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若卿 原来自己也是有那么一点喜欢李天源的。只是刚刚意识到,就消失殆尽了。想 起李天源的冷酷,卢荻现在仍然难过得心中发痛。 她艰难地伸长手臂,去拿床头柜上的水杯。 冷冰冰的水滑下喉咙,仿佛把那些冷冰冰的记忆也唤醒了。 当她在鹊桥上祭起黑莲后,时间和空间仿佛都静止了。 八顶青幔小轿默默向妖界的最高法术致意,而法师们则惊惧而愤怒地望向上空。 花瓣柔软的黑莲,悠悠地旋转。 “黑莲劫世,妖狐重现!”金丹长老面如死灰,浑身剧烈地颤抖,眼里又射那 种愤恨而凌厉的光芒。 “姜家姐妹……是不是你为了炼这劫世黑莲……”李正清脸色苍白,一句话竟 说不完整,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卢荻浑身一震,嘴唇不住发颤,“我,我不是故意的……” 这就等于承认了。地面诸人都不禁变了脸色。 “你们相信我……”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此刻充满了敌意和怨恨,卢荻难 过已极。 她绝望地看向李天源,他挣扎着仰望那朵黑莲,满脸血污也掩盖不住震惊、激 愤和痛心。 忽然,李天源坚冰似的眼神融化了,朝她咧嘴一笑,还抬起手臂来向她挥了挥。 卢荻心里一暖,李天源终究还是相信自己的!她也向他微笑了一下,但嘴刚咧到一 半,忽然觉得心尖有一丝尖锐而细小的刺痛,倏忽而过。怎么了?卢荻茫然低头, 不敢置信地看见一滴鲜红的血。只有一滴,鲜红,从心尖跃出。 大象般若,伤人无形。 她紧紧盯着李天源的眼睛,李天源,是你要杀我吗? 李天源仍然在朝她微笑,只是那微笑有些像哭。 胸口的剧痛使她无法站稳,像一片羽毛一样,从高高的鹊桥上坠落。 她觉得自己正一头扎向刺骨的冰水里。 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 “怎么了?”袁飞鹰不知何时坐在床前注视着她。 袁飞鹰,幸亏还有袁飞鹰。在所有人都抛弃她的时候,只有他还陪在她身边。 当时如果不是他接住了她,她早就被阴魅世界的坚硬土地亲吻得不成人形了。 卢荻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假装抱怨来转移注意力,“你这儿怎么跟山顶洞人家 里似的?这么小一个单间除了电灯泡就没什么现代化电器了。喝口水还是自来水!” 袁飞鹰淡淡一笑,“是矿泉水。” 卢荻瞅了一眼他手上提的食品袋子,不由哀叹着把毯子拖起来蒙住脑袋,瓮声 瓮气地说,“你又给我吃肉包子啊?” 袁飞鹰尴尬地说,“我还以为你喜欢吃。” 拜托,那是她昏了三天刚刚醒过来,饿得不行,别说肉包子,吃土包子都香。 可顿顿都来这个也受不了啊。原来在某些方面,袁飞鹰也是很笨的。 卢荻觉得自己好命苦,沦为重号伤员还得自己煮东西吃。但她拉开冰箱门,却 赫然发现里面全都是衣服和皮鞋!不禁把眼睛瞪得溜圆,“冰箱成鞋柜啦?那吃的 东西呢?”袁飞鹰理直气壮地一指屋子另一角的小冰箱,“当然在这里。”卢荻打 开,好嘛!就剩下几个土豆了。 “你做的土豆汤很好喝。”袁飞鹰心满意足舔舔嘴,面前的一大碗热汤已经一 扫而光。 “这是我的独门秘籍,泡尖椒土豆汤。”卢荻心里稍微高兴了一些。 “今后可以天天做给我吃吗?”袁飞鹰冷不防问。 “我……为什么要天天做给你吃?”卢荻低着头用调羹搅着汤。 “从此我们就不再过问法术界的事,我负责赚钱养家,而你就负责做饭,好不 好?”袁飞鹰微笑着,好像在说一件最自然不过的事。 