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云翔紧跟着跃上墙头,四下张望,黑夜之中已不见了踪影,聂香郎招手道:“穷寇 莫追,兄弟下来吧,那厮狡诈的很,专会躲在暗处算计人,咱们别上当。” 耿云翔心有不甘极目力又细搜了一遍,四下里晚风吹掠,松枝乱晃,却不见一个人 影,无耐只得跳回寺内,恨恨道:“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早晚杀上华山去,再与他决一 死战!” 聂香郎笑道:“姓林的受了重伤,能否捱回华山去还不一定呢,贤弟何必忧心。” 耿云翔心中气愤平复了些,转身向聂香郎拱手谢道:“多亏聂大哥援手,小弟没想到林 宇廷功夫长进这么快,刚才险些小看了他。” 聂香郎微笑道:“贤弟的功夫长进也很快呀。”耿云翔脸一红,忙道:“聂兄莫怪, 不是兄弟存心坐山观虎斗。的确是晚到了一步,没能保全聂兄手下这些好兄弟。” 聂香郎扫了一眼死去的众人,淡淡道:“这没什么,人各有命,江湖中人江湖埋, 也算死得其所。”他若有所思的说完这几句,缓缓抬眼向耿云翔道:“兄弟,耶律德昌 的金子就在地下,为了这批金子,死了我那么多好兄弟,官军既已大举入山,想必我天 星门人马也已死伤殒尽了,唉,你嫂子侄女,也不知生死如何!愚兄算是看透了,金银 财宝,都是身外之物,如今我部属尽散,孤身一人要这金子何用?” 耿云翔见他语调伤感,心有不忍道:“聂兄,咱们先把藏金洞封好,你也别太难过, 小弟陪你一同去找寻嫂嫂侄女,只要她们还活着,就一定能想办法救她们出来!” 聂香郎黯然道:“多谢兄弟了,只是这藏金本就是从你手中要来了,我看还是物归 原主吧。”耿云翔忙摆手道:“不不,还是聂兄留下吧,那年我被困云雾峰,亏的聂兄 救我下山,今日又助我击败林宇廷,这宗藏金正该用来答谢聂兄!” 耿云翔还要再说,聂香郎一摆手止住,毅然道:“兄弟,你还年轻,今后一定会在 武林中有一番做为的,这批金子对你用处极大,你一定要留下!”耿云翔推辞再三,见 聂香郎执意不要,态度坚决,心中暗暗寻思:这批金子对我半点用处也无,聂兄正在伤 心头上,不如先答充他,官军即刻便到,先把藏金封好,待日后再慢慢劝他不迟。 耿云翔想到这里,点头道:“这罢,便依你,咱们还是先动手把藏金封好,放一把 火烧了这鸟寺,然后去把官军引开,再要耽搁,就来不及了。”聂香郎连声道:“兄弟 此言甚是。”耿云翔说罢转身向神台走去,聂香郎一声不吭跟在后面。 才走几步,冷冷的山风从身边吹过,耿云翔本能的心中一动:有杀气!他手已搭在 了剑柄上!那里来的杀气?杀人的人都已死了,庙中只有自己和聂香郎二人,杀气从何 而来?杀气很重!就在身边! 耿云翔意随心生,于刹那间做出了一名武学高手应有的反应,“呛啷”拨剑转身, 寒光闪闪中,对面同样是寒光闪闪,聂香郎的刀正举在半空! 见耿云翔蓦的拨剑转身,聂香郎倒退一步,惊问道:“敌人在哪里?”耿云翔的脸 上现出痛心之色,一闪即逝,缓援摇头道:“我没说有敌人。”聂香郎干笑一声,把刀 放下道:“我真被你吓了一跳,哥哥看你拨剑,还以为有敌人来偷袭呢,唬的我也把刀 亮出来了。” 耿云翔对他的解释恍若未闻,半响方轻声道:“聂兄,也许我不该答应先收下这批 藏金,其实我早该知道。你花了那么多心思,死了那么多手下,又怎会把金子让给我呢? 你一直不相信我,是不是?” 耿云翔这番话正说中了聂香郎的心事,他方才想出其不意袭杀耿云翔,不料图谋败 露,这回瞒不得了,恼羞成怒,一咬牙,嘿嘿冷笑道:“耿云翔,人不为已,天诛地灭, 你倒想的好事,我流血流汗,启出财宝来却归你?哼,白日做梦!” 耿云翔虽知他阴险毒辣,要加害与已,但此时听他亲口说出这番话,仍是感到无比 的震惊,“聂香郎,你也太狠了!亏我还把你当做一条好汉!” 