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闻女玉温犹胜寒 大家欢呼,张发独自悲伤。有只温暖的玉手放在他头顶,轻怜蜜爱地抚摸着。 那只手越来越颤抖,只是不肯离开。良久之后,那手终于被冻僵在张发头上,正是 姬碧瑕的纤纤玉手。她听人们口中不三不四,早想与之拼命,只是手掌抚摸张发头 顶之后,便再也撤不回来,直至冻僵为止。 熊熊烈焰之旁,百余人手舞足蹈,高呼狂喊,不胜喜之。火光照耀在张发与姬 碧瑕的脸上,反射出莹莹青光,原来他们虽在大火旁侧,可是周身业已结了层冰, 且火势向着这一面的,竟有熄灭之象。 七十二岛三十六洞之主欢喜中,对那圣火非常亲热,但是都不得不慢慢离开, 当撤到距张发、公孙晶芸三丈远时,有人高呼:“不行!不能烧死这乌龟的‘奸夫 ’与他的情妇,那火中有老龟的灵气,它是不肯烧死自己‘奸夫’的!” 金鳌岛岛主道:“快快将他们拉出,不然圣火熄灭,咱们岂不是前功尽弃!” 左跨三步,右掠五步,跌跌撞撞施展金鳌步法,冲到二人身旁,心说:“还是抱住 窈窕玉女,历来谁不慕少艾,只是不可象刚才出洞的那几位人前放肆,谁又晓得我 放浪行迹!正常的男人见到这样的女人,如不挨风缉缝占她一把便宜,又哪里是正 常男人!”绕过张发,展臂将姬碧瑕抱在怀。 火光摇曳,又有三人怀着金鳌岛主同样想法,避开张发与金鳌岛主,争相抱住 秀色可餐的姬碧瑕。后面回来的人大是恼火,伸手去拉同伴,孰知触手如胶,再也 拿不下来。余人并不晓得,以为是他们贪色,醋浪大作,回来想拉开被冻僵之人, 却也被冻在当地。 只是转瞬间,百余岛主及其属下半数被冻僵当场。冰人团在不断地增加,张发 周身已经结的厚厚冰甲,忽地噼啪裂开,被围在核心的他已经能动。亏得那些岛主 洞主怕圣火熄灭,不然内有玄龟千余年积累的至阴真气,外有熊熊烈火,如此阴阳 不济、水火难调境遇下,张发虽有瑜珈神功护体,亦必是有死无生。 百余高手拥住他们,将姬碧瑕与他身上的寒气传递出去,本可冻毙二人的至阴 真气由百余人承担,自是解救了他们性命。 几百只眼睛闪烁着恐惧,火光辉映下,端的诡谲怖人至极。人人不能动弹,均 觉寒热夹攻,滋味儿从来没有尝过。 张发释放出来的,是神龟真气中所含的寒毒,有益真气尽数化为己有。若是换 做别人,这寒毒便会与那至阴真气相容在一起,同存其体内,以后出掌时会更加霸 道,非但对身体无害,反而于武功有裨。但张发内功根基是天竺至高无上的神功, 这瑜珈神功当年佛祖释迦牟尼亦曾修炼过,可想而知其大正无邪,是以将寒毒排斥 得一干二净,如此可苦了这些武林群豪。 小僧张发体内寒毒去尽后,身子复得自由,微微一动,周身水气所结的厚冰自 然脱落。见爱侣被一团男人抱住,抓起她放在自己头上的手,用力向外拉扯。 试想张发已经尽得神龟千年功力,无论举手投足,俱有不可思议力道,姬碧瑕 周围人虽过百,亦禁不住他这般无意一拉,登时人团旋转起来。 外围群豪已有几人闯入火中,烧得身上寒冰罩上层黑烟,各个铁打的金刚似也! 六横岛位处汪洋大海中,水气颇重,故此这些人身上才迅速结出恁厚的冰层。 失之东禺,收之桑禺。这些人虽饱受夏日被冻成冰人之苦,却也因此而火烧不焦。 张发一声清啸,声震海天,抱着姬碧瑕扶摇而起,竟是飞起廿余丈高,去势才 衰,凌空折身飘向洞口。忽听洞外传来熟悉至极的奔雷声响,接着四道血光射进洞 来。他这时业已跻身当世超一流高手行列,耳目之聪,自是超人,辨清那是四颗血 淋淋的人头! 群豪被冻僵在圣火旁边,眼看火势渐来渐小,大有熄灭之势,倒也不关心自己 的安危,只盼这忒是不易燃起的圣火不灭。世上的事,十之八九与愿相违,火势渐 来渐小,已濒于灭。 便在此际,那四道血光径射火中,立时火势大旺。群豪无论是在火中的,还是 在旁侧的,人人欢呼。有人看清火中那四颗血淋淋的人头模样,又惊呼起来:“是 百花岛主他们!呀!捻香洞主的眼睛哪里去了?”“岂止是他的眼睛,你们看合和 谷主、蝴蝶派掌门与百花岛主的眼睛也没有了!” 群情耸动,人人恐惧,只是动弹不得。有的被冻僵时眼睛望着上空,保持着这 个姿势,见不到下面的情景,但耳听之后,亦是惴惴难安。 张发在半空大惊,心道:“我原来的功力有限,这时怎么随心所欲?平素便是 不抱着瑕儿,想要这样飞行,也是不能!怪哉、怪哉!”心念未了,已经出了那巨 洞,兀自未落地,惊慌至极。心神旁骛,内气登泄,直线下坠,“唉吆!”一声, 跌得双腿发麻,站立不住,向前扑倒,压在姬碧瑕身上。 姬碧瑕仰面朝天,浑身被坚冰困住,见小僧完全重叠趴在自己身上,羞得想闭 上眼睛,有冰冻结,万万不能,心里却甜丝丝的,想永远这样,他再也不要下来。 