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真伪莫辨 这已经是他们两天来看到的第六具尸体了,三个人的脸色当然好看不到哪里去。 而且那尸体已经开始腐烂,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南书云却俯下身子,细细查看那具尸体,道:“这人根本不会武功的,为什么 有人要杀他?”忽然他象是听到了什么,嘴角边露出一抹冷笑,缓缓直起身来,道 :“是哪位朋友在此恭候,请现身吧!” 随着他这句话落地,蓦地传来了一声唳笑,那声音仿佛来自地狱的厉鬼,虽是 在白天,仍锉着人的耳骨,令人毛发倒竖。接着三人面前就多了一个高高瘦瘦的男 子,身上一袭洗得发白的长衫,却象飘扬在空空荡荡的衣架上面,愈发带着七分鬼 气。看他相貌却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只是一张脸煞白,不似活人。 背后忽地响起一阵哈哈大笑:“我早就说了,李兄你身量太高,无论怎么藏, 都会被人揪了出来!”那笑声的主人是个衣衫破烂,腰佩一柄无鞘宽刃长剑的男子, 整个人就象那柄剑一样,杀气弥漫。 那瘦高男子哼地一声,道:“只怕是你太多日子没有洗澡,身上的臭味,就算 十里之外也闻得到!” 林湘听他们没有动手,倒先斗起口来,忍不住嗤地一笑。那穿破烂衣衫的男子 道:“小姑娘你要笑,就笑个痛快吧。只怕以后永远不会有机会笑了!”林湘一撇 嘴,笑道:“为什么?是不是你得了什么疑难杂症,一时三刻之间,就要死了?” 南书云微微一笑,道:“医家从来济世救人,就烦林小姐给这位庄兄把把脉如何?” 两个人一唱一和,只说得那两人本就难看的脸色变得更加目不忍睹,那衣衫破 烂的男子尤以为甚:“你是谁!怎么知道我姓庄?”他每个字都象是嚼碎了再恶狠 狠地吐出来一样,那神气仿佛要把对面的人一口吞了下去才爽快。 南书云悠然道:“在下久仰‘无颜书生’李浪平和‘飘血千里’庄浩风的名头, 今日真是有幸,居然都见到了。至于在下是谁,对两位根本不重要,对么?” 李浪平那张煞白的面孔浮上一片紫气:“不错!不管你是谁,今日都休想活着 离开这里!”南书云哈哈一笑,道:“这话还是奉还给李兄和庄兄吧!” 随着话音,他已转身,拔剑,剑一离鞘,就似和周围的空气溶成了一体,只有 偶尔阳光反射入眼,才能感觉到那剑刃的存在。那飘忽的剑影,和李浪平手中一柄 黑纸折扇迎个正着,“铮”地如指击弦,一划而终。 顾书江和他几乎同时展开身形,两个人一般的心思,一般的姿势,一般的招术, 如翅飞翼展,正好将林湘护在中间。 李浪平“刷”地一声,将折扇展开,遮在面前,一双眼珠在扇后滴溜溜地转动, 似乎在重新估量形势。 庄浩风却没有他那么诡诈,一动上手,剑势就如烈火洪涛,汹涌不绝,快处疾 风暴雨,夹以闪电奔雷。但顾书江依然闲逸飘洒,剑尖点处,一阵阵疾如暴豆,每 一剑却都令庄浩风的剑势一偏,那本来十拿九稳的招术就落了空。庄浩风好象一个 嗜酒的酒徒,满满一碗酒倒向喉咙,却连半滴也不曾尝到,怎不怒发如狂,吼声连 连,那剑更似出了笼的猛兽,一发不可收拾,非到择人而噬,或筋疲力尽为止。 那边斗得热闹,南书云和李浪平之间的胶着也不过持续了片刻,李浪平倏地跃 起半空,折扇一拢,向南书云脑后点去。南书云早有准备,身子微侧,不但使李浪 平的来势落空,同时一式“斜云出岫”,长剑疾撩他双足。眼看撩个正着,谁料李 浪平却是虚招,在空中蓦地一个转身,竟向在一边闲立的林湘扑去。而林湘正看着 顾书江和庄浩风斗剑,似乎根本没有留意到他。 南书云一剑撩空,接着挽起一朵剑花,由上撩改为平刺,长剑化为一道闪电, 直奔李浪平后心。