聂香郎手指他笑道:“好兄弟,亏你装的这么象,我聂某闯荡东湖多少年,还看不 出你?” 二人怒目相视,忽的各向后跳出几步,挥刀舞剑,立时便要拼个你死我活,正在这 时,突然身侧丈许处传来一声轻轻叹息:“纷争几时休,名利本是空。”耿云翔与聂香 郎均是一惊,二人武功高强,枯叶落地之声也逃不过他们的耳畔,可这叹息之人是何时 进的庙,何时到的身侧,他们却半点端倪也不知晓。 耿、聂二人同时扭头看去,只见一灰袍老僧缓步上前,双掌合什道:“二位施主,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耿云翔听这声音似有些耳熟,细细打量这老僧,见他身材瘦长,寿眉长须,神态端 庄慈祥,却是不认得,刚要开口询问,对面聂香郎已沉声喝问道:“禅师是谁,从哪里 来?深夜至此,到底有何企图?”那老僧不答,扫了一眼四周,长叹一声道:“老衲千 里迢迢从河南赶来五台山,本是为了化解一声武林浩劫,唉,可惜终是来的迟了。”聂 香郎闻言心中一动,惊疑道:“你从河南来?莫非你是少林寺的僧人?”那老僧眯着眼 看了聂香郎一眼缓缓道:“你就是德碍真人的高徒聂施主吧?” 聂香郎甚惊讶:“不错,正是在下,大师何以知道在下的师承来历?”老僧捋须道 :“聂施主心狠手辣,比德碍真人当年尤甚,连我要对付的宫月逸这狂魔竟也落在你的 算计之中超度归天。” 聂香郎又是一惊,怒道:“你这和尚不要乱说,宫月逸是被追日城的人杀死的,与 我可没关系!”那老僧微微冷笑道:“老衲并非明教探子,聂施主何必这般小心?只是 施主也太过心狠,竟要把追日岛残部赶尽杀绝灭口,若非我巧遇此事,恐怕还不知聂施 主的妙计呢。” 聂香郎大怒,咬牙恨恨道:“秃驴,谁要你多管闲事!想不到少林派也贪图金子, 哼,想要金子,先得杀了我!”耿云翔这时忽的想起一事,道:“大师莫非是百败神僧 吗?”“善哉,正是贫僧。真是后生可畏,多日不见,耿施主功力更加精进了。”耿云 翔猜的不错,这老僧就是少室山后石室中的百败大师。 耿云翔虽不知他的相貌,但却记起他的声音,当下忙拱手施礼,惊喜道:“百败大 师,你怎么会找到这里?”百败沉吟道:“老衲已几十年不入江湖了,前些日子慧通方 丈找到我,说耶律德昌的宝藏又见江湖,宫月逸在五台山大开杀戒,连杀追日城敖氏双 雄,以宫月逸的武功心计,他要夺宝,必会杀人无数,不达目的的不会甘心,慧通大师 担心他武功高强,滥杀无辜却又无人可挡,这才命我出寺赶赴五台山,设法降服这个魔 头,不让他为害武林,我虽日夜兼程,可惜消息得的迟了,晚到一步,宫月逸这魔头固 然做恶未深便得报应,但这宗武林中的大纷争还是控制不住的发生,唉,多少英雄豪杰 都过不了贪欲这一关,送了性命,也丢了气节!”百败说到这里神色黯伤,稍顿了下, 忽然眉头一挑,看向二人道:“贫僧在山中转了很久,直到望见烟火才赶到这里,此处 不是久留之地,恐怕不久就会有官兵和江湖中人蚁聚与此,二位施主快随我速离此险境!” 耿云翔点头道:“大师言之有理,咱们这就走吧!”聂香郎听着二人对答,这时忽 的冷冷一笑,大声道:“要走你们走,我是决不会离开这里的。” 耿云翔诧异的望了他一眼,想了想道:“聂门主,”此时耿云翔已不称他做聂兄, 而改口叫门主了,二人都是心照不宣,聂香郎脸上变色,冷哼一声不言。“聂门主,我 耿云翔既然当初肯把藏金图交给你,就不打算要回来,你放心,我是不会和你争什么黄 金宝藏的,看在咱们朋友一场的份上,我劝你不如待日后平静些再来取宝不迟,况且这 时你孤身一人,又怎搬运得了那许多金子?再说官兵势大,你寡不敌众,还是先避一避 为好。”聂香郎哈哈大笑,用刀尖指着耿云翔道:“姓耿的,你找林宇廷报仇是假,想 抢我的黄金宝藏是真,又找了个老和尚串通一气,想把我吓走,然后再回来独吞金藏, 嘿嘿,这等鬼伎俩,又怎能骗的过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虚情假义的,我就不信, 天底下会有不爱金钱之人,真是可笑啊可笑,哈哈哈。” 