忽地,冰块坠地声响不绝,无意中她抬起手臂,抡得浑圆,啪的一下,打得张发右 颊红肿起来。 他们坠地之势颇迅,便是再坚硬的冰,哪还有摔不碎的道理。张发怔怔默想: “我哪里得罪于她?这可是她第一次向我下这么重的辣手!”忐忑不安道:“你… …因何打我?小僧便是有错,你不告而罚,我还是长久地做和尚好。” 姬碧瑕本来伸出另一只手想去抚摸他脸上掌痕,闻言大怒,又是狠狠打在张发 的另一侧面颊,娇嗔道:“你仔细看看自己现在的这副德性,还敢说这些话,是不 让我活了!呜……呜呜……”当真伤心得大哭起来。 小沙弥张发凛然一惊,慌慌张张跳起,道:“瑕儿,你打得对,两次打得都对!” 姬碧瑕破涕为笑道:“那还不快快扶我起来。”张发毛手毛脚扶起玉人,不知如何 呵护。 姬碧瑕颊挂珠泪,伸出双手捧起他红红的面颊,揉搓不已。歉然柔声道:“痛 不?你以后不说这些想要怄死我的呆言傻语,奴家一辈子也不会再打你一下、骂你 一句!” 吐气若兰,中人欲醉。饶是张发在少林受过禅定训练,又怎能不生飘飘欲仙感 觉,登化百炼钢为绕指柔,在她面颊吻下,将一颗颗泪珠吻得踪迹皆无,嘴里感觉 咸咸的,心里感觉甜甜的。 公孙晶芸追出里许,不见袁星的去向,纵身上树,极目四眺,那金龟带着小孩 不见影子,袁星亦是鸿飞冥冥。 呆立良久,冉冉落下,见地面有位书生,正痴痴望着自己,也不以为怪,因为 她貌似天人,早被人这样怔怔地瞧惯了。伸手在那书生眼前晃了两晃,道:“杜夫 子,你在这里想哪句《诗经》、《论语》里的真知灼见入了神?劝君还是立即离开 这里,不然那些凶人再想杀你,我已经离开,没谁再救你。” 书生正是对公孙晶芸一见钟情的杜甫,这莫怪他,天下又有哪个男人见了公孙 晶芸不就此情丝暗系呢!怏怏然道:“公孙姑娘来去如仙,小生不知何时能报救命 大恩,更不知何时可以再见姑娘一面。”大是伤感,任谁见了都颇觉不忍。 公孙晶芸凛然一怔,道:“杜相公,你我本是两个极端的人,你修文我修武, 相去若参辰,智者更不会徒增忧烦,望杜相公好自为之,以期光大文学!”拔身而 起,曳出淡淡一道人影,飘然消逝。 正因有公孙晶芸今日一番言语,才缔造出中国历史上真正可称得起前无古人、 后无来者的一代诗圣。杜甫后来见到公孙晶芸的弟子舞剑,曾挥如椽大笔,写下首 千古不朽的赞美舞剑者诗篇。 旷世大儒惆怅徘徊,郁郁然立岛而去。 公孙晶芸星丸跳掷,瞬间来到海边。远眺大海,水天一色,茫无涯际,浩浩淼 淼。强劲的海风吹拂着她柔美的秀发,几疑不是人间女,乃是才从水晶宫中出来的 龙女仙子。 她注意不到自己的出尘绝俗,只是被大海的博大壮阔所陶醉。蓦地,有人轻轻 拍在其香肩上,心下大惊,自己虽然出神,也不可能有人近身而不知,正要运功震 开那人的手掌,忽听那人道:“芸儿,你在想甚么?”听出是袁星的声音,忙收住 功力,回眸含情一笑。 二人情深脉脉,沿着橙黄的沙滩向水边走去。半晌,公孙晶芸轻声道:“没有 追到那小金龟?”袁星答道:“便如你没有见到我的踪迹一样。”携手前行数丈, 脚下已有海水卷着泡沫涌上岸来。伫立良久,转向循海水打出的印痕悠然漫步。 他们看似悠闲,实则俱有苦衷。公孙晶芸柔声道:“星哥哥,你看清那白头小 娃娃确是江柳杨大侠的公子?”袁星颔首道:“没错!虽然时隔近三年,但他是我 亲手抱过的孩子,又如何能忘。” 倏然,袁星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杀气,停住脚步,纵目四顾,道:“芸儿,这 里气息不对。”公孙晶芸此刻功力亦与袁星难分轩轾,早有感应,微笑道:“凭你 我现下功力,便是有小蝥贼窥视在侧,又何必理会,哪个活得不耐烦了,敢轻捋你 大名鼎鼎天罡剑的虎须。嘻嘻……”说毕娇笑起来。 袁星思索一下,认为极有道理,但他少年时便在江湖上闯下名万儿,岂是幸致, 当下外松内紧,洞察周围动静。意念离体绕着四周沙滩转了一遭,没有测察到敌踪, 心下奇怪:“我的感觉绝对不会出错觉,那三个对我们深怀敌意的家伙躲闪在哪里? 这会儿怎么便连呼吸也没有了!” 公孙晶芸因有袁星在身畔,高度依赖,没有集中精力,更毋说警戒。散懒地前 跨一步,第二步未等跨出,猛然脚下一软,随沙子向下陷去!以她目下功力而论, 便是双脚踏空,亦可从容凌虚飞起,不致于显现任何尴尬姿势。当际踏实之腿向上 踢起,本可藉这一踢之力,拔起身形。可是,便在这时,沙滩里霍地伸出两只金光 闪闪的铜爪,抓住她纤纤秀足,向地下拉去。 天罡剑袁星正运用玄功搜查四面,未料变起肘腋,万万想不到沙子里会有蹊跷。 