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风云突起 八月十六。 这最令楚寒冰害怕的日子终于到来了。 桌上燃着带有金色喜字的龙凤双烛,辉煌的烛光映在她脸上,那美丽的脸 却毫无表情。她简直记不清怎样走到这个房间里的。从早晨起她就象个木偶般任人 摆布。梳妆打扮到拜天地以及被侍女们扶进这个房间,她简直都象在做梦。外面传 来一阵阵笑声和敬酒声,使她渐渐清醒过来,她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了。 她的目光慢慢转动,开始打量起周围的一切。精致宽大的雕花牙床,铺着 描龙绣凤的大红锦被。忽然,她的目光停住了,她在对面一个巨大的穿衣镜里看见 了自己,娥眉如黛,秋水含悲,华丽鲜艳的大红礼服,满头的珠翠,再也没有昔日 那种无忧无虑的少女娇态。“这就是我吗?”她在心里问自己。她蓦然意识到,从 现在起,她再也不是百花山的“冷玉人”楚寒冰,而是陆家堡的少奶奶了。 陆家堡大公子的婚礼极其隆重奢华,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大都来喝 喜酒了。认识的自不必说,不认识的也想趁机拉拉关系。 楚寒冰正自发呆,门外传来脚步声。 门开处,身着吉服的陆雨亭走了进来。他已有些微醉,面色有点红,却显 得容光焕发,神态比往日更加潇洒。 他掩上门,走到楚寒冰身边,微笑道:“寒冰。” 楚寒冰一惊,神智猛然清醒过来,她走到门边,拉开门,冷冷地道:“请 你出去!” 陆雨亭一怔,道:“寒冰!” 楚寒冰道:“陆雨亭,你知不知道我恨你?” 陆雨亭道:“寒冰,别这样好不好,咱们都是夫妻了。” 楚寒冰心中一痛,厉声道:“住口!我人是嫁给了你,心却不是你的!你 毁了我的一生,我恨你!”两行珠泪滚落下来。 陆雨亭呆了,满腔喜悦登时化为乌有。他愣了好一会,轻轻叹了口气,转 身走出门去。 陆华枫顺着大街慢慢走着。现在陆千里不许他再外出,他闲极无聊, 只有逛街消遣。 路边一个货摊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镜子,做工精致,大小不一。他不由停 下脚步,随手拿起一面,镜中的人脸色憔悴,神情委顿。他不禁苦笑,镜中忽然现 出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回过头,玉星儿正远远的看着他。 见他回头,玉星儿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来,低头道:“枫哥。”她本来 天真活泼,娇艳如花,现在却形容消瘦,满面哀愁。 陆华枫“嗯”了一声,一时竟无话可说。 沉默片刻,玉星儿道:“我……我要回去了。” 陆华枫道:“星儿,我……有话跟你说。” 玉星儿道:“什么事啊?” 陆华枫道:“大街上不方便,咱们换个地方好不好?” 玉星儿低下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要听。” 陆华枫道:“星儿……” 玉星儿道:“我回去了。” 陆华枫道:“星儿!星儿!” 玉星儿头也不回的走了。 顺着长长的回廊,陆雨亭慢慢向前走。新婚燕尔,他却感觉不到丝毫 快乐。走过这条长廊,转过一个小花园,就是他的新房了,他的新婚妻子就在那里。 但他不能去,楚寒冰的恨令他心碎。他爱她,终于如愿的娶到了她,可她带给他的 不是幸福喜悦,而是她那永远也不能消除的恨。 