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五内怒炎烧恶贼,一腔愁苦寄离人(二) “喝——” 一道身影夹着一声怒喝呼啸而来。林路遥惊得一瞪眼,立刻撤回内气。云芃失去平 衡,向前冲了几步,站起身时,背部突然一阵剧痛,五脏六腑像被椿碎一样。他慢慢回 过头,只见一把滴着鲜血的剑正愤怒地指向自己。 “秀枝?”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奇特,一半是痛苦,另一半却是欣慰。 “秀枝,怎么你……”很快地,他骤然清醒过来,“不可能!你已经死了,你不可 能还活着。你是假的,是假的!”他的眼光流露着一种惊诧,时而随着那颗不安的心一 起摇晃。 一剑刺伤他的人不是别个,正是黄晴川。她那双秀丽的蛾眉,如今已拧成一簇,愤 然道:“你这恶贼,待我为死去的胡寨主和陈寨主报仇!” 林路遥心头一惊:胡有能和陈东渐已经死了?那么…… “咳,咳……”她忽然捂住胸部咳嗽起来。 黄晴川道:“少寨主,你没受伤吧?” 林路遥皱起眉头,手指云芃,样子十分痛苦道:“方才吃了这家伙一掌!” 云芃正欲争辩,可黄晴川已怒道:“你这无耻之徒,手段卑劣,杀戮我腥风寨的兄 弟,今日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言毕,手中宝剑左右挥舞,剑与寒光一并朝云芃袭来。 云芃手中无剑,又受了剑伤,躲过几下后随即跃至巨剑跟前。 林路遥惊道:“夫人,莫让他拾剑!” 可时机已失,云芃擎起巨剑,使劲一横,一道剑气将黄晴川的攻势牢牢制住。黄晴 川暗地吃惊:他受了我一剑,还能使出这般强大的内力,不怕气血上冲,五内俱焚么? 果然,云芃“啊”一声,口中喷出鲜血。 好机会!黄晴川一改剑向,朝云芃下腹削去。云芃连忙将巨剑直剖而下。两柄剑碰 在一起,再加上各自使在剑上的内力,即时发出一下浑厚的声响,几乎能将人耳膜震穿。 这回,云芃背后伤口的血流得越来越厉害。 林路遥呼道:“夫人,拼尽全力对付他,逼他动用真气!” 黄晴川应了一声,将全部内力汇于剑上,每出一招,皆有力劈华山之劲。霎时间, 剑来剑往,尘土飞扬,黄晴川之剑以快,云芃之剑以硬,剑器撞击,有如风卷残云,雷 鸣电闪。云芃顾虑多多,既要以内力逼住伤口不让喷血,又要疲于奔命招架黄晴川,十 来二十回合尚可,时间一长,上风便全被黄晴川占去。 黄晴川虽得心应手,但一时半晌难以取胜,暗里不住疑惑:林路遥何故不来助我一 臂之力?间或瞥过一眼,却见林路遥仍眉目不张,方自解惑——她也许伤得很重。 两人斗到上百回合,云芃的招数渐渐露出破绽。林路遥怕黄晴川中计,又呼道: “夫人,不要上他的当!” 黄晴川信心百倍,不听林路遥劝告,尽攻云芃破绽处。只见她刺出一剑,引诱云芃 招架,然后一个燕飞翻身跃至云芃右侧。云芃知道是计,便将计就计顺应她,趁她从右 侧出剑时,突然踢起一脚,正中她手腕,再一脚,将她踢倒地上。林路遥看得心急如焚。 云芃乘着先势,举剑直劈黄晴川头上而来。刚才那两脚,黄晴川无甚损伤,她很快 就重新拾起剑抵挡。正当二人剑器交锋之际,云芃的双瞳突然锁定——这一瞬间,仅仅 是一瞬间,他被黄晴川的眼波俘虏了。这一剑要是拼尽全力劈下去,眼前人将化为一具 血肉模糊的尸体。可是,他怔住了——虽然明知眼前的人不是心中所惦念的梅秀枝,但 她长得实在太像了,以致在关键的一刻,自己的手全然疲软下来。两剑再次相碰时,黄 晴川感到对方力弱如衰草,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剑向上一挑,云芃那柄巨剑即如秋日 枯枝之断裂,脱手而去;再斜削一剑,云芃胸前又多一道血痕。 云芃怔怔地站着,手中无剑,先前杀气亦荡然无存。黄晴川以为他又使诈,心中犹 疑,按兵不动。