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汉苑风烟吹客梦 当郭嗣之从霍去病处回来,迎接他的却是人去楼空,很快他就从吕掌柜的口中得到 了陈娇留给他的信息。只是,陈娇凭什么这么肯定她一个厨子的身份能在侯府留宿?进 入侯府后,郭嗣之很轻易就找到了陈娇住宿的地方,因为几乎全部奴婢的注意力都放在 了这个东侧的院子里。 陈娇并没有蒙面,郭嗣之也是第一次清楚地看到她的脸,稍稍为她的美貌惊讶了下, 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说道:“小姐,你和大长公主?”方才他在外面清楚地听到了大 长公主对她的关切,那个大长公主,怎么会如此热情地对待一个陌生人。 “她是我的母亲。”陈娇定定地看着郭嗣之说道。 “什么?”即使一直十分镇定的郭嗣之也为这个答案感到惊愕。馆陶大长公主只有 一个女儿,便是金屋藏娇之娇,这一点天下皆知,大长公主是陈娇的母亲,也就是说, 陈娇就是当今陛下刘彻的废后。 “元光五年,今上降旨,皇后陈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 …”郭嗣之跟着自己的师傅,对天下大事也有几分了解,不觉如此说道。 “居长门宫!”陈娇接口道。这可是她在这个世界接到的第一份圣旨,可以说印象 深刻。 “为什么?” “谁说他要我呆在长门宫,我就必须乖乖在那里受死的?”陈娇对着郭嗣之挑了挑 眉毛,说道,“我离开了长门宫,创建了彭城煤行,也许你也知道,我还去过辽东,迁 到茂陵则是因为主父偃所献的迁徙令。这就是我在这个世界的全部人生。我并不打算回 宫,去长门宫当那个废后,我会离开的。我知道,你师傅的死,即使你如今已经不再恨, 但是想来也很难和汉武,不,是陛下,相安无事。” 郭嗣之听着陈娇诉说着,没有插嘴。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给你选择的机会。如果不愿意留下来,服侍你所 仇恨的人的前妻,你可以走。” 话音停落,整个室内,默默无声。过了好一会儿,郭嗣之才蹦出一句话,说道: “师傅让我来找你。” 陈娇听到这个答案,脸上露出了微笑。虽然失去郭嗣之对她来说,会有些麻烦,不 过幸好,自己没有看错。侠者,重然诺,轻死生。 “既然如此,你现在替我去做一件事好吗?”陈娇抬头对郭嗣之笑了笑,示意他附 耳过来。 纸糊的窗子上映照出两个长长的影子。 “司马夫人,这边请。”杨得意恭敬地请卓文君离去。 “有劳了。”卓文君的双手还微微颤抖着,演奏了一整个晚上的《汉宫秋月》,这 双手怕是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用了。 “杨得意。”在卓文君即将离开的时候,忽然又一个女声喊道。 “杨得意叩见王夫人。”杨得意一看到那个被宫女搀扶着的女子,立刻叩拜道。卓 文君自然立刻随着他一起跪拜。 “听说陛下昨晚,一直在宣室殿,没有好好休息。现在怎么样了。”那是一个千娇 百媚的女子,刘彻新近宠爱的王夫人王灵,一个宫女出身的女子,一个比卫子夫年轻, 比卫子夫更千娇百媚的女人。她淡淡地扫了跪在地上的卓文君一眼,向杨得意问道。 “回夫人,陛下在殿内呢。小的这就去禀报。”杨得意忙说道,然后向一旁的一个 小宦官使了个眼色,那小宦官立刻机灵地上前,领着卓文君离开。 “刚才那女子,是谁啊?”王灵问道。 “回夫人,是司马相如大人的妻室。” “哦。” 两人还没说完话,就看到刘彻从殿中走出来,刘彻显然也很惊讶会在此处看到王灵。 他皱了皱眉,说道:“你怎么来了。” “陛下,臣妾听说你昨晚一直没休息,来看看你。”王灵立刻上前说道,同时让宫 女呈上早已准备好的补身浓汤。 “朕不想喝。”刘彻推开那盅汤,皱眉道,“你回宫去吧,朕要出去了。” “是,陛下。”王灵立刻垂下脸,恭敬地说道。 “杨得意,走吧。”刘彻没有给她更多的注意,转头对杨得意说道。 待得刘彻走远,王灵身边的宫女轻声问道:“夫人,为什么不告诉陛下啊?” “再过一段时间,等确定了再说。”王夫人对那个宫女笑了笑,手轻轻抚着自己的 腹部说道,“我一定要万无一失,一定要生下皇子。” 此时的刘彻却对这一切全然不知情,他策马狂奔,前往自己的姐姐阳信长公主府。 汉武帝刘彻的母亲,王皇太后王娡一共为汉景帝生了四个孩子,分别是阳信公主、 南宫公主、隆虑公主以及汉武帝刘彻。其中阳信公主嫁给了汉初丞相曹参的曾孙,平阳 侯曹寿,因而世称平阳公主。刘彻和这个姐姐的感情最佳,并且卫子夫和卫青原本都是 这位公主的家奴,两人也都是因为平阳公主的引荐才会进入刘彻的视线中。 “开门!开门!”刘彻身旁的侍卫早他一些到达平阳侯府,指使着侯府的仆人们赶 紧开门。大门被推开的那一刹那,刘彻跃马而入。 “吁——”刘彻狠狠地一拉缰绳,顺势止住马的脚步,利落地翻身下马。 “公主呢?”刘彻看了眼恭候在一旁的侯府管家,问道。 “回陛下,已经派人去请了。陛下到厅里稍等会儿。”管家跟在刘彻身边,亦步亦 趋。 没有让刘彻等太久,平阳公主刘婧很快出现在他面前。