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连环血案 凌为章道:“南贤侄,林姑娘,你们是我儿子和儿媳的好友,可曾听他们提及 此事么?”南书云向林湘望去,正巧林湘也向他看来,两人目光相触,同时摇了摇 头,道:“没有。” 南书云看见凌为章的失望之色,道:“凌伯伯,冠林兄之死若是和金凤帮有关, 只要破了这个案子,说不定就能找到金凤帮的秘密。”凌为章叹道:“话虽如此, 可这案子……”谁都知道这话反之亦然,但说来轻松,真正查起来会遇到些什么困 难,谁也不知道。 林湘道:“凌伯伯,这案子可分为内外两条线索去查。一是要弄清昨天晚上所 有人的行踪。二是可以问问凌大哥在婚礼之前到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还有那 个月琼的来历,也需查问清楚。”凌为章连连点头,道:“我这就遣人去办。” 林湘转头又碰上了南书云赞许的目光,心中微感得意。但听得凌为章分派停当, 转向净尘,道:“大师远来辛苦,请到后面奉斋吧。” 林湘听得“奉斋”两字,腹中竟然忍不住响了一下。原来时已过午,她连早饭 都没有用,一上午奔波劳碌,最先抗议的自然是这五脏庙了。南书云向她眨了一下 左眼,右手虚按腹部,林湘被他逗得险些笑了出来,心上那沉重如铅的感觉到此时 方轻松少许。 凌为章吩咐下人开上饭来,亲自陪着南书云、顾书江和林湘三人用饭。席间林 湘把自己的推断一一和凌为章说了。正谈论间,忽然一名家人匆匆走了进来。林湘 听到脚步声,就知道这顿饭是吃不好了,忙扒了几口饭,塞得嘴里满满的。南书云 看见她两腮鼓鼓的样子,实在可爱,忍不住想笑,却被林湘瞧见,狠狠地瞪了他一 眼,将他刚刚展露的笑意又瞪了回去。南书云只得学她的样子,一言不发,埋头吃 饭。 那家人道:“启禀老爷,门外又有几位少林寺的师父求见。”凌为章道:“哦? 快快有请!”他向三人拱了拱手,说了一声:“几位慢用。”就急忙迎了出去。 林湘和南书云见他并不邀自己同去,都有些失望。不料过不多时,又一人进来 道:“林小姐,我家老爷有请。”林湘望向南书云,道:“只请我一人?”那家人 垂手道:“是。”南书云道:“林小姐还是快去吧。最好带上些药。” 那家人面露惊讶之色,道:“您……您怎么知道?”南书云微微一笑,并不置 答,一副“我自然知道”的模样。林湘知道他是从净尘的话中推断少林寺的来人必 遭阻劫,如果有人受伤,那也寻常得很。这个时候来请林湘,多半是请她去看伤者 的伤势。 这个林湘也大致能够猜到,而在那家人看来,就不免有些神奇。 林湘不敢耽搁,先去取了药箱,再随那家人来到客房之中。只见两个和尚一坐 一躺,另有家人在旁侍候汤水,凌为章却是不在。家人说他陪着另外两位师父到后 面去了。 林湘心知他们必是去见净尘,心中甚是好奇,不知他们在路上是不是又有什么 新的发现?但看见眼前伤者,还是救人要紧。 两个和尚见请来的大夫竟是个妙龄少女,口中都是喃喃念佛,不敢向她看上一 眼。 林湘却是见得多了,在她未出名之前,除了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很少有请她 就医的。她为此很是不快了一阵。但金子就是金子,埋在沙里也会闪光,自从胡家 少爷那次受伤…… 林湘发现自己的思路开始飘了开去,连忙低下头,细察两人的伤情。那躺着的 原来是被镔铁棍打折了腿骨,断骨已然接上,但包扎得甚是匆忙。林湘将绷带解开 了,重新敷药,然后取出金针,分别在他几处穴道上扎了下去。那和尚痛楚大减, 连声道谢。 那坐着的也是被铁棍所伤,伤在肩头。林湘一边替他下针止痛,一边寻思: “这两人臂上、腿上肌肉坟起,显然练的是刚猛一路的外家功夫。