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诗诗:问世间情为何物 当东方不败的绣花金针刺入我的左胸时,我露出了我生命里最后一丝欣慰的笑 容。因为我死在我最爱的人的手下,从此以后我再也不用纠缠于爱与被爱、等与被 等的游涡之中。因为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我看到了我的亲生骨肉,那个风流倜傥, 气宇轩昂的年轻男子,他的颈项上挂着的那块由三根粉红色丝线系住的龙形玉佩是 我亲手为他戴上去的。可是我还是想对我最爱的人东方不败说,教主,这辈子我爱 你的,你不要有任何愧疚,我无怨无悔。我还想对最爱我的人明哲皇上说,皇上, 这辈子我所欠你的,我来世再还你。 我叫诗诗,认识我的人都说,我的名字与我的容貌一样美丽,可是我却有着并 不美丽的命运。 我十六岁以前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了,而十六岁以后记忆却异常清晰,因为这 一年遇到了我这一辈子最爱的一个人,他叫东方不败,我的人生因为他而发生了传 奇性的转斩。 我原本是河北沧州一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住在深院里,足不出户,生活如一 潭死水。因不满继母所谓的门当户对的包办婚烟多次从家中逃离,我厌恶继母把我 当做用来换取荣华富贵的砝码,更厌恶那些整日游手好闲肥头大耳的纨绔子弟。可 是我一柔弱女子每次从家里逃离不到几里路就被壮实蛮横的家丁劫了回去。当继母 第三逼我成亲时,我于绝望之中逃到了黑木崖,我循着黑木崖的山径吃力的攀向崖 顶,我洁白的裙裾被锋利的荆棘划破了一角。我站在崖顶,万念俱灰,准备像以往 与我一样不屈服包办婚烟的贞烈女子一样,跳崖结束我这毫无意义的一生。 原以产我会落在乱石堆中,脑浆迸裂,可是我却落在了一个温暖宽大的怀抱里。 我在半空之中恍然间看见一名男子跃上来,接住了我,然后旋转了半圈,安然落地。 我睁开眼,看见一副苍然冷峻的面孔,如山一样鲜明的棱角,如鹰一样锐利的目光, 他的黑色长发和黑色长袍迎风飞扬,如此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与我以前见到的那 些纨绔子弟有着天壤之别。我沉醉在他的怀里,嗅着从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山岩气 息,希望永远也不要醒来,就这样被他抱着。我相信,在我落入了他怀里的那一瞬 间,我就已经爱上了这个与众不同的男子。这种感觉奇妙而诡异,新鲜而刺激。我 又惊又喜,泪如泉涌。 可是他却放下了我,姑娘,你该走了。他这样说,脸上毫无表情。 我惊讶于他竟然不问我为什么跳崖就要我走,我的脸上呈现出一种痛苦的表情, 喜悦之泪变成委屈之泪,挂满整个脸颊。 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跳崖就要我走? 天下没有这么多的为什么,你知道的为什么越多你就越痛苦。曾经有很多女子 从这里跳下来,你是第一个被我救住的女子。姑娘,你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毕竟 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 这是什么地方。 东方神教总舵所在地,是一个禁止女子进入的地方。 当我听到东方神教这四个字时心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我是一个足不出户 的闺中女子,对江湖中的奇闻异事,闻所未闻。我不知道什么是东方神教,这是一 个什么样的地方,为什么会禁止女子进入。我的眼泪仍在流淌,他看不见我的眼泪 也不知道我的眼泪是为他而流,因为他背着我。于是我走到他的面前,用我的眼泪 告诉他,我已经无处可去,既然你救了我,为什么不能留我?他看见了我脸上流淌 的泪水,他的黑色长发与黑色长袍仍在风中飞扬,英俊的脸依然冷峻。只是当我看 见他的眼睛的时候,他的眼睛刹间弥满了漫天飞舞的忧伤,那样的忧伤让我惊异也 让我心痛。我感觉到他的内心深处一定隐藏着一段不为人所知的如海似山般的情感。 他看见了我的眼泪,他对我说,你先在这里住几天,什么时候想走了再离开吧。 也就是这么几天,我却永远留在了黑木崖。 后来他告诉我他叫东方不败,一个很具有英雄气的名字。我并不惊讶,从我第 一眼看见他的时候,他一直就是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他还告诉我,他就是黑 木崖的主人,东方神教的教主。我不叫他东方不败,我叫他教主,这是一个柔情似 水的女子对她心目中的英雄无限的爱慕与崇拜。 教主问我,为什么有这么多的女子跳崖。 于是我把我的故事告诉了教主。 教主听完我的故事,飞身跃起,只见无数根银针从教主的衣袖中飞出,顷刻之 间,黑木崖被削成了一根圆木。 从此以后,手无寸铁的柔弱女子再也不会从这里跳下来。 教主说完这句话又问我,姑娘,怎么称呼你? 我叫诗诗,教主就叫我诗诗吧。 好,等你想走的时候,我会带你出黑木崖的。 我明白教主的意思,黑木崖已被削成了一根圆木,像我这样毫无武功的弱女子 插翅也难飞。其实我想告诉教主,我不想走,我想留下来,不是一两天,是永远, 但我终究没有说出口。 我就这样在黑木崖住了下来,我住在一个美丽的阁楼上,透过阁楼的窗棂可以 望见下面一条长长的河流,河流上有一只只低飞的水鸟,没有渔船,也没有人影。 阁楼上的一间厢房有一架古老的焦尾七弦琴,教主告诉我,这里是他抚琴的地方。 黑木崖是一个美丽而又安静的地方。我一个人住在这里,有空的时候我就会来这里 抚琴。我曾经有两个很好的下属,一个很会吹箫,一个很会弹琴,他们琴箫合奏的 曲子天下一绝,可是他们都离开了我。他们说我变了,所以就离开我。我已经很久 很久没有听到他们琴箫合奏的曲子了。他们走后我就亲自弹奏那首曲子,可是再怎 么弹奏也找不到他们琴箫合奏时的感觉。