此时的刘婧已经年近四十, 近来又因为丈夫的病情反复,人显得有些憔悴。 “陛下,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刘婧看着弟弟笑道,打从窦太皇太后死去,刘彻正 式掌握政权,这个弟弟已经很少再来她这儿混日子了。 “皇姐。”刘彻看着笑吟吟坐在自己面前的姐姐,脸上的冰雪立刻消融,语中略带 懊恼地喊了声。 “最近又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刘婧亲自给刘彻倒了杯茶,问道。 “皇姐。”刘彻拿起茶杯,欲言又止。 “什么事情,这么难以启齿吗?”刘婧奇怪地看着一贯果决的弟弟竟然在犹豫。难 道他还没有想清楚是否要对她倾诉,人就跑来了? “能让你这样分寸大乱啊?很难得啊。”刘婧边给自己倒茶,边想了想近来似乎没 有什么烦人的军国大事,那么刘彻所烦恼的应该是其他的事情,不由得对他烦恼的理由 十分好奇。 “皇姐,阿娇回来了。”刘彻终于说道。 “呀!”正给自己倒茶的刘婧一听到这句话,手脚一乱,竟然将茶水溅到了手上, 不由得一阵惊呼。 “皇姐。”刘彻忙伸手接过茶壶,对着外面喊道,“来人呐,拿药来。” 手忙脚乱地处理好烫伤,待得奴婢们全部退下,刘婧才从刘彻带来的这个震撼中清 醒过来。 “她,回来了?”刘婧略带怀疑地问道。 阿娇和刘婧是表姐妹的关系,年少时她们的感情一度非常的好。刘婧从小就在母亲 的示意下刻意讨好这个表妹,没什么心机的阿娇自然被她哄得开开心心的。后来因为刘 婧介绍卫子夫给刘彻,阿娇和她是闹过一阵别扭,但是因为刘彻带回了卫子夫后,立刻 听话地把她打入了冷宫,阿娇的脾气并没有闹多久。到了刘彻亲政之后,卫子夫日渐受 宠,她和陈娇之间的关系也在那几年里完全恶化了,在阿娇被废之前,可以说是完全决 裂了。阿娇离宫之事,她自然知道,本以为这个娇纵的表妹会从此消失,现在居然回来 了? “她,现在在哪里?”刘婧皱眉问道。阿娇的归来的确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但是刘 婧和自己的弟弟一样,从来不愿意逃避事实。 “在茂陵邑。”刘彻回答道,脑中回想起自己和她的那次见面,以及她眼中的陌生。 “茂陵邑。”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刘彻的话,刘婧寻思了一番,终于开口问道, “难道这两年多来,她一直在那里吗?” “不,她应该是初春时,随着迁徙令迁入的。”刘彻摇了摇头。 “初春?那时,应该只有来自各地的豪门富室啊?难道……”刘婧初时还略带疑惑, 稍后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不由得惊叫起来。 “是的。她一个人,在宫外,做下了一番很大的事业,大到让她被列入迁徙的名单 上。她现在是彭城煤行的主事人,而且连那个辽东城的创建都少不了她的份。”刘彻几 乎是半带着冷笑,如此说道。 “陛下,打算怎么办?”刘婧看着很是镇定的刘彻问道。这个弟弟的想法她一贯都 是知道的,阿娇的不合上意,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脾气,更因为她的身世,所以如今即使 她变了,变得能干,变得聪明甚至变得温顺了,也不会改变什么。因为人,不能选择自 己的出身。 “朕,不打算杀她。”刘彻的回答却出乎刘婧的意料。 “为什么?”无关其它的利害考量,刘婧因为纯粹的惊讶,如此说道。 “皇姐,你可还记得余明?”刘彻淡淡地说道。 “自然记得啊。怎么忽然提起他了。”刘婧显得有些不自然。 余明,他们的母亲王娡唯一真心爱过的那个男人。刘婧也是到了很多年以后的现在, 才明白当初母亲私下默默流的眼泪,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可还记得余明说过的话?”刘彻双手交握,抵在下巴上,眼神深沉地说道, “他说母后会成为一国之母,说朕会成为千古一帝,如今都一一验印。” “余明的相人之术,一贯很准的。你不是知道的吗?”刘婧不自在地用左手握紧受 伤的右臂。 “是啊。他相人一贯很准,皇姐你从前和他最是亲密,后来给朕推荐的卫家这两姐 弟都很有灵气,不知道是不是从他那学到了这相术呢。”刘彻似是无意地说道。 “怎么会呢。余明已经死了,他生前并未收徒,天下不会再有一个余明了。”刘婧 试着将话题转开,说道,“我们不是说阿娇吗?怎么说到他这个都已经故去好些年了的 人头上来了。” “因为和阿娇有关,朕才说。”刘彻说道,“余明活着的时候,没有收徒。可是, 朕记得他说过的一句话,他所知的一切,都是从他的主人那里学来的,而他的主人能力 是他的百倍。” “他何时如此说过?”刘婧从来不曾听余明讲过这样的话,顿时一愣。 “何时说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他口中的那个主人身后,还有继承之人呢?” “这……” “皇姐觉得,辽东城所献的玻璃,像不像从前被朕不小心打破的那个杯子呢?”