急忙运力手上,亏得原本便与公孙晶芸柔荑相握,这才及时将已陷入沙中一半的她 拉出。耳听那铜手上发出铮铮响声,晓得是沙中人拼命下拽,怕公孙晶芸玉体不胜 其力,发力极有分寸与之相抗。 若是换了别人,早被那戴着铜手的沙中人捏碎腿骨。公孙晶芸身怀天罡剑袁星 嫡传正宗内家玄功,又吸得地精元气,自是非同小可,若不是那人戴着黄铜手套, 反要被其内力震断手指。 袁星倒退三步,慢慢拉出握住公孙晶芸双踝的沙中人。但见他贼眉鼠目,嘴巴 削尖,端的像极沙鼠!那人双足出沙,只见他足踝亦被戴着铜手套之人握住。袁星 手中提着长长的一串“人龙”,待得看清下面再无人时,忖道:“分明是有三人欲 对我们不利,怎么只这两个,难道我的感觉会错?”脚尖探入沙中,运足内力,便 想挑起飞沙毙了这两个鬼鬼祟祟的小贼。 沙滩中又冒出双铜手来,抓住袁星足少阳胆经中的丘墟、悬钟二穴,拇指一侧 扣住踝骨边侧足少阴肾经的照海穴。如此一来,虽然袁星神通广大,功力脱俗,亦 是浑身软麻,丝毫使不出力道。 那捉住公孙晶芸足踝的人在身后伙伴狠力拉扯下,停在空中不动。而袁星身下 之人已将其拉入沙中,直没膝盖。其实沙中三人本是同伙,只因互相不知伙伴已经 得手,仍是拼命齐使力气向下钻去。 被袁星拉出的二人又缓缓沉入沙中,这时袁星与公孙晶芸再也站立不住,双手 互握着横卧沙滩上,虽然双双腿上穴道被封,浑身力道已无平素的半乘,仍是四手 抓紧不放。设若放手,顷刻间便得均被拉入沙子中。 沙中三人虽是同伴,显然功力有高下之分,合那拉着公孙晶芸的二人之力,勉 强是拉着袁星的一人敌手。这样沙中人互相僵持不下,可苦了上面的二人,简直被 当做拔河的绳子。倘若真是巨绳,恐怕这时也被三人运内力拉断。 海浪澎湃,有时大浪打来,溅起的水珠落到袁星与公孙晶芸脸上,二人相对苦 笑。相持不久,海上隐隐传来轰隆的潮声。二人闻之面生惧色,如果潮水到来时再 不脱险,便是不被沙中人害死,也得溺死在大潮中。 非但袁星大后其悔,公孙晶芸更是懊悔,回想方才自己在七十二岛与十八帮群 豪面前,与心上人是何等的威风,简直藐天下无英豪,敢呼“莫予毒也”。业报来 得好快,这时便饱尝任人宰割的滋味。她后悔方才太过大意,若不是一开始自己双 腿的太溪、水泉二穴被制,何致于没有反击余地,袁星亦不会因分心照顾自己而遭 受同样命运。 海潮势若奔马,说来只是顷刻间的事。霎忽,一排排滔天巨浪卷来,毫不留情 地吞没了沙滩上的这对患难情侣。 海水冲来的刹那,袁星本想施展借力打力之术,将潮头力道转移到沙中三人身 上,震开他们。若非他精于此道,与公孙晶芸早被撕成数段。可是潮头忒猛,只是 在其疏忽间,已如万马奔腾之势自二人身上涌过,卷来的泥沙灌满他们七窍,石块 激流力道万钧,几乎令二人昏死过去。 亏得他们都吸得地精元气,立即不约而同运用龟息大法,双手依然死命扣住对 方不放。有只死去多时的大海鱼被潮头卷来,恰好压在二人身上,不再前移,由是 这对难侣更有罪遭。 水位在不断地上升,只是一刻钟过去,水面已距二人四尺有余。虽于龟息境界 中,他们于周遭情景却了然于胸,均想:“这潮一时半刻不可能退去,我们的穴道 被封,对龟息大法颇有影响,难道我们便这样死了!” 袁星更是默呼不平:“我刚刚寻到世间真情,还没有让这爱情开花结果,便就 此夭折!老天,不公平呀不公平!”忽地想到这时已经见不到天日,又默默骂道: “都是东海龙王造孽,为何要捉我们两个旱鸭子到水晶宫里去?” 过了半晌,那压在二人头上的死鱼被回潮冲翻过去,二人这才如释重负。水位 虽然在下降,但要露出水面,也非一时三刻的事。公孙晶芸担心自己功力能否坚持 到水落石出,纵是能够坚持到,而那时已经是内力衰竭,能否再握住袁星的手已成 未知,芳心若焚。 突然,二人感觉头顶有物划过,身子被强烈的摩擦力扭麻花一样翻转过来。均 是口不能言,目不能视,不知来了甚么海怪,同时想道:“这下完了!” 一艘巨大的海船顺退潮之势直冲过来。船上满是三山五岳的英雄豪杰,围着中 央石臼里熊熊高烧的圣火载歌载舞。海船经过袁星与公孙晶芸所在,谁也没有想到 下面会有活人,功力超绝的感觉有物摩擦船底,只道是石头而已。 海水继续回落,渐渐露出患难情侣被水飘起的头发,好似浩莽大海中的一对黑 色精灵。自六横岛右面,漂来根巨木,上面趴着一人,披头散发,脸色苍白,口鼻 豁裂,居然是那熊脸杨玉! 杨玉在杭州西湖小瀛洲上,因不肯对袁星与公孙晶芸速下毒手,才使千手阎王 陆云有机会救下他们。当时势格形禁,参霞真人无暇降罪。