卢荻心中一动,平时不动声色的袁大警长,此刻的目光却像一个倔强的孩子般 渴望、执着和透明,根本令人无法拒绝。被人保护和渴望的感觉是如此温暖,她黯 淡的心境里也仿佛被阳光轻柔抚过。虽然她失去了整个世界,但起码还拥有爱情。 “袁飞鹰,你为什么喜欢我?” “谁说我喜欢你?我只是爱你而已。或许你本来不属于我,可我们还是走到了 一起!你知道,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袁飞鹰夹起一支烟,话语温和,眼神热 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于感动,卢荻忽然脑中一昏,软软地滑了下去。袁飞鹰急 忙过来抱起她,“小荻?小荻?” 卢荻恢复知觉的时候,闻到一股呛人的烟味。她一边咳嗽一边睁开眼睛,首先 映入眼帘的是满满一烟灰缸的烟蒂,然后是袁飞鹰拧着眉头的脸。 “我怎么了?”卢荻一起身,就觉得心口痛得要命。 “没什么,只是你的伤还没有完全好。” 袁飞鹰尽量以轻描淡写的口气来说, 但卢荻敏感地觉察到他有一些魂不守舍。 “我会死掉,对不对?”卢荻记得金丹长老曾不无得意地说,无论人鬼,中了 大象般若,必死无疑。她不禁一阵气苦,好哇李天源,你是真想致我于死地啊? “当然不会。”袁飞鹰柔声安慰她,“大象般若虽然是人间至高法术,但如果 本身法力高于施为者的法力,就可以轻易化解它的无形劲道。” “可是,”卢荻长叹一口气,“我根本就不懂得法术啊。” “也并非完全没有办法可想。”袁飞鹰拿出古镜,目光闪烁。 “宝镜?不是坏了吗?”她亲眼见到宝镜的镜面已经黯淡无光。 “上古宝镜怎么会坏?它只是在阴魅世界里沾染了过多的煞气,恢复一段时间 就好。”袁飞鹰轻轻抚摩着古镜,“这面宝镜的正面是辟邪法器,背面却是妖界修 行的宝物。曾经有一只天狐,就把自己千年的修为放在镜背的麒麟口中。” “天狐,难道是烧死在迷楼里的那一只?”卢荻脑中灵光一闪。 袁飞鹰浑身猛然一震,“没错!就是她,她的名字叫若卿……” “若卿……”卢荻心中浮起模糊的熟悉感觉,忽然脑中一晕,力气又渐渐消失。 袁飞鹰急忙托住她背,扶她坐正,“静心明神,默观存想。我立刻送你的元神 入镜!” 元神出窍的感觉很奇妙,云里雾里就已经过了三山五岳。 “鹦鹉,你安息吧。如果姐姐能平安渡过‘阴火劫’,一定常来看你。”一个 白衣少女幽幽在一座新坟前上香。她就是若卿? 她转过身来,赫然便是在杨记地宫的玉石莲花上见到的那个白衣女子。 若卿忽然眼神一斜,“小道士,上次放过你,这次还来找死?” 一个身着黑色道袍的少年道士手执一把拂尘,含笑从树后走出。什么?这分明 就是十来岁的袁飞鹰嘛!虽然神情显得更为天真、明朗,嘴唇上也刚刚长出浅浅的 胡茬,但相貌实在太像了!无论是不是,先姑且就叫他袁飞鹰好了。 “天狐,此 一时,彼一时。现在我已从长安王生处得到这面上古宝镜,看我怎么收你?”他手 中白光一闪,竟是卢荻那面。 若卿面露惊恐之色,妹妹鹦鹉就是死在这面宝镜之下,自己修为虽然高,但终 究无法与镜中的浩然正气抗衡。她咬着嘴唇,拂袖飞速离去。袁飞鹰吃了一惊,一 边喊,“喂!我开玩笑的,别那么小气!”一边跨上心爱的宝马“四踢踏雪”,拼 命追去,“你别跑,别跑啊!” 这个场景,卢荻好眼熟。在哪里见到过呢? 若卿咬牙飞奔,却甩不掉袁飞鹰的神驹。袁飞鹰紧紧跟在她身后,“天狐…… 若卿……你不是想渡过‘阴火劫’吗,我可以帮你……你不相信我?……若卿,我 爱你!” 若卿倏地停下脚步,袁飞鹰猝不及防,勒得马几乎倒立起来。 “小道士,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若卿凝眸望着他,姿容绝代。 