他的去势快到极点,李浪平听得背后风声,哪敢怠慢,折扇向后 一挥,当地一声,借势翻起,百忙中仍不忘暗下毒手,足尖对准了林湘头顶百会穴, 这一下若是踢中,非重伤致残不可。但他虽然诡诈,却远远低估了林湘。身在半空, 猛觉眼前金光万点,心知不好,腰间已是一阵酸麻透骨而入,真气立时走岔,哪里 还稳得住,径跌了个四脚朝天。耳畔林湘格格娇笑,笑得极是欢畅:“南兄,还不 快将这位李兄扶起来,莫摔坏了他。” 南书云又惊又喜,正待上前将李浪平生擒,忽闻异声,那声音极是细微,初听 如蚊吟一般,寻常人根本不会留意。南书云却是见多识广,只叫得一声:“师弟快 退!”一伸手拦腰抱起林湘,向后纵出数丈开外。 林湘被他当众这么一抱,不禁“哎呀”一声叫了出来,刚等他站稳,就急忙挣 扎下地。但见凌空一张大网撒下,竟将李庄二人象鱼儿一般网去,倏忽不见。 南书云道:“师弟,你快运气全身,看看可有什么异样?”顾书江莫名其妙, 但听他说得郑重,当即坐倒运气。只片刻功夫,突然脸色微变。南书云一手抵上他 后心,向林湘道:“林姑娘,你囊中可带有磁石之类的东西?”林湘道:“我药囊 中有,顾兄中的可是‘白蚊针’?”南书云点了点头,神色镇定,道:“我在这里 守着师弟,请林姑娘快去取来。”林湘应了一声,快步向凌家赶去。 原来那白蚊针细如牛毛,哪怕是一枚钻入人体,也会随血脉游走,半日之内, 直抵心脏,最歹毒的是人在中了此针之后,往往并不能及时察觉,等到发现,已经 返魂乏术。若是察觉得早,以内功逼住白蚊针,再用磁石从穴道吸出针来,就可无 碍。 林湘自然知道此针的厉害,一是担心顾书江的伤势,二来深恐那些人去而复返, 因此脚下如飞,赶回凌家,也不及向旁人交待,径直冲入了自己的居室。 她心慌意乱,一个没留神,衣带勾住了房中一盆牡丹的花枝,“砰”地一声, 整个花盆都倾翻在地。林湘暗骂自己笨手笨脚,回身看时,花盆都已经摔裂,泥士 倾出,连花根都露了出来。林湘知道牡丹最是娇气不过,连呼可惜,将花扶了起来, 无意间却触到了一件硬物。她拨开泥土,露出来的是一根翠绿的竹管。 林湘心中一动,将那竹管从土中提起,见一头用木塞塞住,原有的蜡封已破, 她拔开塞子一看,里面是一卷白帛。林湘握住竹管,向四面一看,幸喜无人发觉, 连忙取了药囊,将竹管也匆匆塞了进去。 她跨进那个小院,见南书云仍端坐在顾书江身后,才松了口气,忽见南书云左 臂上多了一道血迹,心头不由一惊。看来就在她这一来一往之间,又出了什么意外。 南书云却向她微微一笑,摆了摆手,叫她取出磁石,找到顾书江身上的穴位,将磁 石在穴道上轻轻转动,过了一会儿,只听极轻的一响。林湘拿起磁石看时,上面附 了一条细细的银丝,不留神真会忽略过去。 顾书江站起身来,躬身道:“多谢林姑娘,多谢师兄。”南书云道:“师弟, 你不妨再运气一周,小心为上。”顾书江应了,自去一边打坐。 林湘向南书云道:“你伤得如何,让我看看。”南书云道:“一点轻伤,不碍 事的。”林湘微愠道:“你嫌我的医术不好么?”南书云脸上一红,道:“不敢。” 林湘已伸手替他卷起衣袖,看臂上果然是浅浅的一道刀伤,并无大碍,这才放心。 南书云被她拿着手臂,鼻中闻到一股似兰似麝的淡淡香气,心神欲醉,忍不住低下 头来,在她发间轻轻一吻。 林湘吓了一跳,抬起头来,脸上除了惊异,却带几分喜悦,又含着一分娇羞, 脸竟也慢慢地红了。南书云一时冲动,颇有一点后悔,低声道:“对不起,我……” 林湘嗔道:“你这人原来这么坏。”说罢低下头去,将他伤处裹好,又小心地替他 把衣袖放了下来。 南书云叹道:“我本来就是个坏人,你才知道么?”林湘轻轻在他身上捶了一 下,打开药囊,将伤药收好。