耿云翔先是惊愕,震怒,待他哈哈狂笑时,脸上又恢复了平静,轻蔑的看了一眼聂 香郎,摇摇头道:“聂门主,我要告诉你,不是所有的人都象你那样的贪婪和无耻!” 聂香郎仰面大笑,即而脸色一沉道:“耿云翔,你若不是个伪君子,就是个大傻瓜,那 年你在云雾峰上把藏金图交给我,你以为我会感谢你吗?哼,其实你心里也明白,那天 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我就知道你不会甘心的,算你识相,一直忍到今天才和我摊牌, 也好,今天我就领教一下你的天山派绝学吧!我要让你知道,我—聂香郎,永远是最强 的人!我依然是神刀无敌,谁也抢不去我的金子!”月光下,聂香郎的脸上显出懔然凶 狠的神情,耿云翔冷冷望着他,心知聂香郎财迷心窍,已是无法理寓了,自己再多说一 句也是废话,当下不理睬他,转身向庙门口走去。 “站住!”听见聂香郎一声大喝,耿云翔不由驻足回头,只见聂香郎一摆单刀,长 笑一声道:“姓耿的,你已知道藏金的地洞,还想一走了之吗?这可就由不得你啦,官 兵在哪里?哈哈,少拿官兵吓唬人,今天有你没我,有我没你,还有你这老和尚!”聂 香郎朝百败神僧一挥单刀,恶狠狠的道:“咱们三个人中,只可以有一个人活着离开这 里,你们猜那人是谁?对了,那活着的人就是我!还等什么?快上前领死吧!这份藏金, 只有天底下最强的人才可以拥有它!” 耿云翔又气又觉的好笑,暗想别说你已经受了伤,便是没受伤恐怕也收拾不下我和 百败神僧中任何一人,这人口出狂言,真是入魔太深了,想到这里怒喝道:“聂香郎, 你疯了吗?你听听这刮来的风声,夹杂的脚步声何止百八十人?定是大批官军已到了松 林冈下,你要待在这里随你便,我们又不和你争金子,死缠住我们干什么?” “我没听见,我什么也没听见!耿云翔,你休想要耍花招逃走,我今天一定要杀了 你!”聂香郎不仅仅是惧怕耿云翔和他争夺金藏,更重要的是他深恨有比他更强的人并 肩称雄与世,此时反正也翻了脸,把这条性命一遭拼了去吧! 聂香郎心中嫉火越来越盛,狂性战胜了理智,紧握钢刀一步步的逼向了耿云翔,耿 云翔也有些狂怒了,他本性强悍,在对手的挑衅下热血沸腾,早把既将合围上山的官军 忘在了脑后,眼前的敌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天星门主聂香郎!在挑战面前,是汉子就绝 不会退缩,耿云翔挺起长剑,大喝道:“你想杀我,可没那么容易,今天咱们就比试个 高低!” 话音刚落,没等他迈步上前,只见眼前一花,百败极快的从身旁窜了过去,挥掌拍 向聂香郎,聂香郎见这老僧少说也有七十岁年纪了,没想到说打就打,隔着十余步的距 离,竟刹时间便到眼前,身手之快,自己从所未见! 聂香郎闪身后退,手中刀同时劈向百败,百败轻飘飘一个斜步上前,步法也不是特 别出奇,只是料敌先机,恰到好处的这么一迈,就避开了聂香郎风快的一刀,左掌虚晃, 右掌五指箕张,按向聂香郎的前胸。 “少林寂灭抓!”聂香郎心中一惊,这时再往后退已是来不及了,见百败这一抓到 了面前,连忙挥掌斩向他的臂弯,百败沉哼一声,翻腕架住他这一掌,另一只手屈时压 向聂香郎的咽喉,聂香郎横刀竖挡,刀背和肘一碰,“铛”的一下子险些被撞的回砸向 自己鼻梁,百败岂容他有使刀的空当,一击不中,立时双掌一并拍了过来,聂香郎百忙 中抛了单刀,也是双掌一并拍向百败,他心里倒想的好,借这二力一撞一机,趁势后跃, 缓过手来再拨出随身短刀与百败力拼,谁知四掌相交,竟无声无息粘在了一处。 百败这一招乃是有名的少林绝技“大悲手”,掌力广博淳厚,古朴刚猛,以百败神 僧六十年的功力施展出来,天下又有谁能敌?