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系马高楼垂柳边 齐国。临淄。 “主父偃,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带兵乱闯王宫!”齐国纪太后白着一张脸,指着 主父偃,气得浑身发抖。 “太后有礼了。”主父偃看着纪太后笑了笑,眼中满是嘲讽,对随自己进来的兵士 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继续搜索,然后说道,“近来风传大王和翁主有染,这实在有 污大王清誉。想来定是宫中人的这些下人们伺候的不周到,才会出现这样的传闻,偃身 为相国,奉皇命辅佐大王,自然要好好为他惩治这些没用的废物。” “主父偃!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不过是曾经在我纪家乞食的废物,也敢这样和哀家 说话!”纪太后拍案而起,冲到主父偃面前。 “今非昔比了,纪大小姐!”主父偃俯视着纪太后,冷冷地说道,随即一把将她推 开,走到已经吓得瑟瑟发抖的齐王刘次景面前,说道,“大王,想来你也不会和翁主有 什么吧?这王府里美女无数,又何必自寻死路,去找比你大上那么些的亲姐姐呢?” “自、自寻死路?”刘次景自出生以来,一直在强势的母亲庇护下成长,养成了他 懦弱胆小的性格,面对于眼前这个处于绝对强势的主父偃,他心中十分害怕,连说话的 声音还带着微微的颤抖。 “是啊。大王没听说过燕王的事情吗?燕王和父亲的姬妾通奸,被朝廷视为大逆不 道,本来打算将他押往京都受审的。好在他也知道自己受不得廷尉府的刑罚,自己先了 断了。大王你要是真和翁主有什么……”说到这里,主父偃一眼扫过一旁媚视烟行的纪 氏翁主,说道,“你觉得这罪,比起燕王,是更重呢,还是更轻呢?” 听完这番话,刘次景的脸色已然全白,方才还有些红润的唇更是白得可怕,浑身都 不自觉地颤栗起来,发出咯咯的声响。“不,不是我。是太后叫我的……” “景儿,闭嘴!”在宫女的搀扶下,狼狈起身的纪太后冲自己儿子吼道,然后又转 向主父偃,咬牙切齿地说,“国相大人,你还只是国相。这齐国还是刘家天下,你要是 抓完人了,就给哀家滚!” “自然!自然!”主父偃冷冷一笑,看着士兵们差不多都出来了,便问领头的统领 道,“怎么样啊?” “翁主处的二十个宫女并六个宦者,大王处的二十八个属官仆婢都已经全部抓到了。” 统领回答道,“还有一些杂役也都已经押送出府了。” “好。那我们走吧。”主父偃点了点头。 纪太后眼看着主父偃如入无人之境,带着自己一双儿女的贴身侍从就要离开,心中 气极,终于失去理智,自一边拿了个香炉,往主父偃那边砸去,不想竟然正中主父偃的 额头。 主父偃伸手摸了摸剧痛无比的额头,不意外地看到手指间满是鲜血,他却不气,反 而冷冷地笑了,说道:“太后这里的人也一并抓走,他们也许也和外面的俗人通气,出 卖了大王呢。” “主父偃!”纪太后看着扶着自己的婢女被如猛虎一般的军士抓走,再度惊叫起来。 “纪大小姐,你就好好享受你太后的尊荣吧,想来也没几日了。” 主父偃留下的话飘过呆立在大厅的刘次景母子三人,过了许久,刘次景才以一个似 被分解过的慢动作,瘫倒在地上,喃喃地说道:“他说没几日,他是要把本王的事上报 给陛下。他要我像燕王那样不得好死。” “母后,母后怎么办?”刘次景几乎是用爬的,爬到自己母亲脚边,抓着她的衣裙, 涕泪横流地喊道,“母后,怎么办啊?” “景儿,景儿,你起来。”纪太后从最初的震撼中过去,又恢复了强悍本色,她一 面安慰儿子,一面对着立在一边的女儿喊道,“绡儿,你去找你舅舅来。” “是!”