长廊到了尽头,他站住了。这个时候楚寒冰大概已经睡着了,自己何必去 打扰她呢?更何况她那么厌恶他。 于是他慢慢向回走,低着头,心里充满了无限的惆怅。 走着走着,他站住了,一个华服美妇正站在他前面几步远的地方。 他愣了下,道:“妈,你怎么在这?” 陆夫人缓缓走到他面前,道:“你又要到书房去住?” 陆雨亭垂下了头。 陆夫人道:“我听小云说这一个月你一直住在书房里,为什么?” 陆雨亭的头垂得更低,道:“我……” 陆夫人道:“难道你不喜欢她?” 陆雨亭摇了摇头道:“不是。” 陆夫人道:“那是她不喜欢你了?” 陆雨亭垂首不语。 陆夫人道:“她既然嫁给了你,就是你的妻子,去吧,别这样婆婆妈妈的。 莫忘了你是一个男子汉!”说完转身走了。 陆雨亭怔怔地过了良久,母亲的话令他又羞又愧。他抬起头,满天的繁星 眨着眼睛,似乎带着一种嘲笑。他心头忽地泛起一阵冲动,不由转身大步走去。 纱帐低垂,楚寒冰已经睡着了。她侧身而卧,满头乌发散在枕上,一 只雪白的手臂搭在大红锦被上,红白相映,甚是动人。此时的楚寒冰不再是那个冷 如冰霜的女人,而是一个沉睡的温柔的新娘子。 陆雨亭不由看得呆了。他轻轻捧起那只搭在被上的玉手,只觉温软滑腻, 他俯下身,将那只手贴在面颊上,心中有说不出的激动。 那只手突然抽了回去,他一惊,只见楚寒冰已猛地坐了起来,正怒视着他。 目光中除了愤怒,还有点羞涩与恐惧。 陆雨亭象被浇了瓢凉水,整个人都僵了。 楚寒冰也有些慌乱,她看到自己只穿着粉色亵衣,心里又羞又怒,拉过被 子盖住肩膀,低声道:“你快出去!” 陆雨亭没有动,伤心失望之余一股怒火渐渐升起。他的目光象两道利剑, 狠狠盯着楚寒冰的脸,脑子里不断想着母亲的话:“她既然嫁给了你,就是你的妻 子,去吧,别这样婆婆妈妈的。莫忘了你是一个男子汉!”他的眼睛燃起了火,突 然扑过去将楚寒冰紧紧抱在怀里。 楚寒冰大惊,拼命想挣脱,但陆雨亭的手臂宛如铁箍,令她丝毫动弹不得。 美人在怀,这一刻陆雨亭企盼已久,他的呼吸已有些急促。他俯下头,轻轻吻着楚 寒冰的秀发、额头、眼睛…… 楚寒冰的挣扎丝毫无济于事。一会她已全身酸软,手足无力。她心头一片 冰凉,她明白陆雨亭如果想用强,她根本无力抵抗。她绝望的闭上眼睛,泪水已滑 落下来。 看到她的眼泪,陆雨亭勇气顿失。女人的眼泪是对付男人最好的武器,纵 然他有铁石心肠,此时也熔化了,他松开了手。 楚寒冰惊讶的张开眼睛,却见他竟一脸愧疚,象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般手 足无措,喃喃地道:“对不起,寒冰,我……”忽然转身如逃般冲出了房门。 楚寒冰愣住了,陆雨亭的自行退去大出她意外,想着他方才那苍惶的神态, 她心里忽地掠过一丝莫名的苦涩。 她重新躺下来,可是睡意全无。脑中一会浮现出他利剑般的目光,一会又 是手足无措的样子。就这样反来复去,直到天快亮了才朦胧睡去。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天恰好是十六。 月光照在“陆门梅夫人之墓”的高大石碑上,反射出清冷的光。 陆华枫抱膝坐在石阶上,望着天边出神。 他心情不好或有什么事时总是到母亲墓前坐一会,十几年来已成了习惯。 忽然,“嘎”地一声,一只夜鸟被惊得飞了起来。夜静更深,一般人 是不会来这里的,他毫不奇怪,如果他太晚了不回去,周沙舟或周冲会来这里找他。 果然,来得是周冲,远远的他就听出了他的脚步声。 陆华枫叹了口气,正要站起来,突然,周冲发出一声惊叫!