后来,大敌尽去,参霞 道人这才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投到波涛澎湃的钱塘江里,任其自生自灭。 此君命大惊人,这次居然又是有惊无险。他习练的是一代枭雄陆世鹏毕生所修 中土与异域奇功的结晶,叫人匪夷所思之处不胜枚举,这次大难不死又是一例。随 波逐流漂出八九里水路,迷迷糊糊见到公孙晶芸在岸边投下株巨大的树干,御气驾 驶树干接近艘小船,夺了那小舟乘风破浪而去。 舟子被夺舟玉女一掌送了性命,死尸未沉入水底的刹那,挡了下那巨木。亏得 死人这一挡,杨玉才有机会抱住巨木,虽然手足筋脉俱断,毕竟是修炼过最上乘武 学,随波漂出三里,竟然翻上圆圆的巨木顶上。 晓得自己死里逃生,已累得动弹不得,手足剧痛阵阵袭来,心中大骂:“混蛋 王八贼老道,小爷若是不死,定报此仇。”转念又想:“开始拜他为师的时候,我 便没有诚心,多亏没有诚心,不然必被他祸害死。”念及此处,对参霞道人的怨毒 稍减。忽地心中生出疑窦:“那杀人夺船的姑娘究竟是不是晶芸,是晶芸不能这样 狠毒,不是晶芸又能是谁,我分明看得清清楚楚,是公孙晶芸无疑。” 事实上夺舟杀人的姑娘,乃是与公孙晶芸生得一模一样的姬碧瑕。她一路追张 发的彩舟而下,最后终于看不到小舟,下游又无船只,何况再向下行,已到入海处, 只得返回,奔出数里才遇到一艘小舟,喊那舟子,却越喊那人越是划向江心。急中 生智,拔剑斩下巨树,乘之下水追上那小舟。这种情况下,那舟子若不倒霉,又不 是此女的脾气了。 杨玉本该想到她是姬碧瑕,只是他萦兹念兹的只有公孙晶芸一人,虽觉有些不 对,仍是没想到与公孙晶芸相貌酷肖的姬碧瑕。手足筋虽断,内力却在,俯在巨木 上休息稍顷,恢复些功力,倒也能以气驾御巨木的方向,顺流追踪那小舟,这才一 路直跟到六横岛上来。 大木漂流至袁星公孙晶芸身畔,杨玉怔怔然睁开眼睛,伏木不知不觉睡了一觉 之后,体力恢复良多,腹中颇是饥火高烧。虽然手足残废,但其内力根基非凡,亦 较常人力气多些,望见公孙晶芸与袁星漂起的头发,忖道:“这是大乌贼还是大章 鱼的触角呢?都又不是,奇哉怪哉,这究竟是甚么鱼的触角?”耳听腹中辘辘,心 说:“管不了这许多,茫茫大海,可算遇到能够吃的了,只要不饿死就行!”伸出 双手,抓住二人的头发,向上提来。 霎忽间,原本期望捉到可食的鱼类,一下子变成泥沙糊面的人类,只是不知手 中人的模样如何,究竟是男是女。沮丧至极,暗暗骂道:“倒霉,想捉两条怪鱼来 吃,却捞起两具死尸,总不能吃人肉吧!”有心要放下,却又舍不得,犹豫片刻, 还是觉得食人不妥,慢慢放下二人。 袁星与公孙晶芸齐使出龟息大法,与那沙中人僵持不下。大潮未来之时,沙中 那三人倒也有巧妙的法子呼吸,当潮水淹没了沙滩,沙中人再也无法呼吸。这三人 武功着实不弱,所练的却是单在水中或单在沙中的呼吸之术,这等水沙混合中呼吸 术却未练过,但也挺了好久,才窒息死去。 杨玉甚是舍不得放下本来认定是食物的二人,故此缓慢之极放手。倒流的海水 冲洗着公孙晶芸与袁星的脸,渐露出庐山真面貌。水波荡漾中,杨玉依稀见到水中 二人面貌曾似相识,又缓缓提出水面。 这回提得高了,看清原来水中两人的四只手紧紧握在一起,更是奇怪:“这对 僵尸居然摆成如此怪模怪样死去,大是诡谲。”双臂颇是费力地摆动,将二人面孔 上的泥沙涤尽,看清二人面容后,吃惊非小,双手一颤,二人又重新落到水里。 杨玉喃喃道:“这……这怎么可能?晶芸与武林中大名鼎鼎的天罡剑袁星,竟 然会一起死在这里!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晶芸与袁星这个硬充当我祖师的小子携手 死在一起。”念及此处,用力去掰二人的手指。 其实公孙晶芸与袁星并未死去,只是在龟息境界中虽知外界情形,却无力反抗。 杨玉手足筋络新断,虽然内力之强,足可惊世骇俗,力道却使不出来。费了好半天 劲儿,也没掰开。这时巨木被流水冲得上下晃荡,只是带不动他们。 杨玉分不开二人的双手,便努力向巨木上拉拽,哪料二人双脚如生根相似,无 论使出多大的力道,半点也拉不动。他哪里晓得,地下还有三具死尸,与上面二人 连在一起。 见到公孙晶芸娇美的面容,与袁星相携的亲热样子,嫉火中烧,下到水里,将 巨木较细的一头自他们中间穿过,撑得二人高举着相握的双手,模样怪异至极。 杨玉跌跌撞撞,连滚带爬上岸,寻到块石头,又拖泥带水回到原处,咬牙切齿 道:“分不开你们的双手,只好砸断!”吃力地高高举起石头,就要动手。 岸上有人高呼:“且慢!子曰:非礼勿动。