南书云见她轻嗔薄怒,别有一番动人韵味,禁不住微 微叹息,目光突然触到她药囊中那个竹管,心头一动,问道:“这是什么?”林湘 笑道:“你猜?”南书云也笑道:“我猜不出。”伸手要取来细看。 正在此时,顾书江运功一转,并无异样,便跃起身来。林湘猛吃一惊,连忙将 药囊收起,借势退开。心忖方才和南书云那等亲热情形,是不是都让这愣小子看在 了眼里? 南书云抚摸伤处,鼻中似乎还闻到伊人的淡淡幽香,眼里却已浮上了一层落寞。 夜凉如水,秋虫叽叽,似在晚风温柔的韵律里乱击着拍节,让原本平静的心湖 吹起片片鳞波。那一盏孤灯也不安分地跳跃着,忽大忽小,映得林湘的脸色忽明忽 暗,也搅得她的心情忽喜忽忧。她将一卷白色之物封入竹管,又小心翼翼地放回药 囊。不知为什么,那窗外沁入的寒意竟使她打了个寒颤。 她只觉异常地疲倦,但两天来的情景一幕幕从她眼前掠过,竟不让她安宁。她 看到依然微微含笑的依依,她轻轻地对她说:“阿湘,你会为我报仇的,是么?” 林湘叫道:“依依,你告诉我,杀你的人究竟是谁?”依依微笑道:“你不是已经 知道了么?”林湘喊道:“不!不!我要你告诉我!”依依轻轻叹气:“可怜的阿 湘……”叹息未杳,人已渐渐地隐去。 林湘伸手去拉她,却拉了个空。南书云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却又象在极 远极无的地方:“我宁愿做一颗流星,虽然短促,却能照亮生命。那样才不负老天 的赐与。”那话象是并非说给她听的,听来却那么耳熟。那是什么意思?一片黑暗 中,她看见了南书云那一双闪闪发亮的眸子:“你若是星星,也一定是颗启明星。 林姑娘。”他唤着她的名字,声音还是那么柔和而坚定,让她感到温暖和安宁,但 心底有一丝犹疑慢慢浮出,好象眼前耳边这个南书云会随时消逝一样,不,不要! 突然一阵“咚咚”的响声将她惊醒,那呼唤她的声音并未消失,却格外清晰起 来,但那并不是南书云的声音。林湘猛然一惊,抬头仍只是那一灯如豆,窗上分明 有人在轻轻叩击,顾书江急切的声音也传了进来:“林姑娘!林姑娘!”林湘还有 一点迷糊,懒懒地问:“什么事?”顾书江道:“林姑娘,快跟我来,又出事了!” 林湘更是一惊,这才完全清醒过来,连忙打开了门,灯光下见顾书江一脸的惶 急,忙问:“怎么?”顾书江顾不得多说,道:“快跟我来!”林湘跟着他出了门, 他一边走一边匆匆地道:“方才有人射来一支飞镖,师兄拔下来看了一眼,就叫我 快来找你。”林湘方自动疑,两人已到了南、顾二人的居室之外。顾书江叫道: “师兄,林姑娘来了!”一伸手将门推了开来,却不由得惊噫一声。 林湘探头一看,见屋里点着一盏油灯,却空无一人。正在迟疑,顾书江已拿起 桌上的一张白纸,上面有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琵琶峰。 林湘问道:“这是令师兄留下的?”顾书江点了点头,林湘沉吟片刻,一咬牙 道:“好,你等我片刻,我回去取样东西,咱们这就去琵琶峰看个究竟!” 到过洛阳的人都知道,那琵琶峰位于龙门山对面的香山,苍松翠柏,景致幽雅, 白居易的墓冢就安卧其下。林湘到过龙门山不止一次,尤其山上的药方洞,更是她 留连之所。所以一说琵琶峰,两个人都知道在哪里,牵了快马出来,不多时就驰到 了伊水河畔。 但见龙门山和香山夹河而立,河水拍岸,与那微风过处,洞穴的和鸣,草木的 低吟混合在一起,竟是如许的萧瑟和凄清。黑暗中无数个朦胧的洞窟,更不似白日 里的壮丽,千姿百态的佛家仙境,突然翻作了群鬼森立的层叠地狱。此时残月西沉, 群星失色,天色未明,四周一片死寂,寒风仿佛无形的鬼魂,在他们身旁舞蹈徘徊。 林湘见了此景,更是狐疑。 