刘 彻问道,随即自己回答道,“那时,我年纪尚小,不过姐姐应该比我更有印象一些吧。” “这……”刘婧想了想,说道,“是有些像,不过余明不是说过,那杯子是天山上 来的水晶矿所制的吗?” “朕以前一直相信他的解释。但看到玻璃的那一刻,朕便知道,他那时,骗了我们。” 刘彻说道,“玻璃,是墨门在阿娇的指引下,做出来的。” “朕也招墨门中人来对答过,关于天地,关于风雷雨电,他们给出的答案和余明说 的一模一样。”刘彻说道,“但是,朕再深入问,他们便无从回答,只能推说是先师所 传。墨子若曾留下那样的学说,何以举世无闻?” “难道,你的意思是,阿娇她,出宫后另有奇遇,成了余明主人的继承人吗?”刘 婧听到此处,已经略略明白了刘彻的意思。 “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即使阿娇只有余明十分之一的能耐,朕也不想错失。” 刘彻脸色有点阴沉,说道,“所以,皇姐,朕需要你帮忙。” “你说吧。”没有更多考虑,刘婧立刻说道。 厅外,杨得意无聊地守候着,望着万里晴空,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春天就要过去了。 堂邑侯府大门口。 “娇娇,你放心吧,那个别庄,都是我们自家人在守着,绝对不会随意让外人进出。 至于那个王通,娘会替你去和他说清楚。”刘嫖温和地对陈娇说道:“怎么说,我都是 大长公主,他会乖乖闭嘴的。” “谢谢娘亲,给您添麻烦了。”陈娇仍旧蒙着面,她向馆陶点了点头,便向马车上 走去。 看着马车在不甚平坦的道路上渐渐远去,刘嫖对着身边的董偃说道,“马车准备好 了吗?” “都准备好了。不过,宫里来报说,陛下今天一早就去了平阳侯府,您此去怕会扑 空啊。”董偃恭敬地说道。 “谁说,我是去见陛下?”刘嫖笑了笑,然后说道,“皇太后缠绵病榻多时,我和 她交情不薄,自然要去看看她。” “皇太后?”董偃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顿时愕然。 “小姐,到了。”马车夫的声音提醒着陈娇,他们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陈娇在婢女的搀扶下,走下马车,看了看东南面,耸立着的山和高高立起的石碑, 微微有些惊叹,对身边的婢女说道:“那就是盛德园吗?” “是的,小姐。”那婢女是刘嫖送给她的,说是陈家收养的死忠奴婢,名唤飘儿, 才十七岁,却十分伶俐聪明。 盛德园,汉文帝灞陵的陵园。西汉的帝王陵墓中,目前为止唯一一座坐落在长安城 东南的陵墓。因为古代的昭穆制度,既不能归入穆位亦不能归入昭位的灞陵只得另辟陵 区。其东北是窦太后的陵寝。因为馆陶公主早已决定要陪葬灞陵,因而在灞陵附近盖有 别庄。 当陈娇步入这座她母亲精心修筑的别庄,才真正感受到古人对死后生活的重视,为 了便于监管陪陵的修建,这座别庄的规模相当之大,并不是陈娇想象中的那种苏州园林 式的小庄园。 “小姐,这是你的房间。”别庄的管家早已收到了馆陶公主的指示,恭恭敬敬地将 陈娇领到了她的房间里。 “你们退下吧。”陈娇看了看四周,对飘儿和管家点了点头。待到所有人都离去之 后,她推开窗子看着外面,心道,徽臣,你现在到哪里了呢? …… “徽臣,我们就这样走了,没关系吗?”宁释之问道。 “你不是一贯讨厌我姑姑吗?”刘徽臣看着宁释之担忧的神色,取笑道,“怎么现 在也会担心她了?” “谁说我担心她?我是担心我师兄。”宁释之一听到这句立马翻脸。 “放心,对姑姑来说,我们走得远远的,比较好。”刘徽臣说道,脑中想起父亲的 话。 “你们要好好记住,陛下,你们的皇叔,他绝对不是个好对付的人。千万不是试图 去挑战他的权威。” 姑姑,你现在做的这一切,皇叔如果知道了,会怎么样呢?还有那个韩墨,他的一 片痴心怕是要白白浪费了。 “陛下。”当刘彻踏入未央宫,已在门外久候多时的余信立刻上前恭敬的喊道。 “信卿怎在此?”刘彻看到时刻守候在母亲身边的余信出现在此处,感到十分惊讶。 余信服侍他母亲已逾四十年,刘彻掌权后,便封了他为中常侍,秩比两千石,只是余信 一贯都只跟在王太后身边,而近来王太后缠绵病榻,更是一刻也离不开他。 “回陛下,太后娘娘请您一回宫就去见她。”余信恭敬地回道。 “母后?”刘彻略略有些惊讶,王太后虽为太后之尊,但是却很少如她的婆婆窦太 后那样干预朝政,相反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在长乐宫中,悄然无息的。这种安静很好地 维护了她和自己的强势儿子之间的关系。 刘彻收回自己的惊愕,点了点头,道:“信卿,朕这就随你走。” 路上,刘彻和余信聊了聊母亲的身体近况,却发现余信双眉紧皱,看来情况不妙的 样子。 “是吗?母后的身子已经差成这样了?”刘彻微微叹道,“那她应该好好静养。今 日,召朕是要干吗?” “可能,”余信微微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和馆陶大长公主有关。” “姑姑?”