袁大侠与公孙姑娘既然不谙水性, 给你以卑鄙手段制住,这便不是礼,砸断他们手指的事,更不合乎于礼,那是万万 勿动的。”接着水声响动,那人已经涉水而来。 杨玉循声望去,见来的是位身着宝蓝色儒衫,临风潇洒,临水却大是狼狈的书 生。分神之际,内力不继,双手主筋早断,举着的石头滑下,砸到自己膝盖上,噗 嗵声跪在水中。 书生着急赶来,溅得满脸泥浆,撩起衣襟搽面,弄得更是一脸鬼相,自己却是 不知,笑道:“君子非礼勿动。阁下知过能改,善莫大焉!只是不必惩罚自己,不 去动别人也就是了,何必动自己,这也是非礼,勿动啊勿动,痛也不痛?” 杨玉本来鼻子被想奉迎张守备的地痞无赖挑豁,闻言大气之下,鼻孔翻动,竟 是比平时正当些。怒道:“你个该遭天杀的酸秀才,滚开、滚开!” 那书生正是杜甫。他听了公孙晶芸的劝告,相要偷偷离开海岛,可是又到哪里 去寻到小船,只得躲起来,待群豪离岛,这才敢出来。正在缘海寻找回大陆的途径, 恰巧遇到杨玉行凶,也亏得他及时赶到,不然袁星与公孙晶芸在行龟息大法,纵然 有通天神通,也无反抗余地。 杜甫笑道:“慢着,你先滚滚给我看看,然后再轮到我不迟。”看清杨玉狰狞 面貌,吓得魂不守舍,兀自在心里为自己鼓气道:“别怕,为了救公孙姑娘,莫说 眼前只是这么个小鬼,便是阎王来了,也得救下她来。不然,刚才我对天许愿所立 下的誓言,岂不是句句空话。”想到刚才立誓道:“天见垂怜,如能再见到公孙仙 子一面,便是要我杜甫下地狱,也是甘之若饴!”登觉为了公孙晶芸,便是死在怪 面小鬼手下,那也是应该至极。 杨玉道:“你我无冤无仇,也不必再斗口。公孙姑娘既与你相识,那就不是敌 人,我们应该一起设法将袁星与她的尸体拉出来。他们死后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杜甫闻听,犹若闷雷轰顶,怔愕良久,喃喃问道:“你说甚么?她……他们死 了!”泪珠成串滚落,想到公孙晶芸对其有再生大德,闻此噩耗,恍如噩梦,如何 能不悲伤。当下与杨玉商量几句,二人各抓住袁星与公孙晶芸的手,狠命想将之分 开。 试想,以沙中那三位武林好手的功力,犹未拉开龟息中的二人。他们一文一残, 文的手无缚鸡之力,残的更是有力使不出来,怎能分解得开。 杨玉道:“这般拉法不行,得先拉出他们中的一个。”杜甫道:“对,他们陷 得不深,只到膝盖,咱俩合力拉住一人,必可以拉他出来。”心中对公孙晶芸敬若 神明,不敢去碰她一下,俯身抱住袁星大腿,道:“咱们先拉出袁大侠来。” 文残二人合力,竟也奏效,将袁星一寸寸上拔,待得拔到小腿时,俱是累得汗 流浃背。杨玉嘟囔道:“这人怎么这么重,是地下有大王八将他的脚咬住了不成!” 杜甫道:“要是累了,可以歇一歇,却不要口出恶语。” 杨玉道:“好!我们就休息一下。”仰面躺在犹有积水的沙滩上,呼呼喘着粗 气。杜甫蹲下,细看袁星的小腿,喃喃道:“这已经要完全出来了,怎么就是拔不 动,难道是我们力气不够?”杨玉道:“罗嗦甚么,与你这些穷酸在一起就是聒耳。” 杜甫又去探试公孙晶芸的鼻息,悲哀至极道:“她……也死了!”杨玉躺在沙 上斜睨着书生,嘲笑道:“穷酸,你居然也对公孙姑娘一见钟情?”杜甫讷讷道: “哪里……我哪有这个资格。” 杨玉体内真气奔流,无处渲泄,一挺坐起,道:“反正人已经死了,有没有资 格都是一样。咱们要将他们拖到岸上,觅地安葬。”杜甫道:“是,言之有理。” 抢先俯身抱住袁星的双膝,用力上拔,可是沙中人便若石头人一样,重得摇撼不动。 杨玉在后面抱住杜甫,道:“咱们一起用力,便若孩子们拔萝卜一样。” 若是二人各自抱住袁星一腿,想要奏效,一时尚属难能。目下是杨玉与杜甫的 身体相拥,体内沛然内气自然沿着他紧抱的双臂传到杜甫身上。书生杜甫忽觉浑身 如入火窟,双臂向上轻抬,不觉中袁星已经被拔离地面。 但见地下伸出一双金光灿然的大手,死死卡住袁星的脚脖子不放。杜甫想将已 离地的袁星放下,可是那两只铜手与袁星连成一体。他放手倒退一步,见袁星却停 在空中,由那两只铜手高举着,心惊不已,忖道:“怨不得袁相公如此之重,原来 是与下面的铜人连体。” 杨玉大声道:“怎么样?我说是有大王八咬住他的脚不放,你还不信。” 杜甫摇头道:“不,那是人,而不是王八。”杨玉笑道:“都是一样,反正是 有东西在下面咬住了他。”杜甫道:“不一样,是有人抓住了他的脚,而不是有王 八咬住了他的脚。” 杨玉凝视杜甫半晌,道:“迂腐的穷酸,与你实在是分辨不清,不管是人还是 王八,我们都得马上将他拉出,不然移动不了袁星与公孙姑娘。”杜甫道:“对, 是人也罢,是王八也罢,管他做甚。”