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定去留双娇论剑,兴家国众侠图谋(三) 殷宜中比起先前的归海涛更沉默,待大家兴奋完,才开口道:“此计固然是好,可 各位仍有伤在身,各大帮派亦元气大损,能否策动这么一次袭击,恐怕还得从长计议。” 他所指的“从长计议”,很大程度上暗指成功机会不高。 果然,大家的心潮骤然回落。殷宜中所言一针见血,各人无言相驳,反倒有种不忿 的情绪在心底凝集——殷大侠怎在这个时候说些扫兴的话! 殷宜中接着道:“大家不妨往深处想,咱们先在甄田古镇养好伤,是首当其冲要做 的事。否则各位返回的路上要是再遇到袭击,连还击的力气也没有。其次,康熙哪有大 家想象中简单,我们想到的事,他断乎也能想到。我们要起事,必须要出奇制胜的策略 方可。” 赵成初道:“若是狗皇帝这下就出征,咱们还磨磨蹭蹭不有所行动,岂不是坐失良 机?” 殷宜中摇头道:“康熙绝不会在此时亲征。” 众人奇之,往知殷宜中是个处事冷静、运筹帷幄之人,又想知道缘故,便急着追问。 殷宜中道:“今年十月刚到,甄田古镇已下起鹅毛大雪,想必关外天候更加恶劣, 选择此时出征,诚然不合情理。依我推断,康熙仍企盼与罗刹人有斡旋的余地,如果谈 判破裂,才选择北上亲征。这周转之间,恐怕已是明年春天的事了。关外山岭众多,罗 刹人长年生活中冰天雪地的环境,选择与他们打仗,天时、地利两失,所以康熙不会贸 然作出亲征决定。在下壮年时到过关外,每逢严冬时节,人在山路上行走都甚为艰难, 行军打仗更不消说。各位想看着满洲人与罗刹人斗个你死我活,然后坐享渔人之利,这 也绝非说做就做。各位都是中原人氏,到了关外未必适应得了,只怕办起事来有心无力!” 众人心中热潮这下全被烧灭。赵成初,宁可二人默然无语。总觉得今日聚首大有不 欢而散之嫌。 事后,徐康问殷宜中道:“大寨主觉得归舵主的计划有没有可行之处?” 殷宜中摇摇头,淡然道:“你我知交,实不相瞒。此举不智!” 徐康讶然:“此话何解?” 殷宜中道:“他们太小看康熙了。他们想到的事情,康熙也会想到。这人绝非泛泛 之辈。从他八岁登基受命于辅政大臣,到亲自翦除鳌拜独揽大权,再到一气呵成削平 “三藩”势力,一众举措无不让人侧目,若非善于权谋,哪得如此?” 徐康捋着白须道:“唔……但康熙年少气盛,想北上亲征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绝不可能!”殷宜中斩钉截铁道,“康熙对彻底摧垮罗刹人信心十足。如今 黑龙江一带,已开垦农田万亩,备够几年粮饷,做足开战准备;又命萨布素为黑龙江将 军,镇守该地。萨布素乃一代将才,足以挫败罗刹。故虽闻罗刹人再度扰边,但康熙亲 征一事绝对是无稽之谈。” 徐康叹服,又道:“何以江湖有传康熙亲征一事?” 殷宜中眼珠一转,浓眉一挑,笑而不答。徐康立时醒悟。二人所想完全一致。 慧兰内伤渐愈。林路遥前往探望,具表歉意。慧兰道:“只要救得了一条性命,慧 兰于愿足矣。林姑娘毋须介怀。” 二人言谈甚觉投契,一见如故。 慧兰之前出游路过附近一座山,与同伴走失,自己亦不慎坠马落下山崖。腿骨碎裂, 无法行动,本以为生还无望,不料遇上出行采药的甄青囊,更为他的精湛医术而惊叹。 几下功夫,甄青囊便将她腿骨接好,十日不到,她即可下床走路。