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钻天鹞子 叶知秋心高气傲,想来想去,终觉以现下这般景况,决计不能去见那尖酸刻薄 之人。他去附近农舍买了两套破旧的农人衣服,令柳轻颦换上了,自已穿了一套, 再在脸上用黄泥抹脏,俨然便是两个貌不出众的普通农人夫妇。只是柳轻颦嫌脏, 一边乔装打扮,嘴里一直嘀嘀咕咕念个不停,听得叶知秋又好气又好笑。 叶知秋又向农人买了一架四面漏风的破旧骡车,让柳轻颦坐上,心想青衣楼的 人再强横霸道,到了渝州境界,人多了起来,却也不敢无视官府光明正大地设卡逐 一盘查,自已只要不行走,便看不出腿跛。一入渝州城内,人烟如海,那时青衣楼 再想追寻自己二人踪迹却也不易。 这一日正午时分,骡车行到一处小镇,柳轻颦忽说饿了,叶知秋瞧见路边有一 家小店,卖些面食油饼,心想打尖歇忽一下也好。叶知秋让她在车上等候,自去向 店主买些油饼和草料,让人和骡子都能饱饱餐一顿。叶知秋刚刚跳下骡车走得几步, 忽听柳轻颦声音含混地叫道:“相公,这里的东西好贵,咱们还是节省一点,吃自 带的干粮吧。”叶知秋一怔,心想这里的东西哪里贵了?咱们又带得有什么干粮? 心中忽地一凛,心知柳轻颦定有用意,慢慢回转身子,正见三名青衣打扮,腰系黄 带的老者翻身下马,牵着马儿向小店走来。叶轻衣霎时醒悟,眼见这三名老者目蕴 精光,脚步沉稳,实是一等一的内家好手,说不定便是青衣楼的什么三长老或者三 尊者。叶知秋不敢再行逗留,粗声道:“娘们儿家就是麻烦,我不依你,你只怕又 要鸹噪个不休,哼哼,他奶奶的,这么节约,可也没见咱们家发了大财。”为使跛 足不显醒目,慢慢一步步走回,心中却甚是难过凄然,心道:“我纵横江湖十余年, 何曾怕过谁来?如今却如丧家之犬般东躲西藏。” 青衣楼那三人浑没注意到这对窘迫夫妇,正要将马儿交给小二打点草料,叶知 秋已走到了骡车旁,正要爬上骡车车板,柳轻颦却似怕他纵跃之际显露身法,又怕 给青衣楼三人看出腿跛,伸手拉住他胳膊,用力上拉,要助他上车,叶知秋略一借 力,没想到柳轻颦竟然毫无武功,一拉之下,叶知秋虽然上了骡车,柳轻颦却啊哟 一声,摔在了地上。店中众人注意力立时便给吸引了过来,一起大笑,青衣楼那三 个老者笑得几声,忽见柳轻颦露出的一截手臂肌肤胜雪,面容却是污秽不堪,心中 不禁起疑,一名老者喝道:“兀那妇人,先别走。”叶知秋暗暗叫苦,应道:“是, 几位爷台有何吩咐。”一边说话,身形忽动,内力运处,手中马鞭抖得笔直,犹如 一柄利剑一般,霎时间向三名老者急刺三剑,这剑法当真精妙无匹,正是叶知秋凝 霜剑法的精华所在。三名老者大骇,齐齐叫道:“叶知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三人对叶知秋这三字实是忌惮不已,不敢硬接,身形倒纵丈余,撞碎了无数桌椅板 凳。叶知秋更不迟疑,俯身抱起柳轻颦,抢到老者所骑的三匹马儿前,手中长鞭笔 直如剑,刺入了两匹马儿咽喉,身形急纵,已上了剩下的一匹健马,双腿一夹,那 马儿泼喇喇地冲了出去。这几下迫退老者、抱人、杀马,奔逃一气呵成,犹如行云 流水一般,令人赏心悦目。柳轻颦紧紧抱着叶知秋后背,娇笑赞道:“叶大侠,好 漂亮的身手啊。”