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嵩山少林 仲春四月,正是繁花似锦,草长莺飞之际。 少室山陡随峭的山道上突然风驰电掣地奔来两人两骑,其中一人,身材高挑, 浓须长髯,面色蜡黄,但一身的麻布葛衣却与他的神态气质极不相协;另一人玉立 亭亭,骨格清秀,眉俊目雅,一身白绸长衫,衬得他气宇轩昂。这二人非别人,正 是乔装改变的祝雄风玉宛青。 整个江湖中,都在传扬祝雄风便是去年杭州公平府血案的元凶,还有人扬言出 五万两的白银买他一命。那日二人逃出龙船途经海州府,南西的朐阳镇时,听到有 两个路人议论纷纷。 只听一个胖子道:“孙二哥,你听说了没有?现在有人出五万两银子买叫什么, 祝,祝……” 瘦子接道:“祝雄风!”胖子笑道:“对祝雄风,祝雄风一命,啧啧,有五万 两……” 瘦子道:“银子是够诱人的,可谁有本事能得到?你想,铁面无私玉大侠三十 六路梅花傲雪剑那是响当当的名号,尚且命丧他手中,你我这点能奈,嘿嘿!能近 到人家近前吗?” 胖子道:“也是个理儿。孙洞主近来可好?” 瘦子叹口气道:“唉!别提了,自打孙洞主被逍遥魔君中下‘生死豆’后,整 个人都痿了,全无了主张,人云已云,把个水帘洞搞得一团糟啊!” 祝雄风听这瘦子言语中提及逍遥魔君,“生死豆”,大感其趣,便缓下马速, 仔细倾听。 只听胖子道:“咱们彭城烈火罗刹庄的彭庄主还不是一样啊的不思进取。” 瘦子道:“如今,我们‘三庄六帮九洞十八寨’,都成了任人宰割的绵羊了。 说不准哪天啊,全被红灯教吞并。” 祝雄风心想:那日百花岛边陶龙向木十八说群盗头领全部中了逍遥魔君的“生 死豆”之事,看来绝非危言耸听,确有其事。 正想着,忽听坐骑“忽津津”一阵嘶鸣,跟着玉宛青尖声道:“看!前面围这 么多人干什么吗?” 祝雄风一看,前面十多人圈成一圈,指手画脚议论纷纷,二人缓马走近一看, 见众人围绕中,一女子披麻戴孝伏在男人尸体上哭泣,甚是凄惨。二人大是不解, 逐向旁观人相询。 一位农人道:“海州风雷剑昨晚被人杀害了。” 祝雄风知道海州风雷剑是一个有名的侠客,黑白两道都有结识,为人仗义疏财, 怎么被人杀害呢? 那农人接道:“都是祝雄风那恶贼干的……” 祝雄风脑子一热,眼前发黑,差点从马上坠下,玉宛青赶紧向前相扶,他心里 悲苦万分,这是什么人盗用我的名子行凶作恶呢?还是江湖中另有一人也叫祝雄风? 巧合与否,这事绝非那么简单,必定有人暗中行事,惟恐天下不乱。 二人走进朐阳镇上的一家理发铺,正理发期间,忽然走进一人来。祝雄风斜眼 一瞧,正是适才路上碰到过的孙二。只听孙二道:“多长只眼,看到有可疑之人, 马上通知我。上边传来消息,说祝雄风已到了海州境内。” 理发的伙计唯唯诺诺道:“二爷,你放心就是,一有情况,马上告诉你。” 孙二哼了一声:“你可知他长的怎样?” 理发伙计道:“还能啥样?凶神恶煞呗。” 孙二气呼呼道:“你知道个屁。睁大你的鼠目好好看看,就是这画上之人。” 祝雄风偷眼向孙二打开的画上一看,不由得倒吸凉气,画上之人有八分便是自 己,这一下他吃惊不小,在椅上欠身坐立不安起来。 只听孙二道:“看清没有?” 理发伙计奴颜婢膝道:“认得了,二爷,你老慢走。”孙二走后,理发伙计 “呸”了一声,道:“狐假虎威!”又转回笑脸道:“客官,你的胡子理不理?” 祝雄风想到:自己若畜须留髯,别人必定难以认出来,于是说道:“不理,留 起来!”心中庆幸自己在岛上时没有经常理胡子。如今留下来,把脸色再改变一下, 保管没几个人可以认出来。 理完发付过钱后,二人打马向西奔去。这一日,途经开封城南门二人初次相识 的荷园,逗留半日,又听到一件事:江湖上有各的独行侠,开封金刀银盾包不为, 竟被人杀死家里,杀人者又是一个假冒的祝雄风。 祝雄风隐隐感到事情严重,自己遭受这么多的不白之冤,他日更难江湖行走, 说不准,自此以后步步艰险,处处被动。当下打定主意,先去少林,一来转交玄苦 的密函,二来请求少林方丈出面,替已澄清真相,开脱罪名。 二人晓行夜宿,不一日来到了少室山。在山道上行有七八里,转过一处曲折山 道,便看到一处碧瓦黄墙的宏伟院落。正当早课之际,但闻梵音不绝,钟声不断, 二人都感心血澎湃,便沿着院墙而行。一来路不熟,二来陶醉于林中奇景,不觉间 走进了一片高耸的塔林中来。 二人在塔林中转来转去,不知路径,正寻找时突然看到山腰林中奔出一队和尚, 双臂平举,双手各拎着一只圆身尖底铁环箍紧的木桶,健步如飞,穿行林间如履平 地,晃眼间从二人面前奔过,向塔林深处而去。奔行最后的一名和尚,年纪有二十 来岁,显然功力浅薄,吃力不消,渐渐落后。 只见他擦拭额头汗水喘喘粗气,瞧瞧四下无人,当即奔到一处佛塔下面,靠在 上面歇息。忽然间,不知打何处跳出五名和尚,各持齐眉短棍,领头之人喝道: “慧元,你还敢偷懒,是不是罚的太轻?” 那小和尚慧元,一见这五人,一吓子跳起来登时站起身子,不料失神之下,一 桶水则侧斜洒了一地,不由暗自叫苦,面色立变,道:“慧真师兄,我,我……” 慧真道:“练功偷懒本已犯了戒律,还将木桶失手打翻,这可是罪上加罪。