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往事风云 “悠悠碧波,洗得去心上血恨么?” 晨雾初散,水面上不时还有淡淡的水雾袅袅升起,岸芷汀兰,郁郁青青,间关 偶有鸟鸣。这本是一个清幽祥和的境界。龙经天忽怒气勃发,刀锋厉芒暴涨,一刀 劈入水中。飞花溅玉,几滴水珠沾上龙经天年轻的面颊,晶莹剔透,犹如英雄虎泪。 难道,似龙经天这般武功高绝、笑傲江湖的少年俊彦,心底也会有泪?“请问悠悠 碧波,洗得去心上血恨么!”他握刀的右手,指节已然发白。 一只早起的蜥蜴不慎掉入水中,晕头转向地拼命摆动着尾巴往上游,无奈水流 太急,方向又不对,无论它怎样努力,最多也只能留在原地,休想前进分毫,更遑 论逃出生天。龙经天似已看得发痴。然而就在蜥蜴脱力,终于被流水冲走的那一刹 那,他那柄纵横江湖的烟雨刀忽然便托在了蜥蜴的肚子上!“天苍地黄,生命原本 就是这么不值钱。”他叹息一声,将蜥蜴轻轻抖落在草丛中。 他觉得自己就是那只蜥蜴。也许,在浩渺的天地间,所有人都不过是条蜥蜴而 已,不管是英雄,还是白痴。今天,蜥蜴尚能蒙他相救,来日,他便是战死沙场, 恐怕却连个收尸的人也没有!谁道英雄不可怜? 再看掌中刀,刀身略窄,刀面如镜,方才刀锋两次入水,此刻刀上却没有多少 水痕。若把它侧向着光线仔细看,可见隐隐有些暗红色纹理,寥寥数笔,竟勾勒出 一幅极神似的江南烟雨图……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但这幅画,却是 红色的。因为它的作者,都已经死了,死在这柄刀下……他们用自己的血,作出了 这幅珍品!传说中,这柄刀出世时,刀身干干净净,一丝暗纹也没有。但它开始杀 人、喋血,每杀一个人,这幅绝妙的山水画便显现一分,它的刀势也强胜一分,到 这幅画完美到淋漓尽致的时候,这柄刀便成了神魔之刀,无坚不摧、所向无敌、沛 莫能御! 现在,这幅画已形神俱备,成熟了六成,这柄刀离成为魔神之刀,也已不远了。 龙经天的眼睛发出了光芒,他想象着仇人的颈血溅上刀锋的样子……殷红的鲜 血浸润过刀身,烟雨图艳丽夺目,焕发出诡异迷人的风姿!他一定得这么做,也非 得做到不可!不说使烟雨刀成为天下第一神刀,单是那海样的深仇,已使他没有逃 避的余地。他不杀仇人,就枉为人子,必遭天谴! 这是必杀之仇,他和仇人之间,绝对只能还有一个活得下去! 不管那人多么难杀,但只要龙经天打定了主意,这世间大概还没有什么可以让 他退缩的。 “刀是好刀,只可惜杀气太重了些,过于嗜血,终非祥物。若把握不好,恐入 魔道。”龙经天背后忽有人喟叹:“一个人手中有这把江南烟雨刀,也许是个幸运, 但若心里也有这样一把刀,就太可怕了!” “人在江湖,心中岂能无刀?就算手中无刀,心头这把刀是一定不能丢的。” 龙经天一点也不吃惊,眼中反而有了丝温暖的笑意:“你既已来了,为何还不出来? 你如果改掉这些悲天悯人的坏习惯,岂非就可以变得不那么让人恶心?” 他回过头来,便看到一位潇潇洒洒的年轻人,正长身玉立在花草间、薄雾中, 他脸上的笑容,直象东方的朝阳已经升起,红彤彤的阳光直照进龙经天的心里来。 这样一个年轻人,怎么能说是恶心? 年轻人笑道:“我没有悲天悯人,我只是说实话。心中若有一把嗜血之刀,看 什么都从刀的角度出发,这个世界岂非无趣得很?如果人人都是如此,岂止无趣, 简直恐怖。” 龙经天冷笑道:“江湖险恶,不比你家的后花园。你不杀人,人要杀你,心中 无刀,便似那砧板上的鱼肉!只不知你的脑袋被砍下来之后,还会不会计较这个世 界有趣无趣?” “这便是江湖人的悲哀。”年轻人叹息道:“也许我们只能从自己做起,慢慢 地去消弭人们心中的那把刀。唉,大家都是人,为什么不能和平友爱地相处呢?” 龙经天淡淡道:“花飞雪,你早已是个名满天下的大侠,死在你手下的人也已 不知凡几,想不到却还是这般天真!如果我们不是朋友,我就要怀疑你是否是在讽 刺我,也许你现在已死在我的刀下。” 他又看他的刀。无疑,不管它喝的是谁的血,江南烟雨图都会更加娇艳、更加 完美,花飞雪也不能例外。 花飞雪又笑了:“我天真,也许是因为我还年轻。如果能时时地年轻着,我宁 愿永远地天真下去。” 龙经天叹了口气,道:“老实说,我很羡慕你,能在这个世界上始终保持轻松 愉快的心境,实在是项很了不起的本领。