叫声中充满了 惊讶与愤怒,象是受到了袭击,紧接着传来了打斗声。 陆华枫大吃一惊,纵身而起,循声飞奔过去,只见周冲正与两个蒙面人斗 在一处。周冲武功平平,又是以一敌二,在两人的围攻下已是手忙脚乱、险象环生 了。 此时那青衣蒙面人正一剑刺出,周冲恰被玄衣蒙面人的掌力震得踉跄后退, 眼看这一剑就要洞穿他的后心。 陆华枫又惊又怒,无暇细想,一声怒斥纵身上前,迅捷无比地将周冲向外 甩出。周冲身子一翻摔在地上,正好避开了那青衣人致命的一剑。 陆华枫左手搭上剑身,右掌切向青衣人颈中。青衣人只觉长剑似长在了对 方手指上一样,怎么也抽不回来,眼见对方掌到,只得松手弃剑,向后跃出。陆华 枫夺剑在手,反手刺出,另一玄衣人此时正一掌拍到,眼见他剑尖对准了自己掌心, 吓了一跳,急忙缩手。 周冲又惊又喜,他做梦也没想到在众人眼里不学无术的三公子竟有如 此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那两个蒙面人也是一流好手,虽然兵刃被夺,却毫不慌乱。 陆华枫以一敌二虽略占上风,但要想制服他们却也非易事。 转眼又拆了十余招,陆华枫不禁心下焦急。倘若时间一长,被陆家堡巡夜 警卫撞见,自己的秘密便暴露无疑。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他还不希望父亲知道。 陆华枫长剑虚刺,左掌抢出,那青衣人料想他长剑似虚乃实,左掌如实却 虚,当下斜身向左跃开。谁身形方起,却觉胁下一麻,委顿于地。 那玄衣人一惊,一声大喝双掌推出,袭向他后背。周冲惊叫道:“小心!” 陆华枫头也不回,反剑横削,“哧”地一声,玄衣人的衣袖被削去半边。若不是他 闪避的快,一双手只怕已经断了。 陆华枫以一对一,立时大占上风。那玄衣人的临阵经验却丰富至极,当下 拔剑在手,只守不攻,防护甚为严密。一时之间陆华枫对他竟也无可奈何。 又斗了四、五招,陆华枫心道:“须得速战速决,不能再拖了。”左手划 了半个圆弧,长剑斜刺。玄衣人见他剑势飘忽不定,招数古怪诡异,心中一凛,他 不敢招架,身子凌空跃起,眼见剑尖就要从足底滑过,刚想松口气,对方却蓦然向 上撩向他足底。他急忙向后倒翻而出,陆华枫的长剑却如形随形追了过来,身法之 快实属罕见。玄衣人吃惊非小,腰一拧向左跃出。谁知他脚尚未落地,陆华枫的剑 尖已指到胁间。玄衣人大骇,陆华枫的武功实在超出他想象,他接连几次都未能化 解对方这一剑,现在他人在半空,上不能上,避不能避,眼看就要横尸剑下。 “铛”地一声,陆华枫的长剑被斜刺里飞来的一枚石子震了开去。那 玄衣人趁机跃开。 树丛后走出来四个人。 陆千里满面怒容,陆雨亭就跟在他身后,旁边还有两个陌生中年人。 陆华枫只觉一颗心沉了下去,暗道:“糟了!”他垂下头,道:“爹爹!” 陆千里“哼”了一声。 旁边的一个中年人道:“陆三公子剑法精妙,不愧是天龙教主段天魔的高 足!”他这句话似是称赞,语气里却充满了轻蔑与不屑。 另一中年人道:“陆先生,现在你亲眼看到,总该相信于某所言不假吧?” 陆千里没有说话,目光如剑,从陆华枫脸上扫过,淡淡地道:“你来。” 陆家堡的大厅灯火辉煌,里面却只有七个人,显得空荡荡的。 那两个中年人一个叫于景,是华山派的掌门;另一个叫黄一飞,是他的师 弟。跟陆华枫交手的两个蒙面人也是他们的师弟。 陆华枫垂首而立,心中忐忑不安。 陆千里盯着他,过了良久,道:“枫儿,你的武功到底是跟谁学的?” 陆华枫犹豫了一下,道:“是紫竹隐士。” 于景冷笑道:“什么紫竹隐士,分明是段天魔!” 