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江南忆 丁蓬在岔洞中走了一会,停了下来,说道:“就在前面!” 张剑欢借着烛光瞧过去,只见前面的岔洞与别处相比高了许多,约有三丈,洞 顶平滑,瞧起来似乎毫无异状。 丁蓬道:“这里的洞壁最薄,原先有一道缝隙,被用泥封住了,他们在外面往 下挖了五尺深,在缝隙的顶部凿了一个孔,恰好可以钻出一个人。听到暗号后,就 把绳子放下来。” 张剑欢淡淡道:“你师父不怕我们从这儿逃走么?” 丁蓬道:“这洞顶很高,没有绳子万难攀上去。而且我出去之后,他们立刻用 大石、泥土封死洞孔。还派人看守,万一有谁想从这逃出去,一露出脑袋,就是一 刀。” 施南冷笑道:“嘿嘿,跟切瓜似的,你师父想得可真周到!” 丁蓬道:“这……这都是他的吩咐,小人只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已……” 张剑欢瞧了瞧洞顶,说道:“你去发暗号罢!” 低声向众人道:“各位,待会儿在下上去之后,把上面的人杀了,再放绳子下 来,各位武功高的先上去!” 人群中似乎有人哼了一声,却又强忍着没有说出话来。 张剑欢淡淡道:“那些人要对付的只是我,我先上去之后,不论是杀了他们还 是被他们所杀,他们都不会再为难各位,各位大可放心。” 丁蓬已走到洞壁前,用剑柄在洞壁上忽轻忽重,忽慢忽疾的敲了七八下,过了 片刻,却不见动静。 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一齐望着洞顶。 张剑欢看着丁蓬,淡淡道:“说不定你师父怕我们在这里寂寞,所以干脆把你 也留下来了?” 丁蓬额上冒出冷汗,颤声道:“不!不会的,我会腹语术……” 举起剑柄,又重敲了一遍,手心也已被冷汗湿透。 过了一会,洞顶忽然掉下许多泥土,渐渐露出一个小洞,慢慢变大到约两尺有 余,跟着一根绳子从洞中垂了下来。 张剑欢仔细的瞧了瞧,拉住绳子,攀援而上,片刻间已钻进了那洞口中,绳子 也一点一点的收了上去。 众人望着顶上的那洞口,俱是提心吊胆,生怕上面的人发觉吊上来的不是丁蓬, 一刀下去,那就糟了。 忽然间,上面传来一阵惨呼声,众人的心几乎要跳了出来,阿琴脸色苍白,一 手扶着蕉儿,另一只手抚着胸口,身子微微颤抖。 又过了一会,那根绳子终于再次缓缓放了下来,上面传来了张剑欢的声音: “各位!请上来罢!” 无风。无月。 天边,只有几颗黯淡的星。 阿琴望着这几颗星星,低声道:“我今天晚上才发觉,原来这些星星竟是如此 可爱!” 张剑欢也望着那几颗星星,轻轻叹了口气,道:“其实有许多东西,你平常总 不觉得怎样,要到失去之后,才发觉它的珍贵,而一旦失去,就很难再失而复得了 ……” 阿琴默然品味,良久,低声道:“就象我妈妈一样,从前她在世时我总和她吵 架,但现在……现在……”低下了头,眼中已是泪光盈盈。 张剑欢温言道:“阿琴姑娘,这是我的不是了,不该惹你伤心……” 阿琴擦去眼泪,抬起头来,勉强笑道:“我没什么,……张公子,方才你没受 伤吧?” 张剑欢轻轻摇了摇头,道:“没有。我本来想留下活口的,但那几人受了伤仍 是不顾死活的扑上来,我只好把他们都杀了。” 蕉儿道:“张公子,那你为什么要把那个丁蓬放了?” 张剑欢微笑道:“我答应过放他的,自然要算。况且他知道的都已经说出来了, 再留着也没什么用。” 蕉儿嘟起了嘴,道:“他害得咱们在那山洞中受了那么多苦,还害得公子受了 伤。我总觉得便宜了他!” 张剑欢道:“他也是受人指使,况且他这次坏了他师父的大事,他师父也不会 放过他的,我又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夜色深沉。 众人都早已纷纷告辞离去。 他们都说得很客气,但却走得很匆忙,似乎是怕再有什么灾祸牵连上身。 阿琴望着山下渐渐远去的众人,轻轻道:“张公子,你今后要到哪儿去?” 张剑欢道:“阿琴姑娘,你呢?” 阿琴低声道:“我也不知道。我原先就没有一定的去处,只是到处乱走,无依 无靠……” 她垂下了头,轻声道:“张公子,我……我若跟着你走,你肯不肯照顾我?会 不会嫌我累赘?” 张剑欢叹了口气,望着天空,缓缓道:“我这次来虎啸谷,是为了寻找黑玉匣, 没想到会有这件事,今后我仍将浪迹江湖,去寻找黑玉匣。阿琴姑娘,你若跟着我, 要吃很多苦,况且也很危险。” 阿琴低头不语,过了片刻,才轻声道:“张公子,你寻找那只黑玉匣,是为了 什么呢?” 张剑欢道:“我并不是想要那只黑玉匣,只是我曾答应过一位姑娘,要帮她找 到黑玉匣,以成全她的一片孝心……” 转过头来瞧着阿琴,微笑道:“阿琴姑娘,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很象她… …” 阿琴低下了头,幽幽道:“张公子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就因为我象她?” 张剑欢摇头道:“不!阿琴姑娘,你别多心。