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奇计(下) 十圣手巧施毒阖府奇谋妙计困奸王(下) 一路上,到钱庄把小面额的银票换成大面额,把一些从刘安府中挑出来的珍玩, 玩厌了,也兑成银票。等到全部换完,住店时,关上房门,拿出来一数,竟有八千 七百六十三万四千五百一十两,还不计自己一路胡乱花了的,以及还装在袋子里的 珍玩。 一点完,任他任是非胆大包天,也不禁惊得目瞪口呆,心道:“乖乖龙的冬, 不得了的了不得,竟有这么多。”竟有些不信,心道:“老子有没有数错?”再数 一遍,丝毫不差,心道:“刘安老乌龟了不起,竟搜刮了这么多银子。在搜刮银子 这方面,老子任是非甘拜下风。”转念又想道:“刘安老乌龟搜刮百姓的确是有一 套,这点老子不如他。嘿嘿,没什么大不了,还不是给老子顺手牵羊地拿了来。毕 竟还是老子比他能干。”开心万分,忍不住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又想道:“老子 拿了刘安老乌龟的银子,虽不是他的全部,也差不多了,他老乌龟要造反,可没门 了。老子兵不血刃,就弄得老乌龟没法造反,这计策可高明得很。” 得意洋洋地把银票收在怀里,向床上一躺,双手垫在脑后,左腿放在右腿上, 不停地摇摇,安闲自得,心道:“刘安老乌龟要造反,老子这才拿了他的银子。他 妈的,江都王怎么不反?临江王怎么不反?衡山王怎么不反?天下这么多王爷,怎 么只有刘安老乌龟一人造反?要是都反了,老子大施妙手,定是好玩得不得了。” 转念又想道:“他妈的,他们不反,老子逼他们造反,老子再取银子,不好吗?” 只觉此计大妙,妙不可言,跳起身来,就要去逼天下王爷造反。走得几步,顿即明 白,此事终属渺茫,不可期,长叹一声,倒在床上,闷闷不乐。 任是非的家在邯郸东门外的任家庄。不一日,就到家了。一近家门,任是非心 中一阵激动,在大花背上猛拍一下,大花发足狂奔。守门的老家人任福,见一个少 年骑着白额吊睛虎,直向大门冲来,心中大骇,胆颤心惊地喝道:“干什么?” 任是非提起右手,一个老大耳括子就要打将下去,随即想起这是自己的家人, 不能打,悻悻然地把手放了下来,喝道:“任福,你这老东西,居然连老子都不认 得了?是不是该打?”打人耳括子,是任是非对付衙役的绝招,此次不免故伎重施, 还好反应快,明白打不得。 任福一怔,心道:“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仔细一瞧,认出正是离家三年的 少爷,撒腿就向里跑,边跑边叫道:“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老爷,少爷回来 了。老爷,少爷回来了。” 任是非的爹爹任盈德是任家庄的庄主,远近闻名的大财主,也是远近有名的任 大善人,乐善好施,周济乡里,解人危困,因此乡里人都叫他任大善人。 任盈德家道厚实,为人慷慨,事事如意,就是没有子息。老伴要他娶几房姨太 太,生个一子半女,可以传续任家香火,夫妻情笃,终是不许。好不容易,年近半 百,老伴给他生了一个白白胖的儿子,就是任是非,这下可把他乐坏了,全副心思 都放在儿子身上。 到了儿子周岁时,任盈德救了玄真道长。玄真道长中了上官剑南的暗算,一路 急奔,到得任家庄,一口气接不上来,就此晕了过去,被任盈德所救。任盈德见玄 真道长仙风道骨,相貌堂堂,知他非常人,延请名医为之治伤。 玄真道长伤愈,感激任盈德救命之恩,这才收任是非为徒。玄真道长收任是非 为徒时,任是非只不过一周岁,玄真道长身无长物,就送了一把短剑给任是非。任 是非见了短剑,竟是爱不释手,一日不可或离,玄真道长心异之。 