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疗伤 “神农经?” 那小童怔了怔,反问道。 “是。”柳轻颦笑吟吟地点了点头。她想这小童既是百药门门人,听得她奉上 作诊金的竟是失传经年的本门圣书,必当欣喜若狂,不说立时改容相向,也会对已 稍稍假以辞色。 果见那小童凝视柳轻颦半晌,神色大变,道:“是么,你给我瞧瞧。” 柳轻颦正要自包裹中取出神农经,忽见叶知秋微微向已摇了摇头,心中猛省, 暗道:“神农经关系重大,还是待药王归来,把书交给他稳妥得多。”当下微笑道 :“小弟弟,不知尊师什么时候回来?” 那小童聪明之极,立时明白柳轻颦之意,嘴角微微冷笑,道:“既如此,两位 稍坐一会儿,我师父就快回来啦。” 柳轻颦和叶知秋见他不再出言逐客,不由大喜,道:“有扰了。”在房中一张 八仙桌旁坐下。 那小童自行出去,过了片刻,手中端着一张托盘,给柳轻颦和叶知秋送上两盅 清茶,道:“瞧两位风尘仆仆,定是赶了许多路,喝杯茶解解渴罢。” 叶柳二人忙向他道谢,那小童道:“两位不必客气,师父就快回来啦,我还要 去厨下准备粥饭,两位自便罢。” 叶知秋道:“小哥不必客气,你忙罢,不必管我们。”小童点点头,退出门去。 柳轻颦见那茶水碧绿清澈,口中顿觉干渴难耐,端起茶盅,正要喝时,叶知秋却伸 手按住她手腕,低声道:“且慢。”柳轻颦微微一怔,随即会意,低声道:“大哥, 你是担心那小孩儿做什么手脚?” 叶知秋低声道:“百药门在亦正亦邪之间,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先尝尝。”端 起茶盅,伸舌尖尝了尝茶水,他不但武功卓绝,行走江湖经验也甚为丰富,一尝之 下,便知那茶水殊无异状,吁了口气,微笑道:“倒是我太过小心了。妹子,这茶 水没事,你喝罢。” 柳轻颦对他极是信任,他既说茶水无毒,口中又甚是干渴,于是一气饮下了半 杯茶水,叶知秋也喝了小半盅茶水。 过了一会儿,忽听那小童在院中大声道:“师父,你回来啦,有病人来求医。” 柳轻颦和叶知秋不由大喜,正要出门见礼,忽听一人脚步沉重地向屋内走来,两人 尚不及起身出迎,柴扉吱呀一声响,已被来人推开,一名中年回鹘牧民出现在两人 面前。柳轻颦和叶知秋都不由大吃一惊,叫道:“是你?” 那牧民赫然竟是他们在半山向之问讯的那人,柳轻颦和叶知秋面面相觑,均未 想到那牧民竟然便是天池药王本人。那牧民微微一笑,道:“姑娘,现下可要我替 你诊治了么?” 两人甚感尴尬,叶知秋忙道:“惭愧,在下蜀中叶知秋有礼,在下有眼无珠, 竟不识药王侠驾,得罪之处,请药王恕罪。还请药王看在武林一脉,替我妹子解治 毒伤,我兄妹二人,同感大德。” 天池药王微笑道:“叶大侠侠名远播江湖,在下虽然僻处回疆,却也久仰阁下 大名,如今得缘识荆,幸甚幸甚。适才和两位开个小小玩笑,还请勿怪。”正客套 间,天池药王眼光忽向八仙桌上两盅清茶一扫,脸色忽变,快步抢到桌边,端起其 中一盅茶水在鼻间嗅了嗅,叶知秋见他神色有异,心中不禁一惊,问道:“前辈, 这茶水是令徒送来的,有何不对?”天池药王却不答话,将茶盅微一倾斜,茶水溅 到桌面上,隐隐反射出点点磷光,叶知秋大吃一惊,道:“前辈,茶水中有毒?” 天池药王满脸怒容,厉声喝道:“小新,给老子滚进来!你怎地如此胡闹,不听为 师教诲,胡乱使用腐骨蚀心散?”柳轻颦和叶知秋虽未听过腐骨蚀心散之名,但这 药名如此霸道,必是厉害之极的毒药,以叶知秋江湖阅历之丰,竟不知不觉着了那 小童的道儿,想到这里,两人心中都不禁骇然。叶知秋深吸一口气,却觉内力流转 并无异样,想必那小童所使毒药发作起来竟是无迹可寻,待到药入膏肓之时方才为 人所觉,那时中毒之人却已无力回天了。 