其实我和那位姑娘也只是见过一 次面……” 蕉儿小嘴一扁,道:“这就叫一见情钟……” 张剑欢脸上一红,道:“我和那位姑娘说的话加起来还不到十句,怎能说是一 见……一见……” 阿琴轻轻叹了口气,道:“张公子,咱们还是各走各的吧,不然若是给那位姑 娘知道了,不免又生误会……” 张剑欢苦笑道:“阿琴姑娘,我……我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其实你跟着我, 我也很喜欢,只是怕你受不了苦……” 阿琴面露喜色,道:“真的么?我不怕吃苦。有张公子照顾,我什么苦都不怕!” 她瞧着张剑欢,嫣然一笑,道:“我虽然蠢笨,武功又差,帮不了张公子的大 忙。但帮着出谋划策,想来勉强也还能充数……” 顿了顿,道:“张公子,我有一件事想请教你,若是问得不妥,还请你见谅!” 张剑欢道:“姑娘不必客气,请说!” 阿琴缓缓道:“不知那人要问张公子的那件事,是不是很重要?值不值得八十 万两银子?” 张剑欢叹了口气,道:“这件事并不算是什么大秘密,只与我的身世有关,更 说不上价值多少银子。” 阿琴道:“这就怪了,既然这件事情并不是很重要,那人怎么会费这么大的力 气来追问,还牺牲了八十万两银子。他可大方得很那!” 张剑欢想了想,沉吟道:“莫非那件事还牵涉到一个更重要的秘密?还是这人 除了对付我之外,还另有所谋?” 阿琴道:“黑玉匣是在这里被劫走的,那人在山洞中放了八十万两银子,还故 意放上那几面破碎的镖旗,我想,不会跟黑玉匣没有关系。” 张剑欢动容道:“莫非黑玉匣真的在山洞中?” 阿琴道:“若真的在洞里,自然早被咱们找到了,那人也不会冒这个险。我想, 他一定是另有所谋!” 张剑欢沉吟片刻,道:“阿琴姑娘,你们又是如何知道黑玉匣这件事的呢?” 阿琴微笑道:“张公子,你还不知道么,这半个多月来,黑玉匣之事已在江湖 中传得纷纷扬扬,路人皆知,是以才会有这许多人赶到虎啸谷来。” 张剑欢皱眉道:“想不到这件事在江湖中传得这么快,看来我想要找到黑玉匣 还真不容易!” 江南。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 张剑欢现在并不在杭州。 他到江南,是为了去太湖。 所以,此刻张剑欢正坐在苏州临湖的一个酒楼里,望着窗外的濛濛烟雨。 江南的风,仍是那么的柔。 江南的雨,仍是那么的细。 张剑欢,还是不是从前的张剑欢? 张剑欢望着窗外,心也如窗外的雨丝一样乱。 他发觉,这几个月来,自己已变了许多。 原先,他只不过是江湖中默默无闻的一个小卒。 但现在,他却是名震江湖、人人敬畏的大刀客。 变的,不仅是地位,张剑欢还发觉,自己的人也变了。 他已不能再如当初那样冷漠,那样孤独,那样无情。 他似乎也渐渐的变得和别人一样,也有了烦恼,也有了心事。 然而,是什么改变了他?是名,是利? 张剑欢知道不是,他这一生,永远不会为名利所动。 那么又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那位只在山洞中见过一次面,却让他生平第一次 脸红的江 瑟瑟? 还是,为了眼前坐着的这位娇俏可人、眼波和江瑟瑟有几分相似的阿琴姑娘? 他和江瑟瑟本来毫无关系,只见过一次面,居然就莫名其妙地答应了帮她去找 黑玉匣。 难道他竟已真的喜欢上了江瑟瑟? 他自然也知道找黑玉匣的艰辛、危险,但阿琴说想跟着他,请他照顾自己时, 他明明知 道不该答应的,但莫名其妙间,不知怎么心就软了。 张剑欢已经发觉,自己心里对这位阿琴姑娘似乎已经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白的 感觉。 当然,他可以在心里说,这只不过是因为她有些象江瑟瑟而已。 然而,真的是这样吗? 阿琴坐在张剑欢的对面,看着他,轻轻道:“张公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张剑欢回过神来,勉强笑道:“没什么!” 阿琴垂下头,低声道:“张公子,你若觉得我们拖累了你,只管说出来,反正 ……反正 这里离扬州也不远。” 张剑欢叹了口气,道:“阿琴姑娘,我并无此意,只是……想起了一个朋友… …” 他转过了头,看着窗外。 湖面上,烟波浩渺,柳堤含烟。 一只画舫正缓缓的从岸边驶离,后舱一个窗口的帘布不经意的掀了开来,露出 一个少女 的一张脸,随即放下。 小燕! 张剑欢几乎跳了起来! 阿琴仍低着头,幽幽道:“张公子,你是不是想起了那位……那位和我很相象 的姑娘?” 张剑欢根本就没听清她的话,他想都不想,就从窗口跳了下去,奔到湖边。 画舫已驶离岸边数丈。 但张剑欢只轻轻一掠,就已上了画舫,对着舱门,抱拳道:“江姑娘,是你在 这里吗?” 门帘缓缓掀了开来,小燕微笑道:“张公子,请进!” 江瑟瑟并不在船上。 张剑欢心里不知怎么,竟空荡荡的,似乎失望得很。 小燕瞧着他,似笑非笑,道:“我还以为张公子早把我家小姐忘了呢,原来还 没有!” 张剑欢轻轻叹了口气,道:“小燕,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燕眼波流动,道:“我难道不能在这里么?你是不是怪我打扰了你和那位姑 娘的兴致?” 张剑欢怔了怔,苦笑道:“小燕,你何必一见面就挖苦我呢?江姑娘还好么?” 小燕哼了一声,道:“她当然好,但她现在若在这里,就不好了!” 张剑欢叹了口气,问道:“小燕,那么你是不是专程来找我的?” -------- 断桥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