而伤他们之人竟 能以刚对刚,破去金钟罩,那纯是正大光明的武功,人可以蒙面改装,功夫却作不 来伪。有什么门派的功夫能练到如此地步?” 她缓缓将金针放回盒中,正自思忖,耳畔忽然传来了一声惨呼。虽然隔得甚远, 声音有点模糊,林湘还是听出那是一个人临死前的呼叫! 林湘一跃出屋,向声音来处飞奔而去。凌冠林和柳依依是死在深夜无人之时, 此刻艳阳高照,正是午后觉回,怎么会有人无端丧命? 凌府占地颇广,林湘转了好几个弯子,才来到一个月洞门前。门上书着“集雅” 两个字。 穿过月洞门,赫然就见庭院中横着一具尸体,光头僧袍,却是个和尚。林湘走 近一看,那和尚手按胸口,眼睛睁得有铜铃般大,大张着嘴,神态十分可怕,竟是 净尘! 林湘拿开他的手掌,见他胸口插着一支小箭,外面只余了寸许长的箭尾,箭身 漆黑如墨。 正在此时,忽听身后有人叱道:“看剑!”跟着剑气侵肤,一柄利剑逼到了林 湘的后心。他先出声后进袭,比起偷袭者的行为,似乎还君子了那么一点点。林湘 心头却是先惊后诧,原以为是那凶手去而后返,要杀她灭口,但为什么竟会出声提 醒? 她心中奇怪,反应可着实不慢,意随心转,足尖一用力,提气轻身,倏地斜掠 出去。那一剑便刺了个空,险些刺在净尘身上,为他再添一处伤口。 林湘纤腰一摆,已稳稳站在地上。那人一招落空,变招也快,回手又向林湘劈 来,两人打个照面,同时怔住。那人的剑停在半空,脸上却红了起来,道:“林小 姐,是……是你!”林湘心中奇怪:“他一个大男人,为什么会脸红?” 来人她虽然会过多次,总共交谈却不到三句,正是那个总随在南书云身边,她 几乎忽略了他的存在的顾书江! 顾书江道:“我……我还以为……”林湘道:“以为我是杀人凶手么?你这么 举着剑,是要杀我呢?还是怕别人来杀了我?”顾书江“啊”地一声,连忙还剑入 鞘。 林湘问道:“令师兄呢?”顾书江道:“我们在找月琼!”林湘一扬眉:“找 到没有?”顾书江摇了摇头,道:“我没有。”他说话用词十分简短,但林湘还是 明白了他的意思。想是他们师兄弟分头寻找月琼,他没有找到,却也听见了那声惨 呼,因此过来看个究竟。 这时又有三个人跃入庭院,当先的正是凌为章,后面跟着两个和尚,一个生得 粗壮魁梧,另一个却是枯瘦如柴。凌为章朝二人点了点头,道:“林姑娘,顾贤侄。” 林湘见他脸色阴沉,眉头紧锁,道:“凌伯伯,你们没有追到凶手?”凌为章 道:“这人的轻功,嘿嘿,确是高明。”林湘道:“这人能在光天化日下杀人而从 容逸去,想必对府中的地形十分熟悉。莫不是……那个月琼?”凌为章却摇了摇头, 道:“不,瞧那人身形,不象是个女子。”林湘看向顾书江,两个人的眼中有着同 样的疑问:“那是谁?” 林湘又问:“他们为什么要杀净尘大师?”凌为章哼了一声,道:“因为他是 金凤帮的人!”林湘大吃了一惊,净尘竟是金凤帮派来的人?那他来这里是干什么 呢?莫非真是如他所说,为了金凤帮的那本名册?他的话还可信吗? 凌为章挥手命闻讯赶来的家人散去,道:“咱们进屋说吧。”走进屋去,林湘 才发现这里是一间书房,书本是整整齐齐放在书架上,此刻却扔了满地都是,桌倾 椅倒,就象是顽童们追逐打闹过后的学堂。 凌为章先替林湘和顾书江引见了,那魁梧和尚法号净智,那瘦削和尚乃是净闻。 原来凌为章和他们相见之后,提到净尘,他们都甚感惊讶,均说少林寺中并无净尘 此人。凌为章叫来家人一问,那净尘用过斋饭,说是要到书房寻几卷经文,着家人 领路去了。 凌为章忙同了净智净闻赶到书房,果然见净尘在书房在大肆翻寻。他一见行藏 被人喝破,立即夺路而逃,可是还没逃出院子,就遭人暗算,一命呜呼。 凌为章在讲的时候,林湘用手帕裹住手指,将那支小箭拔了出来,凑到鼻端闻 了一闻,但觉一股芳冽之气,不禁微微变色。顾书江低声问:“是什么毒?”林湘 似在自言自语:“赤神弩,碧漆箭,清冽香,失魂坎。”