刘彻听到这句话,脸上原本的轻松立刻消失不见。 但是余信却视而不见,继续说道:“公主离去之后,娘娘就一定要让臣来找您。” “姑姑和母后谈了什么?你知道吗?”刘彻问道。 “臣不知。”余信摇了摇头,说道,“当时,娘娘把所有人的都赶到殿外,只有她 们二人密谈。” 两人说话间,已经来到了长乐宫。长乐宫,一座“土被朱紫”的宏伟宫殿,在尚玄 的汉代,红色被视为至高无上,长乐宫的地面墙壁全部涂朱,那红色昭示着居住者在整 个汉帝国拥有怎样的至高地位。 “儿臣叩见母后。”刘彻向躺在病榻上的瘦弱女子郑重行礼。 “起来吧。”王娡的脸上血色全无,这个也曾经艳冠群芳的女子,此刻剩下的只有 憔悴。她勉强撑起身,一边的宫女立刻机灵地送上扶手让她依靠。王娡侧身靠在扶手上, 仿佛是终于舒服了些,她向刘彻招了招手,说道:“彘儿,你过来。” “母后。”刘彻走到王娡身边。 王娡用自己枯槁的手抚着儿子的脸,感叹地说道:“彘儿,你长大了。母后,老了。” “母后,你说什么呢。朕现在是皇帝,一定能治好你的。朕可以广发告示,召天下 名医齐集长安,为你治病的。”刘彻抓住母亲的手说道,“你一定是在房里呆太久了, 春天了,朕带你出去看看外面的天气,马上就会好的。” 王娡苍白着脸,看刘彻在她面前指挥着宫人们准备銮舆出行。 虽然已经到了春末夏初的时节,有花匠精心保护的很多春花仍然盛开着,争奇斗艳。 王娡被抱到那繁花似锦的花丛中,身体显得更加的单薄。 “母后,晒晒太阳,感觉有没有好一点呢?”刘彻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几个心腹服 侍着。 “彘儿,还记得你和阿娇的婚事吗?”王娡忽然说道,“当初,也是在这样的春日 里,母后教你说那句广为传诵的‘若得阿娇为妇,当以金屋贮之’,那时候你还笨笨的 记不住,母后当时不知道有多着急。” “母后,怎么忽然说起这个了?”对刘彻来说,那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那时候, 为了记那句话,他私下不知道挨了母亲多少打。 “今日,你姑姑来找我。不知不觉,她和我也生分了。”王娡说道,“当初,可不 是这样的。” “母后,如今你已经是皇太后了。现在轮到她来求你了。”刘彻皱眉说道,边从杨 得意手中拿过一件披风,披在王娡身上。 “求?”王娡摇了摇头,说道,“彘儿,你和阿娇的事,母后也不想说你什么。只 是有时候,不要总认为自己所做的都是对的,偶尔回头看看吧。” “……” “母后,也是这几年才渐渐领悟的。”王娡看着沉默不语的儿子,她露出了惨淡的 笑容,在阳光下仿佛要就此消逝般,“独自坐在天下间最高的那个位置上,是多么的冰 冷。” “阿娇,其实很可怜。母后羡慕她还有争取的勇气,可是更怜惜她,因为她想要的 永远也得不到。人,不可能争得过命的。”王娡继续说道,“如今,她既然失忆了,彘 儿,你打算怎么处置她呢?” “……” 母子二人,沉默地看着那开得娇艳欲滴,仿佛要用最后一抹春色燃烧天地的百花园, 都不作声。 “你回去吧。”王娡开口道,“让余信陪哀家就可以了。” “小姐,该用晚膳了。”飘儿指挥人端着膳食走进房间,不意外地看到陈娇正失神 的遥望着窗外。 “放下吧。”陈娇没有回头,淡淡地说道。 “小姐,下午去南陵吗?”飘儿陪着陈娇在别庄呆了半个月,对她的作息已经十分 清楚。 “嗯。”陈娇点了点头,眼神仍然遥望着窗外。 南陵,汉文帝之母薄太后的陵寝,坐落于灞陵的南方,西隔渭水和刘邦的长陵相对, 一座被称为“东望吾子,西望吾夫”的陵墓。陈娇在飘儿的搀扶下,步步走向南陵,望 着那将在后来毁于战火成为废墟而今却仍然金碧辉煌的陵寝,再一次深刻感受到了古人 的“事死如生”。 南陵作为皇家陵寝,外围自然有人驻守,但是凭着馆陶公主的手书,她们一行人再 次顺利地得到守陵官的通过允许。飘儿在和守陵官说完话后,转身看到正用好奇的眼神 不停打量着四周的陈娇,心中暗暗思索,这位小姐到别庄的这些日子,没有一日是乖乖 待在房里的,灞陵附近的很多地方都被她逛了个遍。 “飘儿,好了吗?”陈娇意识到飘儿的眼光,转头对她一笑,虽然照例蒙着面纱, 不过飘儿倒是毫无障碍的收到了她的善意。 “小姐,请。”飘儿忙低头道。 就在陈娇他们一行人即将踏入南陵的时刻,忽然听到了不远处一阵哀吼,陈娇一惊, 忙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奴婢也不知道。”飘儿愣愣地摇了摇头,一脸茫然。 倒是一旁的侍卫首先反应了过来,轻声说道,“小姐,可能是盗墓贼。” “盗墓贼?”陈娇听到这答案,也是一愣,没想到在这太平之世,居然有人敢来偷 盗当今皇帝的曾祖母的坟墓。 “几个小蟊贼,很快就会好的。小姐,我们进去吧。”飘儿说道。 可惜,事情并不像飘儿想得那么简单。因为那个守陵官的要求,她们只能带少数几 个侍卫进入南陵。期间,陈娇一直有听到从不远处隐隐传来的打斗声和哀叫声。就在这 时候,大变突起,陈娇只觉得眼前影子一晃,就看到一个穿着褐色衣裳蒙面人站在自己 的面前,他低声说道:“姑娘,请随在下一行。” 