任盈德知道玄真道长非常人,于收徒后,请玄真道长为任是非取名。玄真道长 已猜到自己受上官剑南暗算,定是出于赢复的授意,心伤他不顾同门之情,竟向自 己下毒手,给任是非取名是非,意思是要任是非牢牢取住,一个人行是,还是为非, 只在一念间,希望他长大了,多行仁义,不为非作歹。 直到任是非五岁,玄真道长才来传他内家导引之法,为其筑基,为将来修习上 乘武功打基础。每隔半年来一次,检查任是非是不是认真学武,再传他新的武功。 任是非年纪虽轻,却是奇才天纵,于武功竟是一学就会,一会即精,小小年纪,竟 怀上乘武功。玄真道长收他为徒,只是为了感恩图报,哪曾想到,任是非竟是难得 的奇才,大喜过望,把一身本事倾囊相授。更难得的是,任是非天生神力,人虽幼, 力气惊人,有万夫不当之勇。 任是非顽皮异常,胡作非为,无人能出其右,到得七八岁时,武功已有相当基 础,更是如虎添翼。不是东家的狗子被他偷了去烤着吃了,就是西家的鸡鸭被他顺 手牵羊地拿了去,也不知是煮着还是炖着吃了。好在任是非并不白吃,过得几天, 就会把银子偷偷放在失主家里,无一例外,他武功已强,来无影,去无踪,谁也不 知是他干的。任是非做这事并不是贪吃,完全是为了好玩,要是没人知道,未免不 好玩,过得几天,自己就会说出来,人们这才知道是任家大少爷的杰作。不过,失 主并不怪他,反而盼他再去偷,因为他给的银子比市价高得多,如果市价值一两银 子的东西,他也许会给十两,甚至二十两。 任盈德夫妇见儿了顽劣不羁,只有相对摇头,无可如何。虽有些心痛银子,见 儿子玩得高兴,也不忍心打骂,因为那是自己的心头肉。好在任是非只做一些恶作 剧,其他的坏事倒也不做。 任盈德要是实在看不过去,伸手要打他,任是非不是软语相求,就是大说好话, 哄得爹爹开心,不忍再打。要是真的免不了一顿打,任是非不是跑去叫妈妈救驾, 就是溜之大吉,不回来。要是不回来的话,白天他一定在外面大偷特偷,弄得鸡犬 不宁,晚上再回到家里偷银子,去付偷债。 有道是“一物降一物”,任是非虽是胆大包天,无人管束得住,偏偏怕师父玄 真道长,不仅怕,而且怕得要命,要他东,不敢西,要他站,他不敢坐,要多乖, 就多乖。任盈德万般无奈之下,只有天天盼望玄真道长到来,好好管教管教任是非, 可玄真道长每隔半年才来一次。就算玄真道长来了,任盈德也是不敢说,因为他怕 玄真道长管得太厉害,伤了儿子,只好忍着不说。 到任是非十三岁时,武功已是相当高强,玄真道长心下琢磨,自己半年传他一 次武功,以任是非的进境,显是不行,要天天督导,传他新的武功,自己常年奔波, 不能留下来传他武功,这才带任是非到药苑,要师弟薛道衡代为传艺。 任是非在家整日里净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初时倒也其乐无穷,到后来,兴味大 减,也不大做了。他是任大庄主的心头肉,又有谁敢和他对着干?任家庄虽大,竟 是找不到一个玩伴,未免遗憾。任是非一到药苑,就和薛琳打得火热,整日里斗嘴, 各逞机智,其中之乐,又怎是在家独个儿偷鸡摸狗所能比,如入天堂,乐不思家矣。 这日,任盈德正在账房里计算收入支出,房产地契,任福气喘喘嘘嘘地进来, 问道:“任福,什么事慌慌张张?”任福忙道:“老爷,少爷回来了。”任盈德满 脑子的账目,一时未会过意来,愕然道:“少爷?哪个少爷?”任福急得直跺脚, 道:“哎呀!我的老爷,当然是你的儿子,非少爷,回来了。”任盈德这才明白过 来,忙道:“什么?非儿回来了?任福,你怎么不早说?在哪儿?”任福心道: “谁说我没早说,我一路跑一路叫,你自己没听见。你整日里满脑子的房产地契, 哪还记得少爷。”道:“老爷,非少爷已到家门口了。” 