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遗书 却说萧峰打开马夫人身上木匣,却只发现一幅自己的画像,心中自是好生奇怪。 看那画中人的身形、相貌、服饰,尤其是背上负着的四只布袋,这画的定是自己无 疑。记得自己初升为四袋弟子时,刚满二十岁,与画中人年貌相符,且当时丐帮四 袋弟子中,并无人与自己相貌相似。只是自己一向行走江湖,快意恩仇,从未请人 画过像。马夫人从何处得来这幅画像,又为何要将之藏在随身的木匣中,却是怎么 也猜想不透了。 忽听阿紫叫道:“萧大哥,你看,这画像反面题的有字!” 萧峰闻言,忙将画像翻过来一看,果见上面题着几行小字,字迹娟秀妩媚,墨 色很新,似是刚写上去不久,写的却是:“青石桥畔,雷雨之夜,妾无意累君错杀 阿朱,已知命不久长矣。万里追随,终是无缘,十年相思,寸寸成灰!妾死之后, 烦君葬于城西羊洼妾之兄长康宁墓旁,君所求之事,自有结果。康敏绝笔。” 萧峰一读之下,更是惊奇,暗道:“怎地这倒像是马夫人特地留给我的遗书? 她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发现这个木匣?……啊,是了,她料定我必要问带头大哥的下 落,如果不是阿紫中途跑进来将她吓死,她最后定会将这木匣交与我。只是,她又 怎会知道我在青石桥错杀了阿朱?她既早知此事,怎地死前又装作不知?她所说‘ 万里追随’‘十年相思’,却又是什么意思?十年前,我又何曾见过她来?她让我 葬她,却又与我所求之事,有什么关系?……看她这几句话中的意思,似是早已对 我情根深种,怎地她又一直处心积虑地设计陷害我?这几句话文辞优美,显是很有 功底,怎地她骂起人来,却又是如此肮脏龌龊,下流不堪?”他想到这里,耳边不 由又回响起马夫人适才那一连串“狗杂种,王八蛋,直娘贼”的声声叫骂,看眼前 纸上时,却是字迹娟秀文辞雅致的几行小字——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谁 能相信这竟是同一人所为?他脑中盘旋着无数疑问,只觉得这件事情,越来越是蹊 跷,这看似娇娇怯怯的马夫人身上的谜团,亦是越来越多。 他正自满腹狐疑,只听阿紫冷笑道:“我说你刚才怎么居然肯将那丑八怪抱在 怀里,原来你们十年前就认识啦。哼,还说什么心中只有我姊姊,却原来都是甜言 蜜语骗人的!” 萧峰叹了一口气,道:“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确是不记得十年前在何处见 过马夫人。在结识你姊姊之前,我从未对任何一个女子动过心。你姊姊死了之后, 我也决计不会再去喜欢哪一个女子。” 阿紫听他这几句话,虽然说得甚是平淡,似是随口道来,其中所包含的坚毅与 决绝却是让人惊心动魄,不禁变色道:“萧大哥,你真的……真的永远也不会再喜 欢上第二个女子么?” 萧峰叹道:“你爹爹可以喜欢上一个又一个女子,我却不能。我的心中有了你 姊姊,便再也不可能容下第二个人了。你姊姊虽然已经死了,我的心却永远都会是 满满的……阿紫,你还小,不会懂这些大人的事的。等你将来也喜欢上一个人时, 你就会明白我说的意思了。” 阿紫闻言,直如晴天霹雳,刹那间脸色惨白,浑身发抖,眼泪却早已止不住地 流了下来。 萧峰大惊,忙道:“阿紫,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我说话得罪了你么?” 阿紫不答,只是呜呜咽咽地哭个不住。萧峰一时手足无措,却又不知说些什么 好,只好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哭,暗道:“她不肯说,定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之事。 让她这么痛痛快快哭一场,只怕也就好了。” 不想阿紫这一哭,却当真是伤心之至,悲痛欲绝,只哭了小半个时辰,方才渐 渐止住。此时窗外已是夕阳西下,霞光满天,天色慢慢暗了下来。萧峰悄悄点上蜡 烛,却见阿紫忽然挥袖拭去满面泪痕,快步走到马夫人身边,轻轻合上她的双眼, 转头对萧峰道:“萧大哥,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将马夫人安葬了罢。” 萧峰蓦然听她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不由大是惊奇,暗想这小姑娘适才折磨马夫 人,手段何等狠辣,怎地现在竟肯安葬她的遗体?烛光下却见阿紫俏脸苍白,满面 泪光,眼睑红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却不似以前满是天真无邪,而是隐藏着一 丝幽怨,竟好似一下子长大了许多。 萧峰心中满是疑惑,却也不好开口相询,只得接口道:“阿紫,你哭了这半天, 肚子不饿么?今天太晚了,我们还是先去吃些东西,明天再安葬马夫人罢。” 不想阿紫道:“萧大哥,我不饿。我去打听羊洼怎么走,你去吃东西罢。” 萧峰道:“既如此,我也不吃了。我们连夜将马夫人葬了罢。只是不知,葬她, 和带头大哥的下落,可又有什么关系?” 阿紫道:“我猜她定是事先将什么东西埋在了她哥哥墓旁,我们葬她时,自然 就会挖出来。” 萧峰道:“不错,一定是这样。马夫人自知作恶多端,命不久长,怕自己死后 无人安葬,是以想出了这个办法。” 阿紫叹了一口气,道:“萧大哥,你还觉得马夫人作恶多端么?我到觉得,她 对别人虽然凶狠毒辣,对你却是……却是一往情深。她千方百计揭穿你的身世,让 你早日认祖归宗,不是对你很好么?她骗你去杀我爹爹,也只不过是一时赌气,她 又怎知你竟会失手杀了我姊姊?她将你的画像随身带在身上,显是对你一片痴情。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遗书上说‘万里追随,终是无缘,十年相思,寸寸成 灰’,如此深情厚意,难道你竟看不明白么?!” 萧峰闻言,愈听愈惊,既感马夫人心思曲折,又惊阿紫言语深沉,竟似有满腹 心事,不由呆住,不敢接口。 只听阿紫又道:“萧大哥,你就象草原上的一头狮子,又骄傲,又神气,却哪 里能够明白房檐下一只燕儿的心事?”说到这里,已是泪落如雨,却当即倔强地转 过身去,伸手将马夫人遗体用床单一裹,低声道:“我们去给她买副棺木罢。” 萧峰道:“现在这么晚了,只怕是买不到了。我们四下里找找看,或许马夫人 已为自己准备了棺木,也未可知。” 未几两人果在屋后的柴房中发现了一口薄棺,忙装殓了马夫人,向邻人问明了 羊洼所在,带上棺木,趁着夜色,出门而去。 正是:女儿心事有谁知,一寸相思一寸灰。 欲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