我弹不好,也没有人陪我吹箫,我很想念 他们。他们的名字一个叫曲风、一个叫曲沙。不仅琴弹得好,箫吹得好,武功在江 湖上也是一流。他们现在隐居在沅水桃源,那是一个桃花盛开的地方,不食人间烟 火,都是二十六七岁的年纪,这么年轻就归隐了。我既羡慕又惊讶。 长河落日时分,东方教主略带伤感的口吻给我讲述了这一段往事,然后问我, 你可曾学过琴吗? 略知一二,但是和教主所说的曲风、曲沙比起来未免捉襟见肘。 你可否为我弹奏一曲?就用这架琴。 教主想要听什么曲子。 你随便弹奏一曲就行。 于是我为教主弹奏了一曲《梅花三弄》。这是我深居闺阁之中经常弹奏的一首 曲子。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得人生死相许,我一边拔弄琴弦一边轻唱这样的歌词。 也许我弹得不好,但我已经尽力了,教主听了我的琴声,说,我为你弹奏一曲,这 一首曲子就是曲风、曲沙琴箫合奏的曲子,也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曲子。我弹完后, 你再为我弹这一首曲子。 教主开始为了弹奏曲风、曲沙的琴箫合奏曲,脸上的冷峻之色消失了,侠骨柔 肠的风范一览无余。我听出了这是一首隐士之曲,虽然看破了一切,却夹杂着深深 的无奈。一曲终了时,教主说,这首曲子的名称叫《笑傲江湖曲》。只可惜,这个 世上真正能笑傲江湖的有几人?诗诗,你现在为我弹奏这一首曲子吧。 我开始为教主弹奏《笑傲江湖曲》,虽然我只听了一遍,但我却弹得非常娴熟。 这一点我心里很明白,我似乎天生就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教主的指法我一一看在 眼里,也就铭刻了心里。 教主听完我为他弹奏的《笑傲江湖曲》,眼里闪现出一丝惊喜的光芒。教主说, 虽然达不到曲风、曲沙合奏的那种境界,但你只听了一遍就能弹奏的如此娴熟,实 在是难得。如果你愿意,我希望你以后经常为弹奏这首曲子。 教主,诗诗非常愿意。这名话我几乎是脱口而出的。是的,能为教主弹琴是我 渴望的幸福,教主是我的救命恩人,又不嫌弃收留了我,更重要的是他是我心爱的 男子。我愿意为他付出一切,赴汤蹈火,也再所不惜,也就不用说为教主弹琴这样 的小事了。这几日,我整天沉浸在一见钟情的喜悦之中,这偶然得来的缘份,从天 而降,我对上苍对我的厚爱感激涕零。尽管这仅仅是我的一厢情愿,教主也并不知 道我对他的爱慕之情,但我仍然感到很幸福,只要每天都能看到他,每天都能为他 弹琴,我就心满意足了。而且,终有一天我会亲口告诉他,有一个女子已经爱上你 很久了,她就站在你的面前。那个时候,我知道我的眼睛里一定噙满了泪水,那泪 水里盛满了我对教主地老天荒的爱恋。 以后的日子我经常练习这首《笑傲江湖曲》,因为教主喜欢,我希望我能把最 好的《笑傲江湖曲》带给教主。可是我练习得越久我越不满意,可教主却对我说我 已经达到了最高水平,至于不能达到曲风、曲沙琴箫合奏的那种境界并不能怪我, 那是我力所不能及的,因为曲风、风沙是琴箫合奏,而且是用内力操纵乐器的。那 一瞬间我很伤心也很失望,为不能为教主带来最大的满足而伤心,为自己永远也无 法逾越那道鸿沟而失望。 我来黑木崖的第十天,教主在听完我的琴声之后,对我说,诗诗,你不想离开 这里吗? 我以为教主又要赶我走,我当即就跪在教主的面前,央求道,教主,不要赶我 走。如果诗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告诉我,我一定改过。只请教主不要赶我走,我 愿意服侍教主一辈子! 诗诗,你不要这样。我不想你的青春年华在这如牢狱一般的崖里虚度。总有一 天,你会后悔的。 不,教主!我语气异常坚定的说,诗诗永远也不会后悔的。我已经长大,知道 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爱上了黑木崖的一切,爱它的山明水秀,爱它的鸟语 花香。这里没有人强迫我干我自己不愿意干的事情,我在这里很自由。况且,诗诗 还要为教主弹琴,弹一辈子琴!教主,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在我的哀求下,教主答应了我继续留在黑木崖。 从此以后教主再也没有提过要我离开黑木崖之类的话,只是很明确的告诉我, 我想离开的时候他一定会带我离开。 在黑木崖最初的一段日子里,教主并不让我服侍他,也不准我进出他的寝宫。 那是一个神密的地方,每次我思念教主的时候,我只能远远的站在花圃中观望,那 座巍峨的寝宫飞檐翘角,绿树萦绕。我只能看到这些,我看不到里面,看不到教主, 看不到教主在里面做什么。可是我却不敢走进一步,教主告诉过我,没有他的允许 任何人都不能出现在那座寝宫方加圆二十尺之内。有时候我站在花圃中间一站就是 半天,痴痴的望着那座寝宫发呆,可是我从来有看见教主走出来,也没有看见有人 走进去,四周很静,什么都没有。我不知道教主一个人在里面孤不孤独,寂不寂寞。 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了,就越雷池了一步,马上我就听见里面传来教主洪亮的声音, 诗诗,别再往前走了,再往前走就会有危险了。 教主,诗诗想你了,只想看你一眼。 回去吧。晚上我会去阁楼看你的。 教主的话音刚落,两个蒙面刀客从天而降,斜斜的向那座寝宫飞去,我失声尖 叫起来。接着我就看见从寝宫的门缝里飞出两根银针,锋利的银针刺入了他们的咽 喉,两名刺客还未来得及惨叫,就倒下去。 我惊魂未定,只听见教主又说,诗诗,回去吧。这里是一个危险的地方。 是,教主!诗诗以后再也不敢了。 我退回了花圃。离开的时候带走了花圃里的花香,一群讨厌的蜜蜂嗡嗡的围着 我打转。我用衣袖挥打,结果我的手臂上起了好几个泡,又痒又痛。这时,我看见 无数根银针朝我头顶上飞来,顷刻之间,那些围着我转的蜜蜂一个不剩的全落了下 来,我知道是教主帮我打掉了那些讨厌的蜜蜂。 晚上,教主如约而至来到我居住的那个楼阁。