陈娇上下打量了一遍这个人,却没发现有什么明显的特征可以辨认出来人,而在她 思考的这段时间里,身边的侍卫已经一个个倒下。待得陈娇回头看的时候,发现身边除 了飘儿以外,还站着的,只有那蒙面人带来的手下。然后是一点迷香,陈娇顺理成章的 晕了过去,失去意识前,陈娇脑中浮现一句诗:为他人做嫁衣裳。 …… “人已经捉到了吗?”刘婧对着自己的手下问道。 “是的,当时正好有几个蟊贼,冒犯南陵,所以外围的守卫比较松懈些,属下幸不 辱命。” “什么?那些蟊贼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冒犯太后陵!” “公主放心,守陵官已经把他们全部擒获。”蒙面人说道,心中却想,不过,也多 亏了他们,我们才能有机会,不然以大长公主别庄的守卫森严,一定没机会这么简单把 人抓走。 刘婧点了点头,然后说道,“那就好。你们先把她送往长陵的余氏故居,本宫很快 过去。” “是!” 待得手下人退去,刘婧望了望窗外那淅淅沥沥的雨丝,心中想道:阿娇,终于捉到 你了。这一次,如果你想得回原来的荣华富贵,如果你不想再度成为一只被禁锢在长门 宫的鸟儿,那么,你就好好证明,证明你自己的确是一个对我大汉朝有益的人。 …… 再度醒来,陈娇不意外地发现自己躺在一个装饰得十分古朴的房间里,一旁是一脸 紧张的飘儿。她慢慢起身,轻扶自己有些晕眩的脑袋,同时发现自己的面纱已经被人摘 去,说道:“飘儿,这是哪里?” “奴婢醒来,就在这里了。”飘儿摇了摇头,答道。 “是吗?”陈娇说道,“那我们再等等吧,很快就会有人来了。”陈娇知道,那些 人既然没有当场格杀她,那么现在应该是没有什么生命危险了。 只是可惜了,自己之前的逃亡计划,因为这群人的介入,怕是很难实行了。只是不 知道,郭嗣之是否发现了自己被这伙人掳走一事。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陈娇就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很快的门就被推开了,为 首的是一位身着素色衣裙的蒙面女子,她身后应该就是之前将她们掳来的那个蒙面人。 “你,醒了?”刘婧是几年来第一次见到陈娇,正视着陈娇那与从前相比毫无二致 的脸孔以及那清澄的双眼,微微有些迟疑,若不是她知道自己的姑姑绝对不会错认女儿, 那么,她一定会怀疑眼前这人,只是一个和阿娇有着相同长相的别人罢了。 “这位夫人,不知道你掳我来,做什么?”陈娇很是直接地问道。 刘婧对于陈娇如此冷静倒有些惊讶,她印象中的陈娇,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难道说,所谓的失忆,是真的?她脑中忽然闪出这样的念头,却又马上摇了摇头。 失忆有可能,但是,人的性格有可能改变吗? “找陈姑娘来,不为别的。”刘婧整理了下自己的思绪,说道,“只是想向姑娘证 实一件事情。” “……”陈娇沉默地望着刘婧,不发一言。 “陈姑娘,你可认识一个叫余明的人?”刘婧缓缓走近她的身边,如此说道。 “不认识。”陈娇轻轻吐出这样一句话。 “那么,余磊呢?”刘婧忽然将话锋一转,提到了一个让陈娇有些措手不及的人名。 虽然,只是一瞬间,不过陈娇的表情变化还是落在了久谙人事的刘婧眼中。她嘴角 微微一翘,知道自己猜对了。 “据我所知,余磊此人应该在近六十年前就已经亡故了。姑娘,是否接触过他的后 人?”刘婧轻声问道。 “余明,是什么人?”陈娇沙哑着嗓子问道,一句余磊已经完全挑起了她的兴趣。 “他,是这里的主人。”刘婧指了指地面,她忽然显得有些悲伤,转过头,对着陈 娇说道,“有兴趣,去看看他的墓吗?” 对着那双水灵灵的眸子,陈娇不觉点了点头。踏出房门之后,随着刘婧等人在曲曲 折折的回廊上走着,陈娇发现自己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座装饰得非常雅致的小居。只 是,从透过围墙往外看到的茂密绿色,似乎在透露着一个讯息,这里…… “这里是山里,所以,你不必再看了。”刘婧早早发现了她的东张西望,开口说道。 “果然是深山多隐士呢。”陈娇被看破了心事,心中虽然一惊,但是表面上却仍然 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 阿娇是这样的吗?刘婧努力让自己专注于脚步的移动,但是脑中却不断出现从前的 那个阿娇。生气的时候,高兴的时候,还有悲伤的时候,那是永远都不会掩饰自己情绪 的一个人。 “到了。”刘婧停下脚步,她回头看了看陈娇,说道。 陈娇先是望见了一棵参天大树以及那繁茂的绿色枝叶,当刘婧侧开身后,才发现, 在树的下面,端端正正立着的墓碑。没有过多的修饰,只是一个简单的土堆前立着一个 简单墓碑,上书“余明”二字,连立碑人的名字都没有。不过,那两个字,却是端端正 正的楷体字。 “墓碑,是他自己写的吗?”陈娇走上前,触摸着上面的碑文,问道。 