待 回去面呈戒律院圆通师伯,再行定罪。哼!这下有你好受的。”一脸幸灾乐祸的表 情。 慧元垂头丧气地一手拎着空桶一手拎着一桶水跟在慧真后面,但双手提重不符, 吃力不均,甚是别扭,走不多远,便要左右双手轮换木桶,紧跑几步才能跟在慧真 后面,但一路跑下反而更不舒服,又要驻停换桶,如此停停换换,烦躁异常。 玉宛青看着那和尚的滑稽动作,忍不住笑出声来,声音甫出已自惊觉,吞回不 及,赶忙闪在塔后面。 慧真突然转身厉声喝问:“什么人,快出来!” 二人只得走出来。 慧真见是一老一少主仆二人,只道是慕名游玩拜寺还愿的香客,便悦颜道: “阿弥托佛,此处乃本寺禁地,两位施主请了,请原路退回。” 祝雄风道:“我们主仆二人不远千里,来贵寺烧香还愿,还请行个方便。”玉 宛青道:“加倍奉上香火钱。” 慧真打量了二人一眼,双掌合十道:“施主请回吧,请从正门入寺。” 祝雄风知道慧真所说非虚,但感到自己身负重任,不能等同游客,便道:“请 大师通容一下,我们二人有急事面见方丈大师。” 慧真盯住祝雄风上下左右看了几眼,道:“方丈大师正在早课,岂容你等惊扰, 再急的事也要走正门入寺。” 玉宛青道:“此事关系极大,走正门入寺太过显眼,怕引人注目……” 慧真道:“你们一时说是游客,一时又说要面见方丈,行踪可疑。到底是什么 人,有何企图?”一施眼色,另外四人各持木棍将二人围困核心。 玉宛青道:“当然是好人!” 慧真冷声道:“好人?我看你们倒像是歹人一途的,上次来寺内偷窃的必是你 们的同伙,你们是前来探风的,嗬嗬,你们自己送上门来了!” 玉宛青道:“你这和尚,简直胡说八道。堂堂少林派,武林泰斗,怎么这么胆 小怕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慧真肝火大炽,正要发作,突听有人喊道:“什么人在此嚷闹,还不快些赶走!” 话落人至,一胖大和尚雄赳赳走了出来,慧真慧元及另外四名和尚俱都躬身行礼: “师叔祖!” 祝雄风一见这大和尚,真是冤家路窄,正是大智,心头凛然,满腔怨恨直往上 冒,忽听玉宛青惊呼一声,见她面色大变,立时知道原因,想必她忆起钱塘江畔之 事认出大智来,脑中登时大悟,怎可泄露行踪?恶人躲在暗处偷窥,不时准备行凶 纵恶。这大智一口咬定自己是杀害玉大侠的元凶,全不给自己争辩的机会,他又与 红灯教暗中勾结,必定居心叵测,我岂可言明身份?想到这里,压住怒火,道: “请大师转告方丈,在下有秘密事情须当面禀明。 大智上下打量一番二人,虽觉得有三分熟悉但也全未放在心上,倒是听祝雄风 说有秘密事情禀明,心中一动,说道:“施主有何秘密要事,可否说来老衲听听!” 祝雄风察言观色,知道他做贼心虚,生怕有不利于他的消息,自己若要得他通 容,只有拍拍马屁,但他嫉恶如仇,如何愿意向这六根不净的贼和尚诌谀奉承?不 妨旁敲侧击,看他有何反应?于是说道:“在下发现了当年的公平府血案中大有蹊 跷,凶手绝非传闻中的祝雄风,而是另有其人。只因此事太过机密,在下不敢私下 传音,首先想到了少林寺乃武林泰斗,因此,急急忙忙赶来告诉细情。那真凶恶不 知从何处知道这事,有可能在少林寺下设下埋伏,在下不敢冒险走正门入寺,怕引 来不必要的麻烦。” 大智脸上一变,但随即泰然自若,缓声道:“方丈正在清修,寺内出了一点小 事,恐难以接待。施主之事,就由老衲代传吧!” 祝雄风见他悠闲从容,毫无生疑之处,但由此更看出其人城府之深已登峰造极, 伪善之术独步天下,心头隐隐有丝寒气上冲,心想:这种人留在少林早晚要祸起萧 墙。不免更加担忧,神情恍惚,脑中一片茫然,心事重重。 大智察色辨貌,祝雄风的话更信了几分,一方面心惊肉跳,一方面又假惺惺道 :“施主明鉴,请借一步说话。” 玉宛青认定大智不是善善之辈,听他叫祝雄风借一步说话,怕他已经认出祝雄 风来,欲施偷袭,当下大声道:“你这和尚,哆里哆嗦。风,风……风大闪了舌头, 又不是找你,你倒管起掌门之事,你到底让进不让?”她方才一急,差点说出“风 哥哥”来,幸亏反应奇迅……赶忙改口补救,这才说了一句“风大闪了舌头”。 祝雄风暗暗佩服她的随机应变能力,知道一旦泄露出身份非但进不了少林寺, 反会给二人引至不必要的麻烦。 忽听慧真怒道:“哪里来的黄口小儿,乳臭未干也来少林撒野。看你油头粉饰, 定然不是好人,说不得就是那窃贼同伙。今日即送上门,那可怨不得佛爷了。休说 佛爷不近人情。”话犹未落,双掌一翻,迎面击向玉宛青,掌力雄厚,正是金刚掌。 这掌法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中最最刚猛的武功,功成伊始,足可开碑毙虎,但慧真显 然火候尚欠。 玉宛青被他一番粗口恶骂,激起了怒火,见他三言两语即以金刚掌力当面避下, 喝叱一声:“你这和尚,怎的这么暴的脾气!”话音甫落,陡然间用上“风影十三 变”步法,倏然飘身斜飞闪避一侧。 慧真为之一怔,脱口而出:“好身法!”