言毕又去拉那沙中人。杨玉已经明白自己单 独使劲,因手足筋被挑断,无法使出浑厚的内力,只有假这书生之手,内力才可有 用武之地。毫不犹豫上前,抱起杜甫后腰,内力传出,那沙中人应杜甫之手而起。 杜甫放下袁星与沙中拔出的人,笑道:“不是大王八,是个留着山羊胡子的小 老头。”杨玉一怔,心道:“这书生如此认真,可笑至极。”口中道:“是你错了, 这人姓王行大名八,你说不叫他大王八又叫他甚么?”杜甫愕然,问道:“你怎么 晓得?认识他么?” 杨玉摇头,道:“不说这些,快快拔出公孙姑娘。”二人合力,这回拔出的是 一串三人,更是吃惊,相顾骇然。杨玉道:“你背着我,然后握着袁星与公孙姑娘 相握的四手之间,拉着他们向岛上走。” 杜甫摇头说道:“不行,小生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背着你的同时,又能拉得动 恁多人!”杨玉道:“试试看,要是不行,谁要你硬背了怎么的。”杜甫心中笃定, 道:“这样还可以,非是要在下为弗能之事,大可勉强一试哉。”依言照做,背起 杨玉,猛觉浑身燥热,拉着沙滩上的人串,飞奔向高处。 刚刚停下,忽然自石后探出两个人头来。杜甫与杨玉同时惊呼:“公孙姑娘!” :“晶芸,原来死的不是你!” 巨石后二人缓缓站起。在杜甫背上的杨玉,感觉突然犹若有两道利闪射来,抬 头与那目光相互瞪视,不觉身子渐渐开始痉挛起来。 杜甫喜道:“公孙姑娘,原来你没有死!小生早晓得您吉人自有天相,所以没 有放声大哭。” 石后二人正是张发与姬碧瑕,难怪非仅杜甫认错,便连杨玉也将碧瑕误认做是 公孙晶芸。杨玉与张发这对冤家相遇,立时四目相对,眼中均似喷出怒火。 张发现下功力之浑厚,已是当世有数的绝顶高手,只是他自己尚且不知而已。 与杨玉瞪视瞬间,见对方瘫软下去,生出悲悯之心,道:“你这人无耻至极,与你 相见,污了我的眼睛。莫说瑕儿不是晶芸,便是晶芸,也不许你看她一眼。” 姬碧瑕霍地跃出,使出真力,掰开握住公孙晶芸足踝的铜手,道:“你同我生 得一模一样,哪有两名并列天下第一绝代佳人之理!今天莫管你死活,先捏断你的 双脚再说。”事出仓促,张发等再想相救,已然不及。 猛然,姬碧瑕似触电一样,颤抖着停手。大家循她目光看去,但见她盯着公孙 晶芸左脚上一枚碧光莹莹的脚镯发痴。 张发迅捷飘身向前,拉开姬碧瑕,道:“瑕儿,你怎么了?莫非是害了疯癫症 不成?不许你加害晶芸。”看清公孙晶芸已经没有气息,瞠目结舌怔住,心头茫然, 似是突然失去神智。 无独有偶,姬碧瑕也是一样怔住。 半晌之后,张发凄婉欲绝道:“他们、他们都死了!”姬碧瑕失魂落魄道: “她……她是我亲姊姊,因为碧玉镯戴在她的左脚上。”说着捋起自己右裤管,指 着已是深深嵌入肉中的同样脚镯,幽然道:“发哥哥,你知道我现在的父亲是炼童 子功的。所以他不是我的生身父亲,而是义父。其实他比我生身父亲不知要强过几 千几百倍……” 滴落两颗泪珠,续道:“那是母亲生下我们双胞姊妹的第二天,在赌场输得精 光的父亲回来,见到我们双胞胎,大骂母亲不止,说甚么生一个已经是难养活,如 今生两个,岂不是要害死全家。便在这时,有人来讨输赢债,讨来讨去,见我家徒 有四壁,实在是无甚么可拿,便硬拉着我妈妈陪他睡觉抵债。可恨的是我爹竟然答 应了。” 向来杀人不眨眼的姬碧瑕,这时幽泣起来,哽咽着道:“妈妈是烈女,死也不 从。牲畜不如的爹爹,竟帮着恶人将自己刚临产不久的老婆拖上床,他若是现在还 活着,我非杀了他不可!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义父率领两位叔叔经过,救下妈妈。 三叔要杀爹和那人,又亏得妈妈出言相救。义父问明前因后果,取出金银,当场替 爹爹还了赌债,又出百两银子,要买去我们姊妹。” 杨玉开始时将姬碧瑕当做公孙晶芸,看得如醉如痴,听到这里,也流下泪来, 遐想尽去。 碧瑕拭泪道:“妈妈实在是舍不得,爸爸说若不卖了我们,全家都得饿死。妈 妈这才勉强同意只卖一个,言道她为了辨认我们姊妹,已在我们脚上绑有一对脚镯, 绑在左脚的是姊姊,绑在右脚的自然是妹妹。两个中任由义父抱走一个,以后我们 姊妹相认的证据,便是这对脚镯。” 忽听有人莺莺细声幽泣道:“原来、原来你便是我的妹妹!其实我早已经想到 过,只是没有证实的机会。咱妈临终时与你说的完全相同。” 一只冰冷的手搭到姬碧瑕额头,正是那刚才还是僵尸,现下发出声音且能动弹 的公孙晶芸!张发拉着姬碧瑕后跃寻丈,厉声叫道:“你是人是鬼?”