二人对峙许久,黄晴川的眼神充满仇恨,而云芃的眼神则柔情若水。 “告诉我,你是不是秀枝?”云芃缓缓道。 黄晴川将剑垂下,“哼”了一声。 “告诉我:你真是秀枝,你还活着!”云芃的眼泪夺眶而出,可他的哭相与一般人 截然不同,他不会眨眼,脸上肌肉也不抽动一下,任由泪水奔泻而下。 “夫人,不要犹豫,赶紧下手!”林路遥急呼道。 然而,黄晴川此刻面对的,是一个满面潸然、毫不设防的人,试问怎能下得了手? “你听着,我不是你所说的秀枝!” “为什么?为什么你和她一模一样?连穿的衣服都……” 黄晴川顿然醒觉:自己还穿着那天林路遥送来的衣服。 林路遥又催促道:“夫人,他会趁你不在意时偷袭你,千万别上他当!” “喝——”黄晴川一剑直刺云芃小腹。云芃没有躲避,而且未喊出一声,只在剑尖 刺入时眉心稍稍聚拢。 黄晴川倏地拔出剑,喝了声:“你给我滚!” 云芃手捂伤口,走到一旁拾起剑,一拐一拐地远去,嘴里还不住地唤着:“秀枝, 你究竟在哪……这里是地狱么……怎么会见到你的……” 他身材高大修长,每跛一下脚,身体就像一棵被劲风摇撼的竹子,随时都会断裂似 的。他从盛气凌人的姿态,瞬间变作万念俱灰的惨相,或许背后有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黄晴川知道,这个故事一定和她,不,一定和她的“原形”梅秀枝息息相关。 云芃走远后,林路遥走上前道:“夫人,为何不杀他?” 黄晴川表情平和,半哀半叹道:“他是个疯子,不知道自己为何而生,为何而死, 其实他活着比死更难受。取他性命又有何用?” 林路遥悻悻然道:“如果我还有力气,一定不会放他走!” 黄晴川望了望她,望的眼神很古怪。 林路遥突然想起受伤的殷宜中,急道:“大寨主昨夜突然毒发,如今性命垂危!” 黄晴川亦道:“徐寨主和小涓也教刚才那恶人打伤,而且伤得不轻。” 林路遥道:“不如这样,有劳夫人出去接他俩到客栈来。我先上去照料大寨主。” 黄晴川允之,于是两人分头行事。 客栈里投宿的客人,皆因这场打斗纷纷作鸟兽散。云芃与林路遥、黄晴川激战多时, 街上没有一个行人,好像变作一座死城似的。直到林路遥转身走入客栈时,才不经意发 现远处有大人小孩若干,一直躲在街角处观望。他们躲起来,或许是因为害怕伤及自己, 然而见事情平息了,却能若无其事地离开,似乎这已是司空见惯的场面。 掌柜的哭声撕心裂肺,他紧紧抱住妻子和女儿的尸首。尸首上面除了血,就是泪。 他一见林路遥,当即破口大骂:“就是你,就是你害死我妻子和女儿。我不要你五倍房 钱,我要你赔我两条人命!”说完,冲上来朝林路遥身上乱踢乱打。 林路遥愧疚不已,只缓步登上楼去,任由掌柜紧紧追打而毫不还手,她觉得应该让 掌柜在自己身上发泄一下。其实,林路遥有着和掌柜同样程度的悲痛,当她看见被藏在 “宇”字号房、衣口敞开、满身血迹的殷宜中时,心头即时被扯开一道裂缝。在她伤心 伫立门外时,并不知道后面还站着一个身体和心窝都在滴着血的缪以清。 “大寨主醒不过来,是因为脑后还埋着一根毒针。” “缪以清……”林路遥起伏不定的思绪被缪以清一句话暂时歇住。 “昨夜,他突然毒性大发,吐血不止。我已竭尽全力,想用内气将那根毒针逼出来, 可惜失败了!”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尽快带大寨主到甄田古镇,找那里的大夫。” “甄田古镇?”林路遥听到这个名字,又陷入沉思之中:徐康曾经在进入竹林前说 过,大伙儿最后要在十月初五日到那儿会合。现在,腥风寨的人马已经七零八落。会合? 真是个讽刺!然而甄田古镇是殷宜中活命的希望,无论路上多么辛苦,自己都要挺过去。 长时间赶路,昨夜未及休息,方才又恶斗一场,她感觉身体快要散架了,摇晃几下 之后,便虚脱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