登时收起轻视之心,猛地转身,右掌 倏然抬起斜劈左掌随后穿出,急取玉宛青前胸要穴。 玉宛青知道越是刚猛的掌力,越是耗废体力,见慧真掌掌呼呼劈来,自己正好 以逸待劳,靠着玄妙莫测的步法绕来绕去,累他个筋疲力尽。只见她身形微旋,倏 忽错身,看似直攻,实际上以攻为幌,人已经绕到慧真身后。 慧真在少林慧字辈中的造诣数一流,他见对方身法奇妙神速,身形一晃绕到自 己身后,稍自一愣,又转身扑去。 玉宛青自打跟祝雄风学武以来,这还是第一次真正用于实战,虽感对方掌风欺 欺逼人,但见他被自己带着到处跟打,觉得好玩。 慧真二十余招没有碰上玉宛青半点衣物,暗自惭愧,尤其是当着慧元及另外四 位师弟的面,感到太丢面子,想到自己入寺二十年了,从未间断地练习武功,却奈 何不得对方,什么雄风什么壮志顿时消逝殆尽,嘘叹一声,兀自退了回来,潜心观 看大智同祝雄风的决斗。 大智心道:这二人敢乱闯少林,可能真的有机密要禀明方丈师兄,不管是否涉 及于我,公平府之事真若东窗事发,总少不了自己的份,与其他日惶惶如临未日, 不如今日先自将这二人杀了,以图万无一失,凡事欲则立,不欲则废,若有人问起 此事,便以他二人擅闯本寺禁地,不听劝阻先出手伤人为籍口,塞搪过去了事,心 念至此,便有意诱祝雄风近前,突然出手一指击毙了事。 祝雄风猜想到大智必心怀鬼胎,但他艺高人胆大,为验证大智是否同公平府血 案有牵联,别无他图,只好铤而走险。想到这里,假装一付信从的样子,走向大智, 故意将整个前胸显露出来,说道:“大师,此事牵涉武林中一位成名已久的白道人 物,实在非同小可,大师一定要守口如瓶,万万不可泄露出去。否则,在下主仆二 人活命不过明日。” 大智大义凛然道:“施主放心,尽管放胆说来,由少林为你做主便是。”他看 到祝雄风已在三步内,突然抬指点出,其快如风。他心中算准:即便对方生出警惕, 出招相抗,但在三步以内,也绝难防住自己拈花指的强悍指力。 但他一指甫出,对方身前突然生出一股排山倒海的大力,指力点处,如同透在 棉絮一般,那情形似有似无;他知道对方发出掌力,化掉了自己指力,纵使他修为 高深,倏忽之间也想象不出,世上有哪家的功力,可将自己苦心习练四十余年的拈 花指力消于无形,额上禁不住沁出冷汗。知道对方深怀上乘武学,高深莫测,再也 不敢掉以轻心,赶紧向后撤身,腾出一块空地方便二人施展。右手除大拇指外其余 四指,或驱或伸如同掌中托着一朵鲜花也似,蓦地轻哼一声,食指弹出,中指小拇 指无名指依次伸直弹出,四指交替轮换,源源攻击而出。 祝雄风那日已经领教过大智的拈花指,此番见他四指纷弹,此去彼来连绵不绝, 犹胜往昔,心中暗自叹服少林武技的博大精深,更不敢轻视,右手一扬,发出一掌, 左手蓄势相迎,双掌左穿右插,左挡石拒,晃眼间二人大战三十余招。 令大智骇惊的倒不是对方的掌力如何,而是对方疾快如风的身法,自己四指交 替轮点几无间隔,仍比对方身法略慢半拍,而对方身法玄奥虚幻,竟似附骨之蛆摆 脱不得。而对方掌力绵而不断,恰好以柔化刚,好像天生克星一般,他额头青筋突 起,两腮肌肉鼓起,冷汗长流,迫不得已纵身后退。 祝雄风用三招掌法加上脚下步法,竟可逼退少林一等一高手,心中狂喜之中, 脚步走动滞后,倏然被大智窥到了一丝可乘之机,他断声大喝,欺身疾进,右手拈 花指,左手金刚掌,晃眼之际,掌指交叉袭来。祝雄风纵然有备,也不禁心寒,蓦 地想起《左右互击术》,登时心意通汇,右手仍是一招“再起风云”,左手却化掌 为指,正是逍遥指。 大智虽则掌指双绝,但只可一掌一指按部就班,轮换发出,祝雄风却是掌指同 施,霎那间发出数招,气势如虹,大智顿时危险百出,右攻左护,左攻右挡,虽然 轮换迅疾一时,但他知道,生死不过一发之间而已,稍有一招捏拿不对,准保溅血 当场。 一旁玉宛青,慧真等人俱看得呆了,可惜修为不到家并不能看清楚场中二人的 每招每式,引为憾事。 突然间,祝雄风右手施出“再起风云”。大智跟着左掌迎上,这一掌中,蕴藏 着极深的功力,何况他的内力修为本身就远胜祝雄风一筹,祝雄风左右互击招式不 受影响,但内力总显不够,幸亏他练习《游魂剑谱》中的内功心法有些时日,兼之 太极神功适时散向周身百骸,在二人掌力正面迎击,“轰”的一声响后,大智的功 力已被抵消了七八成,剩余的掌力虽打在身上,也已是强弩未势,祝雄风仅身子微 颤倒退半步,但同时间,左手一指,射穿了大智袈裟上的束带。 大智庆幸之余,忍俊不住心生胆怯,斜眼偷睨,暗想:这黄面汉子是何来历? 招式这么古怪,左右双手竟可以同时变招攻击,当真闻所未闻。蓦地忆起上个月曾 亲眼目睹东方求胜同血怪打成平手局时,也即用得这么古怪的招式,双手同时攻击, 除了东海蓬莱派,中原之地却还未曾听说谁人会此等左右互击之术,难道这二人来 自蓬莱派?又看一眼玉宛青,见她神情眉宇之间尽现俊雅闲怡,想起她方才同慧真 搏斗时,只身连躲他二十余招不落败,以她小小年纪,不能不惊闻了。 他心中惴惴难安:这黄脸汉子虽然武功玄妙莫测,但内力不够浑厚,不及于我, 唉!