刘婧并没有回答她,但是心中已经肯定了自己弟弟的猜测,这个世界上,应该只有 余明的同类人,才会知道那个文字。 “这位夫人,你把我抓来,”陈娇慢慢站起身,问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否和余明一样,神通广大。”刘婧说道。 “神通广大?”陈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人用这个词形容,顿时有些失神,她无 意识地重复了这个词。 “是神通广大。我只想知道姑娘是否和余明同出一脉。只要姑娘说出余氏的师承来 历,我保姑娘可以安然无恙地离开此处。” “夫人是凭什么认定小女子会和你口中的这位奇人,有瓜葛呢?”陈娇深吸了一口 气,问道。 “明人不说暗话。”刘婧倒是很干脆利落,她说道,“因为玻璃。” “玻璃?那可是天下至宝。不过那是墨门的功劳,和小女子……”陈娇仍然想装傻。 “阿娇,何必否认?玻璃是你做出来的。”刘婧打断她的话,并且直呼其名。 刘婧对她的称呼让陈娇愣了一愣,她心中有些忐忑,忽然想知道眼前人对自己到底 了解有多少。她硬着头皮问道:“夫人似乎无所不知啊?” “身为废后,却逃逸出宫,并且在辽东城收留难民招揽墨门。将来史书之上,你一 定能重重地记上一笔。”刘婧说道。 陈娇听完这句话,心中反倒莫名的踏实了,她心中嘲笑自己这种像输光一切的赌徒 般的轻松。这种自嘲的情绪不觉表现在了脸上,倒让她面前的刘婧看不懂了。 刘婧轻咳了一声道:“阿娇,你可以慢慢想想。希望几天以后,你能给我一个满意 的答案。”说完,便让人带着陈娇和飘儿回到了原先软禁他们的房间,临走前还留言吩 咐道:“只要不离开这个院子,你们的行动就不会受到限制。” 无视于身旁的飘儿的无措,陈娇陷入了深思,余明余磊这个相似的名字自然很快让 她猜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个余明大概又是那位误穿到汉代的同胞留在这个世界的一 个后遗症,如果要真正考证出他的身份,等她完全安全之后,寄封信给身在龙门客栈正 缠绵病榻的诸行老先生也许就可以解开一切的谜底。只是,眼前这种情况,她自然不能 这么快就暴露出龙门客栈这个目标。还有就是,抓她来的这个女人,是谁?知道她的身 份,知道她在辽东城的所作所为却仍然能够把她抓来软禁的人,这天下怕是不多了。 唉,实在是很难猜,那个女子到底是什么人。希望嗣之能够早点找到这地方来。 陈娇心心念念的郭嗣之此刻,正在南陵附近的一个小镇上,谨慎地观察着自己眼前 的白衣之人,他正是李希。刚才自己听从陈娇的命令用假的盗墓贼引开守陵官后,却没 有在原来的约定地点看到陈娇,只看到几个堂邑侯府的侍卫被打倒在地。那一瞬间,他 便知道他们的计划失控了,陈娇已经被别人掳走而自己迟来一步。正在他打算反身去追 的时候,却被眼前人给拦住了。 郭嗣之对李希自然有印象,同为习武之人,他可以感觉到李希的身手不在他之下。 在他印象中,陈娇和李希的关系应该非同寻常,但是他却拦下了自己,不让自己去追寻。 “李公子,在下先走了。小姐此刻不知身在何方,在下必须去寻她。”郭嗣之皱眉 看着眼前这个慢悠悠地饮着茶的男子,说道。 “等一下,郭大侠。”李希出声说道。 郭嗣之止住脚步,回头望了望,看到李希起身走到自己身边。 “想必你已经知道,娇娇的身份了吧?”李希开口道。 “不错。” “郭大侠认为,你还能凭一己之力来保护她吗?在你所面对的敌人是天下之主的时 候。”看着沉默不语的郭嗣之,李希继续说道,“娇娇的身份注定她不可能平凡,而今 既然已经让陛下和大长公主发现了她的存在,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 “我早已经派人跟住她了,暂时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只不过,我想告诉你,随着 她越来越深入到皇室内部,单靠你是不能好好保护她的。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排斥我所 派出的暗卫,关键时刻,他们能帮你大忙。” “受教了。”郭嗣之硬邦邦地回道,“请李公子将小姐的所在之处相告。”事实上, 他对于李希所派出的暗卫并非没有感觉,只是想不通那次李希明明摆出一副和陈娇恩断 义绝的样子,可背地里却还要派人保护她。想不通这一点的他并没有再向陈娇回报暗卫 的事情,只是经常耍些小手段,甩掉那些人罢了。 “在下对娇娇的关心始终如一,只是天下事往往不能尽如人意。为免她将来伤心, 郭大侠可以不必对娇娇提起我们今日相见一事。”李希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左手边的一 个暗卫带郭嗣之离去。 郭嗣之神色复杂地望了李希一眼,方转身离去。 “少爷,小姐被平阳公主这样抓去,没事情吗?”庄昕看着郭嗣之远去,担忧地问 道。 “放心好了,如果真要伤害她,就不会抓她了。”李希很是自信地说道,“重要的, 是陛下的态度。陛下既然在未央宫听了一夜的《汉宫秋月》,相信对娇娇绝非无情,只 要他不马上杀死娇娇。