任盈德猛地站起身来,向外就跑,站起身来时,不小心,把一整砚浓墨打翻了, 泼了一身都是,此情此景,哪里还顾得这些,跑到门口,道:“任福,快去告诉夫 人。”一刻不停地跑了出去,边跑边叫道:“非儿,非儿,爹来了。” 任盈德刚出账房门,跑得几步,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扑在自己怀里,搂着自己 的脖子,叫道:“爹,非儿回来了。”任盈德惊喜万状,把任是非搂在怀里,喃喃 道:“非儿,非儿,你终于回来了。爹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任是非道:“爹,非 儿也想你。” 爷儿俩相拥一阵,任盈德这才放开任是非,道:“非儿,让爹好好瞧瞧,是不 是长高了?”向任是非仔细打量一番,见儿子长高了,更加英俊了,高兴得合不拢 嘴。陡然见到任是非身后有两只老虎,忙把儿子拉到背后,道:“哪来的两只大虫, 来人。”任是非笑嘻嘻地道:“爹,不用怕,那是儿子的坐骑。乖得很。”任盈德 道:“大虫会吃人,怎能当马骑?不可能,不可能,这不是胡闹么?”任是非道: “大花小花,给爹爹行礼。”大花小花人立起来,前爪动得几动,算是向任盈德致 敬。任盈德吓得一哆嗦,不住向后退。任是非道:“大花小花,打两个滚。”两只 老虎,真的在地上打了两个滚。任盈德万料不到,儿子几年不见,不仅长高了,长 俊了,更难得的是练就了一身降龙伏虎的本事,把儿子搂在怀里,再也控制不制, 激动得哭了。任是非见爹爹哭了,心下很是激动,也哭了。 就在爷儿俩相拥而泣的时候,一个女人道:“非儿……”任是非一听,就知是 妈妈胡天玲到了,一跃扑到妈妈怀里,搂着母亲的脖子,叫道:“妈妈,非儿回来 看你了。”胡天玲一把搂着儿子,道:“非儿,你回来了,娘开心得很。让娘好好 看看,看娘的心肝宝贝成了什么样子?”把任是非仔细瞧了个遍,见儿子长高了, 长俊了,甚是高兴,道:“小王八蛋,你帅得很呐,定是在外面勾三搭四,勾引人 家良家妇女。”任是非叫屈道:“娘,非儿没做坏事。”胡天玲道:“你没做坏事, 怎不回来看娘?你可知道,娘有多想你?娘天天念着你,你现在才死回来,看娘如 何收拾你?”说到后来,竟是激动得哭了。 任是非忙道:“娘,非儿也天天想着你呢。想回来看看娘,可是师叔说,要我 专心练武,不可分散心神。”胡天玲道:“那现在怎么又回来了?” 任是非把嘴凑到母亲耳边,悄悄道:“娘,非儿想你实在想得厉害,偷偷跑了 回来。”从药苑出来,是为了逃避师父玄真道长的责罚,也可算是逃跑,可绝对不 是想念爹娘。 胡天玲一听儿子为了回家看自己,逃回家来,心想儿子孝心可嘉,大是高兴, 再一想,儿子不长进,一时气苦,道:“你这小乌龟,定是吃不得苦,怕练武辛苦, 这才逃跑。你当娘不知道。”一急之下,眼泪也流了下来。 任是非忙道:“娘,你别哭。谁说儿子怕苦,儿子这几年的武功可进步得多, 就是师父师叔也是大加赞许。”这话倒是不假,想到自己武功已是天下少有,大是 得意,道:“娘,非儿给你耍一套剑法,包管让你眼界大开。” 也不等胡天玲说话,飞身一跃,跃上两丈多高的树上,拔出短剑,练了起来。 他剑法很是高明,一把短剑舞得风雨不透,白光闪闪,吞吐不定,却没有削下一片 树叶来。要知道,在枝繁叶茂的树上练剑,不削下树叶,那是极为高明的剑法,当 今之世没几人有这等剑法。任是非满以为母亲会大加称赞,岂知母亲根本不懂武功, 见他练了半天,竟然连一片树叶也削不下来,更是认定任是非偷懒,气得呜呜地哭 了起来,骂道:“你这小乌龟,练武功不用功,连一片树叶也削不下来,这不是在 耍猴么?你以为娘不懂武功,可由得你骗么?有你这样没出息的儿子,不如没有。 呜呜!” 