这几句歌不象歌,诀不象 诀,听得屋中的几个人都是一怔。 净闻问道:“这几句话是什么来历?”林湘道:“这是我从一本书上看来的, 书上所载,此箭全身漆黑,只有箭头是碧绿之色,箭是装在一种特制的机弩之上, 十步之内,杀人在顷刻之间。”她将小箭举到眼前,凝视着箭头那一点碧绿,心道 :“先是‘露休’,再是‘赤神弩’,莫非师父说的那人,又重现江湖了么?” 凌夫人在林湘走后,强撑着起身,来到了凌冠群的居处。远远就听到儿子大声 咒骂,中间夹杂着家人“是,是”的应和声。看来这些家人除了不让这位二少爷出 门,其他方面倒一点不敢失了恭敬。 凌夫人心中叹息:“这孩子,遇上事情不知细想,一昧的谩骂,又有什么用了?” 她在门外咳了一声,唤道:“群儿!”凌冠群听到凌夫人的声音,又惊又喜,叫道 :“妈!” 凌夫人刚一进门,凌冠群就迫不及待地道:“妈,老天作证,我绝没有杀大哥 大嫂!如果有半句谎言,天打雷劈,叫我五马分尸,不得好死,死了也下十八层地 狱,世世投胎做畜生……”凌夫人叱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不是你。” 凌冠群喜道:“妈,你知道我是冤枉的?”凌夫人道:“我怎么会知道?是那 位林湘林姑娘说的。”凌冠群愕然道:“她?”凌夫人道:“是啊。她一眼就看出 那个月琼不对劲儿。她和我说啊,这案子肯定不是你干的,我这心里才放下了一块 大石。这林姑娘聪明伶俐,你要是能娶到这样的媳妇,一辈子可就有福享了。”凌 冠群搔搔头皮,道:“那她为什么不让我杀了月琼那个小贱人?”凌夫人叹道: “傻孩子,你如果杀了月琼,让不明白的人见了,还不说你是杀人灭口,欲盖弥彰? 林姑娘啊,她是护着你。”凌冠群愈发不明白了:“护着我?” 凌夫人又絮絮叨叨开始数说林湘的好处,凌冠群虽不聪明,听到后来,也听出 了弦外之音。原来凌夫人一厢情愿,已经把林湘当成了未来的儿媳,只盼自己这个 儿子能挺身而出,早早把她娶回家来。 凌冠群心中嘀咕:“这位林小姐才貌双全是不假,就是太精明了些。女人嘛, 要那么聪明干什么,最好是又娇媚又风骚,那才够劲。” 凌夫人却不知儿子心中的念头和她南辕北辙,又安慰了他几句,颇感疲累,就 由丫环扶着回房去了。 凌冠群说了这半日话,腹中饥饿,命人将酒菜摆将上来。家人听他要喝酒,刚 说了一句:“二少爷,大少爷……”凌冠群就一拍桌子,喝道:“不让我出去,闷 都闷死了!喝两口酒还不成么?”家人知道二少爷脾气不好,动辄打骂,不敢吃这 个眼前亏,只得去张罗酒菜。 酒菜陆续上来,凌冠群在屋中自斟自饮,正郁闷间,忽听有人赞道:“好香! 好香!”凌冠群探头一看,叫道:“是南兄么?请进!请进!”他是在昨天的婚宴 上认识南书云的,觉得这人酒量不错,人也爽气,很对自己的胃口,加上他又曾扶 过自己一把,没让他当众跌个大跟头,更是心生感激。一听是他,大喜过望,连连 呼唤。 南书云走进屋去,道:“凌兄弟,令兄刚刚去世,你就在这里喝酒,不怕凌伯 伯责怪吗?”凌冠群一拍胸脯,满不在乎地道:“大哥大嫂又不是我杀的,我问心 无愧,怕什么?”南书云道:“哦?那凌兄弟以为是谁杀的呢?”凌冠群想也不想, 道:“当然是那个月琼!”南书云道:“那她是什么时候去杀的人呢?” 凌冠群被他一问,登时说不出话来,想了半天,才道:“她从大哥房中出来的 时候,我还听到他们的说话声。那她一定是在……对了,一定是在我睡着的时候去 动的手!”南书云板着脸,道:“可是现在月琼却在她自己的屋里失踪了。” 凌冠群闻言哈哈大笑,道:“她那床下……”只说了四个字,突地笑声断绝, 他一只手扼住了咽喉,大张着口,却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南书云惊道:“凌兄弟, 凌兄弟!”