皓月当空,楼下的河流泛金泻银, 我在月光的普照下为教主弹奏完了那首《笑傲江湖曲》。 然后教主对我说,诗诗,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允许你进入我的寝宫方圆三十尺之 内吗? 诗诗不知,望教主指示。 那是一个充满血腥和杀谬的地方。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一些人死在我的银针 下面,我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也不知道他们是好人还是恶人,但我知道他们冒死前 来的目的,就是想盗取闻名天下的武学秘笈《葵花宝典》。那座寝宫里隐藏了很多 武学秘笈,每个人都想称霸武林,每个人都想来这里盗取《葵花宝典》,但是来这 里盗取《葵花宝典》的人没有一个活着走出黑木崖。他们都死在了我的银针下,《 葵花宝典》是我的,谁也不能跟我抢,天下也终究是我的,谁也不能跟我抢。我不 想你误死在我的针下,所以没有我的允许你以后万万不得再越雷池一步。 我答应了教主,但是这样的日子对我来说也是一种煎熬。教主并不会每天都来 看我,有时候是四五天,甚至是一个月。可我一日不见教主,就如隔三秋,相思之 苦如潮水般的涌来。我不知道为什么爱一个人会这样痛苦。我觉得很委屈,却无处 诉说,我很想告诉教主,很想告诉他我我是多么多么的爱他,可是我却没有勇气。 爱要怎么说出口,我不知道。每当我思念教主的时候,只能一遍一遍的弹奏教主喜 欢 的那首《笑傲江湖曲》,我希望教主能听到我的琴声,能听懂我琴声里面炽烈 而真挚的情感,然后教主悄无声息的来到我的身后,轻轻的叫我一声诗诗。这样的 情景为多次出现在我的梦中,只是一次也没有实现过。 我并不怪教主,毕竟我不是他的全部,而且我都没有亲口告诉教主我对他是怎 样的一种情感,尽管聪明的教主也许能察觉得出来。终于有一天,那是一个柳絮飘 扬的日子,教主已经有一个月没有来看我了,我泡了一壶茶给教主送去。我站在一 棵樱花树下面,我就不敢再往前走了,再往前走就是禁地了。樱花树上的樱花一朵 一朵的怒放,洁白如雪。我站在樱花树下深情的呼唤教主。我告诉教主我为他端来 了茶水。教主听到了我的声音,却叫我把茶放在那里,等一会儿他自己来取。我听 了,心里万分难受,教主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难道连看他一眼都不行吗?我没有走, 我不愿意离去,我要等教主出来,好好的看他一眼。我就站在那棵樱花树下,望眼 欲穿的等待着教主从他的寝宫走出来。樱花一片一片的落下来,我始终没有看见教 主的身影。夕阳西下,群鸟归巢,我有点累了,就把盘子放在柔软的草地上,倚着 那棵樱花树,不一会儿就沉沉的睡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月华满天,我躺在孤清的床榻上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清冷 的月辉洒进来,我看见了临窗而放的那架古老的焦尾琴,我知道我依然躺在自己的 阁楼里。于是我再也睡不着,披了一件孔雀氅,走下床来,坐在琴前,用冰冷的手 指轻轻的拔弄着冰冷的琴弦。当第一个音符轻轻响起的时候,我的一滴泪水掉落在 细细的琴弦上,发出一声特别的声音。曾经的我深居在闺阁之中也是一个人,但并 不感到孤独,也没有这么多的泪水,现在心里因为有了一个牵肠挂肚的人,思念他 的时候就感觉特别孤独,眼泪也常常不由自主的流下来。这样的感觉既痛苦又幸福。 这个时候教主就突然出现在了我的身后,我听见教主低沉的对我说,我把你抱 回阁楼没有离开,我想等你醒来,然后告诉你,我并不值得你为我这样付出。这样 你痛苦,我也内疚。你明白吗? 我以为我会听到一句温暖人心的话语,却不曾想到教主对我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我心碎欲裂,在教主跨门而出的那一刹那,我叫住了教主。我跪在教主面前,泪流 满面的对他说,教主,你可以不爱我,但请不要阻止我爱你。教主,请你让我留在 你身边,让我好好的服侍教主。我不企图什么,我只希望每天都能看到教主。教主, 请你答应我这样一个要求,行吗? 教主没有回答我,只是对我说,叫我明天一早去他的寝宫。 教主走后,我一宿无眠。 也就是第二天我第一次走进了教主的寝宫。 我现在仍然记得当我跨进教主寝宫大门的那一刹那,我脸上的表情是如何的惊 异。偌大的一个寝宫金壁辉煌,九九八十一根顶梁柱立在我的面前,梁柱四周刻满 了密密麻麻的字迹。教主告诉我每一根梁柱都是一部深奥的武学秘笈。而寝宫的正 前方是一幅巨大的壁画,壁画上蛟龙出海,红日旭升。教主就站在那幅画的壁画下 面,脸色冷然的看着我进入寝宫。 在我二十岁那年我就发现了黑木崖这个最大的秘密,那个时候我已经是武林数 一数二的高手了,可是当我看见这些柱子上的武学秘笈时,才发现我所学的武功只 不过是皮毛。当我看见中间那幅巨大的壁画时更是心潮澎湃,因为在我的胸口上也 刺着一幅蛟龙出海,红日旭升的图景。于是我就觉得这是上苍对我的恩赐,上苍总 会在我失去某些东西的时候补偿给我另一些东西。我不会辜负上苍对我的厚望,学 好秘笈称霸武林,统一天下,从那一刻起,这一直是我心中的宏图大志。因为我胸 口中的红日旭升的图景告诉我,天下本来就是我的。后来我招兵买马成立了一个以 行侠义劫富济贫为宗旨的东方神教,神教迅速发展壮大,很快就成为江湖第一大帮 派。只可惜黑木崖的秘密也就是这些梁柱上的武学秘笈被我的一个亲信泄露了出去, 从此黑木崖就再也没有安宁过。很多江湖人士死在了黑木崖,我不知道他们该不该 死,我只知道,这些武学秘笈是我的,谁也不能跟我抢。天下也终究是我的,谁也 不能跟我抢。直到现在仍然没有任何人进入我的寝宫,就连我目前最信赖的下属东 来每次接听命令的时候也只能站在寝宫三十尺以外的地方。你是第一个进入我寝宫 的人,而且是一个女子。