顾书江勒住缰绳,道:“怎么没有人?”林湘冷笑道:“那要问你了,我怎么 知道?”顾书江奇道:“问我?”林湘道:“你把我引到这里来,是什么意思?” 顾书江道:“我……引你来?”林湘道:“对呀,难道不是令师兄叫你把我引到这 里来的么?”顾书江诧道:“那纸条上的字,你又不是没看见?” 林湘咬住下唇,抬头望着远方,道:“没看见?我倒真希望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那就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顾书江道:“你说的话,我听不懂。”林湘道: “南书云是不是让你找机会杀了我?!”顾书江惊得目瞪口呆,道:“什么?”林 湘又是一阵冷笑,道:“还有多少人埋伏在这里,都一起出来吧!” 黑暗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一人说道:“大哥,你瞧这事好不好笑?”另一 人道:“小姑娘,你乖乖地和我们回去,包你快活。至于你那个同伴么,既然他惹 你生厌,我们就帮你杀了他如何?”说话间寒光跃动,一柄钢刀已向顾书江当头砍 到。 顾书江虽然对林湘的话莫名其妙,拔剑却快。一剑斜击在刀上,纵马驰开。那 人着地滚来,一柄刀连连向马足上砍去。顾书江见骑在马上,剑长莫及,一声清啸, 跃下马来。 再看林湘,也已经被对手逼下马来。那人使一对链子枪,链长丈二,枪尖雪亮, 映人眼目。链子如一条银龙回旋盘绕,收发随心。林湘使一条金丝软鞭,就象被狂 风巨浪吹打的一叶小舟。她多年来习武只为防身,从未经过真正的生死搏斗,若非 那人枪下还留了几分情面,只怕早就支持不住了。 顾书江剑随身走,已稳稳占在上风,看情形绝不是假打。只是那人的一柄刀舞 得密不透风,一时间伤不到他而已。 林湘稍觉宽心,暗忖方才是不是错疑了顾书江。那使链子枪的见同伴渐渐势微, 不再手下留情,两杆枪舞了开来,上下翻飞。激斗中林湘“哎哟”一声痛叫,右肩 被枪杆扫中,软鞭脱手飞出。那人脚下一扫,林湘站立不稳,跌倒在地,那人紧跟 而上,飞足踢中了她腰间章门穴,林湘登时半身酸麻,运转不得。那人狞笑一声, 收枪在手,俯下身来,想要生擒活捉。 不料林湘下半身子动弹不得,手上却暗扣了一把金针,一见他俯身凑近,扬手 就发了出去。那人只觉眼前金光乱闪,接着便是一片漆黑,知道双目已被射瞎,盛 怒之下,狂吼一声,两杆枪同时脱手,射向林湘。两杆枪带着疾风飞到,林湘眼睁 睁看着那亮闪闪的枪尖向胸前越逼越近,却无法躲闪。 忽地斜刺里一道银虹飞来,将其中一杆枪撞开,同时一个人扑过来遮在了林湘 身上,枪尖“扑”地一声,扎入了来人的身体。原来是顾书江见她危急,舍了对手, 先将长剑飞出,又替她挡下了致命的一枪! 那使链子枪的被金针刺瞎了双眼,双枪又已脱手,双手在空中乱抓,发出一阵 阵凌厉的惨呼,听得人不寒而栗。那使刀的同伴上来抱住了他的身体,叫道:“大 哥,大哥!待我杀了这对狗男女,给你报仇!”忽听有人一声冷笑,道:“你杀得 了吗?” 他转头一看,顾书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以剑拄地,冷冷地看着他。 林湘觉得胸前一片潮湿,血腥气直冲鼻端,却并不觉得疼痛。此时天色微明, 山水轮廓也渐渐显露出来。她看到顾书江背对自己而立,背上洇了好大一片,才知 受伤的并非是自己,而是他。那血迹还在不断扩大,但顾书江的身子却挺得笔直。 突然那使刀的一声怒吼,和身扑上。顾书江动也不动,好象连举剑的力气也没 有了。