任是非万万想不到,自己一身上乘武功,却换来母亲的眼泪,心中一愕,立明 其理,运起上清真气,贯注于剑身,短剑在他内力贯注下,光华大盛,寒光闪闪, 一招剑荡八荒,又练了起来。练完一路剑法,一声长吟,脚尖在树枝上一点,飞身 而起,轻飘飘地落到母亲跟前,点尘不惊。任是非道:“娘,你瞧。”运起劈空掌 力,就要向树拍去,一阵清风吹来,树叶片片飞舞,如千万只蝴蝶般,煞是好看, 落了下来。清风过后,树叶全部落了下来,一棵树光秃秃的,一片树叶也无。原来, 任是非用剑气削断了树叶,他劲力拿捏恰到好处,树叶竟是没有掉下来,直到被风 一吹,才落了下来。 任盈德夫妇直瞧得桥舌不下,胡天玲把任是非搂在怀里,哭道:“非儿,娘错 怪你了。娘的心肝宝贝非儿,怎会是不长进的小乌龟。” 任是非道:“娘,非儿给你带了两只好玩的东西。”胡天玲道:“非儿,娘年 纪这么大了,还跟你小孩子一般贪玩?不论什么好玩的东西,你自己玩吧,只要你 高兴,娘就高兴。” 任是非道:“娘,这是两只活的,特好玩。你就见见吧。”胡天玲听儿子说得 神奇,也不禁动了好奇心,伸出手来,道:“那给娘瞧瞧。”任是非道:“娘你瞧。” 向大花小花一指。 胡天玲先前只顾着和儿子说话,未注意儿子带来的两只活宝贝,一见之下,大 吃一惊,急向后退,骂道:“小乌龟,你又来消遣娘。要吃人的,怎么玩?” 任是非道:“娘,非儿没骗你。大花小花,过来见过娘。”两只老虎人立起来, 前爪动个不停,作施礼状。任是非道:“蹲下。”两只老虎应声蹲下,前爪着地, 头放在前爪上,眼睛半睁微闭,一副安闲状。胡天玲见两只老虎居然听儿子的话, 恐惧之心稍却,接着喜溢眉梢,道:“好非儿,好非儿。”儿子有降龙伏虎的本领, 怎能不喜。 任是非打开小花背上的袋子,取出一只手镯,给母亲戴上,再拿出一只凤钗, 给娘戴在头上,道:“娘,这是非儿孝敬你的。娘,你戴上,年轻多了。” 儿子有如此孝心,胡天玲心里甜甜的,笑骂道:“小乌龟就知道取笑你老娘, 看你老娘不打断你狗腿才怪。” 任是非道:“娘,儿子说真话,你要打断我的腿,那我说假话好了。娘,你好 丑哟,丑得天上的神仙都会来看你,都会被你迷死。” 胡天玲在儿子额头上轻打一个暴栗,笑斥道:“小滑头。你给你爹什么东西? 给娘东西,不给爹,你爹定是要说你偏心。” 任盈德道:“夫人,我哪里会多心。只要非儿回来,我就开心了。”胡天玲道 :“非儿回来你才开心,非儿不在,你就不开心,是我把你惹得不开心了?”任盈 德忙道:“夫人,我不是这个意思。”胡天玲道:“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 哼,你以为我不知道。”任盈德急得额上直冒青筋,道:“不,不……” 任是非笑道:“娘,你就别逗爹了。”胡天玲道:“小乌龟,要你多嘴?”任 是非笑道:“非儿不多嘴,送礼总行了吧。”从口袋里抓了一把东西,也不管是翡 翠,还是玛瑙,塞在任盈德手里,道:“爹,这是儿子孝敬你的。” 任盈德一看翡翠,玛瑙,珍珠,宝石均有,道:“爹给你收着,等你长大了, 给你娶媳妇。”随即问道:“非儿,这些东西这么贵重,你从哪儿弄来的?”他知 道儿子喜欢干些偷鸡摸狗的事,但那是要付银子,算不得缺德事,要是这些珠宝也 是偷来的,那可有辱门楣,才有此一问。 任是非心道:“这是刘安老乌龟的。”就想大肆吹嘘一番,随即想到兹事体大, 且说来话长,牵涉甚广,非片刻间能够说清楚,道:“爹,你有所不知。儿子在回 来的路上,见一伙强盗打劫一个富商,出手救了他。”心道:“是老子打劫刘安老 乌龟。”道:“他感激儿子救命之恩,送了这些宝贝给儿子。” 任盈德脸一沉,道:“施恩莫望报,你怎么收了下来?要不收才是侠义,玄真 道长不是教过你吗?” 