今天我叫你来是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情,你曾告诉过我你有 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从明天开始你可以自由出入我的寝宫,而你的任务是帮我记住 梁柱上所有的武学秘笈。 当我听完教主对我讲述的这一番话时,我心里充满了感激之情。我并不觉得教 主分配给我的任务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九九八十一根梁柱,也就是八十一部武 学秘笈,我只要花上一年的时间就可以把它们全部牢记在心里。而我对教主充满感 激的是,教主连他最信赖的下属都不让其进入他的寝宫,却不仅让我进入了他的寝 宫,还允许我记下所有的武学秘笈,却不担心我向外人泄露。这个我苦苦爱恋的男 子竟然如此的相信我,我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感受到无比的幸福。 以后的日子我不会再受相思之苦的煎熬,每天早上我都可以看见我心爱的人站 在那幅巨大的壁画下面注视着我的到来,依然是一副冷峻的表情,没有过多的言语, 但我已经知足了。只是每次看见教主的时候,他那桀骜不驯的眼睛里总是凝聚着一 股挥之不去的忧伤,每次看见他黑如金墨的瞳仁,我心里就隐隐作痛。教主为什么 忧伤,我为什么心痛,我无法形容,但我总感觉教主的心里隐藏了大多如海似山般 的感情。 教主去寝宫的地下密室练功,而我就在寝宫里耐心的看梁柱上的武学秘笈。梁 柱子上的武学秘笈无所不包,内功心法,刀枪剑术,机关暗器等等,据教主说都是 江湖上各帮各派早已失传的绝学。每根梁柱上的武学秘笈我看上一遍就已经记住了, 但我不放心,看了两遍,竟然倒背如流了,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竟然有如 此神奇的记忆术。日落西山的时候,教主就会从地下密室里走出来,要我把记住的 武学秘笈背诵给他听。这个时候是我最为自信的时候,当教主听完我流利的背涌时, 冷峻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笑意,尽管那笑容宛如昙花一现,但对我来说那样的笑 容铭刻在我心里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教主的笑容太难得了。 生活像一潭平静的湖水,我享受着湖水的平静带给我的幸福。每天都去寝宫, 每天都会看到教主,每天都默记梁柱上的武学秘笈,然后日落时分就背给教主听, 然后就看教主昙花一现的笑容,教主笑的时候是我一天当中感到最为幸福的时候。 每隔一段时间教主仍然会要我为他弹奏那首《笑傲江湖曲》。有一次我弹奏的 时候,教主竟然吹起了洞箫,当琴声和箫声同时响起的那一瞬,我恍若隔世,泪如 泉涌。教主的箫声直击我心灵深处最柔软的一隅,我从来没有听过教主吹箫,我完 全沉醉在教主的箫声之中。这样一个夜晚,没有星辉,也没有月光,却因为有了教 主的箫声而如此美丽。 那是一个飘雪的冬天,刺骨的寒风从寝宫的门缝里吹进来,寝宫梁柱上所有的 武学秘笈只剩最后一部了。这个时候我的心里生出一丝忧虑,我不知道当我看完最 后一部武学秘笈的时候,教主还会不会让我继续留在他的寝宫,我是不是又要回到 那个孤寂的阁楼里。于是我迟迟不愿意把目光投向最后一根梁柱,但我还是看到了 那极梁柱最上面写着四个大字葵花宝典。看到这四个字的时候,我的心头一阵痉挛, 我还没有看上面的内容就出现这样一种感觉。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我 预感到一些我不愿意看到的事就要来临。 那柱子上记载《葵花宝典》是前朝一位皇宫宦官所著,是江湖上最为厉害的武 功绝学,而且此功没有最高境界,你修练越久功力就越深。练到一定程度打遍天下 无敌手。但是欲练神功,必须自宫,如果不自宫,就会走火入魔,玩火自焚,这是 对练功者最致命的打击。 几乎在一瞬间,我的脑海里快速的闪现出一个念头,教主,他会不会也练《葵 花宝典》? 于是我再也看不下去了,教主出来的时候,我背了几句就停止了。 诗诗,怎么啦?教主这样问我。 我抬起头来,仔细看了一眼教主,教主没有变,教主还是那个教主。于是我鼓 起勇气对教主说,教主,你会修练《葵花宝典》吗? 教主的脸上出现惊愕的表情,教主说,你为什么要这样问? 我又问了一遍,教主,你会修练《葵花宝典》吗? 诗诗,我的事你不必多管。 教主叹了一口气,诗诗,有些事情你永远也不会明白。 难道称霸武林、统一天下一定要修练《葵花宝典》吗? 够了,不要说了,如果你想离开,我绝不拦你! 教主的最后一句话让我伤心欲绝,突然之间我觉得我是这个世上最贱的女子, 教主从来没有爱过我,可我从来没有一刻不爱他。可是教主不爱我不要紧,为什么 连自己都不爱呢?为什么要修练《葵花宝典》这种阴邪的功夫呢? 我终究没有离开黑木崖,我舍不得教主,即使教主有千错万错我也不会离开他。 只是《葵花宝典》我花了十天才把它记住,我记任何一部武学秘笈都没有感到 如此艰难,很多时候我看着看着就有头昏目眩的感觉。 当我把所有的武学秘笈全部记住的那一天,教主施展神功焚毁了他那座寝宫, 熊熊的大火照亮了天际。我用衣袖捂鼻遮挡源源不断的飘来的呛人的烟雾,试图在 这座寝宫消失前回忆一次,回忆我在寝宫每一个日子,还有那幅巨大的壁画。我的 思绪停滞不前,我不知道教主为什么要焚毁这座寝宫。 教主告诉我,从此以后黑木崖将会太平盛世,而我的宏图霸业将指日可待了。 我看着教主那张被火光映红的冷峻的脸,那膨胀的野心一无余。但我从来没有 认为教主这样做是错的,教主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他也应该这样做,而且我 对他的能力深信不疑。 诗诗,从此以后天下绝学只有你一个知道,再也不会有人来黑木崖跟我抢,天 下终究是我的。 我点了点头,我不知道什么是天下,我只知道教主就是我的天下。我一生一世 能留在教主身边,这是我这一辈子最大的幸福。 可是教主却突然对我说,诗诗,你真的愿意为我付出一切吗? 是的,教主。 甚至死也愿意吗? 