刘绡得到这个命令,也从恍惚中醒来,向外面跑去。 “景儿不要怕。母后保证没事的,母后从前能让他主父偃无立锥之地,四处奔窜, 如丧家之犬,今天也一定能让他不得好死。”纪太后语气温柔地安慰着痛哭的儿子,脸 上的表情却是扭曲的。 …… “姐姐,你看现在该怎么办?”纪岭担忧的望着自己的姐姐,这齐王府乱得超乎他 想象,看来主父偃定然是派人来翻了个底朝天才离开的。 “他无非是来报仇的。”纪太后哼了一声,说道,“哀家才不会让他如愿。你马上 派人送信给城阳王和菑川王,请他们看在同为齐王一脉的份上,上书陛下,救我们孤儿 寡母一命。还有赵王,你也给他去一封信,叫他别忘记,当初对付主父偃,他也有份, 休想就此置身事外。” “可是,这信,不容易送出去啊。”纪岭摇了摇头,“如今这齐国大权,都掌握在 他手上。他又是存心对付我们家,怎么会让我们轻易得手呢。哎,早知道他会有今天, 当初就应该把二姐……” “荒唐!他一个赤贫之人,有什么资格娶我们纪家的女儿。就算他今天披上了七彩 羽毛,乌鸦还是乌鸦,不可能变成凤凰的。”纪太后喝道,脸上的面容冷若冰霜。 “是,是。”纪岭自小就以这位大姐马首是瞻,被她这么一喝,顿时收声。 “那贱人现在怎么样?”纪太后问道,被弟弟这一提醒,倒是想起了个可利用的棋 子,问道。 “还是昏昏沉沉,神志不清的。”纪岭应道。 “是吗?”纪太后冷冷哼了一声,说道,“既然如此,你去见主父偃,就说把那贱 人还给他,但是要他放过我们纪家。” “是!”纪岭应道。 “主父偃,哀家要你死无葬身之地。”纪太后看着弟弟的背影,咬牙切齿地说道。 期门军。大营。 “去病,纪稹,小心了!”赵食其冲着校场上的两人喊道,然后将手中的两把长剑 一起抛了过去。场中两人同时跃起,接过长剑就厮杀开了。 “这两个怎么这么有精力啊。”已经大汗淋淋地坐在一边的曹襄故作撕牙裂齿状, 对着身边的少年说道。 “他们是棋逢对手。”韩说咕噜咕噜喝了一口水,说道,“真是的,自打他们俩进 营,就跟疯了似的,咱们操练量可比从前多得多了。” “你们俩要是累了,就回家找你们的娇妻美婢啊。”赵食其笑着挤到两人中间,说 道,“平阳小侯爷,弓高小侯爷!” “去你的。”韩说狠狠给了赵食其一拳,说道,“他是那个小侯爷,我可不是。” 说完也邪邪地看着曹襄笑道。 “你们想干吗?”曹襄故作警惕地退后,说道,“地主家也没余粮了啊。今天可别 敲我。” “去你的。你娘可是公主,还在这里学人家纪稹的口头禅。”韩说和赵食其两人都 是抬起脚,一阵乱踹,曹襄躲避得甚是狼狈。 “好了好了,今天去茂陵食肆,本公子请,行了吧?”曹襄故作痛心地一阵哀叹, 然后冲校场上喊道,“霍去病,纪稹别打啦。去洗洗,我请客,去茂陵食肆。” 那边两人一回合打完,也就收了剑,同时转头应道:“知道了!” 五人骑着营中配置的马匹,悠悠哉哉一路踏青似的向茂陵邑行去。纪稹和霍去病是 同时受命进入期门军为郎官的,这也许是因为刘彻想要栽培他们两人,也许是想以此来 显示自己对陈卫两家是一视同仁的。 霍去病虽然后来从母亲处知道了纪稹的身份,但是却并不影响他对纪稹的欣赏,两 人同在一个军营里,很快就成了好兄弟,同时还结识了期门军中另外几位精英式人物。 曹襄,年十八岁,平阳侯曹寿与平阳公主刘婧的独子,算是他们这行人中,家世最 显赫的一位了。 韩说,年十七岁,弓高侯韩颓当的庶孙,乃是从前武帝伴读韩嫣的弟弟,所以虽是 庶出,在弓高侯家的地位也不算太低。 赵食其,年十七岁,虽然没有显赫的家世,却是期门军中的第一勇将,被寄予了厚 望。 “我们试试谁的骑术比较好吧。”赵食其兴致勃勃地提议道。 “你们比吧,我累死了,要慢慢走。”曹襄没什么兴趣地摇了摇头,韩说也随之点 头,表示自己也不参与。 “我们比!”