但今天我约你到这里来,却正是想同你一 起去做一件绝不轻松愉快的事,而且还要杀人,和你那去他妈的婆婆妈妈的慈悲心 肠大异其趣,现在看来,不说也罢,咱们还是这便别过罢!” 花飞雪苦笑道:“这个人,明明是来找我帮忙,为什么每次却是一副借了你的 米还了你的糠的鬼模样?若非我花飞雪豁达大度,理你才怪。” 龙经天笑了,他冷峻的脸庞顿时生动了许多。他道:“假如找你帮忙还要我低 声下气地来求你,那我们便不是朋友了。如果不是朋友,我也不会找你帮忙。” 花飞雪看着他的笑容,在心里叹息:如果他知道自己的笑脸多么英俊,也许今 后他会笑得多些,也许便能活得轻松一点。 他的想法很有道理,却不知道生活在仇恨里的人,是很难明白这一点的。他的 朋友,现在心中的恨意之浓,如果化作怒火的话,便是整块钢铁也可将它熔化! 花飞雪笑道:“既然已经承认了是朋友,要杀什么人,就请说罢!上苍虽有好 生之德,但我向来明白以恶制恶的道理。杀一个恶人,便等于救了千千百百个好人, 这种好事,我从来是不惮多做的。” 龙经天蹙眉道:“只怕这个人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你虽然杀过人,杀过不少的 人,可是这个人也许比那些人加起来还要难杀一倍!在答应我之前,你不妨先考虑 清楚。” 他的意思很明白……江湖人的承诺重如泰山,一旦答应了人家,就是粉身碎骨 也得替人家把事办好!所以大部分江湖人行事向来都很谨慎小心,事前一般都要作 较周密的调查,量力而行,若盲目地为朋友两肋插刀,恐怕他们早就死绝了! 花飞雪懂他的意思,可他依然笑得懒洋洋的:“别的都不重要,我只知道你要 我帮你杀的,一定是个恶贯满盈的恶人,这便已足够。你不是一直很热衷义军的事, 为他们东奔西走地呼号么?是不是义军又遇到了厉害的对头,你要暗中帮他们除去? 你放心,贪官污吏一向被我列为最该杀的一种……” 龙经天脸上忽露出了痛苦之色,把烟雨刀握得更加紧了,道:“他不是一般的 贪官污吏,他是一个大人物,跺跺脚,京城皇宫也会为之颤抖!” 花飞雪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的眼睛也渐渐地瞪大:“你莫非胆大包天,要去 行刺皇帝?” 龙经天眼中的痛苦更深了,与愤怒混合在一起,使他的表情变得非常可怕。 “他不是皇帝,却不比皇帝更容易对付。”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柳沉沙,我龙 经天誓诛此獠!” “柳沉沙?”花飞雪一下子站直了,难以置信地道:“柳沉沙,他不是你们义 军的领袖么?” “不错,”龙经天恨恨地道:“我龙经天枉称豪杰,却瞎了狗眼,把这狼心狗 肺的东西当作普渡众生的菩萨来侍奉!飞雪,我事实上已身负血海深仇!” 龙经天抬起头来,目光透过渐渐快要散开的雾气,看向遥不可及的远方。他在 清理着自己的思绪,他需要一个象晨雾散尽后的空气般清晰的头脑,好讲述那个残 酷的故事。 花飞雪已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来,不出声。他知道他这位刚强的朋友这时候 需要的绝对不是毫无用处的安慰。他自己,也不是个饶舌的人。 鸟语唧唧,龙经天的嗓音略嫌沙哑,却也显得悠远。 时至今日,我也不否认柳沉沙是一位枭雄,一位罕见的枭雄。他是我所见到的 男人中最出乎其类拔乎其萃的人物!此人不单武功号称无敌,而且谈吐不凡、粗犷 豪放,我几乎是一见他便为之心折。 五年前,我约他在华山之巅决斗。那时我初得烟雨刀,自信打遍天下无敌手。 然而柳沉沙武功之高,却超乎我的想象!他并不会什么奇招绝学,就那么直来直去 大开大合地使他的开山拳。开山拳人人识得,除了招沉力猛,别无可取之处。然而 每一招每一式到了他的手上,都成了致命的杀着,都成了不世出的奇功!真正是化 腐朽为神奇。我龙经天名震天下,其实算得什么?柳沉沙才真正是得了武功神髓的 人,他自己便是武术之魂! 到第三百零八招上,我已成了强弩之末,他只要高兴,随时伸出一只小指头儿, 就可以把我打下悬崖,死无葬身之地。我又是恐惧、又是不甘,拼死使出一招八方 风雨,存了个同归于尽之心。这八方风雨乃是两败俱伤的招数,他除非武功高过我 很多,立时将我杀死,否则要想既打败我,又毫发不伤地来享受战胜我的荣耀,那 简直难于登天! 