聂香郎本是忌惮他奇幻无比的寂灭抓功夫, 百败这一下由奇转拙,非有大能耐而不可为,待的聂香郎明白已是闪躲不及,迫的他只 好和百败对掌,聂香郎先前和林宇廷激战时已身受内伤,这时再与百败神僧比拼内力, 便显的更加的形拙,当下只觉身子剧震,胸腹间气血翻涌,百败的掌力与自己的掌力汇 在一处,宛如大江逆流而上般,慢慢压迫过了自己手臂、腋下,聂香郎咬牙奋力运气相 抗,仍然止不住这股大力直逼向自已胸口。 这时他浑身汗如雨下,神情仓皇,百败却是面色不改,气定神闲,耿云翔在旁已看 出百败大占上风,这时只要全力一击,聂香郎必将鲜血狂喷命丧当场,这番险境,聂香 郎又岂能不知,但撑到这般地步,自己已是真气耗竭,力不从心,只等眼睁睁的等死, 他心中大悔,早知如此,还不如诱之以利,与百败、耿云翔共享这笔巨金,现在自己命 在旦夕,再想服软却已是迟了。正懊悔间,忽然胸口压力大减,紧接着百败“嘿”的收 力撤回双掌,身形一晃,退出三尺之外,聂香朗绝处逢生,不由的又惊又喜,刚想后退, 可脚下一软,扑通坐在了地上,呼呼的大口急喘,一时站不起来。 百败微微一笑道:“老衲方才趁聂施主不备暴起袭击,胜之不武,施主号称神刀无 敌,又怎会这般不堪一击?来,请拾刀再搏!” 方才生死关头,聂香郎曾深深渴望再有一次机会反败为胜,如今机会来了,他的战 意却突然消逝无踪,重新再战?这老僧究竟是人是神?竟把我戏弄于掌中如若无物!聂 香郎又惊又怕,但枭雄的本色不由的又令他狂野起来,忽的大吼一声,翻身爬起来拾刀 上前,挥刀劈向身前的这位老僧! 百败似一片随风而动的秋叶,在刀气的逼迫上,飘忽悠闪,一刀,两刀,连环三刀, 又是十一刀!刀光似雪,化羽神刀,是杀人的刀法,每一刀的威力,都是被无数人用性 命所验证过的,聂香郎的杀气与雄风也早已溶入了这锋利的刀锋之中,他就是这样一位 视刀为生命、荣誉的刀客。 但是刀断了,百败将自己的两只肉掌闪电般的插入刀光之中,硬生生的拍断了聂香 郎的手中的钢刀,现在聂香郎的刀已有了两个主人,僵直的手中握着半截钢刀,另一半 半尺长许的刀头却夹在了百败合什的双掌中,聂香郎沮丧的呆立当场,垂头望着手中的 断刀,刀客和拿刀的人完全是两回事,他现在就已经仅仅成为一个拿刀的人了。 百败扔了手中的刀尖,沉声道:“聂施主,你还没有输,为什么却不打了?你手中 的刀是死的,心中的刀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化羽神刀的威力在于以心使掌,以掌做刀, 难道你师父没有告诉过你吗?” “以心使掌,以掌为刀?”聂香郎手一松将刀落在地上,拾起手茫然的喃喃自语, 百败瞧了他一眼,缓缓道:“化羽神刀是天下一等一厉害的武功,没想到德碍道长纵横 一世,这个”神“字却毁在你的手中,老衲相信你曾经确是武学中的奇才,但这些年来, 武功已不再是你的追求,而只是成为你满足的凭借,你手中有刀,心中却早就没了刀法 的精髓了,你心中除了名利财势,哪里还能容下武学二字?你要记住,金银财宝是空, 性命是空,武学亦是空,万品皆空,心性修行不可空,登堂入室,涅磐超度,唯有此一 线可牵,怎可妄失?小子难道还不醒悟吗!” 聂香郎痴痴迷迷间听的百败神僧这一声断喝,顿时心中一懔,似醒似懂,耿云翔见 他怔怔呆立,忍不住开口道:“聂门主,百败大师说的对,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再要 执迷不悟,待得官军围寺,别说金子,连性命也要丢在这里了!”聂香郎听到“金子” 二字,脑中又是一片迷茫,咬牙怒道:“你说什么?你要我抛下这些金子,单身逃走? 你,你,你莫非是疯了吗?”聂香郎指着耿云翔哈哈大笑,仿佛疯的真是耿云翔一般, 耿云翔不怒反笑,知道再说无用,当下回身道:“百败大师,咱们走吧!”