纪稹和霍去病忙不迭地点头,早听说赵食其骑术高明,今天正好一试。 …… “到了!”赵食其果然比身体还不算完全长成的纪霍二人更高一筹,一马当先地冲 到店内便喊道,“快点,快点,晚了可就没吃的了。”然后冲店里的伙计喊道,“小二, 有什么好酒好菜,都给我端上来。” “这位爷,这位爷,等一下。”在门口迎客的伙计忙把赵食其拦住,说道,“爷你 不能进去。” “干吗?怕我们没钱吗?”赵食其今天可是带了个财神爷出门,意气风发,被这伙 计一拦再拦,顿时有些不高兴。 “没,没!”伙计为难地说道,眼睛不住向楼上飘去,这时从楼上走下一个华服少 年,对着赵食其喝道:“你是哪来的家伙,这店今天少爷们包了,吵什么吵,快滚!” 赵食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少年,立刻知道此人虽然衣饰华美,却是个脓包。想了 想自己身后的阵容,卫皇后的外甥,废后的弟弟,平阳公主的爱子,有这三人在,除非 在皇上太后面前,不然这关中之地,他都可以横着走。想通了这一点,也便不怕他,反 骂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还不给小爷滚!” “我们少爷乃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外甥,你敢这么对他说话!”一边的家丁听到这句 话,马上骂道,一个欺身就想捉住赵食其来讨赏,结果自然是被赵食其干净利落地拿下 了。 赵食其稀罕的问道:“你也是皇后娘娘的外甥?”心里却嘀咕着,看霍去病那冷冷 的样子,居然有个这么油头粉面的哥哥,这下可真是自家人打自家人了。 “敬声表哥,你干什么?”霍去病的声音猛然响起,把公孙敬声的注意力一下子吸 引了过去。 “去病,你怎么来了?”公孙敬声虽然年纪比霍去病还大上两岁,可是看到他总像 老鼠见了猫似的,大约是因为这个表弟无论是学识还是武功都比他厉害,而无论是舅舅、 姨娘还是陛下都比较喜欢他的缘故吧。 “我们要在这里吃饭。你走。”霍去病一贯对这个表哥,没啥好感,简单利落地说 道。 “那不成……”公孙敬声刚想反驳呢,就被霍去病一个眼神瞪得消了音,然后他眼 珠子转了转,就向楼上走去。不一会儿,另外一个年纪大约二十上下的男子走了下来, 冲着霍去病、纪稹和赵食其三人喊道:“这店本少爷包下了,你们都给我滚。不然,我 修成子仲可不放过他。” 纪稹听到这里,不由得皱眉,虽然入京还不久,不过这位修成子仲金韦的恶名可是 早早的就进了他的耳朵的。虽然说他和霍去病如今的身份也不算低了,可是这位有太后 撑腰的修成子仲却还是惹不起。 “我说是谁这么嚣张呢。原来是金家表哥啊。”这时,曹襄懒洋洋的声音从后面响 起。 曹襄和金韦的身份可是旗鼓相当了,甚至曹襄可能还更胜一筹,因为她的母亲和当 今陛下可是一母同胞,而修成君和当今陛下却非一父所生,虽然都管皇帝叫舅舅,可还 是有个亲疏有别的。修成子仲依仗的是太后的宠爱,可曹襄也是太后的亲外孙,就是偏 心怕也偏不到哪里去。所以,曹襄是压根也不怕他金韦,甚至很不齿他每日招摇于京都 内外的暴发户行为。 两边都是世家子弟,金韦又是被宠溺惯了的,自然不可能识相地退让,结果很自然 的就爆发了一场群架。虽然霍去病这边没带什么侍从助阵,可是对方那边的家丁却从主 子们的谈话中,知道了这五人身份不凡,都不敢真动手,结果战况便呈现一面倒的局势。 当然,是倒向纪稹他们这边的。 昭阳殿。 “娘来看望太后吗?”陈娇让绿珠为刘嫖端上一杯清茶,问道。 “是啊。听说她的身子越发不好了。好歹几十年交情,总要来看看。”刘嫖点了点 头,在榻上跪坐下来。 “太后近来的精神似乎不错的。”陈娇想到之前自己和王太后的几次见面,说道。 “在安排完金家那对兄妹的婚事之前,她应该还能继续撑下去吧。现在她也就这么 件事,放不下了。”刘嫖放下手中的茶杯,“娘听说,最近你和陛下感情不错。”刘嫖 忽然抬头,眼神犀利地望着陈娇,缓缓地说道,“可是,他却始终没有在你的寝宫留宿。” 听到这句话,陈娇不由得浑身一震,僵直在当场。她和刘彻自那日之后,便进入了 某种诡异的和善气氛之中,而在外人看来就是他们的感情已经迅速恢复,几乎和从前陈 娇初为皇后时无异。但是只有当事人才知道,这中间的差异有多大。陈娇虽然不知道刘 彻是出于何种考虑,而改变了对她的态度,但是显然,他心中仍然有顾忌,不然也不会 始终不曾在昭阳殿留宿。而陈娇,虽然她对陈刘之间的回忆了若指掌,虽然她心中也明 白自己必须和刘彻和好,但是对这种事,却始终心怀抗拒。要真正接受一个心思缜密, 也许时刻在算计你的枕边人,并不是她不断自我催眠就能办到的。 “虽然你入宫这么久,一直都顺顺当当的,不过,这并不表示所有人都认同了你的 地位。他们,只是想要一击而中罢了。所以,你必须早一日怀上皇子,只有到那个时候, 你的地位才算是真正稳固了。 “最重要的是,迟早会有人要求将你的名位确定下来的,那时你若已经有喜,却也 不会在这名份上太过吃亏。” “我……”陈娇不觉抓住自己的衣襟。 “娇娇,入宫是为了赢,而不是输。”刘嫖看了一眼陈娇,然后说道,“娘只是来 点醒你一句,有些事情,你必须心中有数。” 刘嫖假意看了一眼天色,说道:“看来天色已经不早了,让绿珠送本宫出去吧。” 说完起身离去,临别深深看了一眼,在宫门口遥遥相送的绿珠和那昏黄的夕阳余光中的 宫阙。 娇娇,你不能回头,娘也不会让你回头。 晚间。 “陛下驾到!”在陈娇准备用膳的时候殿外却忽然响起了这样的声音。陈娇有些意 外地停下筷子,基本刘彻是不会在晚间驾临昭阳殿的。 “陛下有什么事情吗?”陈娇站起身,迎上前问道。 “刚才左内史来禀报说,在茂陵邑抓到了一些纨绔子弟。”刘彻拉着陈娇坐下,说 道。 “左内史?”陈娇心中轻轻地重复,汉代的左右内史便是负责长安城内外治安的官 吏,相当于后来的京兆尹,目前的左内史,是韩墨。 “其中有你的弟弟,纪稹。”刘彻轻声吩咐绿珠再为自己准备一份碗筷之后,对着 陈娇说道。 “他?做什么了。”陈娇惊讶地问道,她知道纪稹一贯小心,绝对不会给自己惹麻 烦的。 “只是和韦儿打了一架,也不能说是他做了什么,因为去病和襄儿也在其中,估计 是他们两人先动的手。”刘彻对自己的这帮子侄辈了解甚深,以纪稹在辽东城所表现出 来的谨慎是绝对不可能轻易卷入这种世家子弟的斗殴的。反倒是一直在京城顺风顺水长 大的曹襄和霍去病却不是好惹的主,对上一个也从没吃过亏的金韦,不天下大乱反倒是 奇了怪了。“明日你少不得要上母后宫中给赔个罪。” 陈娇自然知道他口中的韦儿便是修成子仲,可是他连是非对错都不愿意管,便要她 去给人赔罪,这也未免太……她皱着眉头直视着刘彻。 “你这是奇怪朕为什么这么纵容他?”刘彻放下筷子,说道。 “是的。”接过绿珠递上的汤,喝了一口,陈娇点了点头,虽然说和刘彻一边吃饭 一边聊天,对于曾经的阿娇来说,是十分熟悉的,不过,对现在的她来说,总是有些别 扭。 “义侍医给母后诊治过,母后没有多少日子了。”刘彻停下筷子,用一种平稳无波 的语气说道,“所以,朕不想她不高兴。” 所以才亲自来昭阳殿告诫她吗?因为担忧她冲撞太后。陈娇望着在自己眼前开始大 快朵颐的刘彻,如此想着。 “阿娇,你殿内的膳食果然特别好吃啊。”刘彻这是初次在昭阳殿用膳,不由得大 为夸赞。 “陛下过奖了。”陈娇淡淡地说道,“是御膳房做得好。” “想必是经过你指点的吧。”刘彻微微一笑,茂陵食肆如今生意兴隆,许多权贵人 家都争相送家厨去那里拜师。 