身后青衣楼三名老者已大呼小叫地追来,只是健马如飞,眼看追 之不及,一名老者沉声道:“用暗青子招呼,伤马不伤人。”另两人陡然醒悟,暗 器纷纷出手,丧门钉、铁莲子犹如飞蝗般打到。叶知秋听得背后风声,头也不回, 反手将马鞭在身后急舞,暗器飞到身后,犹如撞上一堵墙壁一般,纷纷跌落,马儿 奔驰如飞,将青衣楼三人远远抛开,连人影也看不到了。叶知秋不敢再在大路上奔 驰,纵马跃下路边小道,避入一片林中,这才松了口气,道:“好险,下来歇会儿 罢。”柳轻颦娇笑道:“你抱我下来。”叶知秋哼了一声,道:“别胡闹!”自行 跃下马来,却见柳轻颦依旧坐在马上,道:“快下来,这当儿还开什么玩笑?”柳 轻颦秀眉一蹙,神色间十分失望:“你连这点小小要求也不肯答应我么?”叶知秋 心中一烦,道:“你有手有脚,自己下来不得么?快下来,我可没心情和你开玩笑。” 柳轻颦轻叹一口气,从马上慢慢爬了下来,落地之时,腿一软摔倒在了地上。叶知 秋吃了一惊,抢到她身边,忽见她右腿衣衫一片血迹慢慢扩大,皱眉道:“你受了 伤?怎么不早说?”柳轻颦幽幽道:“我怕你分心啊。”叶知秋心中一动,见她嘴 角牵动,强忍痛楚微笑,显是受伤不轻,忙抢上将她抱起,环顾左右,见不远处有 一块大石,快步走过去,让她坐在石上,蹲在她身旁察看伤势。却见衣衫上血迹不 断汩汩流出,将她半幅衣裙都染红了,血迹却并非鲜红,隐隐透出紫黑色,叶知秋 知道射中柳轻颦的暗器上喂了剧毒,不禁暗暗担忧。他从怀里掏出一柄小刀,道: “我要瞧瞧你的伤势,得罪莫怪。”柳轻颦伤在大腿处,脸上不禁一红,嫣然笑道 :“我一心想要侍奉你左右,瞧一瞧又打什么紧,我怎么会怪你?”叶知秋见她不 知凶险,兀自在开玩笑,不禁摇了摇头。 叶知秋挥刀轻轻一剜,割开柳轻颦伤口处衣衫,她伤口周围露出雪白肌肤,伤 口处却已高高肿起,创口处宛似腐肉一般,黑血流了出来,隐隐透出一股腥臭,一 条黑线已沿着伤口上行数寸。柳轻颦不去瞧伤口,凝神盯着叶知秋脸庞,道:“我 的伤重么?”叶知秋神色凝重,她受伤不久,创口肌肉却已开始腐烂,那自是极厉 害的毒药,若非取得敌人解药,毒气攻入心脉便会毒发毙命。柳轻颦一路缠着叶知 秋,又给他惹来极大的麻烦,叶知秋心中本来对她殊无好感,但这时见她命在垂危, 心中却一阵难过,不忍向她讲出实情,道:“没伤到要害,没事。”柳轻颦轻叹一 口气,摇了摇头,缓缓道:“叶大侠,你别安慰我啦,我中的是青衣楼三长老之一 的毒手追魂卢一钉的蚀心丧门钉,只怕活不了几天啦。”叶知秋不知说什么才好, 抬头向她瞧去,却见她一张娇艳美丽的小脸上珠泪滢滢,眼角眉梢透出一股淡淡的 愁苦之意,楚楚可怜,心中热血上涌,道:“你在这里坐着,别走开。”起身走到 马儿前,跃上马背,便欲催鞭向来路奔去。柳轻颦颤声道:“叶大侠!”叶知秋向 她凝视一眼,淡淡地道:“你放心,我若不死,一定会回来!”柳轻颦缓缓摇了摇 头,伸袖拭了拭泪,道:“我……不是不放心你,只是你受了伤,可打不过三长老 联手啊,你去拼死送命,我可也活不过来啊。” 叶知秋胸中豪气大发,道:“那也未必,姓叶的平生可没怕过死。”柳轻颦柔 声道:“嗯,我知道,就因为你是大英雄大豪杰,我……我才会这么喜欢你啊。” 