能为教主死,诗诗死也无憾。 你不用为我死,但我真心求你一件事,不知你能否答应我? 教主请说。 你和我的亲信柳东来一起混入皇宫,你冒充宫女他冒充太监。你们的任务是努 力成为皇上最亲近的人,然后联合起来盗取大汉王国的传国玉玺。 我听了教主的话心情一落千丈,并不是因为我无法胜任如此艰巨的任务,而是 因为我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如果没有盗取大汉国的传国玉玺我是不是永 远也不能回到教主的身边。我舍不得教主,我真的舍不得教主。但我还是坚定的点 了点头,我要告诉教主,诗诗可以为教主付出一切的。 什么时候呢?我问教主,脸上弥满了悲伤。 明天。据密探来报,太后最近从家乡选了一批宫女和宫监打算献给皇上,这是 你们混入皇宫的最好时机。 与我一同去的还有柳东来,教主最亲信的人,东方神教的总管,在教主闭宫修 练的日子,东方神教的一切事务都由他负责。我曾数次在黄昏的时候,看见他如一 道幻影一般掠过来,落在教主寝宫三十尺以外的地方,禀告东方神教的事务,执行 教主的命令。教主对我说柳东来是东方神教里最冷静的一位长老,他会保护我在路 上以及皇宫中的一切安全。 离开黑木崖的那一天,天空刮起了从未有过的大风。教主抱起我跃上了黑木崖, 那一刻我感到特别的幸福,我又闻到了教主身上特有的山岩气味。我回忆起我误入 黑木崖的情景,我从崖上跳下来,教主也是这样抱着我,温暖而宽大的怀抱,我被 幸福淹没。然后东来搀着我跃下了黑木崖,教主留在崖上,目送我和东来离去。我 万分眷恋的回望着教主,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下来,教主屹立在崖顶上,黑色的长发 和黑色的长袍迎风飘扬,如山一样棱角分明的脸庞,如鹰一样锐利的目光,目光里 凝聚着一股永远也挥之不去的忧伤,这个世上我最爱的男子,我的教主,诗诗走了, 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六日后我成了长安皇宫静修堂一名清洁书房的宫女,静修堂是皇上读书写字的 地方。我已经记不清我是如何进入静修堂的了,我只知道这一切都是教主的亲信冷 静而又聪明的柳东来所为。他叫我教主夫人,我叫他东来。当我听到教主夫人这四 个字的时候,我的嘴角滑过一丝苦涩的笑容,我想告诉他我不是教主夫人,但我终 究还是默认了这虚假的幸福。 长安皇宫里的绿树红墙把我与外在的世界隔断了,从我居住的掖庭宫的窗户里 可以看见雾霭蒙蒙的终南山,可以看见灰雀和乌鸦在桧柏树上飞来飞去,但我看不 见繁华的长安,看不见黑木崖,看不见教主冷峻的脸和忧伤的眼睛。 和许多初入后宫的宫女一样,我也常常泪水涟涟,掖庭宫凄冷的夜空常常诱发 我的哭泣。我不知道她们为何而哭泣,但我知道我是为思念教主而哭泣。那些寂寞 难捱的夜晚,我常常静坐在孤衾薄被之上,满含热泪的在锦囊上绣一幅红日旭升的 图景,以此来缓解我对教主的相思之苦。我常常会在深夜里感到莫名其妙的恐惧, 我对我是否能完成教主给我的巨大的任务没有一点把握,我只是这么做了,结果怎 么样,我心中一片迷茫。 每天早晨我都看见很多宫女长时间的对镜梳妆,铜镜中的女孩个个如花似玉, 手如荨黄,肤如凝脂。我无心梳妆,教主不在我身边,我不知道我梳妆给谁看。窗 外鸟声啁啾,隐约可以听见终南山樵夫砍柴时高歌的回响,狭窄的里巷里有一条长 长的石板路,前往内宫侍奉早朝的宫侍匆忙而杂沓地走过,黄昏后提着宫灯返回掖 庭宫的每一间陋室。这是每一个宫女单调而又有规律的生活,我也不例外,唯一不 同的是我去的是一个风物优雅,景色宜人的地方,那是皇上专人读书写字的地方。 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静修堂。 我第一次在静修堂遇见皇上是一个春雨初歇的清晨。我在静修堂的书房里用锦 毛掸子轻轻的拭去每一本书上的灰尘,然后我就看见一名清俊的男子款款的向我走 来,我知道这就是至高无上的真龙天子。和许多宫女不同的是,我第一次见到皇上 心里非常平静,但我仍然感到惊讶的是,作为一个高高在上的皇上他却没有任何一 点让人不敢靠近的威仪严容,他的脸上反而布满了悲伤。他让我想起了教主,教主 的眼睛里也凝结着一股忧伤,但那是内在的,深藏不露的,一般人是感觉不到的, 而皇上脸上的悲伤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来。我不知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皇上还会 有什么值得悲伤的事情。后来我才明白他是一个不愿意当皇上的皇上,我总觉得教 主与皇上有着某种深刻的联系,但具体是什么样的联系我又说不上来。 我快速的找出皇上昨日只看了一部分的《庄子注疏》呈递给皇上,并为皇上翻 到了他正要看的那一页。皇上为我的细致、周到以及超人的记忆术所吸引,兴致高 昂的与我交谈起来。皇上问我从哪里来,我欺骗他说我是被进献入宫的吐蕃国宫女。 皇上还问了许多其他的问题,我都一一不慌不忙的作了回答。在与皇上的交谈中得 知,皇上不喜欢四书五经,反而喜欢读一些稗官业野史之类 的书籍,尤其喜欢读 一些流传于江湖之中的武学典籍。这一点是我万万没有料到的,真是一个与众不同 的皇上。所以当皇上问我喜欢读什么书时,为了迎合皇上的兴趣,我就说我也喜欢 读武学典籍,其实我对武学典籍并不感兴趣,否则的话教主要我背了那么多的武学 秘笈,早就成为一代宗师了。皇上听了我的回答喜形于色,叫我把我读过的那几部 内功心法默写下来给他看。皇上圣旨,我不敢不遵,于是就答应下来。皇上走的时 候送了我一块龙形玉佩,说那是他非常喜欢的一块玉佩。我知道皇上没有说谎,我 收下了那块玉佩。但我一次也没有戴上它,我把它珍藏在了箱底,等我离开的那一 天再还给皇上。我知道我爱的是谁,有了教主,这世间任何一个其他的男子都不会 走进我的心里。 以后的日子皇上常常在晨曦微露的时候来到静修堂,轻盈的步履,愉快的心情, 脸上的阳光遮住了他的悲伤。在静修堂的那一段难忘的时光,我和皇上确实有过很 多话题,很多欢声笑语。