今日丢脸事小,让他们见到方丈,陈述一切,惟恐多少有不利于已的言语,今 日势同水火难以相容,无论如何也要将他们拒于寺外,万不得已时,只有击毙。 恶念方生,偷眼斜睨,见玉宛青正含情脉脉地看着祝雄风,心中暗喜,认为正 是绝佳机会,先自毙了这小的,再设法解决了老的,便大功告成。当下暗凝内力, 待要出手。 就在这里,塔林中突然冲出十数名和尚,其中一十八名和尚皆是胖大墩实,膀 厚腰圆,各持短棍,“刷”的一声,围住祝玉二人。另外一名老僧走至大智身旁道 :“大智师弟,方丈请这二人进寺。” 大智愕然道:“大竹师兄……” 原来,适才动起手后,慧元看到形势不对头,赶紧回寺报告,只因少林寺两月 前刚刚丢了《易筋经》,派出去的僧人也屡有伤亡,连藏经阁守护僧大德都死于寺 外,一时寺内人心惶恐如临大敌,到了非常时期。正当众僧早课之际,听得报告, 大方轻视不得,便派师弟大竹带着十八罗汉一同赶来。 只见大竹躬身合什,道:“两位施主,既有天大的事,也需光明正大由正门入 寺,为何来到本寺禁地?少林一派慈悲为怀,不予追究擅闯之罪,但仍需按本门规 矩,放下武器,经罗汉堂十八位长老陪同前往,二位以为如何?” 祝雄风心想:江湖之上人心险恶,防难胜防,往往自诩侠义之士却行事卑劣, 就像泰山派松雪,黄山派水道人,峨眉派妙因等皆为名门正派中人,却多行不义。 就连少林也出了大智这般恶僧,谁知少林寺内是否是龙潭虎穴?如若放下武器,入 得寺内突有不测,岂非赤手空拳?但随即想起玄苦的为人以及他的重托,想到少林 立寺数百年,向来被尊为武林之泰斗,地位尊贵。那大方禅师,更是得道的高僧, 寺内绝非凶险藏污纳秽之地。 大竹鉴貌辩色,心下了然,朗声道:“二位有何顾虑?” 祝雄风拿出“七日寒”掷于地上,道:“客随主便。”又低声对玉宛青道: “且随同进寺,便宜行事。”玉宛青自是唯他是从抛剑于地。 大竹检起两把剑,走到前头,挥手示意,十八罗汉陪伴着二人前行。穿过一处 山道,折过一弯,便由侧门进得寺内。 寺内殿宇连片,古木参天。碧瓦黄墙下,绿树花丛间,随处可见有习武忙碌的 僧侣,好一派阳刚雄风。 一行人穿堂过殿,离喧吵呼喊声越来越远,又行片刻,在一处古木幽静的院落 停住,大竹径自进去。 祝雄风暗自吃惊:堂堂一派掌门,难道就住在这静寂落魄的院落内?若非亲见, 真难以相信。 片刻之后,躬身走出一位清秀的小沙弥,合十道:“二位施主请这边走。” 二人随小沙弥跨入院内,但觉院内清洁静雅,香炉内香烟袅袅,置身其间,恍 惚间心旷神怡仿若世外,有种说不出来的庄重。绕过一片花丛,小沙弥手指一处房 门,颌首道:“方丈大师禅房久候,两位施主请进!”说时推开门,一旁躬身恭迎, 甚是礼貌。 二人谢过小沙弥,进入禅房。 只见正中蒲团上,端坐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僧,白眉微垂,左掌垂于胸前,右手 捻动佛珠,似在静思烦事。二人见这老僧周身上似乎有一层佛光,霎那间心怀至诚, 忍俊不住,深施一礼。 老僧双眼乍睁,目光慈祥,看着二人道:“贫僧大方,两位远道而来,想必其 事重大,请坐。”二人落坐蒲团上。 祝雄风无意间看了一眼大方,只觉他双眼中稳含着两道不可抗的凛然正义,心 想:这才是真正的得道高人,隐然于世外,不现丝毫世俗之气,返璞归真,他心中 折服,当下直陈其事,道:“在下便是祝雄风!这位就是玉小姐。” 大方捻动佛珠的手一滞而过,神情无二,道:“莫非去年八月二十八日公平府 血案另有隐情?阿弥托佛!罪过,罪过!” 祝雄风就把当日的经过向大方说了,玉宛青则在一旁佐证。 沉默半响,大方道:“老衲本就怀疑事出蹊跷,两位这一说来,老衲茅塞顿开。” 玉宛青一时想起爹爹惨死之事,双眼湿了,莫名悲伤起来。 祝雄风拿出玄苦那封信,双手毕恭毕敬呈给大方,肃容道:“大师先请看这封 信!”他想起玄苦对已有救命授业恩德,却不幸命丧荒岛,也终于眼睛红了,心生 悲痛,险些落泪。 大方接过便信函,折开漆封,抽出信纸,平张开来,只看了一眼,神情一震, 看了祝雄风一眼,埋首读了起来,祝雄风见他双手轻颤不绝,想是读起信来激动万 分。大方读完信,将之折起,闭目沉思片刻道:“请玉施主在此稍候,祝施主随老 衲来。” 祝雄风没有看到他如何起身,却已见到他在前面走着,这一下惊骇万分,心想 :他功力当真高深之至,比起大智又要功高几筹。 只见大方右手一挥,墙上突现一洞。祝雄风跨进洞时,留意了一下墙上的洞门, 见它厚逾一尺,登时惊得半响没有合上嘴巴,心想:这道石门少说有七八百斤,他 一挥之力即将之震开,却不露锋芒,这是何等盖世的内力。 大方说了三声:“请坐!”。他这才转回神来,收摄心神,扫了一眼洞内。这 是一间四面严实的居室,两面墙上各燃着一只腕粗的蜡烛,对面一张短几,放着几 本书,地下三个蒲团朴素而整洁,再无他物。 大方脸上现出一丝痛苦而凝重神色,道:“施主想必已见到过老僧授业恩师玄 苦禅师?” 祝雄风点点头,就把与他两次相识之事说了。 大方道:“既是先师已将《游魂剑谱》之事说与你听,老僧也就不废话了。唉! 