叶知秋听她说得真挚,心中一动:“难道她……并非说笑,而是真的喜欢我?”随 即却想:“我与她相识未久,现下武功废了大半,人也残疾了,她又怎么会喜欢我? 这姑娘喜欢说笑,当不得真。唉,就算是真的,我也早不是那个人人羡慕的剑神叶 知秋了,怎能拖累别人?” 柳轻颦见他不答,轻叹了口气,道:“你不喜欢,那我不说这种话了。嗯,叶 大侠,你肯为我拼命,我心中好生喜欢,不过除了硬抢解药之外,我还知道一个办 法,也许可以解我中的毒。”叶知秋大喜,道:“是什么办法,快说快说。”柳轻 颦凝神看着他,却道:“叶大侠,你这么着急,一定是舍不得我死,对么?”叶知 秋不忍拂逆她意,道:“咱们共患难几天,早就是朋友,我自然希望你能平平安安 的。”柳轻颦大喜,道:“多谢你关心我。”叶知秋道:“你快说解毒的办法罢。” 柳轻颦道:“叶大侠,你听过神农经这本书么?”叶知秋一惊,道:“你是说天山 百药门的圣书神农经?听说四十年前百药门当时的掌门人李天奇突然不知所踪之后, 这本书就失传了。怎么,你知道这本书的下落?”柳轻颦点了点头,道:“我也是 无意中得知了一段武林掌故,这才知道神农经在哪里。四十年前,李天奇到渝州游 历,与渝州附近黑山谷的人生了嫌隙,李天奇下毒毒死了黑山谷谷主的两个弟弟和 十几个家丁,可是自己终于落入了黑山谷源自诸葛武侯八阵图的机关消息中,给黑 山谷谷主用重手法击毙,这本书就这么落到了黑山谷手中,黑山谷谷主恨他害死自 己这么多亲人,自然不会将书交还给百药门,而且黑山谷畏惧百药门毒药厉害,生 怕百药门大举为李天奇复仇,因而绝口不提李天奇死在黑山谷之事,是以百药门这 几十年来始终不知神农经的下落。”叶知秋道:“你的意思是说神农经上载得有能 解你所中毒的法子?那么咱们快快赶到黑山谷,求谷主借阅。”柳轻颦摇了摇头, 道:“黑山谷与李天奇相争一事,错虽在李天奇,而且事隔四十年,可是李天奇死 在黑山谷的事传了出去,百药门是否会前来寻仇,那可是谁也说不清楚的事,叶大 侠,你开口提起神农经,黑山谷定给你来个抵死不认。”叶知秋道:“说不得咱们 只好偷偷借阅了。”柳轻颦甚是喜悦,道:“叶大侠,做小偷?你不怕污了你的声 名么?”叶知秋笑道:“我哪有什么声名?我败得惨不忍睹,臭名倒是有的。”柳 轻颦微笑道:“叶大侠,你的伤定然治得好的,你别担心,也许你这次不是因为功 力不如叶轻衣才输的,说不定是你太轻敌,又不了解叶轻衣的武功路数,叶轻衣却 暗地里把你研究了个透,这才侥幸胜了你。”叶知秋神色一黯,道:“叶轻衣震伤 了我右臂经脉,我右半边身子经脉层层堵塞,那是神仙也治不好的了,嘿嘿,相形 之下,我左足给叶轻衣一剑挑断了脚筋,那还算是轻的了。”柳轻颦道:“也未必 全然没有可能治好,只是现在叶大侠你伤势未复,黑山谷谷主颇精五行八卦之术, 谷中设得有许多奇门机关,叶大侠你现在去盗神农经,那可多有不便。”叶知秋苦 笑道:“什么多有不便,你也不用安慰我,我轻身功夫只剩了不到五成,多半一进 谷就给射得像刺猬,不过如今只好撞上一撞,运气好的话盗了神农经,运气不好大 伙儿一起死翘翘,那也是天意如此,叫做无可奈何。”柳轻颦叹了口气,道:“小 女子心中倒有个主意,只是不知叶大侠愿不愿意。”