刚俯身去看,耳边“呜”地一声轻响,比蚊虫飞舞的声音也大不了多少。 幸好南书云见凌冠群情形有异,心中加了三分提防,身子一矮,只觉一物擦着他的 头皮飞过,笃地钉在墙上。 南书云拔剑护身,在桌上一按,飞身跃出窗外。外面的家人听到动静,一齐拥 来观看。南书云呼地一声,从他们头顶跃过,眼角正捕捉到了一个黑影向墙边逸去。 那黑影只晃了一晃,就消失在墙外。南书云也随之飘身而起,见那黑影踏着屋瓦, 一路向南飞奔。 正奔之间,前面忽然跃出两个和尚,喝道:“站住了!”那黑影蓦地一旋身, 返向南书云冲来。南书云早已有备,一招“石关玉锁”,长剑横斩,将那人的去势 封个正着。那人手腕一翻,亮出一柄银钩,径来锁他的长剑。南书云“嘿”地一声, 长剑翻起,平划向他咽喉。 两个人在房顶这一交手,立时惊动了众人。但见南书云一柄长剑轻飘飘地宛若 无物,却封得那人的银钩全无施展之处。那人忽地左手向怀中一掏,南书云恐他又 取出什么厉害暗器,向旁一闪。那人不敢恋战,借着这一线空隙,倏地抢过,夺路 而走。南书云这一闪却是诱敌之计,眼见那人上钩,他反手一剑,看也不看,直插 他后心! 只听林湘喊道:“剑下留人!”但南书云这招一气呵成,剑去如电,根本不及 收势。他将剑一收,那人便摔下屋顶,重重跌在地上。林湘赶到时,见他背上血如 泉涌,眼见是不活了,不禁跺脚叹气。 南书云跃了下来,足尖一挑,将那人翻转过来,用剑尖挑开了他的蒙面巾。那 人虽是男装打扮,但粉脸桃腮,却是失踪的月琼! 林湘伸手从旁边捡起了一样东西,长不逾尺,乃是一架用梨木制成的小弩,上 设机簧,只需用手轻轻一按,上面所扣的短箭便会射出。林湘看着这制作精巧的机 弩发愣,这“赤神弩”既在月琼身上,那么就是她杀的净尘,而不象凌为章所说, 凶手是个男子?她又叹了口气,月琼既然已经死了,那么很多的疑问,也就随之埋 入地下。 南书云苦笑道:“你不要怪我失手,她刚刚用十分歹毒的暗器杀了凌冠群,连 我也险些受伤。”林湘惊呼了一声:“凌冠群?!” 凌为章抱起凌冠群的尸身,轻轻放在床上。从凌冠群咽喉处拔出的那支小箭, 和林湘从净尘胸口取来的一模一样,加上钉在墙上的那支,三支箭整整齐齐地摆在 一起,正好和那“赤神弩”上的三个小小凹槽相对应。 林湘道:“南兄你真是幸运,这赤神弩上一次只能装三支箭,若是还剩下一支, 只要伤到你一点油皮……”南书云续道:“那我就不能站在这里和你说话了。”他 轻叹一声,道,“早知她已无箭可射,我手下就应留些分寸,也不会一剑就要了她 的性命。”林湘道:“南兄也不必自责过深,换了是我,也不敢让她取出这至毒暗 器来,试着射上那么一射。” 她停了一停,又道:“不知南兄为何来此?那月琼又是因何骤起杀机,冒险杀 人?”南书云将当时情形一字不漏地说了,林湘道:“啊,那月琼的床下有古怪!” 这一天她事事都晚上了那么一步,这次可不能再晚了。 众人一齐来到月琼的居室,这是一间很小的屋子,床也不大,若是挤上两个人, 必定转侧困难。林湘围着床转了几圈,也没看出什么古怪。只听顾书江道:“师兄, 你躺在床上试试。”南书云依言躺到床上,顾书江将垂在枕边的一根细带交到他手 里。南书云只轻轻一拉,“咣当”一声,床板倏地一翻。众人眼前一花,床板复合 如旧,但南书云已不知去向。 林湘奇道:“有趣,有趣!”伸手再去拽那根带子,连拽了几下,却全无动静。 顾书江道:“你不妨躺上去试试。”林湘的好奇心素来很重,听他这么说,就真的 按南书云的样子躺上去,再伸手一拉,眼前骤然一黑,身子已在半空之中。林湘又 感兴奋,又有些紧张,幸好下堕没有多久,就“扑”地掉在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面。 林湘正要爬起,不料那东西居然动了起来,只吓得她尖声大叫。 忽然两只手臂伸过来抱住了她,黑暗中响起了南书云的声音:“别怕,是我!” 