但事实上我知道自己是不行了,我的内力已将耗尽,八方风雨的威力发挥不到 平时的两成。他只要右手斜挥,就可以封住我手腕穴道,夹手将烟雨刀夺过,那时 要杀要辱,全在他一念之间! 我几乎已绝望,甚至愤恨自己使出这等愚蠢的招式,自取其辱!我恨不能自杀! 然而,我万万没有想到,柳沉沙竟然迎了上来,用自己的左肩迎了上来!机不 可失,我一刀斩在了他的肩膀上,还想使出第二招杀着,但已经来不及了,他一只 大手重重在我肩上一拍,烟雨刀不知怎的便掉在了地上!他哈哈大笑道:“痛快痛 快,兄弟恁俊的武功,何不与我干一番事业去?” 烟雨刀锋利无匹,柳沉沙肩上血流如注,但他豪迈的笑容就象雕刻在他脸上一 般真实。整个人傲立西风,神威凛凛,宛若天神! 他完全可以避过这一刀的,可是他敬重我是条汉子,宁肯自己挨这一刀,也不 愿意折辱我。我握了他的手,只想拜下去,从此认了这个大哥,火里火里去,水里 水里去! 后来我果然便认了他作大哥。除了你,我一度认为他是我最值得骄傲和信赖的 朋友。 我一直认为柳沉沙是个做大事的人,他身上自有股与众不同的雄风。果然,第 二年春天,他在长江南岸建起一支义旗,传檄天下,邀贫苦大众加盟义军,反叛朝 廷暴政,他日共享安乐太平。其时天灾人祸、民不聊生,皇帝昏庸、朝廷腐败,他 这一揭竿,四方豪杰顿如过江之鲫,源源来归,半年之内,声势大盛! 他之起事,据他说,是源于少年时一次失败的仗义。那时他武功并不太高,家 乡一位正直的县捕头因忠于职守而得罪知府大人,蒙冤入狱。柳沉沙激于义愤,深 夜劫牢,救出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老捕头,然后趁着天黑,一鼓作气潜入知府府 中,杀了枉法的知府以及他那胡作非为的儿子!做了这一票大案,他自然远走他乡 避祸,但事隔不久,他便听说,不愿逃走的老捕头已被朝廷问成“谋逆”之罪,满 门抄斩,诛了九族!再后来,他得遇明师,苦练武艺,终成大器。但这件事给了他 很大震动……武功再好有什么用?在如此黑暗的朝廷笼罩下,能够伸张正义,救黎 民苍生于水火之中吗?从那时起,他便准备自己当皇帝,这样,他才可以施展抱负, 荡涤神州大地上横行的黑气、妖气! 柳沉沙起事之初,曾三次邀我共举义旗,事成之后与我同坐江山。我一来深爱 江湖生涯的闲云野鹤,二来也对历来江山易主后“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政 治手段心寒,是故一直婉拒。但对他的主张,我向来是赞同的,明里暗里,我也常 常出入义军营帐,出谋出力,稍尽绵薄。 两年前,深秋,朝廷号称“大内第三高手”的蒙淳与江州太守文渊会和,率军 八万猛冲义军右翼。柳沉沙请我约战蒙淳。你大概还记得,我得你引开蒙淳贴身十 大侍卫之助,孤身直入敌方中军帐,三十招内取蒙淳首级,生擒江州太守文渊,解 右路义军千钧一发之急,成大名于天下,威名震于宇内! 柳沉沙本来就对我好生敬重,引为知己,及至见了蒙淳首级,又见文渊匍匐于 阶前,不由狂喜,当下教左右推出去斩了!他豪兴大发,竟不顾劝阻,执意不带随 从,单身与我连夜登上临近敌阵的小洱峰,指点敌营、谈笑饮酒! 我说起你,柳沉沙连呼“豪杰”,我们于是又多干了几大碗烧刀子。柳沉沙迎 风面对崖下明灭灯火,沉吟半晌,忽脸色大变。 我不解问道:“大哥,你我正喝得高兴,怎的却想起心事来?” 柳沉沙沉声道:“大事不妙!虽我右路义军只有七千兵马,无力冲营,但官军 刚折损了两员主将,没理由毫不慌张。你看山下官军营寨,旌旗齐整、巡哨严明, 显是军心未乱。蒙淳的首级与文渊皆不会有假,不好,定是又有了极厉害的对头到 了军中!” 我旗开得胜,不免骄狂,见猎心喜地道:“纵官军又有了新的主帅,但蒙淳初 丧,他肯定料不到我们这么快便来第二次!不如我与大哥再探中军帐,索性把他也 结果了!” “不可,”柳沉沙的脸色严峻起来:“如果来将不傻,当会趁我们初战告捷, 疏于防范的当儿偷袭我营!咱们快快回去!” 然而已经晚了。四下里喊声四起,山脚下忽亮起一片火光,竟是官军得知了柳 沉沙独上小洱峰的消息,早暗地里把这座无险可据的小山围成铁桶一般! 我说:“柳大哥,咱们杀出去!” 