一本剑谱争来夺去数十年,波澜起伏,如今忆起尚有后怕。其危害之广,空前绝后, 更重要的是它使人与人之间蒙上了一层仇恨,内心中多了一份恐惧一份险恶。如今, 剑谱之事未了,火龟图一事就又闹得江湖动荡不安。还有红灯教崛起之迅速,让人 始料不已,俨然成为江湖中一股最大的势力,连‘三庄六帮九洞十八寨’的群盗们 都臣服其下,祸起早晚矣。” 祝雄风道:“大师,可知道逍遥魔君其人?” 大方一怔道:“若非先师信中提及,老僧还真就被蒙骗迷惑了,更想不到这件 事上也大有诡秘。人心猛于虎,一点都不假啊,老僧以为,公平府之事不仅同火龟 图有关,好似还有一层隐意……” 祝雄风心中一动,追问:“大师请讲!” 大方道:“这是投石问路之计,红灯教要一步一步地实现野心,公平府之事, 必是有的放矢。一来试探一下正道诸派的反应;二来,混水摸鱼,趁机施放烟雾, 颠倒是非,不仅转移视线,同时也别有用心地挑拨离间,使本就矛盾重重的正义联 盟,加快分崩离析。” 祝雄风道:“大师,言下之意是……” 大方道:“去年八月二十八日夜晚,公平府上下都自欢庆,突然之间,众人闻 得一阵奇异的甜香后,纷纷倒地……” 祝雄风惊道:“百花奇香散!” 大方接道:“众人纷纷到地,虽然尚有数人保持清醒,俱都丧失了战斗力,就 在这时,便出了施主你……” 祝雄风奇道:“这怎么可能呢?” 大方道:“这当然是有人别有用心地驾祸于你,至于为何独独驾祸于你?事后, 泰山派掌门松原道长信中说得清楚。”说到这里,他在经书中抽出一封信,交祝雄 风阅读。 祝雄风启开阅读起来,信上写道:“大方掌门静阅:公平府之事,贫道目睹始 终,现今血案酿成,元凶潜逃,实乃吾等之愧。日间时,有一叫祝雄风之人当众向 玉大侠爱女求亲,玉大侠未允,并有过激行为与其人撕破脸面,或由此种下祸根。 可气的是玉大侠爱女竟会跟玉大侠决裂,随那人而去,实是养女不孝啊。吾等皆尽 忿忿,无奈玉大侠随之任之。是夜,吾等畅饮之际,忽而一个接一个纷纷倒地。贫 道未曾贪杯,感到奇怪,突然间便出现了那小贼……”祝雄风读到这进而心头恼怒, 接着看下去:“那小贼果真狼子野心。玉大侠纵然没有当面将玉小姐许于他,也终 究让玉小姐随他而去,就同默许。可是他这畜生竟能恶心相向,反杀玉大侠,贫道 怒愤交集,便上前相助。哪知突然出现一人以《天龙剑法》重创贫道……待得贫道 醒来,血案已终,到宴的各帮派中虽无人伤亡,却都有数门人失踪,连同敝派五剑 在内……贫道回山后,思虑良久,虽感其事蹊跷,却不得要领,恳请大师斟酌参研。 泰山松原敬上!” 祝雄风看过,交给大方,虽然脸上平静如昔,可是心头委实如同火山爆发一般。 大方道:“所以说,那日必定有一人假扮于你。假扮你的原因就因为你曾同玉 大侠有些争执并出手,暗中主使之人,就看中此点。事发时,特意将到宴之人全部 迷倒,但又让他们都能听能看,再加日间之事,自然而然就转移祸驾于你身上。那 暗中主使人甚至想过再将你擒获,当作真凶在天下人面前定罪处治,不仅标榜自我 更想取信于天下众生,这个计策同当年的逍遥魔君之事本有异曲同工之处,本是一 个高明的妙计,可惜忘了一节……” 祝雄风听他分析在理,连连点头,听到这里,不禁问道:“哪一节?” 大方道:“当然是施主你,吉人自有天相。如此一来那暗中主使之人就坐不住 了,心也慌了,惶惶不可终日,如大难来临。因此就有了海州风雷剑,开封金刀银 盾之事,当然又驾祸于你,想以此激起武林中人对你的愤慨仇视,兵不血刃地再次 来个借刀杀人,这是其一。其二,近来频频发生五大门派之间互有争斗之事。” 祝雄风道:“为何?” 大方道:“上月初三,黄山水道人等人在南阳境内遭遇了泰山派的袭击……” 祝雄风道:“黄山泰山两派之间素来交情甚笃,怎会出现这种事情,莫不是又 是有人假冒泰山派之名……” 大方道:“施主这次猜错了!” 祝雄风惊道:“怎么可能呢?泰山派伏击黄山派这听起来都不可思议!” 大方道:“但事实如此,你道伏击黄山派的泰山派诸人是谁?” 祝雄风道:“是谁?” 大方道:“泰山五剑!” 祝雄风惊道:“怎会是泰山五剑?他们,他们不是已经失踪了吗?” 大方道:“这就是令人费解之处,这事在整个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黄山泰山 派各据已词,莫衷一是,幸亏各自克制,未曾深究。” 祝雄风道:“泰山五剑失踪的奇怪,出现的更为奇怪,他们此举,到底是何居 心,是代表何人的意愿呢?” 大方叹道:“当然不会是代表泰山派,但他们又确是泰山派中人,所以只能说 他们此举是授意于人,或者就是红灯教教主,欧阳杰。当然这只是老僧一厢猜测。” 祝雄风又将松雪同天狼撕云手勾结,劫走了虎猛镖局镖银之事,以及他同圣手 先生,大智那日林中密谋之事知无不尽地全盘托出。 大方脸色凛然,半响才道:“竟有这事?阿弥托佛!”沉呤片刻,又道:“如 此说来,或许泰山五剑早就暗中变节。唉!大智师弟……老僧早就该想到《易筋经 》失窃同他有关……阿弥托佛!佛门不幸啊!