林湘惊魂稍定,一想到是给他拥在怀里,不由得大感羞涩,急忙挣扎道:“快放开 我!”南书云在她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笑道:“放开你?你自己撞到我怀里来, 倒说说看叫我怎生放你?”林湘听他这话大有调笑的味道,只恨得攥起两只拳头, 向身下乱打。 南书云“哎哟哎哟”连声呼痛,叫声中抱着她一跃而起,这才放开了她,笑道 :“我刚要起来,就被你砸个正着,砸得我七荦八素,你倒是一点事没有,反来怪 我!”林湘顿足道:“就怪你!就怪你!” 眼前一亮,却是南书云晃着了火摺,火光下只见他微微一笑,就象是看着一个 发痴撒娇的小女孩,林湘脸上一红,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不禁垂下头去。南书云 却没有再取笑她,道:“来,咱们看看这位月琼小姐的秘密去。”说着牵住了林湘 的手,顺着一条甬道向前走去。他的动作十分自然,林湘却也没有拒绝,但觉自己 的手握在一只宽大温暖的手掌中,心中竟安定了许多。 行不多远,就进了一间宽大的秘室。室中有一张占去一半的大床,上面铺着薰 得喷香的被褥。南书云先点燃了床前的一盏油灯,才仔细打量室中的一切。 他们仿佛到了一个青楼女子的香闺,所有的陈设都极尽俗艳,枕上绣着一对交 首环颈的鸳鸯,被上铺满了大朵的合欢花。梳妆台上随手扔着一只象牙小梳,半开 的胭脂盒中似乎还飘出齿龈间缕缕的余香。林湘看到那缠绕着玫瑰花枝的铜镜里模 模糊糊地映出一个少女的身影,而她身后,却站着一个让人欢喜,又让人嗔怨的少 年郎君。 林湘“呀”地一声,忙将眼前的幻影甩去,道:“这月琼进府才一个月,是怎 么营造起这样一个秘密巢穴的?”南书云应道:“是啊。你看!”林湘见他打开了 旁边一个衣橱,将橱中的衣物一件件翻了出来。里面不但有女人的衣服,还有男式 的,甚至有一套黑衣的夜行衣,以及一大堆乔装改扮用的假胡子、假头发等等。 南书云将衣橱里的东西都取了出来,堆在床上,然后拿过油灯来向橱内一照, 内壁上赫然绘着一幅春宫图,笔致细腻,神态栩栩如生。林湘“呸”地一声,连忙 转过头去。她信手翻看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南书云却端着油灯,在橱内照来照去。 林湘心中有气,喝道:“喂,就那么好看么?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南书云 “唔”地一声,道:“是啊,很好看。”林湘更是生气,重重地“哼”了一声。南 书云道:“你是不是在骂我了?可惜啊,这里的机关就是专骗你这样的淑女的,却 骗不过我这个浪子。”他忽地一弯腰,就向橱内钻了进去。 林湘转头一看,见他已消失在一个黑黝黝的洞中,黯淡的灯光在洞中不住晃动。 林湘这才知道误会了他,只觉身周的香气十分怪异,而那仅有的一线光亮正不住远 去,她忍不住叫道:“喂,你等等我啊!”追将上去,重又牵住了他的手。 两人沿着甬道走了好一阵子,前面忽然有了亮光,再走上十余步,竟从一个假 山洞里钻了出来,四周花木稀疏,寂静无人,象是一座废弃的花园。 南书云吹灭了油灯,道:“原来月琼是逃到了这里来。”林湘道:“我却是不 明白,这条暗道显然早就挖好,他们难道是未卜先知,知道那名册会落到凌家?” 南书云摇了摇头,道:“不,这暗道中泥土潮湿,肯定完工还不到十天。” 凌家一天之内连死三人,加上净尘和月琼,竟有五条人命。一时间凌府内鬼气 森森,人人自危,府中的客人纷纷告辞,南书云和顾书江却留了下来。净闻和净智 带了两名师侄,在灵前念经超度亡灵。凌夫人只哭得死去活来,弄得林湘半步也不 敢离开她的身边。 