案上的菜被渐渐扫空,宫婢们移走了满是狼藉的玉案,又纷纷点上了金支短灯连盘, 蜜烛的烛光将整个宫殿照得通亮。 “燕王已死,你觉得朕是应该迁徙一个亲近朝廷的诸侯王到燕国去呢?还是并国为 郡好?”刘彻问道。 “陛下心中应该有了答案,又何必问我呢?”陈娇因为下午和刘嫖的那番谈话,现 在并不是很想面对刘彻,态度也不觉有些抗拒,说话的语气一直都是淡淡的,心中只期 盼着刘彻快些走人,让自己可以好好整理一下思路。 “朕想听你的说法。”刘彻从刚才用膳时就察觉到了陈娇突如其来的抗拒,本欲离 开的脚不觉又停了下来,想知道她是怎么了。 “对于朝廷来说,自然是并国为郡最为合适。”陈娇只好开口道,“高度中央集权 的郡县制本就是最适合中国的。” “最适合?”刘彻敏锐地抓到了这个字眼,问道,“那为何秦二世而亡?”虽然亲 政以来,他越来越体会到郡县制带给他的好处,但是诸侯们所叫嚣的郡县制亡秦却给他 造成了一定的困扰。 “任何新事物的诞生总不可能是那么一帆风顺的。”陈娇说道,“秦亡于严刑峻法, 而非郡县制。” “任何新事物的诞生总不可能是那么一帆风顺的?” “是的。”陈娇忽然觉得自己头有点晕,想着赶紧说两句将人打发出去,“秦始皇 所订下的很多制度,其实立下了万世楷模,虽然秦朝二世而亡,不过他所创立的制度却 会一代一代地承袭下去。就算高祖皇帝当年是反暴秦而代天下,也仍然承袭了秦制,不 是吗?从这个意义上说,秦又何曾灭亡?陛下如今削藩,又何尝不是为了灭分封,重行 郡县制?这不过是因为郡县制是最适合朝廷统治天下的。” 刘彻聚精会神地看着不断说出新鲜理论的陈娇,目光不觉聚集到了她的双唇间,一 旁案上的鲸鱼型烛台上的蜡烛不断燃烧着,放出丝丝香气。他不觉低下了头,靠近她的 双唇。 “你……做什么!”陈娇见刘彻靠近,伸手想要推开他,却觉得浑身无力,一阵酸 软下,竟然倒在了他的怀里。 “阿娇……”刘彻抚摸着陈娇十分娇嫩的脸,眼角的余光瞥到不断落下烛泪的烛台, 不觉想起了当年新婚的那一夜。 增成殿。 “韭菜、黄鳝、猪蹄筋、牛骨、党参、当归、大枣这些看似平常的东西,混合在一 起吃下,就会产生催情效果。而请馆陶大长公主带进宫的龙涎香烛,便是最后一道保证。” 淳于义接过面前一个奴婢打扮的男子手中的几样药材,轻声说道,“只不过,大哥,你 确定大长公主有办法,将那香烛在恰当的时候点燃?”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她既然答应了,肯定有办法。放心吧。”那男子抬起头, 在烛光下,赫然就是李希,“倒是你,确定去送药材的时候,没有被人看到吗?” “自然。”淳于义笑着开口道,“增成殿的阿国是尚食局的尚食,我一直负责调制 李美人的药膳,出入御膳房,本就是家常便饭的事。药材就放在极显眼处,那人必会认 得的。” “那就好。想不到机会来得如此快,希望今晚,大长公主安排的人,也一如既往地 将这些东西放到娇娇的菜中,这样便不需要你再冒险了。”李希说道,“幸而当初陛下 准了百草堂的人直接入宫找你,否则还真难将这些药材送进来。” “这些本就是养生的药材,只不过若要从御膳房拿出,只怕陛下事后找人一查,便 会知道不对。”淳于义掩嘴微笑,说道,“如今,即使他回头查,也只能怪自己误吃黄 鳝,色欲熏心了。” “幸而韩墨推迟了把案子上报的时间,否则,我们可没时间布置。” 詹事府。 灯火通明的大厅里,卫青、卫少儿、卫君孺、公孙贺、陈掌几人阴着脸跪坐在席上。 不一会儿,一阵呻吟声从外面传来,鼻青脸肿的公孙敬声在一个奴婢的搀扶下,走进大 厅,他的身后则是一脸淡漠的霍去病。 “去病,你可回来了!”见到儿子平安归来,卫少儿算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赶紧 迎了上来,拉住霍去病的手。 