我现在仍然记得那是一个夏日的清晨,我和皇上乘着小巧 精致的龙舟在一汪碧水上观赏莲花。阳光大把大把的洒落人间,粉色的莲花吸吮着 甘露,皇上的脸苍白而清俊,天子龙颜含着几分慈祥几分疲备。乐工的弦乐丝竹在 湖上随波流淌,渐渐远去,我看见清澈的池水中我的倒影,一颦一笑之间,容光焕 发,美艳照人。这样一个美好的清晨,皇上忘记了早朝。皇上不止一次忘记了早朝, 皇上常常对我说他不是一个好皇上。尽管皇上注视我的目光是那么的诚挚,但在这 美好的时刻我的脑海里浮现的仍然是教主冷峻的脸和忧伤的眼睛。有时候我会想, 我这样欺骗皇上是对还是错,但是我心里又明白,从我混进宫的那一天起,自始至 终我对皇上都将是一场骗局。教主对我说与皇上走得越近越有机会盗取传国玉玺, 所以在静修堂的日子里我很努力 的靠近皇上。 皇上曾经要我替他默写我读过的几部经书,在提笔的那一刻我想起了教主,这 些武学秘笈都是教主寝宫的绝对秘密,教主信任我才让我记下来,我怎么可以随便 汇露给外人呢?我曾想过纂改几部经书或只默写经书的一半交差了事,但这样极有 可能让皇上走火入魔甚至性命不保,我怎么可以对如此爱我的人如此狠毒呢?再说 万一皇上被我害死我又没有盗得传国玉玺岂不是功亏一溃?我左思右想,最后还是 原原本本的默写了三本经书给皇上。教主说要我不惜一切代价靠近皇上,这三经书 也算是其中的代价之一吧,我没有背叛教主。 皇上选择了《易筋经》,我骗他说这是吐蕃国的内藏经书。我经常骗皇上,我 对皇上说的每一句话几乎都是谎言,可是皇上对我的每一句话都信以为真。每次看 见皇上诚挚而爱慕的眼神,我都心怀愧疚,其实我不想欺骗皇上,不想欺骗这个世 上任何一个心存善良的人,可是我没办法,我爱教主。 天资聪颖的皇上很快就学会了《易筋经》,练成的那一天我叫他试一试效果。 于是皇上在静修堂的竹林里轻轻的发了一掌,顿时一股强大的风吹向竹林,竹叶开 始漫天飞舞。然后我就出现在竹林里,看着皇上微笑,我洁白的裙裾上落满了翠绿 色的竹叶。 皇上走过来,轻轻的揽我入怀,然后动情的说,诗诗,我要封你为妃。 我当即挣脱了皇上的怀抱,惶恐的说,不,皇上。 皇上比我更为惊讶,为什么? 因为我要当皇后。 我有点不知羞耻的甩出了这样一句话。我又在欺骗皇上,我自始至终在欺骗皇 上。我不爱皇上,从没想过要当什么皇妃,更不用说皇后了。我只爱教主一人,但 我又不能说我爱的是另外一个男子,所以我只好口出此言来打消皇上的念头。 皇上一声不吭的走了,却把我的话当成了真,为册封我为后做了种种的努力, 但最终还是失败了。这是我预料中的事情,毕竟立后不是皇上一个人的事,我出身 卑贱,怎么能做皇后呢?而我在面对皇上的恳请挣扎在矛盾之中时,教主的亲信东 来秘密约会我。东来凭借他高深的武艺和过人的气质已经成为皇上的贴身侍卫,东 来告诉我,我必须成为皇上的妃子这样才有机会下手,这是教主的指示。请教主夫 人三思。 东来给我看了教主的飞鸽传书,我认得教主龙飞凤舞的字迹。看见教主的字迹, 我仿佛就看见教主站在我面前,我心痛如绞,当即就哭出声来,教主,你真要我这 样做吗?教主,你真的要我这样做吗?可是,诗诗只爱教主一个人…… 我终究还是向皇上妥协了,我成了皇上的淑妃。我说过我可以为了教主付出一 切的。 我从掖庭宫的陋室搬到了凄清的宁贞宫,偌大的一个宁贞宫只住了我一个人, 我不需要任何宫侍,我也不习惯被别人服侍。我在宁贞宫的日子是不快乐的,我对 皇上也越来越冷漠,与在静修堂的热情形成鲜明的对比。我知道皇上心里很难受, 每次我看见他来宁贞宫的时候脸上总是弥满了悲伤。我也不想这样伤他的心,但我 控制不了自己,我想用行动告诉皇上,我不值得他这样对我。 每次皇上来宁贞宫的时候,我总是在绣一幅红日旭升的图景,年复一年,日复 一日,不知疲惫。没有人知道我为什么要把宁贞宫所有可以刺绣的东西都绣上红日 旭升的图景,只有我心里明白,那幅红日旭升的图景象征着教主,像征着我对教主 至死不渝的情感。皇上仅仅问了我一次,我记得那一次由于紧张绣花针扎进了我的 手指,殷红的血滴在那轮红日上,然后我就看见了教主明亮宽阔的胸膛上那一幅红 日旭升蛟龙出海的刺青图景。教主告诉我他一生下来胸膛上就有那样一幅图景,他 的身世对他自己也仍然是一个未曾解开的谜。 太后也曾经驾临过宁贞宫,那是一个略显老态的中年妇人。刚进宁贞宫的时候 太后的脸上挂着祥和的笑容,可是当她看见我手头上绣的那幅红日旭升的图景时, 忽然惊恐的说,那……那是什么?我不明白这仅仅是一幅普通的图景太后为什么会 那么害怕。当太后环顾了一下我的四周,看见我的凤冠,锦衾绣被,屏风等等几乎 所有的物件都绣了一幅红日旭升的图景时,太后仓惶的离开了宁贞宫,从此以后再 也没有跨进宁贞宫一步。 皇后也经常来看我,皇后常常趁皇上不在的时候突袭宁贞宫。历代以来,后宫 之内的红粉之战作为宫延生活的一部分从来没有停止过,作为后宫之首的皇后目睹 了皇上如此宠爱我,心里的恨早已臌胀到了极限。皇后带着两个凶狠的嫫嫫盛气凌 人的闯进了宁贞宫,皇后问我为什么总是绣那幅难看的图景。皇后的脸上布满阴鸷 之色,面对皇后的质问我闭口不言。我觉得沉默是对付皇后最好的方法。然后我就 听见皇后怒不可遏的命令,以后不准再绣这幅画!这是太后的旨意,说完朝地上吐 了一口唾沫,愤愤离去。 皇宫是一个危机四伏的地方,充满了血腥与杀戮,我一直这么认为。无论你是 什么身份,你根本无法料到明天对你来说是一个怎样的日子。我常常夜半梦醒,听 见冷宫那边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哭声,在宁贞宫里我整天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即 使我是妃子,即使我还有一个宠爱我的皇上,但这都无法保证我的安全。皇后总是 神出鬼没般的出现在宁贞宫,质问我,羞辱我,甚至对我动用刑罚,有好几次我的 十指被皇后的木枷子夹得昏死过去。我势单力薄,只能任皇后进行凌辱,我想如果 我不离开皇宫,迟早有一天我会被皇后折磨至死的。 其实从混进皇宫的那一天起我就开始盘算着,什么时候我才能离开皇宫呢?