直到那人狰狞的面孔离他不足三尺,脸上的每一丝扭曲都看得见了,他的剑 才突地一扬,不但荡开了那人的刀锋,更顺势而上,刺入了他的右臂。 那人受伤吃痛,大叫一声,倒跃开去。顾书江暗叫可惜,若不是肩后的伤实在 太重,他这一剑足可废掉那人的右臂。尽管他因为失血已感觉到一阵阵的头晕眼花, 但大敌当前,他不能倒下,也不能腾出手去包扎伤口。只要他在气势上表现出一丝 的怯弱,敌人就会乘虚而入,他的性命还在其次,身后的林湘不能行动自如,势必 要任人宰割。 那人吃了大亏,岂肯罢休,也顾不得臂上的伤,刀交左手,又恶狠狠地扑了上 来。顾书江深吸一口气,将内力运至右臂。那人扑到近前,只见剑光闪耀,这回可 是学了乖,不等招术用实,立时纵身后退。 那人连扑十余次,都被顾书江逼退。其实他拼着受一点小伤,上来猛攻,倒下 的肯定是顾书江。但他不明顾书江的底细,加上头一剑就吃了亏,行动上格外谨慎, 这才给了顾书江许多喘息的机会。 顾书江面朝东方,见天色渐渐转亮,几缕灿烂的光线也透过厚厚的云层射出来, 知道太阳转眼就要出来,远处仿佛也有了人声。他强撑着一口气不倒,河水汹涌扑 上岸来,一声声撞击着他的耳鼓,就象在为他计数着每一次艰难的呼吸。 蓦地里眼前一亮,一轮红日在霞光中跃了出来,那人的刀也呼啸而至。他大概 知道不宜再长久相持,这一刀也格外沉猛。顾书江挺剑迎上,刀剑相交,顾书江竟 觉虎口一麻,长剑把捏不住,斜飞而去,人也连退两步。那人狞笑一声,举刀跟进, 向他头上劈去。 猛然间听得背后一声惨叫,正是他同伴的声音。他回头一看,见一个少年踏着 晨光大步走来。他骇然道:“你──”一个字还没有说完,那少年手中的剑已化为 一道长虹,贯胸而过。 顾书江心上一松,喃喃唤道:“师兄──”晃了两晃,坐倒在地上。南书云快 步走来,撕开他的衣裳,为他点穴止血,包扎伤口,道:“我来迟一步,累师弟受 苦了。”顾书江缓过一口气来,道:“师兄,你快看看林姑娘去吧。” 南书云走到林湘身前,俯下身去,正要为她解开穴道,猛见寒光一闪,迎接他 的竟然是一柄利刃!南书云猝不及防,剑尖已然入肉。总算他应变极快,肌肉自然 而然地生出反应,同时一掌挥出,“喀”地一声,将剑击为两段。林湘也被他掌风 带到,连滚了几滚,才定住身子。原来林湘在暗中运气,好不容易冲开了被封的穴 道,见南书云来到,暗暗将顾书江脱手的剑藏在腕下,趁着南书云前来查看,一击 即中。 南书云将半截带血的剑刃抛在地下,向林湘凝目望了片刻,道:“你……你已 经知道了?”林湘撑起半边身体,道:“这么说,那会是真的?”南书云苦笑一声, 道:“你就不能笨一点吗?”林湘追问道:“依依姐和凌大哥是你杀的?”顾书江 闻言大吃一惊,唤道:“师兄?!”南书云向他看了一眼,然后平静地道:“是我。” 他声音不高,却如晴天里一个霹雳震慑全场。林湘早有所料,听了只是满脸悲愤。 顾书江却张大了口,惊骇莫名,问道:“为……为什么?” 南书云没有回答他,反向林湘走近了一步,道:“林姑娘,我真是低估了你的 聪明。”林湘冷笑道:“是么?我再聪明,又怎比得上南公子天衣无缝的安排?如 今我的性命已握在你的手上,还要请南公子手下留情呢,怎敢不甘拜下风?”南书 云苦笑道:“你就不要挖苦我了,我的性命才是在你手上呢。”他说着上前一步, 伸出手来,道:“东西给我吧。”林湘向顾书江道:“顾大哥,你猜他向我要的是 什么?”南书云脸色一变,喝道:“你最好不要让他知道!这东西害的人还少吗?” 顾书江叫道:“不!我要知道!师兄……你为什么要杀人,你……你还是我的师兄 吗?”林湘在一旁冷冷地答道:“因为他要的东西,就是金凤帮的名册,而上面却 有他的大名!” 南书云看着顾书江一脸不敢置信的神情,忽地仰天大笑:“你知道凌冠林为什 么会死?因为他居然劝我离开金凤帮。