杨玉也忘记 与张发之间的怨隙,闪到其身后,两股战战,上下牙齿相扣道:“僵……僵尸!” 另个声音轻蔑地说道:“你们这些非仅胆小如鼠,而且鼠目寸光的家伙,难道连龟 息神功也没有听说过?” 姬碧瑕甩开张发,奔到公孙晶芸面前,相互抱住,双双恸哭失声。 袁星心中波澜澎湃,表面却无动于色,俯身探拭那三个来历不明高手的心窝, 摇头叹息道:“哎!三位当真死了,在下还道你们也象我们一样,闭气龟息。不会 龟息大法,怎可擅自学那穿沙之术!可惜、可惜!” 杨玉手足软软的,来到袁星面前,跪倒叩头道:“师祖,先前并非弟子欺师灭 祖,而是假降在参霞真人门下,若非如此,我的四肢主筋怎会被那贼牛鼻子挑断。 求祖师从新收录门墙内,弟子永感大德。” 天罡剑袍袖轻拂,卷起杨玉,道:“不敢、不敢!杨兄何必行如此大礼,阁下 虽然所学的拳剑招术是我一脉嫡传,可是并非乃我所授或是授意别人教你,那是你 的机缘,更何况你所修内力完全是另一派别的,不可列入我派门墙。” 杨玉道:“不对,我已经拜过公孙晶芸为师。”心说:“若是能学到天罡剑袁 星的全部本事,便是阎王来拘命,也大大的不怕,一运龟息神功,便可活转过来。 这等绝学不学,倒也不见得可惜,此后再也见不到晶芸,那才是可惜、可怕的事!” 对公孙晶芸刻骨相思与日俱增,这时只盼与之在一起,莫说叫她师傅,便是叫她奶 奶也是甘之若饴。 袁星淡然道:“你已经反出本门,覆水岂能再收?” 杨玉颓然道:“不,那是假的。只因当时晶芸……啊不!是我师傅的吉凶难测, 弟子这才佯做皈依那参霞老牛鼻子门下,若是晶芸师傅有个一差二错,弟子好俟机 杀了那老道报仇。” 公孙晶芸面色如恒,道:“姓杨的,你不要巧舌如簧再狡辩下去,这等故弄狡 狯,在本姑娘面前用的次数还少么?” 杨玉指天发誓道:“以前是我的不是,现下却不是在撒谎,倘若我拜在参霞门 下时不是基于这种想法,天打雷劈。” 杜甫曾与杨玉一起自沙中拉扯过袁星、公孙晶芸,是以对其聊有好感,道: “袁大侠、公孙女侠,这位杨兄虽然面目狰狞了点,可是心地着实不坏,你们便许 他重归门内吧!” 袁星断然道:“不行,但我倒可以再传他于手足筋脉尽断的情况下,仍能施展 内力的法门。这种功夫并非本门正宗,要是学了它,便不是本门弟子。”言下之意, 要想复得自由,就不能重新列入门墙;列入本门,便得瘫痪一生。实际这也是给予 杨玉一个考验,若是他真心诚意皈依本门,以天罡剑袁星的神通,医愈其残,何难 之有哉。 杨玉闻听自己残犹可复,喜得拜倒在地,叩头道:“袁大侠如有法子医好在下 残疾,小的来生做牛做马,也要图报。” 袁星微笑道:“起来,不用谢我,其实这法门并非我所会,在下只不过是指点 你一条明路。你要拜谢,只能拜这位张发少侠,他的异域奇功瑜珈神功,正是你重 得自由的无上法门。” 张发、杨玉这对冤家俱是一怔。杨玉脸色变换不定,最后咬牙道:“我便是马 上死去,也不向他低头。”张发心忖:“若是这人当真向我求学瑜珈神功,我又如 何是好?唉,还是冤家宜解不宜结,索性便传给他。”听得对方如此说,叹息一声 道:“只要你肯学,便是不来求我,我也会教的。” 此刻姬碧瑕与公孙晶芸姊妹二人,已然抑止住泪水,四手互握。碧瑕闻言怒道 :“死不肯低头的犟种,那好得很呀,咱们这就都走,让他自生自灭好了。” 书生急道:“不妥,公孙小姑娘,杜某自幼苦读圣贤之书,哪有见残不救的道 理。小生这便替这位犟种大爷向小长老求情。”说罢深深一揖,接着便要跪下。心 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乃微贱无名的一介穷儒,要是一跪可救得一人 性命,又何惜一而再、再而三跪下,只怕遇不到这么多的巧事。” 杨玉厉声道:“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岂可轻易跪下!杜相公,你的情意在 下领了。可是,咱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向他们叩头祈求。”说着慢慢向岛上爬去。 姬碧瑕叱道:“再不许叫他长老,他自现在起已经不是和尚,而是我的相公。 酸书生,哪个要你多管闲事?” 张发喊道:“慢走,你便是不承我的情,我也传授你瑜珈神功。”拔身便要追 去。忽觉耳朵剧痛,刹住身形,侧目斜视,见到姬碧瑕纤纤玉手揪住自己左耳,正 在怒目瞪视着自己。 杜甫高喊:“杨公子,莫去。这位小长老……不是的,这位张相公已经答应传 授你治愈残疾的妙法。”拖泥带水向前追去。 蓦地,众人面前金光闪过,那杨玉竟在霎忽间随金光消失! 