放眼望去,官军军士们手舞火把,熊熊火光直把天边都已映红,当真是无边无 垠,瞧人数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他们从四面八方往山顶围拢,一面搜索,一面整齐 划一地高叫:“柳沉沙,降者免死!柳沉沙,降者免死!” 说实话,自出道以来,高手相搏、出生入死我已不知经历过凡几,可以说每一 分名气的背后,都是几场惨酷的恶斗!我从未怕过,包括那一年挑战柳沉沙。但这 千军万马即将冲杀的阵仗,当时我可真是生平仅见!你想想,几千上万的敌人啊, 而我们只得两个人,置身其前,就象沧海之一粟面对滔滔激流,不由得你不震颤! 就算你武功盖世,杀得百儿千把人,便手也软了,如何逃得命去?所以我虽表面上 不怕,内心里其实已然喟叹:“罢,我龙经天今天就陪柳大哥死在这里了!” 柳沉沙探身望向崖下,摇头道:“这里下不去。” 猛可里,左首石边转出一名军官,喜道:“在这里了!”跟着扑出一名军士, 挺矛刺向柳沉沙。 柳沉沙更不搭话,轻舒猿臂,已把枪尖握在手里,只一抖,内力到处,军士闷 哼一声,枪柄倒贯回来,直插透背心!那军官见势不妙,转身便逃,我赶上一步, 一刀劈死。看四下火光,大队官军距此其实尚有一段距离,想是这军官贪功冒进, 没曾想却枉自送了性命! 柳沉沙豪气勃发,呼呼两脚将酒坛子踢入深谷,挺胸高声喝道:“柳沉沙便在 这里!”那吼声直传出去,便似半空中响起一声炸雷,连我的耳朵都似觉嗡的一声。 我见自己义兄如此豪迈,也被激发了胸中傲气,叫道:“柳大哥,我同你杀光这帮 鹰爪,咱们杀出重围!” 柳沉沙扬声笑道:“可惜鹰爪孙们无甚好汉,没的污了你的江南烟雨刀!”话 音刚落,忽向我打个眼色,俯身拾起那两具尸体,足尖在地面一点,箭一般射入前 面一座阴暗的小树林!我惑然不解,但也急忙提气跟上。 江南地气暖和,虽时已入秋,树木却依然枝繁叶茂,月光难以射入,所以林中 光线颇暗,我陡然‘弃明投暗’,双目差些不能视物。柳沉沙在前一路急走,虽然 手提两具尸体,而这两尸生前生得也颇长大,可这丝毫不影响他奔行之速、身法之 灵,在树丛中穿梭,直如狸猫一样,悄无声息地在黑暗中疾驰! 我不开口,只闷头急追。 难怪人们逢事都喜欢找一个首脑,原来有一个领袖可以追随,是一件很轻松的 事。即使大难临头,自有操心之人,你不必多想,不必担当责任,当然也就不会太 害怕。就算最终大伙儿都厄运难逃,你至少还可以归咎于他人,对失败的领袖嗤之 以鼻,换句话说就是你即使已经一败涂地,也还有资格看不起别人,而那位倒霉的 领袖除了要承担失败的责任、品尝失败的屈辱外,唯一可以出气的对象就是他自己。 所以一个人,除非万不得已,轻易当不得领袖。 当然,那个时候我可想不到这么多,而且柳沉沙也绝不是一个容易失败的领袖! 他行事鬼神莫测,除非他死了,否则在任何时候你都不能作出他已经完全失败的判 断!他这种人天生是拿来佩服、拿来崇拜、拿来仇恨的,却绝不是可以轻侮嘲弄的 对象。 当时官军的包围圈已经缩得很小,我们一阵疾行,片刻便到了树林边缘,而林 外杂沓的脚步声、沉重的呼吸声、压抑的咒骂声、兵器的磕碰声,无不清晰地传入 耳朵!这些声音对逃亡者来说无疑是最大的刺激,我一扬刀,便欲冲出。谁知柳沉 沙此刻一返身,又往回疾走! 那一瞬我真怀疑柳沉沙真的被官军庞大的声势吓成没头的苍蝇了!但他的步履 依旧那么轻捷,那么富于自信,我除了跟紧他,别无选择。 谜底很快就揭开了。他往回奔的速度比刚才还快了五成,一眨眼便到了一丛生 得格外浓密的茅草旁,他毫不犹豫地一头便扎了进去。我再笨,也依稀看得出来刚 才咱们是在原路返回,而这草堆,更是他来路上便看好了的!他方才之所以还继续 迎着敌人往下走,只不过一想找个更理想的地方,二来顺便探探与敌人的距离,一 经发现敌踪,马上毫不犹豫地回到这里!你不能不佩服他的果断! 一进入茅草堆,他立刻低声道:“换衣服,在官军搜到之前换好!”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笑道:“正好,让小弟也过过官瘾。”便伸手去剥那 军官的军服。 柳沉沙已把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了下来,拨开我的手不由分说地道:“这件还是 由我穿,你穿那件。” 我抗声道:“穿官服目标太大,你身系数万义士弟兄,这条命可比小弟这山野 浪子宝贵得多了,还是我来穿!” 