林姑娘,你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事吧?”林湘 几乎将一口银牙咬碎,道:“我当然不会!我只想将你千刀万剐,为他们报仇雪恨!” 南书云道:“我欠的债,我自然会偿还。又何劳你操心?”他声音忽转阴沉,又向 林湘逼近了一步,道:“东西拿来,我就放你二人一条生路!”林湘冷笑道:“东 西若是到了你的手上,我此刻早就没有命了!”南书云道:“你如果不这么自作聪 明,我现在早已远走高飞,又哪里会和你为仇作对?”林湘道:“你错了!从你杀 依依姐起,我们就注定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南书云凝望着她,道:“我还以为… …”他声音苦涩,难以为继。 林湘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道:“那东西,我已经交给净智大师了,不信你回头 去看!”南书云应声回头,果见山坡上站着两名僧人,正是净智和净闻。林湘争的 就是他这一回头的功夫,早就扣在手里的一把金针蓦地激射而出。不料南书云早就 看出了她的心思,这一回头乃是将计就计,身形微转,袖风拂处,金针纷纷落地。 顾书江看出不好,想扑上来救人时,南书云已挟起林湘,喝道:“站住!要不我先 杀了她!” 顾书江叫道:“师兄?”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是他那个同门学艺,情谊 素厚的兄长。南书云撮唇一啸,唤来一匹黄马,说声:“少陪!”挟着林湘飞身上 马,疾驰而去。顾书江拔足要追,但他失血过多,只追得几步,便力不从心,脚下 一软,跌倒在地。净闻将他扶了起来,净智道:“施主但放宽心,他绝不会伤害林 施主的,施主伤得不轻,还需静养。” 南书云带着林湘,纵马飞奔。林湘在马上喊道:“姓南的,你要不爽爽快快将 我杀了,要不就放我下来!”南书云却似充耳不闻,直驰到一个荒谷之中,才放慢 了速度。林湘喝道:“姓南的,你到底要拿我怎样?”南书云勒住了马,胸口起伏 不定,半晌才道:“你是在哪里发现那卷名册的?”林湘道:“就在牡丹花盆里。” 南书云点了点头,道:“果然是在花盆里,我竟疏忽了。在鬼手姚那里,我已 经隐约想到了这一点,如果我抢先一步……”林湘道:“可惜天不佑你!你杀了鬼 手姚,也没有……”南书云喝道:“我没有杀鬼手姚,他是别人杀的!”林湘冷笑 道:“是那什么李浪平庄浩风么?我也早该想到,你和他们是一伙的,当然知道他 们的姓名!”南书云再次摇头,道:“林姑娘,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林湘道 :“那是怎样?” 南书云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才道:“林姑娘,在你的眼里,我真的象 一个杀人恶魔吗?”林湘恨恨地道:“你本来就是!”南书云笑了几声,听上去却 象在哭:“既是如此,我什么都不必说了,也不想说了。你走吧!”说着轻轻一抛, 将林湘抛离了马背。 林湘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南书云这一举动大大出乎她的 意料,令她一时间不知所措。她自知武功还非他的敌手,兵刃暗器又都不在身边, 南书云虽然放了她,但她想要在此时报仇,显然不是上上之策。她只能狠狠地向南 书云瞪了一眼,返身走去。 南书云望着她的背影,忽然一滴清泪落在衣襟上。 林湘走出不远,就遇到了顾书江,他骑着一匹马,手里还牵着林湘的坐骑。