜暗暗叫糟。 “你们小姐?”董偃将目光转向吕掌柜。 “回董公子,我们小姐眼下并不在此处,恐怕很难为大长公主尽力。”吕掌柜颤颤 地说道,心中只怨自己百密一疏,忘记了提醒他们不要提及小姐的名字。 “是吗?”董偃却有些不信,他起身走近吕掌柜身边,绕着他看了一圈,说道, “你在撒谎。”声音很是笃定。 “董公子。” “方才你说,左边的第一间雅座是不对外人开放的,是吗?”董偃忽然说道。 “公子。”吕掌柜顿时冷汗淋淋。董偃从他的反应中立刻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一切, 于他来说,既然有更好的厨师,自然也用不上眼前这班厨子了。 “我们去请那位女易牙,到公主府中去吧。”董偃如此说道,此刻他完全没有意识 到自己无意中的一种讨好行为,改变了多少事情。 董偃破门而入的瞬间,毫无防备的陈娇在第一时间认出了他。 “这位姑娘,在下是馆陶大长公主的义子,特来请姑娘到公主府中,为公主置一席 酒宴。”董偃表现得风度翩翩,说出来的话,却让陈娇感到心惊肉跳。 馆陶大长公主,阿娇皇后的亲生母亲,即使别人认不出来,馆陶公主难道还会认不 出她来吗?想到这里,陈娇额上冷汗直冒,只是,形势比人强,如今这境况,自己有说 不的权利吗? 晚间,桂宫。 “什么?你说那姑娘被大长公主请到了府中?”刘彻听着聂胜送来的陈娇的一日行 程报告。 “不,应该说,是被董君请到了堂邑侯府中。”聂胜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你怎么不马上来禀报呢?”刘彻重重地拍了拍杂宝案,一阵恼火。 “陛下恕罪。” “姑姑,难道她真的是……”刘彻站起身,双手负背,来回踱着步,想着。 “陛下!”这时,杨得意在外面喊道,“大长公主求见。” 听到这话,刘彻浑身一震,扫了一眼聂胜,示意他退下,说道:“宣!” 馆陶公主刘嫖这两年多来的日子,过得倒也尚算舒心。女儿被废并没有影响到她的 地位,刘彻好几次都以自己的行动向朝臣们表示她仍然是他所尊敬的大长公主。而丈夫 去世后,她和义子董偃过上了几乎算是夫妻的生活,刘彻出于对她的敬重,对董偃也是 恩宠有加,可以说,刘彻完全实现了他当初的承诺。对刘嫖自己来说,虽然心有不甘, 但是和董偃一起的生活却也能稍稍消除一点这种愤恨。 “姑姑,不知道你此来何事呢?”刘彻看着自己眼前年轻依旧的姑母,问道。 “陛下,本宫来,是告诉你,娇娇回来了。”刘嫖开门见山地说道。今日,失去消 息多年的女儿会以一个厨子的身份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她也十分震惊。 听到刘嫖如此坦白的言语,刘彻反倒有些不习惯,手上的动作不觉顿了顿,好一会 儿才说道:“哦,是吗?” “不过,陛下你的期望可以说是实现了,娇娇虽然回来了,却也可以算是死了。” 刘嫖接着不急不徐地说道,“她失忆了,前尘往事,都已经一概不记得了。” “失忆?”刘彻怎么也没想到会听到这句话,顿时有些失态。 “不错。连我这个母亲她也完全不认识了。”刘嫖继续说道,“陛下不是已经见过 她了吗?应该知道吧。”经过和陈娇一下午的长谈,刘嫖马上判断出那个所谓的盖侯王 信府上的王通,肯定就是自己的皇帝侄儿,刘彻。正因为如此,她才当机立断,立刻进 宫面圣,将一切说开。 “姑姑,朕是见过,但是没想到……”刘彻说道。在刘彻来说,母后王皇太后,姐 姐阳信长公主刘婧以及眼前的这个姑姑馆陶大长公主刘嫖,这三个极为聪明的皇室女子, 在某种程度上,算是他肯真心相待的人。所以说话的时候,刘彻倒没有那么多的防备。 “没想到她会忘记你?”刘嫖说道,女儿对刘彻的痴恋,从前她也是看在眼中的, 即使不说把女儿嫁给这个皇帝侄儿会有什么好处,单是从一个做母亲的心情出发,她也 希望能够完成女儿的心愿。如今再次相见,看着女儿纤尘不染的双眸,和记忆中那双痴 狂的眼睛相对比,她心中不由得觉得心酸。 