却见那小童答应了一声,满脸俱是小孩儿闯了祸,害怕大人责打的神情,磨磨 蹭蹭地向天池药王走去,嘴里委屈地申辩道:“师父,这两人不是好人……。” “住口!”天池药王厉声喝道:“叶大侠声名遐迩,又怎会是坏人?你不问青 红皂白胡乱施毒,大大犯我门规,亏得我及时回来,若再迟片刻,叶大侠两位毒发 攻心,那时铸下弥天大错,我非废了你武功不可!” 小童小嘴一瘪,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被师父责骂得转眼便要哭出声来。叶知秋 忙道:“不知者不罪,小哥年纪尚小,药王就原谅他这一次吧。” 天池药王瞪了那小童一眼,怒气冲冲地道:“若非叶大侠求情,我非好好责罚 你不可。”叹了口气,脸上神情忽转焦急,从怀中摸出两粒药丸,递于叶知秋二人, 道:“两位速速服下,迟了只怕来不及了!” 叶柳二人见他说得郑重,不敢担搁,伸手接过药丸,各自服了一粒。柳轻颦拍 拍胸口,向那小童瞪了一眼,道:“小弟弟,你可吓死姐姐了。” 那小童本来满脸委屈之色,这时伸袖抹了抹眼睛,放下衣袖时,脸上却已是一 付笑嘻嘻的神情,摇了摇头,道:“吓是吓不死的,可是你们吃了我师父的‘无疾 而终丸’,可就大大不妙了。” 叶知秋大吃一惊,道:“你说什么?” 天池药王忽地纵声大笑,道:“不错,你二人巧言令色,这小姑娘好端端的, 又中了什么毒了?又说什么带了《神农经》前来求医,嘿嘿,定是不怀好意,只好 让你们尝尝老夫的手段。” 叶知秋心知不妙,暗地里吸一口气,头脑中蓦地一阵晕眩,四肢也变得酸软无 力,瞧柳轻颦以手扶额,身子摇摇欲坠,想是也着了道儿。那“无疾而终丸”的药 性竟然猛恶之极,甫一入口,便即发作起来。叶知秋沉住气,抱拳道:“药王是否 对在下两人有什么误会之处?在下的是蜀中叶知秋,此行只为求药王为我妹子医治 毒伤,又怎会对药王有什么恶意?还请药王赐给解药。” 天池药王微微冷笑,道:“叶知秋是谁啊?”身形一晃,脚不抬手不动,已掠 到门前,伸臂把住那小童的手臂,便向屋外退去。叶知秋见情势危急,说不得只好 用强,先逼天池药王交出解药,之后再向他解释赔罪。叶知秋深吸一口气,勉力提 起残存的内力,抢到门旁,左掌“呼”地一声向天池药王面门拍去,这一掌掌势凝 聚了叶知秋毕生功力所在,猛恶之极,掌力尚在中途,劲急的掌风已迫得天池药王 透不过气来,天池药王不禁大骇,不敢硬接,侧步滑开,叶知秋已挡在了门口,再 也无法夺门而出。天池药王哼了一声,道:“功夫还算不错,只是你妄动内力,只 有死得更快。”叶知秋胸中气血翻涌,丹田处犹如有千万根钢针攒刺,心知天池药 王所言不虚,当下更不打话,从腰间拔出长剑,一招云蒸霞蔚,霎时间,剑光将天 池药王全身上下团团裹住,这一招后着连绵不断,早已将他前后左右退路尽皆封死, 天池药王识得厉害,嘿了一声,道:“你想三招两势制住我,再也休想。”嘴里出 言讥讽,手上却丝毫不慢,一把抓住八仙桌的凳脚,向叶知秋长剑迎去,立时擗里 啪啦一阵乱响,八仙桌碎成片片,木屑飞扬,溅得天池药王和他身旁的小童满头满 脸皆是,天池药王这随手一挡看似狼狈不堪,却正是化解叶知秋剑招的妙着。 叶知秋丹田中攒疼越来越甚,内劲渐渐提不上来,心中暗暗叫苦,自己现下功 力大损,天池药王也非庸手,想要三招两势制住他,其难度何异于登天?忽见那叫 做小新的小童自天池药王背后探出头来,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不停打转,眼中却毫无 惧色。叶知秋心念一动,叫道:“药王,莫怪在下无礼了。” 长剑斜斜刺向天池药王前胸,天池药王侧步移开,本拟叶知秋定当回剑横斩自 己腰际,谁知身后那小童步法却没他那么灵活自如,身形立时暴露在叶知秋面前, 叶知秋反应何等迅捷,长剑前探,已抵在了那小童咽喉间,叫道:“得罪!”