柳沉沙一边迅速地把军官的戎装往身上套,一边怒道:“叫你穿你便穿,官军 转眼即至,哪来这许多婆婆妈妈,想你我都死在这里么!”末了,又补上一句: “我柳沉沙何等英雄,岂可扮那无知无识的小兵?” 我忿然,一声不响地把那小兵的衣服穿在身上,然后把我俩脱下来的衣物塞进 乱草窝里。这时,大队官军已就在茅草丛外了,火光隔着茂密的杂草一样映得我们 脸色发红,不时有长刀长矛的戳刺进来! 柳沉沙俯嘴过来,低声道:“小心,咱们顺着他们的走势混出去。”抬眼看看 我脸有不豫,伸手握住我的手腕,使劲捏了捏,道:“你放心,我武功比你高!” 一股暖流涌上我心,我明白他这样做,是把大部分的危险都揽到他身上去了, 我也大力地握了握他的手。 官军们向着山顶的方向前进,我和柳沉沙也朝着山顶,大摇大摆地自草丛中走 出,柳沉沙摸了摸脸,自衣襟上摘下一条干枯的草叶,忽抬腿给了我屁股一脚,骂 骂咧咧地道:“他妈的,晦气,老子早说姓柳的不会躲在这里面!” 我心底暗笑,佩服他挺会装样,嘴里还不得不诚惶诚恐地唯唯诺诺。官军们一 心一意搜寻柳沉沙,却哪料得到柳沉沙就在眼前?我受了“责罚”,看过来的眼光 同情者有之、愤怒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偏偏没有哪怕一丝怀疑,当然,更多 的还是不理不睬,漠不关心。 我随着柳沉沙混在人群里慢慢往上走,越走越慢,渐渐掉在了后面,到后来索 性掉过头来,迎着开始疏落下来了的官兵往山下疾赶。柳沉沙身着官服,气宇轩昂, 虽然步履匆匆,人们也只道是身负紧急公务的军官,急急让路不迭,又有谁会去胡 乱猜疑。 正急走间,忽见东北角上火光冲天,人喊马嘶之声随风一阵阵传来,想是那个 方向又发生了一场激烈之极的厮杀! 柳沉沙脸色铁青,因为那里,正是他麾下兵马驻扎的方向,眼下出现这种景象, 当然绝对不会是好事! 这时,迎面走上一队官兵,领头的小队长眼望东北角火起之处,眉飞色舞地道 :“嘿,文将军当真料事如神,我们这边厢大张旗鼓地要捉柳沉沙,吴策风那贼逆 果然就按捺不住,调兵遣将要来营救他们的主帅,结果,哈哈,十面埋伏,十面埋 伏……” 吴策风,义军右路首领,在柳沉沙起事之初便追随他左右,为义军壮大至此立 下了汗马功劳,与左路首领宇文龙勖同被柳沉沙倚为膀臂。其时,义军屯兵三路, 柳沉沙自领四万人马居中,与左右翼成犄角之势,相互策应,此刻右路遇险,遭蒙 淳文渊猛攻之时,他恰在吴策风军中议事。 柳沉沙听了此言,又惊又怒。 我暗想:“刚捉了一个文大人,又出来一个文将军,莫非是文渊的弟弟骠骑将 军文博到了?怎恁般巧法?” 那小队长似和“文将军”有些瓜葛,一小兵献媚道:“咱家文将军神机妙算, 又领着咱们一干弟兄兵强马壮的,那柳沉沙吴策风什么的不知好歹,竟敢和文将军 开兵见仗,这不自找死路么?王大哥这便领咱们去,把柳沉沙擒了来好好拷问,问 他知不知道天高地厚,胆敢犯上作乱,也教他见识见识王大哥的手段!” 姓王的小队长哈哈大笑道:“你奶奶的,倒会说话!” 说着到了我们跟前,略带诧异地看了我们一眼。柳沉沙听得怒火升腾,心中杀 机早萌,劈面一把揪住小队长胸襟,反脚踢出,将那献媚的小兵踢得脑浆迸流,叫 都来不及叫一声,便命毙当场! 小队长惊叫道:“干什么……”欲待挣扎,被柳沉沙抓住了心口穴道,哪里动 弹得了分毫!柳沉沙喝道:“都杀了!” 不用他说,我也知道决不能让他们走脱了一个,除非不动手,动了手,就要讲 究个干净利落。我的烟雨刀早挥了出去。 小队长只带了十余人,柳沉沙连踢带打,加上我的烟雨刀,官兵们死前几乎都 没来得及叫出第二声。 小队长惊吓不已,颤声道:“你,你,你们是谁?” 柳沉沙把脸孔直凑上去,低沉地道:“洒家,便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柳沉沙!” 说着,将他往地上一顿,撒腿便行。我细看时,这姓王的小队长鼻歪嘴斜,七窍流 血,竟已被柳沉沙暗运内力,震得经脉俱断,气绝身亡! 柳沉沙阔步而行。我想到这件大祸事因我而起,若非陪我上这小洱峰喝酒,柳 沉沙现时很可能正稳坐中军帐,指挥若定地率领着弟兄们对付官军呢,心中大是不 安,道:“柳大哥,我走前面看看虚实,你随后便来。” 柳沉沙厉声道:“我姓柳的和弟兄们共存亡,分什么先走后走!”