我 不要做什么妃子,不要呆在阴森的皇宫里面,我要回到黑木崖,回到教主身边,每 天为教主弹琴,过平静而幸福的生活。可是我心中的一块石头始终没有落地,那就 是教主交给我们的任务我们至今也未完成。我曾在皇上不在的时候,翻遍了他的寝 宫所有可能的地方,但都没有发现玉玺的踪影。我很迷茫,我不知道皇上把那个玉 玺藏在了哪里。东来也曾向我表示过同样的困惑,一直跟在皇上的身边,却始终没 有从皇上的口中套出任何有关玉玺的线索。 皇上外出练剑的那一段漫长的岁月,我被皇后打入了冷宫,我的罪名是违抗太 后的旨意。我并不感到突然,我很早就料到了有这么一天。 阴冷逼人的冷宫,宫院四处结满了青苔和蛛网,几处槁木在风中呜烟,没有灰 雀,也没乌鸦。我在冷宫过道里穿行的时候,我从木窗中看见一位昏睡的女囚。她 睡在一堆干草之上,旁边放着一只破败的便桶,那股弥漫于冷宫的酸味就是从便桶 中散发的。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我看见一张被屈辱和仇恨扭曲的脸,那样一张脸 让我感到不寒而栗。皇后把我单独囚禁在一个宽大的牢狱里,我就蜷缩在阴暗而潮 湿的一角,过着以泪洗面的生活。即使在这样的境况下我仍不忘记央求押解我的侍 兵允许我带些针线,布匹好在冷宫里打发时间。在冷宫一年多的日子里,为教主绣 红日旭升的图景是唯一支撑我活下去的寄托。 在冷宫里每天都上演着惨绝人寰的悲剧。我曾经看见一位披头散发的宫女突然 闯进我隔壁的一间囚室,我看见那囚室里的女囚用干草把那个宫女埋藏起来,女囚 的十指已经被铁钳夹断,因此她埋干草的动作迟缓而笨拙。然后女囚依靠她健全的 双脚疯狂踩踏草堆下面的宫女,像是毫无理由的发泄,又像是在报仇血恨。宫女被 女囚活活的踩死在草堆下,干枯的草染上了一层稠酽的血色。 我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心里一直在呼唤着教主,想以此来驱除我心中极度的恐 惧。教主没有来,皇上却来了。我看见皇上看见我的时候眼泪已经流了出来,这个 已经为我流了很多泪水的男子,轻轻的抱起我,说,诗诗,我们离开这里。 我想安慰一下皇上,说,皇上,别哭,诗诗在这里过得很好,很好。 皇上抱着我出来的时候把所有的女囚都放了,皇上总是说他不是一个好皇上, 可他却是这个世上最心善的人。我听见很多宫女悲恸的哭声,那是对皇上的善行无 尽的感激。 从冷宫里出来我在床榻上安心静养了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皇上日日夜夜守护 在我身边,看见他为伊消得人憔悴的面容,听见他由于疲惫而伏在床檐上睡去时发 出轻微的鼾声,我的眼泪就不能自己的涌了出来。我对不起皇上,我想发自内心的 对皇上说,皇上,诗诗,对不起你,诗诗不值得你这样做。如此好的一个人,如此 深爱我的一个人,我却自始至终在欺骗他,这种欺骗带给我心灵上的痛苦如渊似海。 我也对不起教主,我无法完成教主交给我的任务,我不知道传国玉玺放在哪里,甚 至我知道了我都不忍心下手。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一个是我最爱的人,一个是最 爱我的人,我很迷茫,我很矛盾。躺在孤清的宁贞宫,我常常想,是不是一切该结 束了,我该走了,我该离开皇宫了。我骗了皇上这么久,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那么 就让一切尘封吧。我已经很累了,我想回到从前,回到黑木崖,回到教主身边,过 安静而幸福的日子。 那是一个风轻云谈的日子,当我坐在茂密的槐柏树林里秋千架上时,当我听到 来自冷宫里凄怆的笙箫时,我终于鼓起勇气对皇上说,我要离开你,我要离开皇宫。 其实我还想说,我不爱你,皇上,我爱的是另外一个人。我每天都为他绣红日旭升 的图景。他的名字叫东方不败,就是一轮东升的红日,称霸武林,统一天下,而你 却不愿意当皇上。但我终究没有说出口,这样的话对于皇上太过于残忍。 皇上听完我的话,顷刻之间所有的悲伤都凝聚在他那张清俊的脸上,然后什么 话也没有说,一个人离开了树林。后面是凄怆的笙箫,似一阵清冷之水漫过宫墙, 我可以感受到皇上内心里巨大的悲痛。 离开皇宫已经是两年以后的事情了,那是一个烟雨蒙蒙的日子,皇上亲自送我 离开了皇宫。皇上送了我很多银两,我没有要。我要的是蓝天,是自由。我上马车 的时候,皇上要我把他送给我的那块龙形玉佩拿出来让他再看一眼,我略显慌张的 拒绝了,因为那块玉佩已经不在我身边。一年前我把它套了三根丝线系在了我和皇 上的亲生骨肉上了,曾经心碎的一慕仿佛如昨。 一年前我随皇上出宫巡游,皇上带上我是想消除皇后带给我的心灵上的阴影, 医治好我的心灵创伤。而皇上却不知道我心灵上最本质的伤不是皇后对我的虐待, 而是我爱的人不是皇上,是另外一个人。 与皇上在一起日子我切身感受到了皇上是一个充满理想主义与浪漫色彩的人, 对动荡不安的江湖充满了无限美好的向往。出宫在外的日子里,每下榻一家客栈, 皇上就会和他的贴身侍卫东来奔赴大大小小的武林大会,把我一个人留在客栈里。 皇上说我不适合去那样的地方,况且太医说我刚刚有了身孕,但在我的央求下,皇 上还是带我参加了一次武林大会。也就是那一次我不小心泄露了皇上真实的身份。 那是在武当山举行的争夺武当派掌门人的一场比武。皇上总是第一个上场,最后一 个下场,因为他是最终的胜利者。他的万千剑法如影相随,所向无敌。在比武结束 的时候,我看见了一个围观者竟然向皇上放出了暗器,我惊恐的叫了一声,皇上! 也就是这一声使江湖皇帝明哲这一外号传遍了大江南北,江湖人士人人皆知。皇上 并没有怪我,皇上对我所做的一切都怀着无限宽大的包容之心。只是我以后再也没 有要求皇上带我去参加什么武林大会了。 金陵注定要成为我随皇上出巡所到之处最让我难以忘记的地方,那是我一生当 中永远 的痛。在金陵的秦淮客栈,在皇上和东来外出的时刻,在秦淮客栈老板的 好心帮助下,我顺利的产下一子。那是我和皇上的亲生骨肉。我给了客栈老板很多 的银两让他帮我保守这个秘密,然后我用三根丝线套住了那块皇上送给我的龙形玉 佩,并把那块玉佩截去了一半,然后把它挂在了婴孩的脖子上。