那小 童骇得脸也白了,出声叫道:“师父救我。” 天池药王情急关心,怒道:“你这无赖,怎地出手对付一个小孩儿。” 叶知秋一生中,江湖上恨他入骨的恶人多如牛毛,倒是第一次被人骂作无赖, 不由苦笑道:“要想活命,只好出些下三滥的招数。药王,请你拿出解药,并替舍 妹诊治,得罪之处呆会儿叶某再向你解释陪罪。” 天池药王怒道:“我既说过这姑娘屁事没有,你当我说的话是放屁么?” 叶知秋大感诧异,平生所遇实以今日为奇,柳轻颦面色青黑,身子虚弱,就算 是略通医术也可看出她身中巨毒,为何这人偏偏口口声声说她并未中毒?瞧他脸上 神色,对这小童生死极是关心,当非作伪不知,难道这天池药王徒有虚名,不会诊 治毒伤?叶知秋长剑挺在那小童颈间,只觉好生难以索解,但丹田中越来越空,手 腕渐渐酸软无力,长剑几乎拿捏不稳,天池药王若再不屈服,毒性转眼便发作得透 了,那时只有任他宰割,在势又不能真的杀了这小童,叶知秋不觉彷徨无计。 柳轻颦却道:“大哥,你放下剑罢。” 叶知秋抬眼向她,却见她神色平和,眼神中并无丝毫畏惧焦急之意,心中微感 惭愧,心道:“我枉自是堂堂男子汉,竟不及妹子这般能戡破生死。”当下掷剑于 地,纵声长笑道:“妹子,是你大哥无用,黄泉路上,我陪你一起便了。”拖着一 条残腿,慢慢走到柳轻颦身边,伸手握住了她柔夷。 柳轻颦眼中闪过一丝喜悦的光芒,脸上泛起一层红晕,柔声道:“大哥,谢谢 你。”转对天池药王道:“药王,你说得不错,我的确没有中毒。但我和大哥对药 王并无敌意。” 叶知秋大吃一惊,随即察觉柳轻颦用力握了握自己的手,心道:“难道妹子另 有妙计?” 天池药王也神色错愕。叶知秋掷剑于地,不肯两败俱伤在前,柳轻颦直承自己 并未中毒在后,天池药王心道:“他二人若对我怀有敌意,又如何肯轻易放过小新?” 心中疑惑,喝道:“小姑娘,你既没有中毒,巴巴地弄本假书来做甚么?倒底是何 居心?” 柳轻颦笑吟吟地从怀中摸出神农经,娇声道:“唉,药王,你这无疾而终丸好 生厉害,我没力气扔给你。大哥,你还有力气么?不如你扔给药王。”叶知秋依言 接过神农经,手腕轻扬,那本神农经书页不动,平平向天池药王飞去,天池药王伸 手去接,谁知那本书忽地直直向地面堕去,天池药王接了个空,连忙俯身急抓,方 才在神农经离地不足半尺时将神农经拿在手中,一时间颇有些手忙脚乱,叶知秋微 微一笑,道:“在下手上无力,药王恕罪。”天池药王脸上一红,哼了一声,心知 叶知秋是故意所为,但他中了无疾而终丸之毒良久,手上劲力拿捏兀自如此神妙, 心下也不禁颇是佩服,心中更信了面前这人的确便是名震天下的叶知秋。他拿起书 时尚有些将信将疑,实不信本门失传数十年的圣书如今这般轻易地便有人自动送上 门来,待得翻到其中一页,看得几眼时,不由张大了嘴,大叫一声:“这是…这是 烟水一合神丹的制炼方法!”那烟水一合神丹是他本门灵效无匹的养生丹药,百药 门历代掌门均长寿,多能活至百岁以上,但至神农经失传后,后代掌门不知这神丹 的几味关键药物配方,这味方子就此失传。天池药王的师父毕生以未能得见这神丹 的方子为憾事,没想到如今自己居然有机缘得见,那可是做梦也没有想到的天大福 气。这烟水一合神丹外人连名字也不知晓,那这本神农经显非作伪,天池药王想到 这里,呼吸也急促了起来,两眼定定地凝视书页,过了一会儿,又急不可待地翻看 下一页,看得几行,却又手忙脚乱地翻回前页细看,叶知秋见他如醉如痴的神情, 实与武林中人见到什么神妙武功秘籍一般无二,心中不由暗暗好笑。 柳轻颦似是成竹在胸,微笑道:“药王,你现在相信我们没有敌意了么?只不 过无事不登三宝殿,小女子有一事相求。” 天池药王恋恋不舍地合上书页,眼中敌意早已消了大半,道:“快说快说,小 姑娘行事古古怪怪,我可有些猜想不透。” 