百败长叹一 声,点了点头。 聂香郎见二人欲走,心时不由空荡荡的,不是滋味,又羞又恼中,忽的狂性大发, 叫道:“你们走吧,都走吧,我聂某人誓与金藏共存亡。”说着一个箭步跳到地穴旁, 涌身跳了下去,耿云翔与百败相视苦笑,正要举步出寺,忽听的地穴中传出一声沉闷的 大叫,叫声既骇且怒,二人惊异的回头,不知聂香郎在下面见到了什么,竟这般失声大 叫,停了停,地穴中再无声息,莫非是聂香郎凶念不绝,躲在暗处,想诱我二人下去突 施暗袭么? 耿云翔迟疑一下,他艺高胆大,终于还是忍不住好奇,决心下去看看,聂香郎是不 是被那堆积如山的金子迷昏了眼,竟而失心发疯了不成?百败见他握剑上前,担心他一 人下去有甚变故,也跟了过去,二人涌身跳下地穴,这地穴也不甚深,约有二人多高, 耿云翔舞了个剑花护在身前,轻轻落地,只看聂香郎手执火折,木然呆立前方,借着微 光望去,耿云翔和百败也不禁“咦”的一声,一时怔住了,这方圆四丈许的地穴内,青 砖砌就,就是一个仓房,可是四下里空荡无物,那里有什么堆积如山的金子?别说几百 万两,便是一两也看不到啊。 聂香郎怔了半响,悲声道:“不可能,明明是这里,明明是这里啊。” “在这里”耿云翔低叫一声,聂香郎与百败顺着他手指处,见石室尽处横着一具石 棺,放的久了,尘垢蒙面,乍一看去还以为是室内凸出的一块方石而已,难道天下人争 抢的财宝只是在这小小的一具棺材内吗? 没等二人动作,聂香郎已欢叫着扑了过去,只听嘎吱一向,他已用力掀开了棺盖, 欣喜的俯在棺沿往内看去,忽的表情就此僵住,然后慢慢的变为惊愕,见他神情有异, 耿云翔走了过去,向内一看,也是觉的寡然无味,可容一人的石棺内只是平放着一把刀 鞘,鞘上锈迹斑斑,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聂香郎傻傻瞪着空棺,喃喃道:“不会的,这是怎么会没有金子?不可能的。”他 下意识的去拾那刀鞘,刚刚拿起,忽的脱口惊喜道:“在这里啦!”说着伸手用衣袖拂 拭去棺底的薄尘,耿云翔倾身一看,见那棺底原本放刀鞘的位置上显出一行细微小字来, 聂香顿时紧张万分,忙用袖口遮住那行字迹,偷眼斜睨着耿云翔,耿云翔冷哼一声,自 顾把火折举起,站在棺边不动,聂香郎无可奈何,又瞅了一眼身侧的百败大师,只好不 情愿的收起衣袖,讪讪道:“这,这定是耶律德昌指示金藏真正所在的秘言。” 耿云翔与百败均不吭声,借着火光看去,少倾二人一齐抬头微笑着看聂香郎,聂香 郎见二人笑的怪异,也忙低头去看,看着看着,他脸色惨白,身子摇晃几下,一屁股坐 在了地上,那棺底之语正是刀圣耶律德昌昔年留言,只有寥寥数语:“乾亨元年正月十 五到此一游,甚兴,人生匆匆,留名者几人?故拟戏言与天下英雄共乐,兴甚快哉,老 夫耶律刀圣之英名当不绝后辈之口矣。” 谁也想不到,这个江湖上最大的富贵梦竟会是这样一个结局。聂香郎颓然跌坐在地, 捶头恨道:“我早该想到了,这金藏的事在中原武林炒的热火朝天,可辽邦却为何不派 大内高手来追查?是了,其实他们一定早就查过自己国库中根本就没丢过金子,所以才 懒的来看热闹,嘿,这个耶律老鬼乱编瞎话,真是坑死人了!”三人或怔或痴,一时无 语。“唉哟”耿云翔忽的一甩手,扔了已烧到手指的火折,二人猛的警醒,百败沉声道 :“大伙快走,不能再担搁了。”说罢率先向出口走去。 耿云翔见聂香郎兀自呆呆的抱头跌坐,用剑鞘一点他肩头,大笑道:“聂兄,富贵 梦做够了吗?你枉称刀神,比之早已做古的刀圣,火候可差的太远啦。”聂香郎闻言愧 的满面通红,起身低头一言不发向外急走。百败走在最前,轻轻一纵,半个身子刚出洞 口突然耳后风声微响,百败知道有人偷袭。他看也不看,径直纵了上去,“扑扑”两声 闷响,后背连中两刀,利刃把灰色僧衣划开了两道长口子,百败身在空中,一个“黄莺 抱爪”双腿齐出,身后偷袭的两个汉子大声惨叫,栽了出去。 