任是非道:“爹,儿子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这位富商跪了下来,定要儿子收下 才肯起来,他说要是儿子不收的话,就跪一辈子。儿子只好勉强收了。”心道: “刘安老乌龟的东西,就是不向老子下跪,老子也要。” 任盈德这才眉头一舒,道:“原来如此。非儿,爹错怪你了。爹就知道非儿是 好人,怎会做这种事?”任是非胸膛一挺,心道:“当然是好人,还用说。” 胡天玲道:“当家的,非儿不回来,你老是挂在嘴上,现下回来了,你又站在 这儿说个没完,还不到屋里?”任盈德道:“夫人,你怎么不早说?”胡天玲道: “我这不是说了,你自己不知道,一见儿子的面,就说个没完没了,还要我来提醒。” 任盈德心道:“你还不是一样?光说我。”这话可不敢喧之于口,道:“夫人,是 我的不是。非儿,我们进去。” 任盈德不再去账房算账,换了衣服,和儿子夫人一道,详说别来之情。当晚, 大开家宴,为儿子接风洗尘,其乐融融,任是非拣些和薛琳玩耍的笑话来说,老两 口笑得嘴也合不拢。任是非一张嘴爹爹长,妈妈短地叫个不住,老两口更是高兴万 分,老怀大畅。 第二天,任盈德又到账房去算账目。任是非陪着母亲,说些笑话,哄母亲开心。 一连几日如此,任是非有些厌烦,他生性跳脱,总要搞些恶作剧,寻些乐子,才能 打发日子,几日下来,还有不烦的。想去搞些偷鸡摸狗的事,一想到自己几千万的 身家,再去做这种事,未免不好,再者这种小乐子怎能和公审县令,火烧王府相提 并论,又有些兴味索然。 任是非信步来到账房,任盈德正埋头算账,拨拉着算珠,一五一十地算得正起 劲,道:“爹,非儿帮你算算,好不好?”任盈德专心算账,并未发现任是非进来, 听得任是非说话,方才惊觉,道:“非儿,你说什么?” 任是非道:“爹,让我帮你算算,好不好?”任盈德大喜,心道:“我的家产 自是要传给你的,你要来学学最好。”道:“好,好。非儿,坐下来,爹教你。” 任是非整日里胡闹,从来不进账房,这是有生以来第一遭进来,还要帮着算账,任 盈德大喜过望。 任是非坐了下来,任盈德教他如何算账,一五一十,教得仔仔细细。任是非聪 明过人,一教就会,一点就透,仅用了两多时辰,就把账目算得清清楚楚,总共应 收二十三万多两银子,主要是些房产租税,和一些借贷利息。 任盈德见儿子如此了得,两个多时辰就把自己算了几天还未算完的账目,算得 清清爽爽,高兴得不得了,连声赞道:“非儿,真了不起。”任是非胸膛一挺,头 一昂,心道:“那还用说,任是非自是了不起之至。要是任是非不能了不起,天下 间还有谁了得起?” 有二十三万两银子进账,任盈德高兴得嘴也合不拢,心道:“这都是我辛辛苦 苦赚来的。这笔数目可不小呐。”任是非见爹爹为了二十多万两银子,高兴得嘴都 合不拢了,心道:“区区二十多万两银子,有什么了不起?爹高兴成这个样子。要 是爹爹知道老子有八千多万两银子,不知要高兴成什么样子?”就想把银票取出来, 给爹爹,转念想道:“不行,爹爹胆子小,要是突然见到这么多银票,定会吓得发 呆。待我想个办法,慢慢给他就是了。”眉头一皱,心道:“爹爹聚财开心,老子 花钱舒服。老子大大地花一笔,看看爹爹那模样,定是不赖。嗯,老子这么多天没 乐子了,就是这么着。”道:“爹,非儿回来,你高不高兴?” 任盈德不知他用意何在,道:“爹自是高兴得很。”任是非不信,道:“不见 得。”任盈德道:“你是爹的心肝宝贝,你回来了,爹自是开心,怎会有假?”任 是非道:“那你怎不让别人知道我回来了?”任盈德猛击一下脑门,道:“你看你 爹,真是老糊涂了。你回来这么多天,竟没有让左邻右舍来聚聚,庆贺非儿回来。” 任是非道:“那要花很多银子,倒也不必。”任盈德道:“值得,值得,爹一点也 不心痛。”