柳轻颦道:“药王医术天下无双,求药王替我大哥诊治脚伤,打通他右臂堵塞 的经脉,这本神农经便是送给药王的诊金。” 天池药王上下打量了一下叶知秋,恍有所悟,道:“原来如此。”随即却又脸 色一沉,道:“为何不爽爽快快直说,却又诈称你中了剧毒。” 这一问当真犹如雷电直击叶知秋的心里,叶知秋错愕地看着柳轻颦,心中一阵 迷惘,道:“你……你真的并未中了毒手追魂卢一钉的蚀心丧门钉?那你……那你 ……岂非一直在骗我?”说到此处,脸已涨得通红,心中反复只是在想:“她在骗 我,她……为什么要骗我?” 柳轻颦低下了头,不敢看他,道:“大哥,我慢慢再解释给你听。” 叶知秋手指柳轻颦,满脸血红,手指也不住颤动,颤声道:“你……你……” 脑中忽地一阵剧疼,只觉一股热血在脑子中左冲右突,似乎全身上下一切再已不受 自己控制,叶知秋又气又急,脑中轰然一下,就此晕了过去。 叶知秋迷迷糊糊间,隐隐听得柳轻颦抱着自己哭泣,叶知秋怒气未消,想要挣 脱柳轻颦,质问她,自己待她一片赤诚,她却为何如此欺骗自己?可是柳轻颦的手 却似铁钳一般抓住了自己手臂。叶知秋怒气勃发,想要运内力挣脱,可是平时力能 开山劈石的手掌却连一根小手指头也提不起,叶知秋惊惶地想,我现在是废人了。 一种深深地恐惧和无助紧紧地攫住了叶知秋,叶知秋想要大声喊叫,却发觉自己用 尽全身力气连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叶知秋绝望得想要哭泣,眼前忽地又是一片黑 暗,柳轻颦蓦地消失无踪,叶轻衣却又和一个身着血衣面目全非的老人站在自己面 前,叶轻衣的手上还拿着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叶知秋眼睁睁地看着他拿着长剑一 步步走向自己,随即面目狰狞地用长剑快速地在自己全身上下一剑剑地狂戳,叶知 秋恐惧之极,看着自己全身上下变成一个血人,却又偏偏不死,叶知秋大叫一声, 终于拼尽全身力气叫出了声:“叶轻衣,你有种就给我个痛快……” 正在恐惧惊骇到了极点之时,忽地听见有人焦急地唤着自己名字,叶知秋大叫 一声,蓦地坐了起来,睁开眼睛,赫然看见柳轻颦目不转睛,满怀关切地看着自己。 叶知秋伸出右手,一把抓住柳轻颦的手臂,不由自主地问道:“我在哪里?我还没 死么?”忽地惊道:“我的手能动了!”柳轻颦用手中拿着的热毛巾细心拭去他额 头上涔涔冷汗,喜悦无已,道:“大哥,你做恶梦啦。你睡了三天了,药王信了我 们,已经用神农经上所载的法门儿替你用针炙打通了闭塞的经脉,你脚上的足筋药 王也以妙手替你接续,只消每天用烟水一合神丹化水热敷,一个月后,你的脚伤便 与常人无异,只是这一个月内需得卧床静养,不可随意走动,否则再伤了筋骨,神 仙也治不好啦。” 叶知秋上下打量自己,只见自己伤脚上用白布裹得极厚,再用一条从房梁上垂 下的麻布搓的绳吊住,他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内力在全身流转,决无滞碍,那是败 在叶轻衣手下之后从所没有过的情形,不由又惊又喜。只是适才梦中所见的情形太 过惊心骇人,叶知秋又用力掐了自己一下,感到疼痛,这才相信自己现在不是在做 梦。 但面前所发生的一切,却比梦境更令人意想不到,叶知秋回想起自己晕过去前 的种种情形,满腹疑惑地看着柳轻颦。柳轻颦柔声道:“大哥,我知道你有许多问 题想要问我,但请你相信,我虽然骗你说自己中了剧毒,可是却从来没想过要害你。” 叶知秋心道:“她若有心害我,又何必替我治伤?”可是千里迢迢护送她到西 域,总是给她骗得好苦,心中不快,哼了一声,道:“你为什么要骗我?这倒底是 怎么一回事?” 