姬碧瑕功力虽然非凡,亦同杜甫一样,没能看清所以。只有吸得地精元气的袁 星、公孙晶芸与得神龟真元的张发看得清清楚楚。那道金光竟又是小尚武抓着那只 神奇的小金龟射过,在经过杨玉身畔时,恰巧自爬着的杨玉腹下钻过,由于小尚武 的身子卡住杨玉,才所以然。 天罡剑袁星道:“不可马上离岛,我已确认那白头发的孩子,正是咱们要寻找 的小尚武。”话声未落,天空有人接言道:“甚么,哪个白头发的是我儿子?”劲 风扑面,红光骤敛,一女飞将军似也自天而降,落到袁星面前,又道:“我儿在哪 里?” 张发怔住,眼望那女人,心中犹有余悸。暗道:“老天,这煞星又飞来了。前 不久神龟帮险些尽数丧在这疯疯癫癫女人手里。目下有袁大侠在,虽然不惧这女人, 但她若是突然向我发难,袁大侠与晶芸救我不及,那可糟糕至极。”其实他此刻功 力之高,已不在天罡剑袁星之下,只是自己不晓得而已。 袁星看清来人面貌,抱拳施礼道:“大嫂别来无恙,小弟袁星这厢礼过了。” 公孙晶芸不敢怠慢,跟着盈盈裣衽为礼。 来者非是别人,正是剑魔宫大公主上官婵莲。她理了理满头乱发,嗔道:“你 小子是袁星,很好。你应该叫我婵莲大姊才对。当初巴不得大家叫小奴家我嫂嫂, 可是那虎贲公子没良心的,一去不复返,奴家还哪里是你们的嫂嫂?”说着声泪俱 下。 袁星急道:“是,婵莲大姊。你快快飞起,方才你的儿子小尚武被金龟带着射 过,快逾闪电,小弟忒是无能,没有拦住。” 半空有人幽幽道:“袁相公,别来安好!”短短七字,听在公孙晶芸耳中,不 啻是七记千钧巨锤,击得她似弱柳迎风,连连倒退七步,心中惴惴,忖道:“这声 音分明内含刻骨铭心的感情,怕是她对星哥哥爱恋之深,较我犹有过之。”斜睨空 中,但见头上巨雕展翅盈丈,滑翔盘旋。雕背上一女面貌姣好,确是平生罕见的佳 人,谓之倾城倾国,亦不为过。 上官婵莲大怒,趋前捏住袁星的鼻子,叱道:“你还我的儿子!”公孙晶芸首 先不答应,再也顾不上观看空中女人相貌如何,斜出玉掌,推向婵莲肋下。 张发对上官婵莲功力知之甚稔,生怕公孙晶芸吃亏,出掌拍向婵莲的后背。 空中御雕而行的,便是亦曾对袁星动过真情的鹿云娘,见上官婵莲捏住他鼻子, 一时冲动,驱雕飞下,探玉臂去拿婵莲手腕。 姬碧瑕见张发对疯女人出手,毫不犹豫也向上官婵莲拍出一掌。但她的功力是 所有出手人中最低的,掌力犹未及婵莲之身,已被几大高手齐释放出的罡气震得飞 了出去。 杜甫大喊:“大家好端端的,为何动手?君子动口不动手!”但见袁星出手若 电,不是正面袭击捏住自己鼻子的女人,而手臂柔若无骨绕过上官婵莲,左掌震退 张发;右掌震退公孙晶芸。双臂收回时划弧掠向头上,封住鹿云娘的擒拿手。 由于被捏住鼻子,声音变得难听至极,道:“大家不可动手,正如杜甫先生所 说的一样。晶芸,快快退下,她是我的嫂嫂,还手不得!”袁星喊完,便连自己亦 是大吃一惊,心说:“这哪里是我的声音,难听死了。” 鹿云娘乘雕升空,朝下面厉声叱道:“上官婵莲,你给我放手!不然,看我不 老大耳光子打你的虎贲公子才怪。” 果然灵验,神智半失的上官婵莲听罢,机灵灵打个冷颤,松开手指,后退半步, 眼望天空道:“你这鬼丫头,胆敢去招惹我的虎贲公子,看我不咬烂撕碎你才怪!” 凝望半晌,一时想不起她究竟是谁,只觉这女人曾似相识,但又叫不出名字,便是 想大骂她一顿,也是不能。 袁星得脱捏鼻之厄,非但不感激鹿云娘,忽地戟指骂道:“小妖女,你还敢来 见我,难道不怕本少爷将你千刀万剐?”想到若不是这个鹿云娘,自己早同苦苦思 念陆嫣然琴瑟修好。原本因有公孙晶芸出现,已经淡了对陆嫣然的相思,而今突然 见到鹿云娘,以前的情愫刹那复燃。 鹿云娘垂泪道:“相公,你难道经历生死大难后,依然是那样的痴傻,半点也 不肯变通?奴家以残花败柳之躯,自然不敢奢望甚么,但是你身边的这位姑娘,眼 中对你含情脉脉,不亚于你对陆嫣然的痴情。她这等如花似玉,不比陆嫣然差上半 分,如此天仙化人般的姑娘,你也忍心相负么?”暗想当真如此,那个傻似木头般 同不懂情感的道姑陆嫣然,真个害人非浅! 公孙晶芸自从听到鹿云娘那:“袁相公,别来安好!”七字,始终魂不守舍, 思若奔马之际,没有听清袁星与鹿云娘对答的具体内容,只是听到“陆嫣然”三字, 刹那似掉到冰窟中,打着冷颤道:“好!师祖,你既寻到了陆姑娘,我这便去了。” 忽听杜甫喊道:“大家快看,那金光又在前面山顶上出现!”公孙晶芸拔身向山顶 射去,其实她并没见到什么金光,只是为躲避尴尬而已。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