若非玄苦先师早有先见之明,及时洞 察了他的心思,加上施主你的一番话,老僧恐怕还被蒙在鼓里。” 祝雄风道:“听大师一番见地,晚辈钦佩万分,晚辈诚盼大师能够联合众多同 道,早日铲除这股逆流,还江湖一个清静。” 大方叹道:“难啊!敌人在暗中偷窥,我们处处被动。何况敌人用尽手段网罗 一批旁门左道,收买一批名门侠义中的不孝之徒,由他们当枪作箭,真假莫辨,忠 奸难分。就如同黄山泰山两派中间出了那档子事,虽则未作深究,但两派数十年结 下的友谊,必定飘摇不定,已在分崩离折的边缘了……” 祝雄风忽而激动万分,兼之心存仇恨,“呼”地站起身来,双目睁圆,道: “难道,清平世界,就任由奸魔乱舞,眼看着生灵涂炭?” 大方道:“施主息怒,除魔为道,乃是吾辈武人的天职,只是如今江湖之上情 况不明,敌人尚同附骨之疽,难能分辩,时机尚未成熟啊。反观时下扑朔迷离的形 势,施主倒应担起大任,责无旁贷。” 祝雄风苦笑道:“大师莫是开玩笑?在下可是江湖上宣染不休的恶魔。在下是 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岂堪当此任?” 大方道:“施主息怒,坐下详谈!”他右手一挥,一股大力发出托在祝雄风身 上。 祝雄风不由己地坐于地上,心头骇异万分,大方道:“施主你记住:事在人为。 你虽然尚未洗涮冤曲,但你身份自由,正可慢慢查访。这叫‘出其不意’,反其道 而行之。恶人躲在暗处,必定猜想不到,你在举步维艰的情况下还敢在江湖中露面, 这就是先胜一着。”说到这里,伸手在短几的抽屉里拿出几样东西,递给祝雄风, 语重心长道:“这是五件易容面具,施主请收好,日后自有用得着之处!” 祝雄风感激道:“大师赠物之恩,晚辈铭感五内。” 大方道:“施主身负先师持有的半部《游魂剑谱》上的武学,又肩重任,可要 自重自强……” 突然间,居室顶端传来一阵“叮铃”之声。大方脸上立变,立身而起,右手一 扬,石门移开,只见那小沙弥一脸的恐慌,上气不接下气道:“那,那血怪又来了!” 大方祝雄风二人俱都吃惊。玉宛青静坐良久,正候得心焦,见到祝雄风出来, 满怀欣喜,奔到他的近前,大方道:“寺内来了强敌,二位施主就由侧门先走,恕 老僧不能执手相送了!” 祝雄风道:“大师且慢,既然寺内来了强敌,正是同仇敌忾的时候。晚辈虽然 所学有限,也不会临危怯退,当尽微薄之力,共渡难关。” 大方道:“好!如此就随老僧一同前往。” 祝雄风听大方允诺,喜道:“有劳大师,头前带路了。” 大方冲小沙弥道:“慧青,速把两位施主的兵器奉还。” 小沙弥躬身退回,功夫不大,便即拿了剑归来,呈奉二人。 大方双掌合十,袍带飘飘扬起,人已经当前疾奔。二人跟随其后,穿殿过宇, 不一刻来到大殿之内。 众僧见着纷纷合十奉礼。大方颌首回礼。众僧看到大方身后的二人都感惊诧。 大智心中有鬼,惴惴难安,大方无意间目光一扫,他全身一震,赶紧低头,心头怦 然。 祝雄风看到殿下十八罗汉阵内围着八人,其中一人便是血怪,另外七人俱都衣 着妖艳慑人的鲜红长袍,头上戴着只露双眼的黑布袋,十四只眼中闪动着贪婪、冷 酷、疯狂、妖异的光芒,手中各握柄长身弯似弦月的刀。祝雄风心头凛然,暗想: 这七人的刀像极东瀛武士刀。 只听大方朗声道:“麦施主,两日前曾来敝寺赐教一番,今日兴师动人前来, 只怕没得上次幸运了。” 血怪嘿嘿笑道:“大方,上次为公,这次却是为私。” 大方面上一寒,道:“何为私事,说来听听!” 血怪道:“二十五年前,你那师父伙同东方求胜,司马青衫,将老麦我打个大 败,今日,我是来报仇的。嘿嘿!快叫玄苦出来受死。” 十八罗汉中有人怒道:“休得无礼……” 血怪斜目瞥睨,身形鬼魅般施起,照着那和尚拍出一掌。那和尚虽有防备闪身 躲避,但那及得血怪的身法疾快,他见血怪掌力已至,迫不得已举棍去封,感到一 股大力涌来,闷哼一声,手中木棍喀嚓一声,折为两截跟着面色大变,身子如败絮 般倒飞出去。 忽听得一声佛号“阿弥托佛!”大竹闪电般晃身斜冲,接住那和尚。那和尚叫 了一声:“师叔!”脖子一歪,垂在大竹臂弯外面,俨然气绝。 大竹心中悚然,鼻中一酸,强自忍住泪水,转身将和尚尸体交给一名圆字辈弟 子,面色含悲,退回大方身侧。 大方想不到血怪一出手先来个下马威,杀自己一个措手不及,心中悲愤交加, 质问道:“麦施主,何以不问青红皂白,就暗袭敝派弟子?” 血怪狂笑道:“谁让他不知好歹,在老麦面前大肆喧嚷。你们这些老和尚大和 尚小和尚,谁个不服气就接老麦几掌试试。” 大竹怒道:“麦老贼,休得妄自尊大,你真以为少林之中会任你肆意胡为。” 说明晃身欲出,大方挥手制止住他,低声道:“师弟,休得鲁莽,先用罗汉阵困住 他们,此贼功力犹在你我之上,先忍一时,再作打算。” 大竹退身半步,道:“是师兄。” 大方道:“麦施主,武功之强天下罕见。老衲钦佩不已”。 血怪嘴一撇,道:“大和尚,这些话虽然中听,但不受用,你敢不敢同老麦大 战三百合?” 众僧听到血怪气焰这般嚣张,肺都要气炸了,但掌门未曾发下话来,他们虽则 心中愤恨,也只得先自隐忍。 