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遭厄 却说康恩寿一语未落,萧峰尚不明所以,阿紫已抢着接口道:“老爷子,有甚 么话你就直说罢,不必顾忌我。说起来,我爹爹也害得我妈妈很惨,只是我妈妈心 地太软,总是听信他的花言巧语。换了是我,肯定也会像令爱一般,狠狠地教训他 一顿。” 萧峰斥道:“阿紫,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你爹爹?” 阿紫小嘴一撇,道:“我才不当他是我爹爹呢。我和姊姊从小就被他送给别人, 他既然不原意养我们,我又为甚么要认他这个爹爹?” 萧峰闻言,不由一呆,暗道:“她们姊妹两个,屡屡不谋而合,总是一样心思, 为何偏偏在这件事上,阿朱不做如此想?”想到这里,心中又是一痛。 康恩寿却道:“老汉却以为阿紫姑娘说得不错。段正淳生在帝王之家,自命风 流潇洒,到处沾花惹草,在他不过王孙公子的一段艳事轶闻,却不知害了多少无辜 的平民女子!倘若每一个女子都能像阿紫姑娘方才所说的那样,给他以教训,只怕 他就会少害一些人了。” 萧峰想到阮星竹、秦红棉等人的种种遭遇,不由点头称是,又想到马夫人死前 对段正淳的无比怨恨,想到此事关连到阿朱之死,忙正色道:“令爱和段正淳之间 到底有何恩怨,还请老伯见告。” 康恩寿呆呆地出了一会神,方道:“这事,说来话长——自‘濮议’之争后, 老汉便彻底断了科考之念,从凤翔府搬到城西一处叫做柳林的村子居住,每日里躬 耕陇亩,养鸡放羊,日子虽然困窘,却也逍遥自在。这般与世无争地过了十来年, 敏儿也长到了十六岁。不是老汉夸口,敏儿当时确是出落得楚楚动人,又兼能诗善 画,周围的人都叫她是‘柳林一枝花’。唉,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敏 儿的美貌不知怎地,传到附近辛集镇一个泼皮无赖的耳中,此人便使强媒硬保,要 敏儿与他作妾。” 萧峰怒道:“这人却是个什么来路,怎地如此强凶霸道?” 康恩寿道:“此人姓张,原是本地‘刺义勇’的头儿,后来放而归农,便成为 地方一霸。因他在家行二,因此人送绰号张二杆子。” 阿紫好奇地问道:“老爷子,甚么叫作‘刺义勇’啊?” 康恩寿摇头叹息道:“‘刺义勇’即是将义勇在脸上或手背刺字,编为正式军 队,用以戍守边防,说起来,这亦是本朝弊政之一。当时因朝庭与西夏交兵,屡战 屡败,宰相韩琦便上书请求在陕西各州征调义勇,认为自夏商周三代及汉、唐以来, 均实行登记壮丁为义勇的制度,是以兵员虽多而由国家供养的费用却少。河东、河 北、陕西三路正当西北控制、抵御外敌之要地,官军和义勇应当结为一体。由于以 前征调义勇需在面部刺字,民多不愿,现今如果改为只在手背刺字,人民便不会惊 恐骇怕。还说,兵贵先声夺人,西夏皇帝若突然闻知宋军增兵二十万,定当震服。” 萧峰摇头道:“这个韩琦在‘濮议’之争时还算明白,怎地在此事上如此糊涂? 兵贵先声夺人,这话不错,但倘若只是有名无实的乌合之众,不过数日,西夏便将 知晓详情,还会有何恐惧?” 康恩寿道:“萧壮士此言甚是。义勇之制虽自夏商周至汉、唐,皆有实行,但 其结果却多是‘民情惊扰而纪律疏略,不可用’,甚至贻为地方之患。是以知谏院 司马光六次上书,极力陈述厉害,然而朝庭不听,却派徐亿等人在陕西各路人户中, 三丁刺—,六丁刺二,九丁刺三,编为义勇。这张二杆子家中有兄弟四人,便将他 登成了义勇。