袁飞鹰气喘吁吁地跳下马,目光炽热而坚定地看着她,“当然!” 那种目光是如此熟悉,此刻却注视着另一个女人,卢荻心中竟有微微的酸意。 下面的片段似乎有意识流和蒙太奇的风格。总之就是两个人,不对,是一个爱 上狐妖的道士和一只爱上道士的狐妖,花前月下、情意绵绵的镜头。虽然那张和袁 飞鹰极其相似的面容令卢荻心中有些吃味,却无法不觉得,他们的感情是如此真挚 和美好,令人羡慕。 接下来,若卿盘膝良久,睁开眼睛时宛如大病初愈,她对袁飞鹰微笑说,“天 劫时辰将到,我已把千年修为存入麒麟口中,我的元神也立刻便要进去了。这面古 镜你收好罢。” “放心!”袁飞鹰拍着胸口说。爱人的信任显然令他很高兴。 卢荻的眼前也一片漆黑。想必是因为若卿已经躲进了麒麟腹下。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黑暗忽然如同玻璃般破碎,就连旁观的卢荻也感受到了 一股强大的牵力。剥离了修为的若卿无法抵抗,身不由己地被逼出了藏身的古镜。 眼前,竟然是一排排整整齐齐的法师队伍!站在前面的是两个中年道士,一个 面如包公,一个斯文文弱。若卿吃惊道,“袁天罡,李淳风?是你们用禁制咒逼我 出来?可是你们怎么能够……”话没说完,她已看见他们身后一个头埋得低低的小 道士。 “你抬起头来……”她浑身一颤,轻轻对那个少年说。 小道士颤巍巍地抬起头,少年袁飞鹰虎目含泪,嘴唇不住颤抖。 若卿心如刀割,摇头道,“原来,你是骗我的!” 袁天罡瞠目怒道,“妖孽!你天劫将至,还敢迷惑我道门弟子!我也不和你多 话,此处有迷楼一座,你若能在天劫时辰前走出来,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若卿被他大袖一卷,倏忽已进到了一个金碧辉煌的宫殿,这里幽廊曲折、栏杆 繁复,似乎还暗含奇门遁甲之术。要命的是,若卿似乎十分不在状态,神情恍惚, 泪水不断,“袁郎,你竟然是骗我的……”卢荻都不禁代她着急,先保命要紧啊! 似乎感应到她的着急,若卿终于打起精神来对付这个迷宫。若在平时她岂能为 之所困,但此刻却不得不一步一步思考摸索。天狐果然聪明,终于竟然给她找到了 生门。 若卿伸手去拉那扇门,忽然浑身一震,呆呆不动了。 卢荻干著急,你倒是快出去啊!现在,她已经全心全意同情这只天狐了。 一行清泪流下若卿的面颊,她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真的是天意难违吗?” 一点红星星的火焰在她脚下出现,若卿身子颤抖了一下,但竟不能挪动分毫。 火焰慢慢上行,颜色也逐渐变得艳红。若卿把嘴唇咬出血来,被阴火把血肉之躯一 点一点烧成灰烬的痛苦,该如何忍受?卢荻不忍心看她的脸,闭上了眼睛。良久, 忽然听见一声凄厉的叫声,“袁郎,你为何骗我!”她蓦然睁开眼睛,只见若卿所 站之处青烟袅袅,人已无踪。 迷楼外的袁飞鹰听见那一声厉呼,浑身大震,吐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 迷楼,已火光艳艳。前朝的宫女嫔妃惊慌失措地往外跑。 袁天罡大惊道,“天狐已应劫,阴火不可外泻。快用法术封住迷楼!” 李淳风迟疑道,“可是迷楼之中尚有数千宫女啊!” 袁天罡正色道,“那也比阴火之种遗毒天下要好!” 原来,那只天狐是被阴火烧死,而迷楼数千人命竟是死于袁天罡的一念之间! 卢荻心中忽然燃起愤怒之情,立刻浑身也似乎有熊熊烈火燃烧,痛苦无比……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