柳轻颦低下了头,道:“大……,叶大侠,我知道你生我的气,其实我不是有 心想要骗你,我起初跟着你,只是想求你保护,可是你与我萍水相逢,却宁死也不 肯把我交给青衣楼。” 柳轻颦说到这里,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一张俏脸也慢慢红了,顿了顿,又道: “所以……所以……我一定要想办法治好你,可是,我知道你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大豪杰,你和钻天鹞子是过命的交情,却仍是不肯受他半点恩惠,我若直说,盗取 神农经是为了替你治伤,你一定不肯出言向他求恳,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假扮中了蚀心丧门钉,然后骗我去求老怪物盗经,再送你上天山来 疗毒?” 柳轻颦偷眼向叶知秋看了一眼,捻着衣角,怯生生地道:“叶大侠,你还在生 我的气么?” 柳轻颦为了自己用心良苦,甘冒奇险,千里迢迢只为了替自己治伤,叶知秋心 中不禁感动,板着脸道:“你叫我什么?” 柳轻颦眼睛一红,流下泪来,道:“我知道是我不对,不配再和你说话,我… …你的伤势已然无碍,我……我这就下山去了。” 叶知秋叹了口气,道:“你不想说话,是不想再叫我大哥了么?”柳轻颦一怔, 蓦地回过神来,不由破涕为笑,娇嗔着顿足道:“大哥,你逗我,哼。” 叶知秋左手握住了柳轻颦的手,伸臂将柳轻颦揽入怀中,柳轻颦忽然呆住,只 觉一颗心跳得厉害,将头轻轻靠在叶知秋宽厚的肩上,轻轻闭上了眼睛。 叶知秋抱着她柔软轻盈的身子,从渝州西来天山相依为命的一幕幕情形犹似历 历在目,这一瞬间,两人心意相通,心中都是甜密快乐之极。 过了良久,柳轻颦喃喃道:“大哥,你不怪我,我心里好欢喜。” 叶知秋轻轻吻了吻她的脸颊,柔声道:“妹子,你拼了命为我,我永远不会怪 你,永远陪着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柳轻颦身子一震,离开叶知秋的怀抱,一双妙目看着叶知秋的双眼,道:“大 哥,你真的永远不会怪我么?要是我再骗了你呢?” 叶知秋挠了挠头,忽地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柳轻颦,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瞒 着我?所以先说在头里?” “没有,你发火的样子好吓人,我还敢骗你么?”柳轻颦楚楚可怜地用手指掐 着自己衣角,满脸委屈地道:“大哥,除了假扮中毒的事,我什么都对你说啦。” 说毕嫣然一笑,这微笑甜美动人,叶知秋的心仿佛也为之而醉。 天池药王的医术果然神妙无匹,半月之后,叶知秋便能下地走动,一月之后, 叶知秋便自觉脚伤已经全然无碍,跃跃欲试想要练练剑法,天池药王本来不再禁他 活动,可是柳轻颦担心他伤愈未久,不准他活动太过剧烈,叶知秋只好每日静坐运 气,只觉内力较没受伤时相比反有所精进。 这一日午前,柳轻颦炖了羊肉汤送到叶知秋房中,却发现房中空无一人,柳轻 颦皱了皱眉,心知叶知秋终于耐不了寂寞,溜出门去了。柳轻颦放下羊肉汤,走出 房门,正好瞧见那叫小新的小童,忙问道:“小新,你瞧见叶大哥没有?”小新点 了点头,道:“叶大侠说要去附近湖边散步。”柳轻颦道了谢,走出小院,沿着湖 畔向前走了一会儿,忽地听见前面风声大作,远远地便看见了叶知秋的身影。 叶知秋在练剑。 柳轻颦心道:“早就听说大哥剑法名动天下,却不知他剑法究竟怎生强法。” 凝神细看他练剑,只见叶知秋神情漫不经心,双足兀立在原地,并不进退趋避,可 是一团白练也似的剑光却如一条有生命的游龙紧紧围绕他身边游走,柳轻颦虽不懂 他剑招中繁复精深之处,但见叶知秋一剑快似一剑,不假思索地刺出,显是剑招在 心中早已熟极而流,与心神合而为一。