叶知秋催她快说,柳轻颦道: “我听说叶大侠有个很奇怪的朋友,这个朋友虽和叶大侠肝胆相照,但也偏偏最喜 欢和叶大侠作对,你声名最盛的时候,天下皆服,只有他常常说其实他才是武功天 下第一,只是懒得跟你争而已。这个人心情好的时候,却又可以为了叶大侠连命也 不要,听说有一次十二连环坞的巨寇联合七大帮派的高手要暗中伏击你,可是行动 前夜,帮中高手每个人的额头上都给贴了一张纸条,上写‘去见叶知秋,脑袋就真 的没有’,十二连环坞的人吓得魂不附体,这人能暗中贴纸条在他们头上,也就能 真的要了他们的头。于是再也不敢和你为难,江湖上人人都道这件事是你做的,叶 大侠,这件事其实是你那朋友做的罢?” 叶知秋叹了口气,道:“你是说钻天鹞子姚一鸣这个老怪物?”柳轻颦含笑点 头,道:“我知道他不断和你斗智,想要占你上风,可是每次偏偏都输了一筹,钻 天鹞子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你有事求他,可是你心高气傲,唉,叶大侠,这事可当 真难为了你,你当我没说罢。” 叶知秋见她强忍毒气发作的痛苦,心中怜惜,哈哈大笑,道:“我求他一声, 便可要他忙个鸡飞狗跳,这件事实是大占便宜,他心里高兴,我心里也高兴,哈哈, 皆大欢喜的事情,姓叶的为什么不做?咱们走罢,这就上缙云山狮子峰找那老怪物 去。”又问柳轻颦道:“柳姑娘,伤口痛得厉不厉害,咱们去前面市镇抓点药先给 你止痛罢。”柳轻颦嫣然笑道:“不用。”叶知秋见她笑得开心,不由有些莫名奇 妙,道:“姑娘,你别强忍着,怎么会不疼。”柳轻颦道:“叶大侠,你肯为我做 这么多事情,我心里一开心,就不觉得伤口疼了。”叶知秋脸上一红,正色道: “姑娘,我知道你爱说笑,姓叶的是浪子,还不怎么在乎,可是听在别人耳朵里, 未免于姑娘清白名声有损,这些玩笑还是不可再开。”柳轻颦格格娇笑,道:“叶 大侠,你害怕我缠着你么?唉,你放心,我只是心中仰慕,可没有这个福份高攀。” 叶知秋哭笑不得,只好不去理她,扶了她上马,不往渝州方向,择路往缙云山而去。 这一来,青衣楼的人以为他和柳轻颦多半急于赶到渝州,再渡江北上,逃出青衣楼 的势力范围,却想到他会往缙云山去,沿途倒没遇上青衣楼的追兵。 缙云山虽不甚高,但丛林密生,山上雨雾甚多,却比山下寒冷。叶知秋怕柳轻 颦受伤之后抵受不住,将外衫脱给柳轻颦披上,柳轻颦也不推辞,只是向叶知秋甜 甜地笑了笑,她笑容甜美之极,叶知秋心中也不禁一荡,这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 起,初见这柳轻颦时对她的讨厌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狮子峰最后一段全是山路,马儿无法再行,叶知秋将柳轻颦横抱,道:“得罪。” 柳轻颦不再玩笑,脸上浮现一抹红晕,似也微微害羞。狮子峰顶,一座小院被一圈 竹篱围住,竹篱却并非干枯的竹枝编成,而是全由活着的小竹天然交织而成,也不 知主人用了什么法子让这小竹不再长大。叶知秋长声道:“钻天鹞子,有客人来啦, 还不快泡两杯空山清露来喝。” 院中忽地响起“汪汪”几声狗叫,一头黄狗从角落里跑了出来,向着叶知秋不 断摇尾,神态极是亲热,想来叶知秋常常来此,黄狗早已认熟了他。