任是非道:“爹,你不是骗人?”任盈德道:“爹怎会骗你?傻孩子。” 任是非道:“真的?”任盈德道:“自然是真的。”任是非道:“银子可得由我来 花,不会肉痛?”任盈德心道:“非儿喜胡闹,就让他玩闹一通。”道:“好,好, 爹答应你。就是把家里的银子全部花完,爹也不心痛。”任是非道:“爹,我们拉 勾。”爷儿俩伸出手指,拉了勾。 任是非吩咐任福请客,叫他们第二天午时到任盈德府上一聚,庆贺任大公子回 家。任是非要请的客人都是欠任盈德银子的人,不欠自己银子的人,一个也没有。 任盈德暗暗称奇,心道:“非儿是不是有问题,怎么不请别的人,专门请这些穷光 蛋?”有心要问,想起约言,只好不问,闷在心里。 被请人户都欠任盈德银子,听得债主要庆贺公子回家,怎敢不来,还不到午时, 就到齐了。任是非吩咐开上宴席,宴请各位佳客。任是非早有准备,这顿饭自是丰 盛之极,这些庄稼人几时见过这等大鱼大肉的盛宴,无不大喜,放口大嚼。一顿猛 吃,吃了过碗底朝天。 饭后,任是非叫任福弄一盆炭火出来。任福心道:“今儿,天气这么好,风和 日丽,要炭火干么?”甚是好奇,想问,他知道少爷的脾气,要问的话,说不定会 被他奚落一顿,只好忍着,不敢问。弄了一盆生得旺旺的炭火出来。 任是非拿起房契地契借据,点起名来。赴会之人见他拿出房契地契借据,一颗 心不住往下沉,心道:“原来是鸿门宴,他要催收银子,才想出这种办法,可比他 老子狠得多。现下手边没银子,只好向任大善人求个人情,求他网开一面,宽限些 时日。” 任是非念道:“胡安通。”一个留有一小撮胡子的庄稼汉站起来,应道:“回 少爷,小的在。”任是非道:“胡大叔请坐,不用客气。”顿了一顿,道:“你欠 我家五十两银子,是不是?”胡安通道:“是,是五十两。少爷,请你宽限几日, 小的这就去卖猪卖羊,给你凑银子。”任是非道:“你家有多少猪羊?”胡安通忙 道:“小的今年为了给少爷还债,养了三头猪,二十只羊。”任是非道:“三头猪, 一头值四两银子,才十二两银子,二十头羊,每头一两银子,就是二十两,总共才 三十二两银子,也不够。”胡安通道:“是,是不够。少爷,小人的猪值不了四两 银子,最多值二两五钱,羊也值不了一两,只能值七钱银子。”任是非道:“这么 说,你是更加还不起了?”胡安通头上直冒汗,结结巴巴地道:“是,是,小的还 不起。小的这就去卖狗仔他娘,不,小的连狗仔也卖。”任是非道:“狗仔是谁?” 胡安通道:“是,是犬子。”任是非道:“哦,这么说,是逼你卖老婆,卖儿子了? 我爹被你们称为任大善人,怎能做出这种事?爹,你说是不是?” 任盈德道:“是,是。老夫生于此,长于此,怎能做这种事。胡兄弟,我看这 么着,你就三年以后再还就是了,只还一半,二十五两。”胡安通道:“老爷,这 不好吧。只要老爷宽限些时日,小的就感激不尽。三年后,小的一定全数把银子还 来。”任盈德道:“胡兄弟,就这么着。”任是非道:“爹,我们好事做到底,就 把胡大叔的欠债全免了,如何?反正爹爹已经有了这么大的家业,也不争这几十两 银子。”任盈德道:“如此甚好,非儿你把借据还给胡兄弟。”任是非把借据递给 胡安通,道:“胡大叔,你看这是不是你的借据?”胡安通看了个仔细,正是自己 的亲笔借据,忙道:“是,是。正是小人的借据。”伸手去接。任是非把手一缩, 胡安通以为任是非反悔,一颗心直往下沉。任是非道:“胡大叔,这借据,你就不 用保管了。”胡安通心道:“我不保管,你拿着,还不是随时可以催收吗?”任是 非道:“这就烧了吧。”往熊熊的炭火中一扔,炭火正旺,立即烧了起来,顷刻化 为灰烬。 胡安通大喜,感激莫名,忙跪下磕头,哭泣道:“任老爷,任少爷,小人给你 磕头了。”任盈德忙扶起,道:“胡兄弟何须行此大礼,些许小事,不用记在心上。 