叶知秋练到兴起,蓦地清啸一声,剑招霎时 间快得难以形容,长剑划出再也无迹可寻,直似凭空消失了一般,但那剑刃破空之 声却反而寂不可闻,柳轻颦瞧得目眩神驰,忽见听见铮地一声巨响,柳轻颦心中一 震,再看时叶知秋已负手而立,神情颇是自得,他手中长剑却已不见踪影。 柳轻颦大感诧异,一时不明何以叶知秋手中长剑忽如变戏法般不见,她好奇地 四下一看,这才发现离叶知秋不到三丈的一块巨石上,赫然插着长剑的剑柄,剑身 竟已全部没入巨石之中,这脱手一剑之威,竟至如斯,实是惊人之极的剑法,看来 叶知秋的功力已经尽复旧观。 柳轻颦怔怔不语,她一直盼着能将叶知秋伤势治好,但现在眼中却反而闪过一 丝忧郁的神色,叶知秋回过头来,瞧见柳轻颦瞧着那柄长剑呆呆出神,向她走过去, 微笑道:“妹子,你怎么啦?是怪我不听你话,偷偷溜出来么?” 柳轻颦摇了摇头,悠悠地叹了口气,低声道:“大哥,你的伤全好啦。”叶知 秋含笑看着她,柔声道:“是啊,我的伤全好了,妹子,多亏你精心照料,我才会 好得这么快。” 柳轻颦怔怔不语,眼圈忽地一红,流下泪来,叶知秋不禁愕然,握住她的手道 :“妹子,你怎么啦?”他连问几声,柳轻颦却不说话,泪水却越流越多,叶知秋 不禁慌了神,一时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连声道:“妹子?妹子?” 柳轻颦轻轻挣脱他双手,伸袖拭了拭泪,勉强笑了笑,道:“大哥,我没事, 我是太高兴了。” 叶知秋心中疑惑,他看着柳轻颦,满脸诚挚地道:“妹子,你心里有事,难道 不能对我说么?” 柳轻颦终于忍耐不住,抽抽噎噎地道:“大哥,你伤好了,也是该下山的时候 了。” 叶知秋蓦地醒悟,这才明白柳轻颦担心自己武功尽复之后,便要再去找叶轻衣 比试,这一次和上一次比试不同,便是不死不休的生死之战,叶知秋曾败在他手底, 柳轻颦担心他此去实是凶多吉少,这才不喜反悲。 叶知秋心中感动,心里嗫嚅的情话忍不住便要冲口而出,应允她从此陪在她身 边,不再去寻叶轻衣一战。但内心深处实是不愿放弃再与叶轻衣一战的机会,若真 的再也不与叶轻衣一战,只怕余生如何快乐,心中也难免梗梗于怀,遗憾终生。 他这转瞬的犹豫,柳轻颦已明白了他心中所想。轻叹了一口气,离开叶知秋的 怀抱,叶知秋心情矛盾复杂,不敢去看她眼神,柳轻颦拭了拭泪,柔声道:“大哥, 你功夫搁下了这么久,再在天池将息几天,我陪你去找叶轻衣。” 叶知秋歉然道:“对不起,妹子,我……” 柳轻颦眼中泪光滢然,情绪却似已完全平静,风致嫣然地笑了笑,截口道: “大哥,你是大英雄大豪杰,别理我的糊涂想法。嗯,兵法上说知已知彼,百战不 殆,你以前会败在叶轻衣的手上,定是一时轻敌,再加上叶轻衣在暗,你在明,他 把你的一切都了解得清清楚楚,你却不明他的底细,这才会败在他手下,如今你功 力尽复,这一战叶轻衣一定不会是你的对手。” 叶知秋神色凝重,道:“妹子,你虽说得有道理,不过叶轻衣的剑术实是不容 小觑,此战胜负如何,实是难说得很。” 柳轻颦悠悠不语,心中难过担忧,想道:“明知这一战凶险,为什么还是要去? 男人心中,究竟什么才是他们心中最重要的东西?啊,一直以来我不是盼着他能振 作精神,重新成为那个人人钦仰的叶知秋么?为什么如今却……” 叶知秋见柳轻颦神色间隐有忧色,不禁豪气大发,又道:“妹子,你别担心, 叶轻衣想要胜我,嘿嘿,却也不易!” 柳轻颦思潮起伏,勉强笑道:“大哥,你剑术无双,我不是担心你打不过叶轻 衣,只不过你胜了叶轻衣之后,那时便象以前一样,不知道有多少美貌女子喜欢你, 那时候,你还会记得我这个妹子么?”