大方道:“麦施主,好大的口气,这次兴师动众,想必有恃无恐了,不知可否 先在敝寺罗汉阵里走一遭?” 血怪狂笑道:“罗汉阵,在哪里?有十七个和尚的罗汉阵吗?哈哈……早就听 说少林罗汉阵是天下阵法之最,岂料不堪一击,浪得虚名啊!不过十七人的阵法我 老麦倒是头一遭见过,不知比起罗汉阵怎样?” 众僧听他一番话目中无人,虽人人忿恨,但血怪甫出手罗汉阵中就去其一,俱 都寒心。 大方道:“若论单打独斗,罗汉堂诸长老可能非你敌手。”他的意思是:你虽 然杀了十八罗汉阵中一人,但这只是单打独斗,不牵涉罗汉阵胜败。他为挽罗汉阵 威名,只得如此说,虽有诡辩之嫌,但也是无奈之举。 血怪道:“大和尚,行!有你的。刚才不算,今日就由本教‘修罗刀阵’来挑 战少林的‘罗汉阵’。” 大方心中暗想:修罗刀,修罗刀,难道当年修罗门中尚有传人在世,否则何以 修罗刀阵,还有人会用? 当年修罗门虽只是昙花一现,即被七大门派一举歼灭,但事隔四十多年,难道 还有人会用修罗七刀?四十多年前,即是岳浩天夺取游魂剑谱之后,当夜却遭灭门 惨祸。后来江湖之中都流着一种说法,岳门惨案是那建议召开黄山大会的“好事者” 所为,这条传闻越传越广也越玄,再后来又传出“好事者”,就是神秘莫测的修罗 门门主李修罗,兼之李修罗多行不义,一柄修罗炼狱刀闯祸委实不少,最后引起公 愤,被七大门一举歼灭。事隔这么多年,修罗门,修罗刀早已被人淡忘,血怪突然 间又扯出修罗刀阵来,怎能不叫大方惊骇呢? 血怪突然仰天大笑,笑声甫毕,哼声道:“大和尚,你想不出来,为何修罗刀 阵会现世吧?哈哈……” 他自笑声未绝,那七名红袍人俱自大笑起来,阴森刺耳,骇惊耸容,令人毛骨 悚然。 众僧感到这八人笑声中似乎隐含着一种勾魂荡魄的诡秘盅惑之术,听者心旌摇 乱,心神俱颤,难受之极,定力浅的把持不住倒地翻滚,痛苦之至。 祝雄风在那声音甫笑之始,已生警觉,急忙收摄心神,运起太极神功,过不多 时,忽听到一声雷鸣般的大喝。这一声大喝,犹似当头霹雳,但听着极是受用,接 着又是一声,这一声直似百顶金钟同时撞击,响亮之极,惊心动魄,混入血怪等人 的酷笑声中,道长魔消,登时盖过酷笑之势。 只听得笑声渐缓,但喝声却悠远深邃竟似恒古不歇。 忽听得血怪惨厉一声:“老秃贼,好厉害的‘狮子吼’。” 祝雄风心中一动:难怪喝声深远不歇,掩没了笑声,原是“佛门狮子吼”。这 可是少林寺内最高深的武功了,若非内力达到境界,是绝然吼不出来这般声势来。 他见他双掌合一,脸上神色蔼然可亲,但僧袍向四周鼓起膨胀,僧袍上的束带向前 方笔直射出,足见他这一吼之下,内力源源不住自体内涌起来,化作喝声发向敌人, 连带束带笔直若射。 又过片刻,大方突然左右翻掌,从腰侧收回至丹田处时,祝雄风忽然看到大方 身子颤了一下,这一下子吃惊不小。他知道狮子吼固然厉害,却也最易伤身,耗废 体内真气,是以非到万不得以,不会轻易施出。大方方才见血怪等人以勾魂荡魄的 酷笑来对付众僧,无奈之下,只得以至阳至刚的狮子吼压下敌人气势,防止众僧被 其酷笑所害,但是如此一来,内力消耗极度,恐非一月静修势难恢复。 祝雄风暗暗担忧:这血怪若是趁机发难,何人才能与他抗衡? 正想间,血怪厉喝一声:“修罗刀阵,大展雄风,尽破少林罗汉阵的时刻到了!” 一语未毕,就见七个红袍人同声呼喝一声:“修罗刀阵,历无不克。”呼喊中, 七把弯刀霎那间闪着骇魂颤胆的光芒,滚动、轮换、交替、交剪而下!声势何等骇 异,力量何其惊憾! 十八名罗汉堂高僧登时游走转动起来。在刀光棍影中,但听得几声怒吼,地上 刹那间倒毙两僧,身上刀痕交叉,竟有七道之多。大竹大义二人,看到罗汉阵舍去 其二,双双大喝一声补加进去。 忽听惨叫一声,又有一僧毙命,红袍人的刀竟然这么快。他们简直不是人,是 妖魔,是噬血的猛兽,一时间,众僧都被这种赤裸裸残暴的血性宣泻所震惊,所愤 怒。 祝雄风只觉热血上涌,心中仿佛有团火正自熊熊引燃,烤着自己的每一寸骨肉, 意念之中忽然蹦出一个字:“杀!以血止杀,以杀治杀!”他脑中霎那间想起许多, 也在这一刹那间领悟了一些从未领悟过的东西,最玄奥的剑法,最精妙的步法,最 神奇的左右互击术。他大喝一声,晃眼之间宛似一溜轻烟似的跃进修罗刀阵中。 玉宛青花容失色,大方惊呼出声,更多的人目瞪口呆。 只见祝雄风猱身拧腰之间,从棍下钻了出来,避过漫天交剪而来的刀光,右手 短剑施着游魂九剑中的第九剑“九九归一”,霎那间剑影似风;左手掌影变幻正是 一招“再起风云”,掌剑双绝同时分发,登时刺倒一人打飞一人。 血怪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眼睛,才知道修罗刀阵中已有两 人毙命,他石破天惊天地大喝一声,欺身疾进,双手分处,晃眼之间连拍数掌。 祝雄风闪开劈来的一刀,身子一矮,腿上使绊绊倒那人,双手施出左右互击术 接下血怪数掌。 血怪见祝雄风掌剑同施,游刃有余,如同二人对付自己一人,不由得心惊,更 重要的是对方身法之奇之快,难以想象。