他停下身来, 从怀中掏出一个牛皮酒囊,拔掉塞子,扬脖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下一大半,一抹嘴, 把手中的酒袋递到我面前,目光炯炯地道:“我这便去找我吴兄弟,杀人报仇、流 血送命!你若愿意和我同去,便干了这酒!” 我豪气上冲,接过袋子,一饮而尽! “好汉子!”柳沉沙拉了我的手,满脸泛光。 火光和喊杀声都离我们很远,遥遥的,如在梦里。我们趁着月色,向东北角义 军遇伏的方向急赶。风呼呼的,吹得我们头发纷乱、衣袂飘扬,脸上象刀刮一般阵 阵发疼,但我心里却只觉热血奔涌,犹嫌这风吹得小气,不痛快! 我始终认为,人活着,就活这股子血气。如果当时我们就这样拼死在沙场,也 许反而是我的造化,我和柳沉沙会成为一对人人倾慕的肝胆朋友,永垂青史!可惜 造化是这样弄人,他总是把美满结局一脚踏碎了,再让这些碎片在今后的日子里把 你割得遍体鳞伤!所以该结束的时候不结束,其实是最可让人惋惜的事,正如一位 美丽非凡的青春少女,如若不在她风华绝代时恰到好处地香消玉陨,赚人几声“红 颜天妒”的叹息,便难免有人老珠黄,变成一个形容枯槁、满面皱纹的丑陋的老太 婆的时候 . 当我们赶到地头时,战斗已经结束了,遍地都是尸首和残破的旗帜,尸体中以 义军弟兄们居多。他们大都死状惨烈,可以想见他们为了援救自己的首领,遇伏后 与数倍于己的优势敌人舍身相搏,慷慨赴义的壮烈! 我听到了柳沉沙咬牙的声音,我简直不敢去看他的脸。他此时一定饱受着愤怒 与内疚的折磨!这件事由头至尾与我有着莫大的干系,我也只觉手脚冰冷。 花飞 雪已完全被龙经天的讲述吸引住了,他入神地听着,心中渐渐泛起一个疑团:没想 到龙经天与柳沉沙曾有过这样生死与共的患难经历,照说,应该是过命的交情了, 为什么又会有了不共戴天之仇了呢?他这样想着,便问了出来。 龙经天看了他一眼,道:“我也认为我和柳沉沙经此一役,应该称得上是生死 之交了,何况我们本来就是好朋友!可是,世事千变万化,就算现在站在你面前的 是一株枝叶参天的大树,又焉知日后不会变成一段肮脏的腐木呢?谁可预料一个人、 一件事,乃至一段感情一段友谊的走向?你能吗?”他的目光锐利起来,看向花飞 雪。 花飞雪勉强地笑了笑,说:“至少,我可以保证我自己。只要你不伤天害理, 我花飞雪就永远认你龙经天是朋友。我没想到你对人已如此没有信心。” 龙经天楞了楞,长叹道:“幸好我还有你这位朋友。”他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语调渐趋平缓,又开始了他的讲述。只是他大概已失去了浓墨渲染的兴趣,以后的 故事简略了许多。 义军弟兄虽尸积成山,但以吴策风的武功,我们相信他不会那么容易便死,我 们继续沿义军可能溃退的方向寻找。 我们在快要黎明的时候找到了吴策风,不愧为柳沉沙的左膀右臂,他已成功地 把幸存下来的义军弟兄带到安全的地方,而他自己却陷入了几乎是非死不可的险地! 那是一个隘口,两边是陡直的高崖,中间一条羊肠小道,充其量也只能容二人 并肩通过,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吴策风突围冲到这里,让他的副手带着队伍过去 了,自己亲率一小队亲兵断后,下决心要把数万追兵阻挡在隘前,为右路义军留下 一支血脉——他坚信柳沉沙无恙,还会回来带领弟兄们的,他不能把人全给弄没了! 我们看到他的时候,那百十人的亲兵小队已经用尸体在隘口前的空地上证明了 他们对柳沉沙的忠义。他们没有一个死得不惨烈,他们是认准了柳沉沙是拯救黎民 百姓于水火之中的万家生佛才为他慷慨赴死的,他以后的作为不知对得起谁!吴策 风站在隘口里,肩头上插着两支羽箭,右手已经没有了,满身是血,他左手舞动着 一把单刀,仗着天险仍与官兵们大呼酣斗,状似半疯!吴策风是一条好汉子,我龙 经天一辈子敬佩他! 我和柳沉沙拼死杀进去和吴策风会合在一处,但以我们二人微弱之力,要在千 军万马中救出吴策风,不啻痴人说梦!还是柳沉沙想出一个办法,由我守在隘前, 柳沉沙将吴策风负在背上,施展壁虎游墙功由侧壁往崖顶攀爬,待他成功后我再如 法炮制。这样,凭着一道山崖,我们便把官军中的大批普通士兵甩掉了,其他不多 的几个能攀上山崖的武功好手,又岂会放在我和柳沉沙的眼里! 