且请一边宽坐。” 任是非道:“各位大叔,请过来查验你们的借据,房契地契,是否属实。”众 人原本提着一颗心,怕他催收银子,未曾想到,任是非竟是把借据烧了,均松了一 口气,忙过来查验。待众人查验完毕,任是非道:“各位大叔,可曾有误?”众人 齐道:“没有。”任是非道:“如此甚好。”对任盈德道:“爹,我们把这些银子 都免了。” 任盈德虽被称为任大善人,要他把二十多万两银子全免了,未免有些心痛,一 时沉吟不语。众人见任盈德沉吟,一心卟嗵卟嗵直跳。任盈德心道:“这些都是要 传给非儿的,既然他自己不要,就不要。”道:“好。非儿,你烧了它。”任是非 道:“是,爹。”把厚厚一叠凭证尽数扔在火里烧了。 众人无不大喜,尽皆跪倒,向父子二人磕头。任盈德这下可忙了,忙着扶众人 起来,扶起这个,那个又跪下,一时间,哪里扶得起来,一着急,自己跪了下来, 磕头还礼。任是非装模作样地扶人起来,实则大喇喇地受众人的磕头大礼,得意非 凡,心道:“老子几千万两银子的身家,岂在乎你们这点破碎银子?也用得着磕头 么?” 众人磕了一阵头,站起身来,向父子二人告辞。众人向自己磕头,任是非大是 得意,道:“慢。爹,我们就再做点好事。他们手头肯定很紧,就每人发五十两银 子,做生计。” 任盈德心里一紧,委实心痛,刚才二十多万两银子没了,现下每人再给五十两, 岂不过份,有心不给,儿子兴高采烈,不忍拂逆其意,咬咬牙,道:“任福,取银 子来。”任福道:“是,老爷。”转身取银子去了。 众人见任氏父子不仅免欠债,还每人给五十两银子,无不大喜过望,又跪下磕 头谢恩。任盈德忙去搀扶,任是非却是坐在椅子上,笑吟吟地看着众人磕头,心道 :“老子回来这么多天,就这会儿最是好玩。这么多人给老子磕头,见了银子怎能 不向老子磕头,这银子的威力可不小。”任福拿出银子,分给众人,众人千恩万谢 地去了。 任盈德心痛银子,坐在椅上一声不吭。任是非道:“爹,心疼银子了?”任盈 德道:“不,不心疼。”任是非嘴一撇,道:“还不心疼,心疼得话都不说了。” 任盈德道:“不是。爹有些累。”任是非道:“你别心疼。非儿的银子多着呢。爹, 给你。”取出两张五十万两的银票,放在任盈德手里。任盈德一看之下,惊得呆了, 道:“这……这是哪里来的?”任是非心道:“不说从刘安老乌龟府里拿来的,不 好玩。”道:“爹,这是非儿从淮南王刘安府里拿出来的。”任盈德更惊道:“什 么?刘王爷府里,你也能进得?”任是非头一昂,胸膛一挺,得意非凡,道:“刘 安老乌龟的王府稀松平常得紧,老……非儿来去自如。”任盈德不信道:“你又来 骗爹,你有这本事?” 任是非大是不服,把怀里的银票悉数掏了出来,道:“爹,你数数,看有多少?” 任盈德把厚厚几叠银票,接过一数,竟有八千六百多万两,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 说出话来,道:“非儿,这……这是哪儿来的?”任是非得意洋洋地道:“爹,这 下你信了吧。自然是刘安老乌龟府里的。老……儿子把他府里的金银珠宝一扫光。” 右手一挥,大有秋风扫落之势,道:“爹,这是儿子孝敬你的,全部给你。”任盈 德把银票塞在任是非怀里,道:“爹不敢要。非儿,刘安身为王爷,怎会就此善罢 甘休,要是朝庭追查下来,我们全家性命难保。” 任是非哈哈一笑,拍拍胸膛,神气活现,不可一世,道:“爹,这你就不用担 心了。当今皇上是我结拜大哥。”任盈德道:“你就知道骗你爹,你以为你爹甚么 都不懂?去把银票还给王爷。”任是非一心要拍任盈德的马屁,却拍在马腿上,甚 觉无趣,想细说因由,此事说来话长,又过于玄乎,一时间怎说得清楚,就是说清 楚了,任盈德也未必肯信,道:“好,爹,我就去还给他。”