陆千里道:“于大侠和黄先生说你的师父是天龙教教主段恨天,是不是?” 他声音平和,却有种说不出的威严。 陆华枫吓了一跳,急忙道:“不是的。” 段恨天是恶名昭著的大魔头,被称为“天魔”,陆千里一向与他势同水火, 如果陆华枫的师父是他,那只怕不是挨一顿骂、罚两天跪就能算了的事了。 陆雨亭道:“我相信阿枫说得是实话。” 于景冷笑道:“如此说来陆大公子是认为咱们在诬蔑令弟了?” 陆雨亭道:“不敢,在下认为这之间可能有什么误会。” 于景道:“陆先生方才自己也看见了,令郎所用的身法正是段恨天的‘移 形换影’,相信这点陆先生也很清楚。” 陆千里眉头一皱,沉声道:“枫儿,你再说一遍,你师父到底是谁?” 陆华枫大声道:“我师父是有道高士,决不是段恨天!” 黄一飞冷冷地道:“还在狡辩!” 陆华枫见父亲神色竟有七、八分相信,不觉心头发冷,上前一步,道: “爹,难道您真的相信他们?” 陆千里沉呤不语。 陆华枫心里一酸,大声道:“好!我去找师父,他会证明我没有说谎!” 说着转身奔出。 黄一飞正想阻拦,于景伸手制止了他,淡淡地道:“陆先生自然会给我们 一个交待的。” 陆雨亭冷冷地道:“如果于大侠弄错了,那又该当如何?” 陆千里喝道:“亭儿!” 于景道:“如果我所言有假,愿受陆先生任何责罚!” 陆华枫奔出大厅,周冲正站在门口,问道:“你要去哪?”他也不答,奔 到马棚牵出自己的白马,一跃上马,扬手就是一鞭,白马一声长嘶,纵蹄冲出大门。 守门的堡丁莫名其妙,不知三公子今日为何如此举动。周冲在后面大叫道:“喂! 你要去哪?”追到门口,长街上早没了陆华枫的人影。 天色过午,陆华枫来到一个小镇。飞驰了半夜加半日,白马已是满身 大汗了。 一阵阵饭菜的香气随风飘来,他忽然想起自己从昨晚起还没吃过东西。再 看白马,也是十分疲倦的样子,心想:“我可以不吃,马儿却不能不喂。” 找了个饭馆,吩咐伙计好生喂饮白马,自己要了一碗米饭两样小菜。 却听有人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逢君,久违了,陆三公子。” 他抬起头,只见来人锦衣华服,面目清秀,正是花惜玉。 陆华枫道:“怎么又是你?你胆子不小啊。” 花惜玉笑嘻嘻地道:“你胆子也不小啊,身为陆家堡的三公子居然敢拜段 教主为师,在下佩服至极。” 陆华枫眉头一皱,道:“你说什么?” 花惜玉道:“你先别发火,听我说完。前些天,我曾跟于景他们同住一家 客栈,要知道以我的轻功偷听别人几句话还不算太难。” 陆华枫道:“你听见了什么?” 花惜玉道:“正好听见他们在说你的秘密。前两个月于景的同胞弟弟被天 龙教巡察右使莫仲南给打死了,他正恨得牙庠庠的,偏偏被他知道你是段教主的徒 弟,他惹不起天龙教,只好找陆堡主告状了。” 陆华枫皱眉道:“我师父不是段恨天。” 花惜玉道:“令尊只怕不相信吧?” 陆华枫道:“你怎么知道?难道你也偷听了?” 花惜玉摇手道:“陆家堡高手如云,我可不敢捅马蜂窝。我只是猜测的。 如果令尊相信你,你何必连夜奔波?” 陆华枫冷冷地道:“现在我心情很不好,你最好走得远远的,别让我看见。” 花惜玉道:“好好,我不说了,我走。”他叹着气,小声道:“中了人家 的圈套还不知道。” 陆华枫心烦意乱,再也没有胃口吃,随手向怀中一掏,谁知出来匆忙,竟 没带银子,所幸尚有几颗作饰物用的珍珠,当下取出一颗置于桌上,径行出门去了。 -------- 世纪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