在攀崖的时候,由于我是最后上的,柳沉沙和吴策风都已经上了崖顶,我就成 了官军们唯一的目标,所有的弓箭、飞蝗石、弹珠等暗器都往我身上招呼。在快近 崖顶的时候,两支羽箭几乎同时射中我的大腿,我真气一泄,便往悬崖下翻倒,若 真的掉下去,不被摔为肉泥也得被众官军乱刀砍死!就在这紧急关头,柳沉沙一掠 而下,甩开腰带将我卷上悬崖,自己却如流星般向地面撞去。他人在半空连连变换 姿势,一掌掌向山崖拍击,好容易止住了下堕之势,重新闪电般蹿上崖顶。这一着, 实已将柳沉沙一身武功发挥到了极致,心思稍为迟钝、真力稍差、胆气稍有不足, 都无法完成这一连串的动作!崖下围观的官军们早忘了对方乃是匪首,是他们的死 敌,轰天价叫起好来…… 龙经天仿佛又回到了当日场景,目凝远方,好半天才叹了口气,回过头来: “柳沉沙武功是极好的,说起来还救过我的命,如果以后的事没有发生,我们还是 好朋友,多好。可是,唉!” 花飞雪不搭腔,因为他知道龙经天的话还没有说完。 龙经天问道:“到现在为止,你认为柳沉沙是怎样一个人?” 花飞雪不假思索地道:“奇男子,伟丈夫。” “不错,”龙经天幽幽地道:“在去年冬天以前,我也还是这样认为。但是现 在,我只说他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我恨不能吃他的肉!” 去年年底,春节将至,我回到家中。我虽是个游荡江湖的浪子,除夕之夜总是 要回家与家人团圆的,何况家母尚在。 隆冬腊月,大雪把人们都关在屋子里,好不无聊。我每日里只得饮酒消遣,心 情烦闷已极。这一日,柳沉沙忽带着两个随从来了,我虽在家里,却顿有“他乡遇 故知”之感,忙摆酒相迎,心头实在好生欢喜! 其时,义军声势已颇浩大,因其军士皆头顶红缨,故世人称之为红缨军,柳沉 沙便因势自封为红缨将军。红缨军席卷大江南北,前锋已直抵黄河南岸。但红缨军 中士兵大多是江南人,不耐中原严冬的酷寒,军中冻疮严重者十之八九,患者肌肤 皲裂流脓,奇痛奇痒,战斗力大降,与官军几次开战皆连连失利。 柳沉沙知道我认识河南名医曲布衣,且引为好友,而这曲名医又偏是胆小怕事 之辈,决计不敢叛逆朝廷与红缨军来往的,所以他请我去一趟河南拜偈一下曲布医, 无论如何帮他搞一帖治冻疮的灵丹妙药的药方来。军情紧急,我当晚便骑了家中的 好马出发了。算算时间,我完全可以在年关前赶回来,不致误了年三十晚上的合家 团圆。 事情办得很顺利,我只称家中有人冻疮严重,曲名医没有理由不帮我。再说从 心底他还是同情红缨军的,我既不说破,他装聋作哑可也。 我兴高采烈地赶回家中,盼望着还可以和柳沉沙大醉一场,哪知道家里已遭到 灭门惨祸——尸横遍地,上至家母、下至仆役,满门男女十余人,无一活口! 映入我眼帘的首先是残垣断壁,有几处倒塌的房梁上还跳跃着火苗,空气中弥 漫着烧焦的臭味。柳沉沙半蹲在地上,手起一掌,将他面前的人拍死。 我心胆俱裂——我看得清楚,柳沉沙一掌打死的人,正是我的母亲! 我跃下马来,抢上前去,将母亲抱在怀里,看时,只见她面如金纸,鼻孔里流 出血来,哪里还有命在!我目眦欲裂,瞪视着柳沉沙,道:“你,你打死了她!” 柳沉沙对于我的到来感到非常意外,退了一步,惨然道:“是的,是我打死了 她,是我害死了你们全家!” 我狂吼一声,拔刀便砍!须知我少年丧父,全靠母亲将我一手拉扯大,好容易 我现在成名了,出息了,还没来得及好好孝敬她老人家,竟让这厮一掌给打死了! 柳沉沙左右招架,他的武功虽较我为高,但我势如疯虎,刀法凌厉绝伦,却也 一时逼得他连连后退。柳沉沙口中支吾着,几次想跳出战圈,但我只是不理,一刀 紧似一刀,如此战了些时,时间一长,柳沉沙拳劲掌风渐盛,我越来越觉得吃力, 但杀母灭门之仇焉可不报?我咬牙苦撑! 这时,四周涌出大批官兵,黑压压的一大片,慢慢围将上来。领头的除几位骑 着高头大马的武将外,还混杂着几名武功颇为扎手的江湖人物! 柳沉沙焦躁起来,喝道:“你我恩仇往后再算,我这可要走了!”呼呼两掌将 我击退,长啸声里,已冲入官军阵中。但见官军阵脚一阵大乱,呼叱惨嚎声不绝于 耳,不断有兵器、有人被柳沉沙抛到空中,恰似快舟驶过水面,激起浪花左右翻开, 而船早已去得远了! 我先前与柳沉沙剧斗,力气大耗,无力再追下去了。官兵们见我武功了得,虽 是与柳沉沙对敌,却也不敢过来。有一江湖人大概认得我的烟雨刀,上前与我招呼, 我嫌他罗嗦,一刀劈死,纵上一名军官的马背,将那军官挟持了,纵马落荒而去。 