叶知秋神色诚恳地凝视着她,道:“妹子, 我伤重残废时你对我不离不弃,你对好,我心里很是感激欢喜,叶知秋难道是不知 好歹的人么?我想要与叶轻衣一战,实是为了一偿所愿,并非为了追名逐利,妹子, 此战之后,我只盼能与你归隐林泉,从此不再理江湖上的是非,只是不知你是否愿 和我长相厮守,永远不再分开?” 柳轻颦心中怦怦直跳,两人千里西行,彼此早有情意,但叶知秋从未象现在这 样表明心迹,此时听他直言,一颗心犹如小鹿乱撞,又是欢喜,又是说不出的担忧 害怕。柳轻颦慢慢抬起头,却见叶知秋眼神诚挚之极,还伴着些许忐忑,霎时之间, 忧虑、不安、犹疑、自愧诸般心理俱抛诸脑海之外,又是甜蜜又是羞涩地点了点头, 叶知秋大喜,伸臂将她揽入怀中,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与叶轻衣一战吉凶未卜, 这一刻的幸福或许短暂,但两人心中均想:“能有这刻心意相通,此生也不枉了。” 半个月之后,叶知秋所住木屋中。 天池药王伸指搭在叶知秋脉搏上,替他诊病。柳轻颦虽知叶知秋伤势早无大碍, 但情之所钟,未免仍是担心叶知秋身子不能尽复旧观,瞬也不瞬地看着天池药王, 叶知秋知她关心自己,心中颇感温暖感动。药王放下手指,淡淡地道:“恭喜叶大 侠,你的伤已经全然无碍,阁下脉搏宏劲有力,内劲之精,与受伤之前不遑多让。” 柳轻颦和叶知秋心中都是大喜,叶知秋站起来向药王深施一礼,恭恭敬敬地道: “全仗药王神技,叶知秋感激不尽!”天池药王哈哈一笑,神情甚是古怪,道: “嘿嘿,我虽治好了你,阁下却不必谢我,实是看在那本神农经的份儿上。”叶知 秋微笑道:“药王快人快语,实是性情中人,无论如何,药王再造之德,叶某没齿 能忘。”天池药王微微冷笑,道:“嘿,我治好了你,也不知是你幸运还是不幸。” 柳轻颦和叶知秋不禁愕然,不解其意。天池药王冷笑道:“想必你现在迫不及待要 去找叶轻衣寻仇,嘿嘿,明日早上,便动身罢。”说毕拂袖走出门去。 叶知秋和柳轻颦这才明白他指的是自己再出手与叶轻衣一战,不免再败在叶轻 衣手下,那时,两人性命相搏,如若落败,绝不会象这次一样,只是重伤这么简单。 叶知秋为人豪放,也不以为忤,一笑置之。柳轻颦却似是给这番话触动心事, 眼睛一红,似乎忍不住又要落泪,柳轻颦向叶知秋强笑了一下,道:“大哥,明儿 便要下山,再想要吃这么新鲜的天山雪莲(注:生长在雪线以下的雪莲叫作草莲, 并非什么珍贵稀罕之物,所以拿来晚饭炖汤也并不是什么奢侈的事,和和)可不容 易,我出去走一走,顺便瞧瞧看能不能采到几株,晚上做汤给你喝。”叶知秋知她 心情郁积,是以借口出去,不想让情绪影响到自己,心中不禁呆呆地想:“我与叶 轻衣一战,难道真的就这么重要?我究竟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被青衣楼欺侮的那 些人?” 柳轻颦奔出房门,跑到湖畔,泪水终于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痛哭失声。但在 这时,她的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懒洋洋的叹息声,柳轻颦身子一震,浑身的血液似 乎也要被这声叹息凝结了。 “小姑娘,你似乎并不太开心?” 柳轻颦心里一沉,原来该来的一切终究避不开。她回过头来面对那人时,脸上 的泪痕依旧,但平静从容的神情就好象刚才那个痛哭软弱的女孩子根本就不是自己 一样。 “我们又见面了。” 来人笑了,道:“我们再见一面并不太容易,看到我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那一万两银票我已经准备好了,你随时可以得到它。” 