卫君孺则立刻将儿子拉到了身边,看着他的伤势险些心痛地哭了出来,忙对身边的 侍女说:“还不快点给公子拿伤药。” “娘,舅舅,爹爹,大姨,姨父。”霍去病轻轻地将手自卫少儿的手间抽出,看着 众人,不动声色地喊道。 公孙贺与卫家相交最久,对霍去病也是看着长大的,他见自己儿子变成这幅模样, 皱眉对霍去病说道:“你这孩子,一向桀骜不驯也就算了,现在怎么还和外人一起,欺 负自家表哥?” 霍去病冷冷地扫了她一眼,然后说道:“姨父有时间在这里教训去病,不如把这时 间花在敬声表哥身上,省得他闲来无事,在外面欺凌他人。”虽然公孙贺卫君孺夫妻平 日对公孙敬声的确非常放纵,不过这一次的事情,倒也说不上是谁欺谁,纯粹一场阔少 爷之间的群架。霍去病这般说法,也不过是平素就看着表哥不顺眼,找着了机会,就教 训他罢了。说完,一甩袖,便打算离去。 “去病,你站住!”卫青终于开了口,神色复杂地看着霍去病,然后说道,“以后 不要再和纪稹来往了。” “不!”霍去病的回答也非常干脆,他转头对自己一贯非常崇敬的舅舅说道,“舅 舅原来也很欣赏他的,不是吗?” “他的身份不同了。他现在是废后的弟弟。”卫青沉吟了一下,说道。 “那和我没关系。”霍去病摇了摇头,纪稹的身份他自然知道,不过这并不妨碍他 和纪稹的来往。 “去病,我们卫家的一切,都是因为有皇后娘娘和大皇子,而任何可能威胁她们的 人,都是我们应该铲除的对象。纪稹和废后,是大敌,难道你不明白吗?”陈掌踱到霍 去病身边,对这个继子说道。 “明白如何?不明白又如何?”霍去病也抬头看着自己的继父,然后针锋相对地说 道,“难道我们卫家能够去对付他们姐弟吗?”他转头走到卫青身前,然后说道,“舅 舅,我们卫家的一切,都是因为陛下。他们陈家也是。” 听到这句话,卫青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去病,即使如此,陈 家依然是大敌,而你也不应该,协同外人对付自家表哥。” “……”霍去病听完这句话,沉默了下来,然后说道,“舅舅,我以为你和他们不 一样。你们如此宠溺公孙敬声,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 看着外甥离去的背影,卫青不觉叹了一口气,抚了抚额头,叹了一口气,回头问道 :“姐夫,宫中可有消息?”卫青一共有三个姐姐,大姐卫君孺所嫁夫君公孙贺,乃卫 青少年好友,两人之间一贯以表字相称呼。三姐卫子夫所嫁的皇帝,那从来就不是他们 卫家高攀得上,姐夫一语自然无从谈起,平日相处亦是谨遵为臣之道。只有二姐卫少儿 嫁与陈平曾孙陈掌,平日家中的称呼,只有陈掌被他唤为姐夫。陈掌官居詹事,乃是皇 后中宫属官之一,对于宫中的情况,自然是他比较熟悉。 “刚刚椒房殿派人传话来,”陈掌略一沉吟,然后说道,“陛下今日,留宿昭阳殿。” “是吗?”卫青的语气中不觉带了一丝苦涩,然后转身对公孙贺说道,“子叔,今 后京城恐怕不太平,敬声这孩子,你还是少让他外出吧。” “我知道了。”公孙贺和卫青的交情非一般人可比,当年当卫青还是白衣之身时, 他就敢为他到馆陶公主府中劫狱,所以他和卫家的关系密切,绝不仅仅是因为他娶了卫 君孺。 “仲卿,那去病?”卫少儿有些担忧地看着弟弟。 “去病是个重情的孩子。他和纪稹交情越深,就越不忍对付他。而我们的机会却很 可能只会有一次,所以,有些事,以后还是少让他知道吧。”卫青淡淡地说道。去病, 陈家和卫家的胜负,的确取决于陛下的决断,但是,我们卫家却不能什么也不做,只是 接受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