原 来他悬念林湘,哪肯听净智和净闻的劝说,执意沿路寻来,一见林湘无恙归来,大 喜之下,滚鞍下马,道:“林姑娘,你……你没事吧?”林湘见他一身是血,脸色 更是因失血而变得苍白如纸,想起他昨日舍身相护,自己起先却疑心他是南书云的 同党,既感且愧,加上几多伤心,几多委屈,竟忍不住“哇”地一声,抱住他哭了 出来。顾书江反手抱住了她,他口才本拙,又不会空言安慰,一时找不出话说,只 能任她哭泣。 林湘哭了一阵,稍觉好过,扶着顾书江坐了下来。顾书江道:“我师兄……他 没对你怎样吧?”林湘点点头,道:“没有。”顾书江松了一口气,道:“他…… 他真是杀人凶手?”林湘道:“他都亲口承认了,还能是假的?”顾书江道:“可 是我总觉得这事情不对。”林湘道:“有什么不对?”顾书江嗫嚅道:“我说了, 你别生气。”林湘催道:“快说!”顾书江道:“凌大哥是他至交,他既然能杀了 他们夫妇,为什么不能下手杀你?”林湘道:“他是为了那卷名册。”顾书江道: “可是那名册已经不在你手上了啊。而且……而且若是为了名册,他纵不杀你,也 不会这么放了你。” 林湘被他问得呆住,南书云为什么不杀她?难道他也象她一样,暗自生了情愫 吗?一念及此,林湘就觉得无比的伤心和悲哀。她竟然差一点就爱上了一个杀人凶 手。若是不在灯下看到那卷名册,她根本还不会怀疑到南书云身上。而南书云杀了 至交好友,第二天还能旁若无事地出现在杀人现场,更叫她浑身毛孔直竖。 她多么希望自己是怀疑错了。她将一张白帛封入竹管后,同顾书江出去转了一 圈,回来看见那竹管果然不见,心里登时一凉。她知道她的猜测终于被证实了,在 她的药囊中见过那竹管的,除了南书云还有谁?这花盆中的竹管,多半是凌冠林所 藏,那他们夫妇的死,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凌冠林也看到了名册,并且发现了南 书云的名字。而南书云既是金凤帮中人,为了守住秘密,才会杀人灭口,才会设计 来盗名册。一想到南书云出乎寻常的冷静和沉稳,林湘就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了解 他了。她看到的是他的潇洒和干练,却看不到他黑暗中的另一面。光明的另一边, 究竟是什么?正如那璀璨的流星,它光芒的背后,又是些什么? 顾书江道:“我和师兄同门学艺十余载,从没觉得他会是一个冷酷无情的杀手。” 林湘道:“你当然想不到。我看见那名册的时候,也大吃了一惊。里面不仅有他的 名字,还有许多富甲一方的豪门,名声在外的大侠。”顾书江耸然动容,道:“真 的?”林湘道:“我真不明白,这些人既不缺钱,也不缺名,背地里为何要做这等 见不得光的营生。”顾书江道:“我也不明白,就象我不明白师兄为什么会加入金 凤帮一样。” 林湘抬头看了一看,见日已当午,腹中也叫了起来,便道:“你饿不饿,咱们 先找个地方打尖吧。”两个人身上都多少带伤,只能纵马缓行,这一带甚是荒凉, 走了好一阵,才看见前面有一户人家。林湘看顾书江唇干舌燥,便想去讨一碗水喝。 拍了好一会儿门,才有一个老者慢吞吞地前来应门,林湘大声和他说了好几遍, 他才听明白了,一跛一拐地走到后面,半晌才拎了一只破茶壶,拿了两个破碗过来。 林湘先捧一碗水递给顾书江,自己也取了一碗。刚喝了一口,就觉得水色有异,一 抬头见那老者正笑眯眯地瞧着自己,手里拿着一枝烟袋,猛地一口烟喷了过来。 林湘自己是用药的大行家,竟也禁不住这一口烟,眼前顿觉一黑,就什么也不 知道了。 --------- 天空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