柳轻颦犹豫了一下,道:“谢谢,我如果告诉你我现在不想要这笔钱,你会不 会吃惊?” 来人叹了口气,道:“不会,你忘了你虽然在笑,可是你脸上的泪水已经暴露 了你的想法。” 柳轻颦吁了口气,咬了咬唇,道:“你看出了最好,要知道违背承诺的话究竟 有些难以启齿——这一万两银子我不要了。” 来人又笑了,这是略带讥讽的微笑。 “但这些银子你已经非要不可。” 柳轻颦脸色苍白,道:“我也猜到了,你苦心孤诣布置了这一切,眼看就要成 功,又怎么会放弃?但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要知道我不要这笔钱对你的计划并 没有任何损失,我不会阻止叶知秋和叶轻衣的一战。” 来人悠悠地叹了口气,缓缓摇了摇头,道:“我不能。我本来以为你是无情的 人,所以才选中了你,你为什么要让我失望?” 柳轻颦默然不语,与叶知秋千里同行,艰难西来的种种情形在脑海中默默回想。 她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时候,她开始真正地爱上了叶知秋的? 来人又叹了一口气,道:“我不能答应你,其实就算你拒绝接受,也根本一点 用处没有,你真的觉得叶知秋会爱上一个出身低贱的歌伎?” “歌伎”这个词就像是一块大锤狠狠敲在了柳轻颦的心里,柳轻颦的身子微微 摇晃,脸上神情也变得惨白。 来人微微一笑,脸上神情显得颇是轻蔑,他淡淡地道:“所以这一万两白银你 还是接受的好,免得竹篮打水一场空,既做不成天下第一剑的妻子,又不能成为一 个安安稳稳的小富婆。” 柳轻颦身子本来一直在颤抖,但来人轻蔑的语调忽然激怒了她,她的脸忽然变 得通红,柳轻颦紧紧地捏住了自己衣衫一角,抬起头来,直视着来人的眼睛,愤怒 地道:“你以为我是因为叶知秋天下第一剑之名才喜欢他的么?” “难道你不是?”来人笑咪咪地上下打量着她,眼中轻蔑之意难以掩饰。 柳轻颦并不回避他的眼神,她的身子依旧在颤抖,但她眼中的神情却变得坚定 勇敢,柳轻颦缓缓摇了摇头,道:“不管你怎么想,我知道自己不是,我知道叶大 哥也会明白,我对他的感情…绝非…绝非象你说的一样。” 来人的脸色变了变,沉声道:“这么说,这笔钱你一定不会接受?”柳轻颦缓 缓摇了摇头,道:“对不住,我该回去做饭啦。” 来人忽地仰天大笑,道:“好好好,好个‘贤良淑德’的女子,你既替我省银 子,嘿嘿,我自然不会客气,只不过,我倒想知道,到时候你人财两失之时,又会 是何种心情。” 柳轻颦缓缓道:“不用你告诉叶大哥,我自己会向他坦白一切。” 来人吃了一惊,眼神中这才有些急了,道:“柳姑娘,你等一等。”柳轻颦充 耳不闻,缓缓前行,来人急中生智,忽地冷笑道:“你想要叶知秋去送死,尽管告 诉他一切好了。” 柳轻颦身子一震,仍是没有回头,脚下却缓了。来人眼中一亮,朗声道:“嘿 嘿,好得很,你去告诉他罢,到时候叶知秋心神不宁,死在叶轻衣手中,倒也干净。” 柳轻颦全身剧震,心中茫然无措,再也忍耐不住,伏地痛哭起来。 来人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柳轻颦,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又得意又狡黠的微 笑,他的声音却冰冷残酷:“如果眼泪对我有用的话,你不妨试试多哭一会儿。” 柳轻颦愤怒地抬起满是泪水的脸,狠狠地盯了来人一眼,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 她似乎已完全绝望。 -------- 清韵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