由于他少时学过一些拳脚棍棒,又兼好勇斗狠,悍不畏死,很快便在 ‘刺义勇’中当上了押官一职。后来朝庭放义勇归农,他便聚集了一群亡命之徒, 每日里欺行霸市,鱼肉乡里,人皆敢怒而不敢言。” 阿紫问道:“老爷子,后来却又怎样?难道你便依了他,将令爱送给了这个无 赖?” 康恩寿道:“那是自然不会。老汉虽然贫窘落魄,闲时为乡邻看病打卦,讲经 说书,在当地也还有些声望,张二杆子多少有些顾忌,并不敢十分乱来。老汉无奈 之下变卖了几本古书,使了不少银子,托当时凤翔府的一个副尉,向张二杆子说情, 只推说敏儿年纪尚幼,命中又不宜早适,方才暂时敷衍了此事。” 萧峰道:“这样却也不是长久之计,不知老伯当时可有其他打算?” 康恩寿道:“老汉亦知如此并非长久之计,心下已有了计较。老汉一面托人谋 求‘特奏名’,以求得一个进身之阶;一面又多方与往日相熟现今做了官的几个朋 友联系,只求远走他乡,托在他们门下做个小吏,以躲避此祸。” 阿紫又忍不住问:“老爷子,‘特奏名’又是甚么啊?” 康恩寿道:“阿紫姑娘倒是好学得紧,甚么事情都要问个清楚明白。” 阿紫拍手笑道:“是呀,我师父时常也是这般说我,原来你们两个却是‘英雄 所见略同’啊。” 康恩寿莞尔道:“阿紫姑娘如此会说话,只可惜是个女孩子,否则将来走上仕 途,定可出将入相,飞黄腾达。” 阿紫瞪大眼睛,半信半疑地道:“老爷子,你是在说笑罢?我甚么都不懂,只 是自小在星宿派学会了揣摩师父心思和拍师父马屁这两样本事。难道凭这也可以做 官么?” 康恩寿道:“自古以来,揣摩上意,阿谀奉承,这两样本事可都是做官的不二 法宝啊。阿紫姑娘小小年纪即精通此道,不简单哪。” 萧峰见康恩寿半开玩笑半当真地和阿紫扯个没完,早已不耐,催促道:“老伯 还是快些说令爱之事罢。” 康恩寿忙道:“闲话少叙,书归正传。这‘特奏名’乃是朝庭对连续参加科举 不中的士子的一种恩赐。凡年满四十岁,乡试合格,礼部试或廷试多次不录取的士 子,倘遇皇帝亲试,得立名册以奏,经特许附试,谓之‘特奏名’。凡特奏名者, 一般皆能得中。老汉希望借此谋得个一官半职,好让那张二杆子知难而退。只可惜 时运不济,老汉四处奔走了一年多,‘特奏名’已然无望,投亲靠友之事亦无准信。 眼看着敏儿已满了十七岁,那张二杆子放出话来,说敏儿迟早是他的人,因此周围 乡邻,皆无人敢上门提亲。老汉又急又气,一时之间,却也无法可想。” 阿紫听到这里,想到马夫人死前和爹爹所说的“十七岁上相见”的话,插口道 :“正在此时,令爱碰到了我爹爹,便一心一意想做镇南王妃,好远走大理躲避此 劫,是也不是?” 康恩寿道:“正是,原来阿紫姑娘却也知道此事。不过,段正淳其时只是大理 上德帝段廉义之侄,还未当上镇南王,并且也早已娶摆夷大酋长之女刀白凤为妻。 敏儿生此薄祚寒门,自然不敢奢望做段正淳的正室,只求做个侍妾,便已心满意足。 老汉想以段正淳之尊,三妻四妾本属寻常,将敏儿带回大理,对他来说,实不是什 么难事,而敏儿却可以借此永远躲开张二杆子那个魔头,是以对他们二人之事亦是 十分撮合。段正淳当时,亦曾信誓旦旦对敏儿说,一从西夏出使回来,便专程来柳 林村,带敏儿回大理完婚。谁承想,他自始至终不过是将敏儿当作玩物,根本便无 意担负敏儿的终身。敏儿自识得他以后,不仅屡屡为他所骗,而且还因此遭逢大难, 险些丧命!”说到这里,心中激愤,将手中茶杯猛地掷到地上,摔得粉碎。 正是:王孙一笑风流事,民女血泪知多少!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