相处时日不多,她已 熟悉甄青囊脾性,故早前才以激将法逼他先为殷宜中治伤。 甄青囊处住地不多,因而寝息时男女分开。黄晴川甚幸未与殷宜中同床而睡。可在 白天,二人则形影不离,结伴而游。林路遥心中不悦,提议自己亦随行,说是中途若有 诖误,也多个人照应一下。黄晴川识得她用意,也力劝殷宜中应允,以打消她的嫉妒。 哪知慧兰毫不识趣,亦道:“慧兰卧榻多时,走路不多,也想跟着去。” 林路遥结目而视,又怕失礼,勉强赔笑道:“也好,多一个人多一分热闹。” 殷宜中略思一会,点头答应。徐康和小涓二人留在镇上。 走出甄田古镇沉闷的气氛,人自觉心旷神怡。但见:古木悬寒剑,青山换素衣。 云低天外路,危卷数重帏。 往年很少这个时候就下这么大的雪。路旁尚有些许野花不畏严寒而开,颜色不比夏 花鲜艳,但胜在留有一分傲气,独不让皤白之色全然占领周遭。数十尺高的大树上,积 雪压住枯枝,枯枝断裂,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随后而来,是纷纷扬扬飘落的雪幕,蔚 为壮观。地上无足迹车辙,可见此地之偏僻,不过总好过呆在夙夜仇杀的喋血江湖。 忽至一雪坡,几无陂陀。殷宜中提议滑下山去。黄晴川和慧兰拍手称善。林路遥连 忙搭话:“我来帮忙!”遂抽剑砍倒一棵五尺高的小树,削去旁枝及周边突兀之物,劈 成数截,前尖后钝,人各取一截坐上,滑下山去。一路欢声不绝。黄晴川未曾玩过滑雪, 开心得忘乎所以,临近平地,不料身体失去平衡,飞离木桩。殷宜中眼快,又在她旁近, 一伸手便拉住她手腕:“秀枝,抓住我,不要放手!” 黄晴川被他扯住,在雪地上拖行,划出一道又长又深的坑。林路遥和慧兰亦听见喊 声。慧兰不明实情,却道:“林姑娘,殷大侠好像出事了。” 林路遥大惊,抽出剑往雪地一扎,可冲力太大,仍向前划了十几丈远才停下。 慧兰顾得上知会林路遥,自己却坐不稳一个劲儿在雪地上打滚。 “慧兰姑娘——”林路遥急唤一声,心中惦记的很快又转回殷宜中,便不理慧兰, 投殷宜中方向寻去。却只闻其声而不见其人,心中焦急如焚,连声高呼:“大寨主—— 大寨主——你在哪儿?”——可惜没人回话。一想起殷宜中尚且带病之身,个中安危, 让她顿时急出眼泪。 却说殷宜中稍提内力,下臂一举,将黄晴川整个抽起,同时弃掉木桩,另一手接住 她身体,两人紧抱一块儿,沿着雪坡滚了十多丈后渐渐停下——原来雪坡已然尽头。 刚才突如其来的惊险,唬得黄晴川心一个劲儿怦跳,嘴一个劲儿喘气,许久才惊魂 稍定,道:“中郎……你……没受伤吧?” 殷宜中略略摇头,径自轻轻拨去她发上的雪屑,进而展开双臂将她抱紧。 黄晴川没有当下拒绝这一拥抱,内心不住翻腾:我应该把真相告诉他么?瞒着他, 可是对他最大的伤害。 “秀枝,都是我不好,提出这个危险的玩意,差点害了你……” “傻瓜,人都没事了,咋还说这些话?” 其实,殷宜中的心何尝不是怦然窜动——不是因为滑雪受惊,而是怕再度失去眼前 人。他的手抚着黄晴川的长发,往复数巡,继而下抚到后背,到腰身。他的手指软锦而 舒坦,黄晴川丝毫没有不适之感,倒也情不自禁绕过他两胁紧紧抱住他。有一种温暖, 不知道是来自于长辈的春风化雨,还是来自于爱人的骄阳入怀,总之难以名状,但不觉 陌生,反倍感亲切,居然教她一味思量着多停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