这一日连惊吓加忙碌,入夜之后,整个府里却安静了下来。凌夫人在服了林湘 开的一剂药后,昏昏沉沉地睡去。林湘尽管疲倦,却全无睡意,她走到庭中,但见 繁星满天,如同是谁不小心撒落的棋子,散布在无垠的天穹上,各自闪闪发光,却 没有半点规律可循。 忽然有一颗流星划破天际,林湘手拈衣带,刚想打一个结,但那颗星来之倏忽, 去之迅捷,转眼就没了踪影。林湘“啊呀”一声,看着寂静的星空,不禁有些失神。 忽听身后南书云的声音道:“你想许什么愿?”林湘转过头,看到的是一双闪闪发 亮的眸子,她目光与之相接,竟又慌忙避了开去,良久才道:“如果我想许愿让他 们都活转来,你会不会笑我很傻?” 是的,她多么希望柳依依只是暂时睡去,尽管她见过许多垂死的病人,对生死 的执著比常人来得淡漠,但还是不愿接受好友的离去。那好象是从她心中抽走了什 么暖暖的,可以凭藉的东西,令秋风吹来,身上平添寒意。 南书云仰头望着星空,道:“你看那些星星,它们已经在天上嵌了亿万年,但 其中总有那么几颗不甘寂寞,要化为流星,到凡间来走一趟。但星星却也没有因此 而少了一颗半颗。是不是人死之后,那魂魄就化成苍穹中的一星亮点,再等待又一 次坠落凡尘的机会?林姑娘,你说人为什么而生,又因什么而离去?是否也象那流 星一样,是为那一瞬的光芒而生,又因那光芒而耗尽生命?” 林湘随他向辽阔的星空望去,轻轻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谁也无法逃脱生 死的轮回,但真正看到那宿命的边缘时,却都会变得脆弱。”南书云喟然道:“这 就是古来帝王千方百计寻求不死仙丹的缘故了。但我倒觉得,生死修短,怎能强求? 我宁愿做一颗流星,虽然短促,却能照亮生命。那样才不负老天的赐与。” 林湘悄然望去,见他负手而立,颀长的身子挺得笔直,虽然在淡淡星光下,面 目有一点模糊,但那身影屹立如山,似乎显示着冲开眼前一切障碍的勇气和决心。 林湘心中极是钦佩,道:“南兄这话,正说出了我心中所想。”南书云道: “林姑娘见笑了,但是你不象我,你不是流星。”林湘诧道:“这话怎么讲?”南 书云道:“你若是天上的星星,也一定是颗启明星,在最黑暗的时候,给旅人引路。” 林湘脸上发烧,嗔道:“你这才是胡说呢。” 南书云微微一笑,笑容中竟似有些苍凉。 林湘却没有看到。自从第二次“撞”到南书云怀里,她心里就多了一分异样的 情感。这个人,是不是她一直在等待,在盼望的那个人呢?这种莫名的情愫在她心 底盘旋,尽管事情一件件接踵而来,令她没有空闲去细细品味,但只要他在身边, 她就会觉得安心许多。这又是为什么?是为了两人之间若有若无的默契?是为了他 时不时令她忍俊不禁的妙语? 林湘再次抬头看去,见夜风吹动他的散发,似淡淡愁思飘飞在沉沉梦魇中,竟 让人觉得有些飘忽。 南书云低低叹息了一声,转过头来,道:“露重风冷,林姑娘还是回去安歇吧。” 林湘点了点头,看着他慢慢走去,心头竟生起几分不舍。 这一夜居然十分安静,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林湘一早起来,梳洗已毕,忽见两 个家人各搬了一盆牡丹花走进院子。此时已届深秋,牡丹花本不该开放,但这两盆 花一作淡紫,一作深红,却开得正是娇艳。 林湘认得这两盆花原本是摆在新房之中,是凌冠林花重金从洛阳有名的“鬼手 姚”那里买来。这“鬼手姚”种得一手好花,最神奇的是他能令花不依时节开放, 象这秋天的牡丹,就是一绝。 其中一个家人道:“夫人说了,这两盆花扔了也怪可惜的,林小姐若是喜欢, 就留下吧。”林湘一阵伤感袭上心来,点了点头,道:“也好。”那两个家人便将 花搬进屋里放好。 林湘细看那花朵,花色娇艳欲滴,却只让人觉得凄怆。花虽犹在,赏花的人却 在何方?