我流着泪把熟睡的 婴孩放进了一个宽大的木盆里,把木盆轻轻的放进了秦淮河里。看着木盆渐渐远去, 我肝肠寸断,心痛如绞,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呼唤着我的孩儿。我的孩儿,娘对不住 你,但娘不能把你带回皇宫里,在那里你迟早有一天会死在皇后的毒手下。娘保护 不了你,你的父皇也保护不了你!今天娘把你放进木盆里,希望你漂到一户好人家, 在好人家里长大成人。或许有一天,你们父子会有重逢的一天,那时候你脖子上挂 的那一块玉就是最好的证明。孩儿,娘对不住你,不要怪娘狠心。 皇上回到秦淮客栈的时候,我躺在床榻上再一次残酷的欺骗了皇上,我说我从 楼梯上摔了一跤,婴孩不幸胎死腹中。皇上强忍着巨痛安慰我,我不知道他是安慰 我还是在安慰他自己,毕竟那是我们第一个孩子,我们的亲生骨肉。那一刻我心里 充满了罪孽,我仿佛听见婴儿凄厉的哭叫。 所以当皇上送我出宫的时候,当他要我把那块玉佩拿出来给他再看一眼的时候, 我只能略显慌张的拒绝了皇上。我登上了马车,我掀开遮挡阳光的黄缦红绫,看见 皇上伫立在风中,脸上流满了清澈的水,我不知道那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离开皇宫的时候我的女儿也就是长红公主才八岁。长红公主临世前皇后也为 皇上生下一个女儿,也就是长青公主。太后对我生下的是一位公主表示了相当的失 望,我知道太后一直想要一个太子。但是皇上却像宠爱我一样宠爱长红公主。走的 时候我把长红公主留在了皇上的身边,这是惟一我感到欣慰的事情。 再一次回到黑木崖我已到迟暮之年。 一路上我听到很多关于教主的传言,其中流传最广的一句是东方不败,狼子野 心,欲称霸武林,统一天下。然而让我感到愤怒和不解的是,竟然有很多江湖人士 诽谤教主是魔头,东方神教是魔教。他们声称教主危害武林,滥杀无辜,但我不相 信教主会是这样一个人。他会称霸武林,但绝不会残害武林,他也会统一天下,但 绝不会滥杀无辜,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这是教主的宏图霸业,并没有什么错。 黑木崖没有变,依然是一个世外桃源。亭台楼榭,小桥流水,鸟雀啁啾,曲径 花圃,蜂蝶翩然。可是物是人非,虽然教主依然是一副冷峻的脸,一双忧伤的眼睛, 但他的声音却变得如女子一般轻柔。 教主,诗诗没有完成教主交给我的任务,请教主饶恕。 你没有错。东来已经跟我说了。这也是我早已预料到的结果。 教主,你的声音…… 我的神功已修练得差不多了。称霸武林,统一天下的日子就要来临。 可是,教主,你的声音…… 诗诗,不要再问了。如果你接受不了,你可以离开。我不会强迫你留在黑木崖。 不,教主!我不会离开教主的,无论教主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我都不会离开 教主的!诗诗会永远守候在教主的身边,为教主弹一辈子的琴。只求教主不要赶我 走! 诗诗,你和我一样傻,明知道不可能的事情还要去做。 我不知道什么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只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爱教主,这 是我该做的事情。如果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的话,那么我也无怨无悔,因为这件 不可能的事情值得我去这样做。 我回到阁楼,再一次为教主弹奏那首《笑傲江湖曲》。我已经有很久没有触摸 这架古老的焦尾琴了,它纤细的琴弦没有一粒尘埃。我知道一定是教主经常来阁楼 拭去琴弦上的灰尘。教主听完我的琴声,叹了一口气,说道,诗诗,我总感觉突然 有一天,我永远也不会再听到你的琴声了。 不,教主。我站起来,跪在教主的面前,诗诗会为教主弹一辈子的琴。只是诗 诗恳求教主一件事,希望教主一定要答应我。 什么事?你起来说。 诗诗恳求教主以后不要再修练《葵花宝典》了。 为什么? 因为教主的武功已经无人能敌。《葵花宝典》对教主的身体…… 教主打断了我的话,你不会明白的,你永远也不会明白的! 教主说完就转身离开了阁楼。 是的,我不会明白的,我永远不会明白的,我真的永远也无法明白了。就算不 想明白,就算我只想为教主弹一辈子的琴也可能是一个永远也无法实现的梦想了。 因为,就在我回黑木崖的第四天,明哲二十六年四月四日,我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如此巧合,如此宿命,一切都是天意。 我死在教主的绣花金针下面,我死在我最爱的人的手里。那一天我轻轻的推开 教主寝宫虚掩的门,我绝然没有想到,我看见了一名气宇轩昂的年轻男子,他的脖 子上露出了三根粉红色的丝线,而他的样子多像年轻时候的皇上。那一瞬间所有尘 封的记忆开始复活,金陵,秦淮客栈,秦淮河里,我忍痛亲手遗弃了自己的亲生骨 肉。而今,此刻,我的孩儿已经长大,就站在我的面前,我看得很清楚,那三根粉 色的丝线是多么的熟悉。一切如在梦中,等我回过神来时却打碎了手中的茶杯。我 慌张的弯腰去拾捡地上的碎片,而等我站起来的时候,却看见数根绣花针从教主的 手中疾疾的飞出,飞向那个年轻的男子,我的孩儿,我哀婉的呼唤了一声,不顾一 切的向那个年轻的男子扑去,半路中教主的一根绣花金针插进了我的左胸。在我倒 下的那一刻,我想叫一下我的孩儿,那个年轻的男子,你知道吗?我就是你的亲娘。 可是我再也叫不出来,我的脑海里闪电般的掠过很的图景、黑木崖、教主、教主那 张冷峻的脸和忧伤的眼睛、皇宫、最爱我的人皇上、我的孩子……一切,一切,都 已经结束了。可是我仍然想对我最爱的人东方不败说,教主,这辈子我爱你的,你 不要有任何愧疚;我仍然想对最爱我的人明哲皇上说,皇上,这辈子我所欠你的, 来世再还你。 -------- 天鹰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