我龙经天枉称英雄,交友不慎,竟致祸延慈母,害得我家破人亡!杀母之仇不 共戴天,我堂堂七尺男儿,不把柳沉沙这狗贼碎尸万段,报仇雪恨,有何面目立于 天地之间! “嘎吧”一声,一根树枝在龙经天手中折断。他叙述至此,已然激愤得浑身发 抖、双目尽赤! 花飞雪目瞪口呆,他万万想不到,也根本不愿相信英雄侠义的柳沉沙竟会做下 这等事来! “那么,你家别的人又是谁下的毒手呢?也是他么?”花飞雪小心地问。 龙经天恨恨地道:“还能有谁!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没有一个活口!” 花飞雪沉吟道:“不论是谁,要杀人总得有一个理由。你和柳沉沙是好朋友, 而你又正在帮他的忙,去河南找曲名医要药,不管药到手与否,他都没有理由要杀 你全家,竖起你这个强敌,除非他是个疯子。这很难解释。我想,这中间当另有别 情。” “很好解释,”龙经天道:“我已经知晓其中的原因了。” “哦,”花飞雪问道:“什么原因?” 龙经天道:“那日我挟了那军官突出重围后,怒气上冲,本想将他杀了,后心 念一转,问他因何到此,官军是怎么知道柳沉沙躲在这里的。那军官细的也不清楚, 但知是有人通风报信。你想,我家地处偏僻荒郊,左右无邻,有谁会知道朝廷第一 号通缉要犯柳沉沙来到了此处?当是我家下人中有贪图朝廷重赏的,悄悄地去官府 告了密,引导官军大举来袭。柳沉沙发觉后,一怒之下,便将我满门屠戮!说不定, 他还会怀疑我也是出卖他的人!” 花飞雪无话可说了。柳沉沙虽和龙经天是好朋友,但如他怀疑龙经天变节,出 卖了他,设身处地,是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的。 龙经天道:“这半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找柳沉沙报仇。但我和他已恶斗 过两场,深知此人武功已臻化境,两个龙经天手使两把烟雨刀也不一定能杀得了他。 对他,只宜智取,不可力敌,所以我一直隐忍到现在。” 花飞雪苦笑道:“如你所说,恐怕我也帮不了你什么。”他摇摇头,又道: “听你所说,你看见柳沉沙杀你全家时与他动手,他似乎未出全力,并不想把你也 一起杀了,为什么?” 龙经天忖道:“是啊,这倒有些奇怪。不过,我当时从怀里掏出药方向他掷去, 喝骂了他两句。或许是他良心发现,想起了我风雪赶路,替他求医问药的好处!” 花飞雪想了一想,忽道:“那么,你就准备逃命罢。” “为什么?” “因为我要杀你。” “杀我?为什么?” “柳沉沙的武功既然高强若斯,恐怕合我二人之力亦未见得是他的对手,何况 他手下尚有千军万马、高手无数!你来找我,当不会是要我同你一起去蛮干送命, 而是借我从未与柳沉沙谋面之故,要我设法取信柳沉沙,相机行事,对么?”花飞 雪笑道:“要取信柳沉沙,你的头颅可是再好不过的东西了,当年荆轲之刺秦王, 樊于期功不可没。” “花飞雪就是花飞雪,不用猜就说对了一大半,”龙经天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可真忍不住要佩服你了。” 让人迅速地从悲伤中摆脱出来,花飞雪总是有这个本事。他看着龙经天的笑容, 觉得如果他的努力可以让这位少年英雄多多地笑起来的话,他愿意冒一次险。 而 且,他发现其中疑点颇多,但他已不好意思再向龙经天询问了。在愤怒与震惊之余, 这件事已愈来愈勾起了花飞雪的浓厚兴趣。“哪一小半错了?”花飞雪笑问。 龙经天道:“第一,我还不想这么快便死;第二,你既使提了我的头去,也不 见得就能让柳沉沙相信你。因为柳沉沙与我反目成仇的事应该不会有很多人知道, 相反,人们都认为我们是好朋友,你从何而知我是他的对头呢?这叫弄巧成拙。” 花飞雪笑道:“看来,你已经有妙策在胸了。” 龙经天也笑了起来:“事实上,没有七成的把握,我也不大好意思来麻烦名满 天下的花飞雪花大侠!” 雾气已经完全散开了,岸边花草在春日温暖的阳光照射下,散发出馥郁的香气。 花飞雪长长地吸了口气,他知道,又有一段刺激的日子等着他去过了。 他们这些江湖浪子,岂非时常都把日子过得很刺激?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