心道:“老乌龟的东 西,老子要还,才怪。”道:“爹,我看娘去。”实则是碰了一个软钉子,溜之则 吉。也不等任盈德回答,径直去了。 此后数日,任是非一个人东溜西蹿,寻些小乐子。这天在外面溜达了一阵,甚 觉无聊,意兴萧索地回到家里。 正要进入客厅,听得爹爹任盈德道:“道长为犬子费尽心力,盈德感激不尽。” 心道:“爹爹在和谁说话?称谁为道长,难道是师父?”这个疑问马上就解开了, 听声音正是师父,玄真道长道:“贤弟说哪里话来,贫道这些年忙于奔波,疏于教 导,甚是惭愧。”玄真道长年岁比任盈德为长,是以称呼他为贤弟。 任是非一听师父到了,心中一喜,就要进去和师父相见,随即又是一惊,吓得 七魂去了六魂,心道:“老子在药苑,给左吴老乌龟淋尿一事,师父还未责罚,老 子一出去,不是自投罗网?”转身就要逃,玄真道长道:“非儿这孩子年纪虽轻, 倒还识得大体,在东阿严惩贪官污吏,为百姓申冤,这件事可比贫道干得好。” 任盈德道:“道长,你说东阿公审彭氏叔侄的竟是非儿?”言来颇为不信。任 是非在东阿公审彭氏叔侄一事,早已传遍天下,任盈德也曾听人说起,可万万想不 到,竟是自己宝贝儿子的杰作,乍听之下,不知是喜还是惊。 玄真道长道:“正是非儿干的。这等侠义之事,贫道可做不来。”任是非惊魂 稍定,又是一阵得意,心道:“老子只是觉得挺好玩的,可不是为了什么狗屁侠义? 侠义对老子来说是狗屁,只要好玩就行。”就要出去和师父相见。 玄真道长接着道:“好教任贤弟得知,非儿不仅在东阿惩贪官,开仓放粮,救 济百姓,淮南王刘安,也被他收拾得服服贴贴。刘安早有谋反之心,贪道一直引以 为忧,一旦起事,刀兵四起,生灵涂炭,贫道一直想要他熄了此念,一直苦无良策。 也不知非儿用的是什么法子……”任是非心道:“自然是老子的神仙丸。”大是得 意。玄真道长道:“……竟然把刘安的府库搜刮一空,刘安积蓄了数十年的军饷, 被非儿搬运一空。贫道推想,这虽不是全部,也是大部,刘安没了金银,要想作乱, 可就难了。”言来颇多嘉许之意。任是非心道:“要是刘安老乌龟还有,老子就再 去搬了来,谅老乌龟不敢不给。” 任是非甚是高兴,走了两步,就要去见师父,眼前人影一晃,多出一个人来, 正是玄真道长,脸若严霜,道:“非儿。”任是非立知要糟,硬着头皮,道:“师 父。”玄真道长道:“你虽做了不少好事,可你戏弄欧阳天雄,给天星庄招来灭门 之祸,淋尿在左吴前辈头上,剃光左吴前辈的头发,要是为师不加惩处,何以面对 天下武林同道。”任是非耷拉着脑袋,道:“师父,弟子胡闹,甘愿领罚。” 任盈德也赶了出来,为儿子求情,道:“道长,请看在任盈德晚年得子份上, 饶了非儿。”玄真道长道:“贤弟啊,要非儿去顽劣不羁而归正道,不正是你多年 所愿?贫道明日带回山,好好训导一番。”任是非心道:“师父说是训导,老子可 要倒大霉了。”任盈德道:“道长为犬子竭尽心力,任盈德感激不尽,请道长受任 盈德一拜。”向玄真道长拜下去。玄真道长忙扶住,道:“贤弟,请免礼。”任盈 德道:“非儿,你明日和道长回去,好好想想,不要再顽皮。爹等你回来。”任是 非无精打采地道:“是,爹。” 黎明时分,东方云开处,喷薄红日出,霞光万道,映给半边天空。任家庄外大 道上,玄真道长大袖飘飘走在头里,任是非无精打采地紧随其后,大花小花亦步亦 趋地跟着任是非。任是非满眼热泪,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不住挥手。任家庄门 口,任盈德夫妇并肩而立,眼里噙着热泪,不住挥手,目送爱子远去,渐去渐远, 渐远渐小,渐小渐逝。 -------- 炎黄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