一名眉清目秀, 年约十四五岁的僮子推开柴扉走了出来,向叶知秋躬身行礼道:“叶大侠,你来啦! 主人早已吩咐我冲好了空山清露等着叶大侠呢,叶大侠里边请坐。”抬头瞧见叶知 秋怀中尚抱着一名女子,不由一怔,道:“啊呀,原来还有一位客人,一起请进罢。” 叶知秋见他神色古怪,心知他在猜测自己与柳轻颦的关系,脸上不由一热,随即奇 道:“清风,那老怪物怎么知道我来啦?”清风微笑道:“两位先请进来奉茶再说。” 引着叶知秋到堂屋坐下,叶知秋放下柳轻颦,在竹椅中坐了,却见椅旁竹几上放着 一杯热腾腾的空山清露,心中更奇,道:“我认识老怪物快十年啦,可不知他还会 未卜先知的本事。”清风笑道:“其实也不是未卜先知,这几天主人吩咐我每隔一 个时辰便冲上一杯空山清露,说叶大侠在这几天便会来访,又说叶大侠说不定…… 说不定……”说到这里,吐了吐舌头,似乎不好说下去。叶知秋大感狼狈,道: “清风,但说无妨。”清风笑道:“叶大侠可别怪我,主人说,叶大侠说不定给青 衣楼的人追得屁滚尿流,连水也喝不上一口,是以还是先行冲好茶的好。”叶知秋 脸色通红,道:“哼哼,这老怪物一张嘴当真可恶。”清风脸上笑嘻嘻地,道: “不过主人还是没算到叶大侠不是一个人上来,我这就去给这位姑娘冲上一杯空山 清露,主人在峰顶读书,呆会儿便会回来。”躬了躬身,自去替柳轻颦冲茶。柳轻 颦轻叹道:“叶大侠,你心高气傲,若不是为了我,决计不肯来找钻天鹞子,轻颦 好生过意不去。”叶知秋道:“柳姑娘,你别客气,不关你事,是那老怪物好胜心 强得很,哼,亏他还自称最喜欢两个人一本书,其实不过是硬充门面。哪里学得到 人家半点行事风度。”柳轻颦好奇,问道:“是哪两个人一本书。”叶知秋道: “庄子和陶潜,书是南华经。”柳轻颦不由失笑,这人如此要强好胜,和道家的清 静无为以及陶潜的出世无争思想的确是格格不入。 两人喝着空山清露等了一阵,忽见柴扉轻开,一个瘦高中年人手拿一本南华经, 一步三摇地走了进来,边走边自言自语地叹道:“庄周羽化,陶潜已逝,吾谁与言?” 柳轻颦见他酸态可掬,自高自大,不禁噗哧一声笑出声来。叶知秋却是哈哈大笑, 摇头道:“放屁放屁,臭不可闻。”那人也了两人一眼,却不生气,道:“叶知秋, 你说我是放屁,那为什么又巴巴地到我家来闻味儿?”叶知秋有求于人,这话倒不 易回答,吱吱唔唔道:“你这人自高自大,酸不可闻,不过制茶的本事倒是挺高, 我来讨两杯空山清露喝,不行么?” 那人眼珠转了转,装作伸袖到额上拭汗,微笑道:“还好你只是讨两杯茶喝, 我还以为你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求我呢,这样一来我就放心了,说到底天下只有 你叶知秋还勉强算得上是我朋友,这点东道我还请得起。我新近又制了好几种妙茶, 你多住几天罢,我叫清风一样一样烹给你尝。嗯,这姑娘是你新近骗上的相好么? 我跟你说,姑娘,这姓叶的以前相貌虽然还说不上英俊,好歹五官齐全,四肢不缺, 又有几手三脚猫的剑术,那时上了他当倒还可以理解,如今瞧他吓得死阎罗王的样 子,姑娘你花容月貌,老夫劝你深思熟虑,回头是岸,莫要上了他的大当,贻误终 身才是。”最后几句,苦口婆心地向柳轻颦说起叶知秋的坏话来。