百败趁势身形落地,黑影一闪,三杆长枪迎面刺来,齐齐戳中胸口。百败“嘿”的 吐气发力,三杆长枪一齐反震回去,那持枪的三人哼也不哼,枪杆撞中小腹,跌了出去。 百败拍拍僧袍,大步向寺门走去,只见四下黑暗里寒光闪烁,十几人扑了上来,把百败 围在中间,百败双掌连拍,瞬间打倒其中三人,这时聂香郎与耿云翔也已跳出地穴,三 人都是当世顶尖高手,施展开绝技,三下五除二便打发了寺中这十几名不素之客。 这时寺外一声长笑,三人抬眼望去,只见一名锦袍大汉手提长枪挡在寺门口,与此 同时,四面墙头上衣襟披风,几十条汉子跃了上去,各持刀枪,衣着软甲,一看那装束, 便知是官府中人,先前那持枪大汉嘿嘿冷笑道:“好个铁布衫七星横练,想不到少林派 的高手也会来夺宝,真是稀奇啊可笑!” 耿云翔听的这人声音甚熟,借着月光细看,不由惊怒道:“欧阳平,原来是你!” 来人正是欧阳平,他目光一扫,见是耿云翔,不禁喜道:“耿云翔,原来你也在这里, 太好了,我欧阳平今天不但灭了反党天星门,为朝廷找到巨富金藏,而且又抓到了谋害 公主的钦犯,真可谓三喜临门啊,哈哈,好极,妙极!” 聂香郎上前一步怒道:“欧阳平,认的我吗?你竟敢欺到我的头上,今天非活剥了 你不可!” 欧阳平打量他一眼,大剌剌道:“贼首聂香郎,你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好好看 看,这人是谁?”说着一摆手,身后两名武士推进一名女子来,那女子双手反捆,浑身 浴血,此时被一名汉子揪住头发,被迫仰起了脸。 “梦清!”聂香郎狂喊一声,要往上冲,欧阳平忙用枪尖抵在伊梦清后心,喝道: “别过来,再往走我就一枪扎死你老婆!” 聂香郎狂怒之极,却又无法可想,只得硬生生止住身影,痛声道:“梦清!”欧阳 平手一摆,叫道:“现身!”忽啦啦身后人头攒动,两队弓箭手冲了进来,那箭头在月 光映照下发出幽幽的蓝光,显然涂着剧毒,一齐指向三人。 百败见状上前几步站到聂香郎身前,面向欧阳平道:“老衲多说一句,我看这位官 人气概不凡,象条好汉模样,又有这许多官军相助,有什么事尽管向老衲三人问罪,擒 住个妇人为质,岂不是堕了大宋官家的威仪吗? 欧阳平哼一声道:“老和尚,任你说的天花乱坠,我也不会放了这个女贼,大师是 出家人,何必管这些尘俗杂事,况且天星门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少林派干嘛要袒护这等 人?若识相的,站在一边去,等我乱箭射死这两个反贼,自没有你的事,否则的话,我 向朝廷告你少林派一个助贼谋反之罪,嘿嘿,少林寺千年古刹,就要毁在你的手中了。” 百败脸色微变,沉声道:“将军是要胁老衲吗?”欧阳平尚未开口,伊梦清这时从 昏迷中苏醒过来,忽然挣扎着哭喊道:“香郎,他们乱箭射死了青青和梅儿,你要为咱 们的女儿报仇啊!”聂香郎听说幼女惨死,狂吼一声举刀欲扑,耿云翔见他要拼命,连 忙死死把他抱住,叫道:“聂兄,不要冲动啊!”聂香郎痛不欲声,对着欧阳平戟指大 骂,百败也是神色肃然,道一声“阿弥佗佛!”双掌缓缓合什,两幅宽大的僧袍顿时无 风自动,膨胀起来,显然神功已与刹那间布满全身,欧阳平见过他刚才的身手,其实心 中对他也是甚为忌惮,况且少林派也不是轻易可以得罪的,所以话语中才对百败颇留余 地,此时见百败神色不善,忙将手中枪一摆,喝道:“老和尚,敬酒不吃,吃罚酒,我 倒要看看,你的铁布衫挡得了毒箭齐发吗?” 