刘彻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刘嫖的猜测。陈娇那双过于清澄的眼睛正是他不敢相认 的原因之一。 “陛下,如今你已经有了新后,有了皇子。”刘嫖看着陷入沉思的刘彻说道,“我 想,你已经不再需要娇娇这个废后了。娇娇既然已经忘记了一切,就请你放她一马。” “姑姑,”刘彻听到刘嫖说的最后一句话,稳住方才被触动的心神,说道,“姑姑 可知道,娇娇出宫之后,都做过些什么?” “本宫自然知道,若是不知道,本宫焉敢入宫?”刘嫖扶了扶自己的发簪,说道, “只是,陛下,娇娇本来的性子你也是知道,难道陛下认为她在辽东城的所作所为,以 及和墨门的交往,会有什么阴谋不成?” “人,是会变的。”刘彻冷冷地说道。 “陛下,娇娇是变了,因为她对你没有了从前那种痴狂,如今的她可以过得很好。” 刘嫖说道,同时注意着刘彻的脸色变化,最后说道,“陛下,如果你还记得当年本宫在 立太子一事上的些许功劳,那么,就放娇娇一马。” “姑姑,朕本来就没有伤她之心。”刘彻说道,“不过,她总归是朕的前皇后,难 道真让她这样在宫外?总不成体统。” “是吗?陛下,娇娇是皇家人,自然不能这样在宫外。本宫是想让她在我府里住着, 一解我思女之苦,如何?”刘嫖说道,“当然,对外人,姑姑会小心的。” “姑姑何必如此说话?我大汉以孝道治天下,这个请求,朕自然答应。”刘彻看了 看刘嫖,决定快刀斩乱麻,先把这位姑姑请出去,便允诺道。 “如此,谢谢陛下了。”刘嫖仿佛知道自己肯定会得到这样的承诺般,脸上露出了 满意的笑容,随即告退。 待得刘嫖退出去之后,刘彻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不时被风吹拂的烛光,照射出他 黑色的吓人双眼。过了好一会儿,刘彻才对外面的杨得意喊道:“杨得意,你进来。” “陛下,”一直在外面候着的杨得意这才战战兢兢地走进来,恭敬地喊道。 “你去传旨,请卓文君进宫。” “呀,”听到这个传令,杨得意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结结巴巴地答道,“可,可 是,天色已晚,召臣妻入宫……” “朕叫你去传旨。”刘彻没有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倒没有喊得多高, 只是冷冷的,冷得马上让杨得意闭了嘴。 当卓文君心惊胆战地步入桂宫,宫中的烛火通明,而当朝皇帝刘彻正紧闭着双眼, 左手支在玉几上,托住他的右颊。听到杨得意的禀报后,他也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淡淡 地说了声:“是卓文君吗?” “文君叩见陛下。”卓文君战战兢兢地行礼。 “你把那天陈娇在马通寿宴上所奏的曲子,再弹一遍,给朕听。”刘彻的声音没有 起伏,平稳无波。 “是。”卓文君接过杨得意递来的古琴,一曲《精忠报国》再度缓缓而出,只是没 有了卫青的伴唱,仅有那雄壮的曲声在未央宫中飘荡。一曲奏毕,卓文君略一停顿,便 开始弹奏另外一曲《汉宫秋月》。 曲声一起,那股不同于上一曲的调子,立刻让刘彻睁开了眼睛,不带任何表情的他 听完了这一曲后,用略带沙哑的声音问道:“这也是那天,她弹过的曲子吗?” “回陛下,是的。”卓文君小心地回答道。 刘彻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然后说:“再弹一遍吧。” “是!” 那一晚,天上的月亮,是那么的圆,刘彻耳中一遍一遍地听着《汉宫秋月》幽怨的 曲调,眼睛无神地望着天上,脑中不断地想起,阿娇。 阿娇,你是真的回来了。 堂邑侯府。 “公主,你今晚进宫,陛下怎么说?他肯放过娘娘吗?”董偃为刘嫖轻轻放下原本 盘在头上的发髻,轻声问道。 “他本来就不会现在就追究,我这侄儿,我还是了解的。娇娇在宫外发生过什么, 在他没有查清楚前,是不会随便处置她的。”刘嫖拿起梳子递给董偃,闭上眼,将身子 半靠在他身上,说道。 “那,公主为何要急着进宫?”董偃不解道。 “因为,本宫要他,来见娇娇。”刘嫖说道,感觉到董偃的动作停滞了,她解释道, “呵呵,偃,你知道吗,对一个男人来说,一个本来眼中只有他的女人忽然变了,这可 以引起他很大的好奇心。” “难道,公主是想,让娘娘回宫吗?” “自然。”刘嫖原本闭着的眼睛顿时睁开,说道,“我不但要她回宫,而且,还会 让她再度成为皇后。” “公主,这……”董偃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那个懵懂少年,自然知道这其中会有多大 的难处。 “如果,她还是以前的娇娇。我自然不会有这种想法,可是,人是会变的,娇娇她, 变得很好,很好。现在的她,绝对能够吸引住我那侄儿,只要他们有机会相处。”刘嫖 轻轻笑了笑,满脸愉悦地转过头,对董偃说道,“偃,你知道吗?我本来以为我的子女 都是这样愚钝不堪的,没想到,娇娇出去一趟,回来倒真聪明了。” “公主,可是,娘娘似乎不想回去。”董偃回想着陈娇日间的神情说道。 “我不管她是真失忆也好,假失忆也好,她都必须回宫。而且,还必须完全抓住刘 彻的心,否则,对她来说,只有死路一条。” 那夜,堂邑侯府的灯光透亮,几乎整个府的奴婢们的注意力都放到了侯府东侧的院 子里,从下午开始,就不断有府里的老人在里面进出打扫。 刘嫖牵着陈娇的手,脸上带着笑容,说道:“这儿呢,就是你从前的闺房。娘,已 经让人整理好了。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娘一定会保护你的。放心好了。” “……娘,”陈娇有些拗口地叫道。 “娘知道,你担心陛下嘛。府里的人娘都交待过了,没人会把你的消息透到陛下那 里的。”刘嫖说道,“你今晚就好好休息,别想其他的了。” “好!”陈娇看刘嫖一脸笃定,只能点点头,说道。 “那娘先走了,明天,娘再来找你。”刘嫖安抚似地拍了拍陈娇的手,接着对一旁 的奴婢说道,“都跟我出去吧。” “是。”婢女们陆陆续续地退了出去,随着最后一个人“咯吱”一声关上大门,陈 娇终于松懈了下来,整个人瘫倒在床上,狠狠地吸了几口气后,才转头看看室内。 阿娇婚前的闺房就豪华异常,待在这里陈娇有一种又回到了长门宫的感觉。说实话, 长门宫实在没给她留下多少好印象,虽然富贵堂皇,却空旷得吓人。而且,那正是她刚 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常常会想起在现代的父母的她,偏偏又被扔到了这样一个孤寂的地 方,还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那好多天里,她总是泪湿枕巾。好在后来离开了长门宫, 又遇到了李希,还有后来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情。 白日,在食肆里,被董偃强行揭下面纱的那一刻,陈娇就知道一切全完了。果然, 董偃对她的容貌印象深刻,俊俏的脸庞立刻变形,惊呼道:“娘……” “董公子!”陈娇当然不能让他在那么多人面前叫破自己的身份,那样的话,她可 真是非回宫不可了,立刻先声压人,喊道,“小女子去准备下,立刻就和你去公主那里。” 好在董偃还算是有慧根,马上十分配合地说道:“是,是。” 于是,董偃丢下一堆来捧场的王公子弟,拉上陈娇就往堂邑侯府跑,留下一堆莫名 其妙的人。馆陶公主的惊讶自然不必提,陈娇记得自己被带到她面前时,她拿在手上欣 赏的玻璃球立刻掉到了地上,砸成了碎片,可是她却毫不在乎。 “公主,是娘娘。娘娘回来了。”还是董偃提醒了她,馆陶公主才清醒过来,整个 人立刻就扑了上来,抱住陈娇哭喊道:“娇娇,你可回来了。”好半天,才在董偃的安 抚下,渐渐止住哭声。 “娇娇,你当初为什么要离宫啊?娘不知道有多担心你。”刘嫖从激动中平静下来 之后,精明的她立刻发现眼前这个女儿很不对劲,从头到尾没有喊过她一声“娘”,而 且对她的态度就像是陌生人。 “我不知道。我失忆了。”陈娇之前已经斟酌了好一会儿,终于决定还是采用这个 万年不变的理由,“所以我不记得你,不记得以前的所有事情。” “什么?!”刘嫖听到失忆这个词,惊讶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那, 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吗?” “知道。当今陛下的废后嘛。”陈娇知道自己肯定不能推说不知道,因为身边还有 个刘徽臣呢。 “可是,你不是……” “我虽然失去了记忆,可是身上带着的东西还在,还有几片竹简,所以我可以猜到 自己的身份。”陈娇慢吞吞地说出连自己都觉得别扭的借口。 “那你怎么不回来?”刘嫖听到这话,不觉皱了皱眉,问道。 “我失忆以后,对很多事情都看淡了。既然陛下已经废了我,我也不想再回宫,一 个人待在长门宫,这种生活又有什么意思。”陈娇不断地斟酌着字句,说道,“而且, 我在外面也过得很好,认识了很多人。” “是吗?那娇娇你在宫外,都结识了哪些人?” “我失忆醒来就到了彭城,后来机缘巧合,就设立了彭城煤行……”陈娇开始慢慢 叙述自己的经历,连辽东城的很多事情一起,和盘托出,只是其中略有改动,例如将龙 门客栈的事情避而不谈,例如将李希的身份给瞒住了,替之以李磷,这是当初她和李希 商量好的。她知道,如今既然自己在馆陶公主面前现身,有些事情与其以后被她查出来, 不如现在自己先给她说明白。 “……因为主父偃的那个献策,我就到了茂陵邑,开了那间食肆。”等陈娇说完自 己长长的经历之后,已经是日落时分。 “娇娇,你受苦了。”刘嫖听完后握住陈娇的手,不住垂泪,“你从前可根本就不 会接近厨房那种地方的,如今居然自己开了间食肆,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呢。” “不算苦,其实,也没什么。”陈娇十分不习惯馆陶公主的慈母样子,浑身别扭。 “娇娇你的意思,娘明白了。你不想见陛下,那就不见。”刘嫖轻轻将陈娇额前垂 下的几缕发丝撩到耳后,安慰道。 “真的吗?”陈娇有些惊喜,她絮絮叨叨地对着馆陶公主说了这么多,为的就是希 望能够得到她的一个承诺:不要将她交给汉武帝。虽然知道寄望馆陶公主的母爱泛滥是 很不实际,可是这样至少可以给她一点时间,想想逃脱的办法。 “是啊。娘绝对不会让你有事的。一切,都交给娘吧。”陈娇记得当时馆陶公主是 这么说的。然后就命人准备好小菜,招待她,自己先去为她准备晚间的住宿了。 结束了漫长的回想,陈娇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眼前的事情上来。她想,其实馆陶公 主也算得是个好母亲,只可惜她当年费尽心机,为自己女儿争得正宫皇后之位,又怎么 会知道,金屋藏娇在千年之后,会成为世人口中情妇的代称。从正宫到情妇,这个“娇” 字意义的变化和陈娇的命运是那么的契合。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陈娇想起当初看过的《长门赋》,只一个起句 便道尽了这个名留千古的女子的寂寞。当青梅竹马的情成为情何以堪,当金屋里曾经的 郎情妾意,成为长门宫里的形单影只,阿娇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可惜,陈娇想起那 仅有的一次梦境,梦里明明是那样欢乐的气氛,但是自己却是泪流满面的醒来。那过去 的快乐,对于阿娇来说竟然是如此刻骨铭心的心痛。 “小姐!”窗外有人轻声喊道,是郭嗣之的声音,将陈娇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 “进来吧。”陈娇临走前向吕掌柜交待过,让郭嗣之晚间到公主府来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