我相信,娇娇一定能够让他刮目相看。” “对了,宫里有没有什么消息回报啊?”李希又道。 “宫里……王夫人似乎,有孕了。”庄昕低头迟疑了一下,开口说道。 “王灵?”李希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少爷,我们是不是要做点什么?” “不,不用。该做点什么的,不是我们。”李希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东北方,说 道,“而是那里面的人。” “陛下,平阳公主求见。”杨得意的声音打断了椒房殿中和乐的用膳气氛。卫子夫 微微有些惊讶,自从平阳侯曹寿患病以来,刘婧已经许久不再出入宫廷了。她又望了望 神色如常的刘彻,选择了沉默不语。 “平阳叩见陛下。”刘婧走入殿内,不意外地看到卫子夫抱着小皇子同在殿中。 “皇姐起来吧。”刘彻放下手中的碗筷,示意一边的小宦官将玉案拿下去。 “子夫,据儿还好吗?”刘婧起身后,走到卫子夫身边,逗了逗刚吃饱的刘据,他 正滴溜溜地转着那双黑色的大眼珠子。 “多谢公主关心。据儿一切都好。”卫子夫听到询问,脸上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那就好。本宫现在可就这么一个亲侄儿啊。”刘婧笑道。 “子夫,你先退下吧。”刘彻打断她们二人的谈话,很是直接地说道。 “是!”卫子夫温顺地点头退下,微微下垂的发丝遮去了她有些心神不定的双眸。 刘婧看着卫子夫从抱着孩子走入内室的背影,心中叹了口气,转身去看向自己的弟 弟,果然只看到一张冷峻已久的容颜。 “皇姐,我们到外面走走吧。”刘彻说道。 中庭的花草依旧生机勃勃,西边的太阳已经有了一些夏天的味道,纵使在傍晚时分 热度依旧。 “我刚去看过母后了。”刘婧跟在刘彻的身后缓缓地走着。 “是吗?!” “母后的病,似乎很严重。”刘婧语气中有着无尽的担忧。 “朕已经派人去寻缇萦夫人了。请她到宫里给母后好好调养调养,应当会没事的。” 刘彻说到此处不禁眉头一皱,其实他心中对王太后的病也已经心中有数,心病,纵是当 世神医也只能尽力而为吧。 “但愿如此。”刘婧叹了口气,说道,“方才我在母后那边还遇到了修成君,陛下 一会儿也去一见吧。” “嗯。” “陛下,阿娇已经在余庄了。”刘婧终于将话题引到了重点上,她不意外地观察到 刘彻的脚步微微有些迟滞。她继续说道,“我现在让她一个人在里面待着,我想,陛下 的猜测并没有错。” 刘彻停下脚步,回头问道:“她承认了认识余明的主人?” “不,并没有。我只是说我的观察。”刘婧仰头回答道,“我想,我们很快就可以 知道答案了。只不过……”刘婧话锋一转,欲言又止地停了下来。 “皇姐有什么话就说吧。” “陛下,宫中已有皇子和子夫了。”刘婧说道,“如果阿娇真的必不可少,陛下又 要置卫家于何地?又打算如何处置陈家呢?” “……” “我相信陛下一定有自己的想法。只是,陛下,如果现在把阿娇接回宫,当初废她, 岂不全没有意义了?”刘婧说道。 “皇姐,我们只是要找出一个像余明那样的人,那个人不一定会是阿娇。” “是吗?我倒觉得,阿娇成为那个人的可能性,在八成以上。” “那么如果给你选择呢?一个才华出众的皇后和一群尾大不掉的外戚,到底孰轻孰 重?”刘彻沉声道。 “这……” “朕明日,亲自去见一见阿娇吧。”刘彻看着脸色有些不好的刘婧,嘴角微微一翘, 说道。 当刘彻以王通的身份再度出现在陈娇面前的时候,陈娇虽然有些错愕,但是却也算 是有点心理准备了。毕竟和那位神秘的女人一样知道她在辽东城的所作所为的人,在这 京城中还有一个人,那就是眼前的王通,所以,他再度出现在她面前,倒也算不得是一 件太令人震惊的事情。 “王公子。”陈娇看着刘彻忽然笑了,笑得很是云淡风轻,然后转头继续自己的工 作,阅读余明留下的文书。 “姑娘看来镇定得很啊?”陈娇的安之若素引起了刘彻的兴趣,他绕到她的身边, 按住她翻书简的手。 “既然不能反抗,我只好享受它了。”陈娇无奈地叹了口气,抬眼看着刘彻说道, “公子到底抓我来做什么?” “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想知道余明的师承。”刘彻定定地望着陈娇,仔细 察看着她的脸色变化。 “有句话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陈娇说道。昨夜,她想得很清楚,如果自己 一味否认,让这些人认为自己没有了利用价值,那么她的处境只会更加危险。还不如, 让自己成为他们要寻找的目标,那样至少可以知道这帮人到底在想什么。 “你是说,你就是?”刘彻望着陈娇的双眼,那双清澄如水的眸子没有一点退却之 意。 “不错。”陈娇深吸一口气,说道,“公子不信吗?还是,需要我做点什么来证明?” 陈娇想过,余明就算再聪明,凭他在余磊身边的那几年时间也不会学得比她这个在现代 社会中混了二十年的人更多吧。 “是吗?那你能不能测一测,我大汉和匈奴的这场战争,孰胜孰负?”刘彻低头问 道。 “测?”陈娇有些诧异地重复着这个词。 “不错。余明一生,最让人佩服的就是他的相术天下无双,很多人的命运都在他口 中化为现实。这也是我们一定要抓到你的原因。” “相人之术啊!”陈娇听到这个答案,终于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王公子敢冒天下之 大不韪绑架她了。古人所最崇敬的恐怕就是这鬼神之术了,只是她这个连自己的命运也 把握不住的人,居然要靠卜算别人的命运来解困。真是讽刺! “公子觉得,当今陛下是个怎么样的人?”陈娇抽回自己被刘彻握住的手,看着王 通说道。 “你是他的皇后,我想,应该由你来告诉我吧。”王通似乎对这个问题十分感兴趣, 他的表情一变,不复刚才的冷峻。 “是废后。”陈娇朗声纠正道,接着不顾王通的神色剧变继续说道,“我想,作为 他表兄弟的你应该也很了解他。他不是个会做没有把握事情的人。所以这个问题,我想 我是不需要回答的。” “姑娘,看来对自己的夫君很是有信心啊。”听到后面半段话,刘彻难堪的脸色又 缓了回去。 “信心?”陈娇的声音不觉上扬,带着些许讽刺的味道。她站起身,将身子微微挪 开,和这个王通保持距离,说道:“王公子为了抓我调查的那么清楚,难道不知道我已 经失忆了吗?” “我原来是不信的。现在,倒有点信了。”刘彻随即也起身,平视着陈娇。 “既然如此,那么你该知道,对我来说,昨日种种昨日死,今日种种今日生。我的 过去是一片空白,对我来说,姓刘名彻的那个人,只是一个符号,即使他今天站在我面 前,也不过是个陌路人。”陈娇说道。 “古来废后,恐怕没有一个能够比得上姑娘的豁达啊。”刘彻暗暗深吸了一口气, 袖子遮掩下的双手紧握成拳,眼睛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陈娇,希望能够从那已经毫无遮 拦的脸上找到一些过去的痕迹。但是,什么都没有,只有更加顾盼神飞的双眼,更加丰 润的双颊,甚至看来更加年轻的容貌。刘彻不禁有些糊涂了,原来的阿娇是这样的吗? 是她变了,还是他太久没有注意过这个一直追在他身后的女子了。 “他能转瞬间把金屋改成长门宫,陈阿娇若还心心念念地惦记着他,那才是可笑复 可悲。”陈娇将发丝拢了拢,拨了一些到肩后,说道,“上天让陈阿娇忘记,这是神的 恩赐。至少现在的我,不会因为良人负心而有任何伤心。” 陈娇不觉将自己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是的,在她看来被她取代的陈阿娇是幸运的, 她不用面对爱人的背信弃义,连那份废后诏书都是别人替接的。至少在陈阿娇的人生里, 她始终都是他的皇后,是他金屋里的那个娇。 刘彻静默地着看了陈娇好一会儿,直到陈娇心里都有些发毛,想随便说点什么退出 去的时候,他忽然靠近她,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半带着怀念说了声:“阿娇……” 那一瞬间,他的眼中闪过许多陈娇没能看明白的情绪。 陈娇忽然感到有些害怕,不觉往后退了一步,这个微小的动作打破了一切的迷瘴, 那双黝黑的眸子很快便归于平静,不合时宜的手也回到了他该回的地方。 “姑娘能够看得这么开,的确是姑娘之福。”刘彻转过身,背对着陈娇说道。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也许正是因为失去前尘往事的纠缠,才能有现在的我。 王公子,如果你想知道我是不是和余明一样,那就换个考题吧。”陈娇发现和这个家伙 谈已经不知道跑路到哪个地方投胎的前阿娇似乎是个危险话题,只好硬着头皮将话题转 回她自己也不大想面对的正题上。 “那,我就换个容易知道的吧。我想知道,平阳侯曹寿,还能活多久?”刘彻的声 音虽然如常,但是背对着陈娇的双眼却已经冷到不能再冷。 平阳侯曹寿!?陈娇的脑子开始急速运转。平阳侯曹寿就是平阳公主的第一任夫婿。 平阳公主似乎是四十岁守的寡,据她所知,当今皇帝刘彻今年已经三十岁了,他的大姐 平阳公主的年龄约在三十九岁左右。 “他活不过一年。”陈娇听到自己斩钉截铁地说。 “是吗?那么,我们就看看你的预言到底准不准确吧。”刘彻头也没回,推门而去。 他离去后,整个室内那种压抑的感觉一扫而空,陈娇顿时瘫软了下来,心中一阵害 怕。从余磊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历史就已经在改变。而她的到来一定加剧了那种 变化,也许平阳侯曹寿会在蝴蝶效应的影响下福寿绵长也说不定。所以,今天对那个王 通所说的预言,对她生命安全的绝对保障,只到曹寿死讯来临的那一刻,而这个安全期 最长不会超过一年。如果曹寿在一年内死去,那么对于那个王通来说,她这个能够预知 未来的人就是个宝,只是随着她一次次的预言,总有一天她会“失去”这种能力,到时 候,生命安全可就得不到保障了。如果曹寿身体安康地活过了这一年,那么她绝对会被 当成冒牌,送上绞刑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