百败心中一沉,不错,自己武功再高,也不见的能在这剧毒利箭下不损半点皮毛, 只要擦破一处,就不免中毒身亡,聂香郎倒也罢了,只是这耿云翔是方丈一再叮嘱要保 护的人,若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 这时耿云翔已拦不住狂怒的聂香郎,百败见状回手拍在意欲暴起的聂香郎的肩头, 聂香郎只觉得一股大力压来,自己再也无法动弹半步,百败一手拍在聂香郎肩头,这时 侧耳细听了一下,哈哈一笑,用另一手指向欧阳平道:“施主还不放人吗?” 欧阳平一怔,不知百败何以突然有恃无恐,身处重围而不畏惧,忽觉一股锐利的指 风已至面前,欧阳平大惊,二人隔着约有二丈来远的距离,他绝想不到百败随随便便一 指,指力便已攻到,百忙中一个空翻,仰面翻出寺门,胸前扬起的一片衣襟已被百败这 一招“无相劫指”刺碎! 欧阳平身子卜落,正要喝令众军放箭,忽然肋下一麻,随即后心被人抓住甩出,耳 边听的风声大作,自己穴道被封,不由自主的飞过了墙头重又落回寺内,百败腾空而起, 将他接住,这一下变故突然,墙上墙下的众军都看的呆了,等醒过神来已方主将已落在 对方手中,接着寺门外一阵骚动,惨叫声,兵刃撞击声乱响,灰影一闪,一人冲了进来, 拍拍两个耳光将两名汉子扇飞一旁,轻轻巧巧便夺了伊梦清去,那人携着伊梦清大步走 到百败三人面前,百败笑道:“师弟,你终于来了。”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来人满脸皱纹,年纪比百败也小不了多少,但发须却是丝毫也 不见白,黑发金箍,一袭僧袍,原来是个老头陀。 耿云翔喜道:“百朽大师,你怎么来了?”百朽呵呵笑道:“好小子,这里这么热 闹,便是你百败爷爷不叫我同来,我自己也要抢着来呢。” 耿云翔拱手道:“当年少林英雄大会时,晚辈有就听慧通方丈说过您老的事迹,那 年云雾峰一见,更知大师是了不起的高人,总算晚辈有福气,今日又得见大师的风采。” 百朽听他这般说,心下极是受用,不禁援须微笑,即而眼神一扫,看了看墙上墙下目瞪 口呆的众武士,冷哼一声道:“臭小子们,怎么不放箭了!杀个把狗官有什么,放着一 窑金子和两大钦犯在此,还怕不能向皇帝老儿交差吗?” 欧阳平听他信口开河,惊的出了一身冷汗,心知这些手下都是重利忘义之辈,说不 定真会不顾自己的性命,强行硬攻,然后得了财宝与钦犯回去缴赏,想到这里,唬的他 连声道:“不要乱来呀,有事好商量,好商量!” 百朽一把揪过欧阳平喝道:“小辈,认得佛爷么!”欧阳平听耿云翔称这老僧法号 百朽,虽不知他的来头,但当今少林方丈不过是慧字辈高僧,这百朽僧比慧院少林僧又 高出一辈,且方才被他一击而擒,没有一点还手的机会,想来这百朽武功之高,当世罕 有,如今又怎敢小觑呢,忙道:“神僧饶命,小人是为朝廷作事,身不由已,千万不要 杀我啊。” 百朽不屑再看他,向百败大师道:“师兄,这里由你做主,你说该当如何。”百败 沉吟不语,耿云翔抢着道:“晚辈倒有个法子,不知当讲不当讲。”百败点点头道: “但讲无妨。”耿云翔笑道:“若是换了别人,我便一剑杀了他,但这位欧阳将军乃是 我的故交,念在相识一场的份上,还请两位大师和聂兄手下留情,放他一条生路吧,如 何?” 三人不觉一怔,欧阳平忙道:“耿兄弟说的不错,哥哥是没办法啊,自从蕊宁公主 死后,我这条命已是皇上借给我的了,是朝廷逼我领军来这里寻金藏的,四位好汉,你 们要相信我,我确实是被逼的呀!”耿云翔道:“也罢,咱们今天就做个交易,你把这 些官军约束住,我们只想平安离开,至于这寺中的金藏,就留你欧阳大人拿去交差如何?” 欧阳平听了简直是喜出忘外,眼下自己落入敌手,此番前来原本只是为了寻宝,至于撞 见耿云翔等人不过是适逢其会,并不是他事先所想要擒拿的,耿云翔这番话,真是令他 绝处逢生,又怎能不应允?当下脱口道:“甚好,甚好!”聂香郎与百败对望一眼,心 中已经会意,眼见形势险恶,四周众武士心怀鬼胎,这时决不可以逼虎食人,耿云翔许 下这个诱饵,正可安抚群敌。