她曾在依依身前起誓为她报仇,现在仇报了吗?那命案兜了一个大圈子, 多了三条人命,却仍让人觉得如雾中花,看不明晰。月琼就是杀害所有这些人的凶 手吗?还只是整个棋局中一枚小小的棋子? 门外又传来了脚步声,接着有人问道:“林姑娘在吗?”林湘认得声音,道: “啊,南兄请进。”南书云随着顾书江一齐走了进来,看见那两盆花,轻轻地“咦” 了一声。 林湘道:“南兄可知这两盆花的来历?”南书云道:“我在冠林兄的房中见过, 当时只觉这花开得古怪,怎么搬到这里来了?”林湘叹道:“是啊,不依时令开花, 总是会被人视作异物。卖这花的人叫作‘鬼手姚’,想来也是个怪人。”南书云 “哦”了一声,道:“鬼手姚?” 林湘见他围着那花观看,显得十分好奇,心中一动,现在这命案随着月琼之死 已经断了线索,何不去拜访一下这位异人“鬼手姚”,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 她将这想法一说,顾书江首先叫好,这凌府中气氛压抑,三人都年纪尚轻,早 就觉得憋闷,能出去走走,当然最好不过。林湘叫来一个家人一问,那“鬼手姚” 距凌府倒并不很远,只隔了三条街。 三人结伴出了凌府,一路赏玩街景,不多时就拐入了一条窄巷。只见前面竹篱 木门,门旁嵌着一个“姚”字。从竹篱间望进去,院中到处开满了菊花,最多的是 白黄二色,和寻常花匠的处所没什么两样。 木门轻轻一推,就“吱呀”一声开了,南书云大声问道:“有人吗?”四下里 花摇影动,秋虫叽叽,却没人回答。 林湘做个手势,从一大丛菊花边绕了过去,只见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背对着他 们,正在浇花。林湘上前行了一礼,道:“请问老丈,这里可是‘鬼手姚’的家么?” 那老者听得人声,慢吞吞地转过身来,道:“你们要买花吗?花都在那边,自己去 选好了。” 林湘见他脸上满是皱纹,眯着一双眼,一副爱搭不理的神态,忙道:“不,我 们是想问您一件事。”那老者又转过身去浇花,道:“什么事啊?老朽年纪大了, 从来不招惹事非,好多事也早就记不清楚了。”林湘道:“这件事您一定记得。前 些天有一位姓凌的公子,从您这儿买走了两盆正开花的牡丹,可有此事?” 那老者沉默了好一会儿,林湘几乎以为他不会开口了,才听他道:“是啊,我 想起来了。不过他买的可不是两盆,而是四盆。两盆送到凌府,还有两盆送到陈府。” 林湘想不到还有这样意外的收获,连忙问道:“陈府?是哪个陈府?”那老者道: “出了这个门向左,过两个街口向右,再过一个街口就到了。” 林湘匆匆向老者道了谢,三人按他所指路径一路行去,来到了一条十分热闹的 街道上,街上面对面开着一家当铺,一家珠宝店,却没有“陈府”的半个影子。向 路人询问,也是没有一点头绪。 林湘忽地顿足道:“咱们上当了!”说罢一路当先,冲回“鬼手姚”的住所。 路上行人纷纷侧目,奇怪这位看来秀雅的小姐竟行走如风,连大男人都追之不上。 回到那竹篱木门之中,那个花白头发的老者果然已经不见。花丛中围绕着几间 木屋,屋中也全无一人。院子前后,有许多的花盆残片,象是有人把所有的花盆都 砸开来寻找什么。那残片和摆在前院中的菊花花盆并不相同,后者制工粗糙,象是 从哪里匆忙买来的。看来这里早就经过了一番劫难,主人也早就不是“鬼手姚”了。 林湘道:“我刚才就觉得有点奇怪,却想不出怪在哪里。现在我想起来了,那 老头子一直在浇花,可是他浇的花盆之中,本来就是湿的!” 南书云在院前院后仔细看了一阵,指着屋后一片新土道:“这里好象刚刚被人 挖开过。”三人取了花锄铁铲,将泥土掘开,露出来的赫然是一具尸体! --------- 天空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