自己出掌打不着,可是对方却总是形影相 随,忍俊不住想起那日同东方求胜的一战,一下子老毛病发作,脑中思维迟钝,反 应变缓,不经意间,出手慢了微不足道的一刹,拿捏不准,“波”的一声,中了一 掌,他登时懵了,心想:他是谁?怎么比东方胜还厉害?难道是他师父?想到这里, 晃身飘退,偷睨一眼见对方面色枯黄,咬牙切齿,登时打了个寒噤,心头生出一阵 惶恐,斗志消退,一晃身陡然疾奔一侧,口中尖啸一声,掉头,震飞了一名和尚, 奔逃而去。 祝雄风见血怪走了,心中霎时间涌起一阵喜悦,不料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 便即摔倒。 玉宛青吓得神色惨变,喊道:“风哥哥!”双足一顿,疾奔而去。 大竹大义二人双手抢奔上前,一人执住祝雄风一只胳膊。大竹掌心贴在他后背 心,注入一股阳刚内力,大义掐住他的鼻下人中。 过了茶盏功夫,祝雄风悠悠醒来,乍睁双眼,见面前有这么多的慈眉善目,大 觉惊讶,待要跃身而起。 忽听大方道:“施主勿动。施主方才苦战血怪累得虚脱,现在勿要妄动真力。” 祝雄风听大方一说,抬臂一试,果真酸麻无力,不觉大吃一惊。 只听大方道:“施主乃是当今武林中少有的俊才,只可惜内力修为不够,凭借 一颗至诚之心,累得虚脱,竟也骇走血怪,实在难能可贵啊!请先服下这三粒‘大 力回神丹’。”说着,递给他三粒黑色药丸。 祝雄风接过手中,闻了一下只觉苦涩冲鼻眉头微蹙,入口咽下,但觉入喉生津, 心中大为赞叹。 这时,有僧人挑开了两红袍人头上的黑布袋。大竹惊呼道:“啊!丐帮的狄堂 主,中州大侠穆如云,怎么会是他们呢?” 大义一脸惊愕之色道:“狄堂主乃老僧至交,心胸宽广,嫉恶如仇,怎会同血 怪同流合污?若非亲见,不论谁人说知,我都会认为是荒谬妄言,痛骂其人一番, 但委实想象不到,想象不到啊!” 大竹叹道:“江湖中都自传闻,中州大侠穆如云丧命在太湖帮之才,看来也是 妄言误传。” 大方摇头叹息:“他们显然也是身不由己。由此看来,还不知有多少人暗通邪 魔歪道甘为其奴役呢。” 大智心惊胆颤,见大方并未质问自己,方始宽心。忽然间一位僧人急奔而至, 来到大方面前躬身施礼,道:“禀报掌门大师,黄山派云青子求见。” 大方道:“有请黄山云真子。” 过不多时,就见一道人顺阶而上。祝雄风见黄山派云真子,一脸疲倦,显得风 尘仆仆,肩后显露剑穗,无风自舞,倒也有几分英气。 云真子冲大方深施一礼,道:“晚辈黄山云真子奉掌门师伯之命,前来送信。” 说时,拿出一封信,恭恭敬敬送上大方,也不作过多陈述,告辞而去。 大方折开漆封,抽出信纸,只见上面写道: “今之武林,恐大患将至。公平府之血案,真凶未除,难息众愤。有红灯教者, 行凶纵恶,罄竹难书,更图武林之一统,欲除吾侪等而后快。江湖之安危实系于垒 蛋哉。故敝派倡导此群雄之会,凡有志同者,于重阳之夜,登黄山派光明顶而论之。 举道上豪雄之士,盍与乎来?届时执礼相恭,再叙地主之谊。黄山金道人。”书笺 精雅,落笔遒劲。 大方一一递于其他几位师弟看过,各有想法,不再细叙。 是夜,祝雄风玉宛青二人留宿寺内,大方向祝雄风讲了一些练功方面的体会, 调息守元方面的诀窍,祝雄风把玄苦所授的口诀中不解之处一一请教,大方一一详 答,又谈论一些江湖之事等。二人在少林寺内住得三日,祝雄风渐自恢复功力。 这一日,清晨,二人辞别大方,出少林寺而去。 二人沿着曲折的山道向山下走去。走了大半日,忽然走进了一处树林里,但见 树木葱郁,地上野草旺盛。突然一只野兔从山道旁的草丛里钻了出来,沿着山道跑 着。 玉宛青见到野兔大喜道:“兔子,兔子!好可爱!” 祝雄风道:“喜欢吗?” 玉宛青道:“喜欢。” 祝雄风道:“走,我们去把它捉来,给你玩!” 玉宛青兴奋得拍手,不料却把野兔惊走了,顿时大失所望。 祝雄风道:“放心,它不会跑远。它一定是吃草去了。”跳下马来,又将玉宛 青搀扶下马,将马圈在树上,让它们自己吃些草,二人跟着野兔的去向追踪下去。 找了一会儿,忽然发现它正在一堆青草下面。玉宛青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哪知 兔子突然听到了动静,向树林里一跳,撒开四蹄跑了下去。 二人追了半个时辰,几次都被它跑掉了,甚是可惜。追来追去,追到了一条河 流边,野兔突然不见了。二人正要原路返回,就在这时,一旁林中传来了兵刃撞击 之声。 二人循声而往,沿着河堤走出数十丈远,忽见堤下泊着一条船,岸上四名蒙面 人围住一个枯瘦的和尚斗得正急。 那四名蒙面人中,有一施双笔之人,着实了得,双笔漫空划舞,逼得和尚连连 后退。和尚拍出一掌,拿笔之人借力打力,身形侧转,喝声:“开!”双笔闪动射 向和尚双目。和尚向旁一跃,不料,背后同时砍来两刀,刺来一枪。那两刀配合得 天衣无缝,那一枪,直似箭之离弦,刺向和尚后颈。 祝雄风看出,和尚腹背受敌,委实凶险万分。 -------- 断桥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