于是均微微点头,聂香郎忍住怒气道:“不错,欧阳大人 也是为朝廷效力,岂可让他人死财空,我等数人反正也搬不了这许多金子,正好留给你 做个人情。”这时百朽伸指解开欧阳平穴道,欧阳平手脚麻木,一时无法举步,口中直 道:“大伙让开,这些都是好朋友,不可妄动。”众武士听首领发话,一阵骚动后,只 得低箭垂刀,拦在寺门口的众军也闪开一旁,百朽道:“你们先走,贫僧来断后。”几 人深知百朽了得,当下并不多言,快步出寺,一出地灵庙,不由都暗吸一口冷气,好家 伙,靠墙跟伏着的武士,密密麻麻,刀出鞘,箭上弦,一个个虎视耽耽,足有六七百人, 如果不是百朽事先躲在寺外虬松上突施暗袭擒住了欧阳平,这众多官军涌入寺内混战, 已方寥寥数人,武功再高恐怕也难全身而退。百败见状不敢担搁,一挥手,聂香郎背着 伊梦清,与耿云翔一起,四个人箭一般奔下山冈,一晃的功夫便没入暗夜之中了。 百朽挟着欧阳平走在最后,看看众人已远离险境,方哈哈一笑,展臂运气,将欧阳 平抛向尾随与后的众军,众武士呐喊一声,数人上前去接住下落的欧阳平,百败这一掷 后力未消,三四人连同欧阳平仰天朝天跌了出去。余下众人要追上,欧阳平连忙喝止, 心想这几个武功极高的家伙走了最好,他关切的只是寺中的藏金。生恐节外生枝再有变 故,当下连忙爬起,拍了拍身上雪尘,不顾方才在众人面前出丑的窘态,连跑带颠的向 地灵庙跑去。 百败等人在山中奔行,直走出四十里地,方才驻足缓行。少顷,百朽气喘吁吁自后 赶上道:“好了,离那鸟寺已很远了,那些官军脚程不够,不会追来了。” 百败含笑和百朽讲了寺中所见,百朽也是捋须大乐,道:“耶律德昌果然顽滑,燕 荡山论剑,五台山藏金图什么的,这等把戏都是他一手泡制,这老儿死便死了,却还是 累的后进豪杰伤神夺命,真不枉了是一代邪圣。”也好,正可骗一骗那欧阳平,他钻进 地穴见是空无一物,真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子。“耿云翔也笑着插言道。三人脱离危境, 心情都是极好,相顾谈笑风生,聂香郎放下伊梦清,忽的向三人扑通跪倒,百败,百朽, 耿云翔均是吃了一惊,不知这人又要搞什么花样。聂香郎红着脸道:”两位神僧,耿兄 弟,我聂某人真是浑到家了,为了发财,害的那么多人丧命,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把诸位好心当作歹意。我,我真是万死莫赎其罪啊!“ 百败忙将他扶起道:“聂施主迷途知返,便是大幸,日后如若不再为害江湖,多做 善举,也算是圆了老衲的一番心愿了。”聂香郎深感惭愧,低头道:“晚辈再执迷不悟, 经过这番磨练,也该悔过了,荣华宝贵眼前空,我现在是真的明白这个道理了。”说罢 又向百朽深深一躬道:“多谢神僧出手搭救贱内,我夫妇俩永不敢忘少林高僧的大恩大 德。”百朽双手合什道:“贫僧是个率性而为之人,不要谢我,这是你二人善根未灭, 另有因果。望日后好自为之吧。”聂香与伊梦清口中称是,双双跪拜,百朽大袖微扬, 一股祥合的内力将二人抬起,聂香郎就势起身,又对耿云翔道:“耿兄弟,愚兄先前辜 负了你的一片好心,你要找那林宇廷算帐,愚兄愿同去助你一臂之力。”耿云翔拱手道 :多谢聂兄诚心助我,这是小弟的私仇,还是让我独自去了断此事。“聂香郎知他已不 把自己当兄弟看,心中惭愧,只得点点头,道:”也罢,兄弟,今日一别,在江湖上恐 怕就不会再听到我聂某人的名头了,如果有用的着我的地方,请到青海龙羊峡三十六圣 观找我,咱们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多谢聂兄高看,后会有期。“二人拱手道别, 聂香郎又向二僧施礼作别,扶着伊梦清,径直穿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