叶知秋忙道: “老怪物你别胡说,我跟……”柳轻颦抿嘴轻笑,道:“男儿汉大丈夫,相貌不过 是臭皮囊,我可没半分放在心上,实不相瞒,倒是叶大侠看不上小女子的粗颜陋貌。” 钻天鹞子哈哈大笑,道:“小姑娘长得漂亮,眼光却差劲得很,叶知秋,倒便 宜了你这无行浪子了。”叶知秋不由苦笑,柳轻颦眼中却甚是喜悦。 叶知秋求助的话几次三番到了嘴边,可是一想到一开口求恳,势必给钻天鹞子 大加讥讽嘲笑,这人十年来一心想要占自己上风,说话又是尖酸刻薄不留情面,却 又说不出口,心中暗暗叫苦,只盼钻天鹞子出语问上一声:“叶兄,可有什么事要 小弟帮忙啊?尽管开口便是,我水里水去,火里火去,绝不推辞。”心中却知那可 是自己做梦才会出现的事,抬头瞧见钻天鹞子若有意若无意地不时向柳轻颦看上一 眼,嘴角含笑,神情得意,心知柳轻颦苦忍毒伤早已给他瞧出,定是已猜到自己上 山找他与此有关,却装作不知,要待叶知秋出言求恳,自己拿足架子这才出手相助。 叶知秋踌躇难绝,瞧见柳轻颦妙目向他凝视一会儿,忽道:“大哥,你说此行别无 他事,只是顺路向姚大爷讨两杯,然后再陪我去渝州城玩玩,现下茶也喝了,咱们 便向姚大爷告辞罢?”她改口叫大哥,又向钻天鹞子辞行,叶知秋一怔,随即心中 又是惭愧又是感动,心道:“她顾全我面子,连自己性命也不顾了,我又怎能负她?” 心中热血上涌,顿觉什么自尊面子都无所谓了,心一横,便将来意向钻天鹞子一五 一十讲出,道:“姚兄,这十年来我没求过你一件事情,今日做兄弟的求你帮帮小 弟,到黑山谷盗那本神农经。”姚一鸣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只是自家兄弟, 又何必用一个求字,你直说,我有不允之理么?”脸上神情得意之极,叶知秋心中 苦笑,心道:“你想我这个”求“字可想了十年了,我若不这么说,你自然不理。” 次日清晨,清风送来早饭,又在桌上摆了一个大大的包袱,柳轻颦奇道:“小 兄弟,这包袱是什么?”清风微笑道:“主人吩咐将这包袱送给两位,说道区区之 物,不成敬意,留着两位路上花用。”柳轻颦心中一凉,只道姚一鸣终于不肯出手 相助,叶知秋脸上却有喜色,道:“你家主人呢?”清风笑道:“叶大侠,家主说 你心高气傲,十分……那个……十分小气,你昨日向他苦苦相求,他若出来见你, 你在美貌姑娘面前,面子须不好看,因此就不相送两位了。” 叶知秋却脸露喜色,笑骂道:“这老怪物才小气,多留我们住几日也不肯,怕 我们吃穷他么?”心中不禁一暖。清风微笑道:“家主还有一句话要告诉叶大侠, 家主说,昨天不费吹灰之力从黑山谷盗了那本破书,只是上面尽是些曲里拐弯的文 字,看逑不懂,只怕于柳姑娘的伤势起不了什么作用,是以才准备好包袱,以备两 位远行求医。”柳轻颦惊道:“姚大爷一夜之间已盗得了神农经?”清风胸膛一挺, 脸色十分骄傲,道:“家主轻功独步天下,一夜奔行数百里,取人首级也如探囊取 物一般,这个不过小菜一碟。”叶知秋作势在他头上轻打一下,笑骂道:“跟了你 主人几年,也学着厚脸皮自吹自擂起来了。” -------- 清韵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