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再访画舫 夕阳将最后一缕光辉洒在湖面,幻作淡红的血印。波光粼粼中,黑夜逐渐张开 血盆大口,将一切光芒吞噬。 崔雪红站在一棵杨柳下,静静的看天边云彩逐渐淡化,如同多年前的血腥、恐 怖记忆一样,在时光流转中,逐渐淡化。 看那红日落入湖水波光中,心里隐约有些怅然。日升又日落,光阴似箭,人生 的事,就如此重复么?少年发春,和美人伤春,文士哀秋,其实是一样的。 而此刻,他只是在等,等一个也许即将解开的迷团。如果那画舫神秘女是曾经 杀害父母的仇人后代,那么激烈的争斗不可避免。崔雪红当然也知道,自己不是那 女子对手。 夜深下去,雨竟然再次飘落。崔雪红抬头看了一眼天,下意识的去腰间摸宝剑。 但这一次摸空了。催雪剑没在身边。 画舫由远而近,淡淡的光晕透过乌篷,照在湖面上,显得异常孤独,凄冷。 崔雪红吸一口气,顺手摸了摸靴子底下的“银霜刺”,它正安静的睡着,连杀 人的欲望都没有。 “你来了?”锦衣男子从乌篷里传出话来,“进来吧。” 崔雪红应了一声,纵身跳到画舫上。偌大一个人落下,画舫竟然丝毫摇晃都没 有。 “好俊的轻功。”锦衣男子似赞扬,声音里却毫无感情。 撩起帘子的一刹那,猛然一道寒光闪过,一刃清冷的利器,按在崔雪红脖子上。 崔雪红坦然一笑,并不惊慌。随即那刃撤去。那神秘女子的声音:“你的剑呢?” “剑亡人在,剑在人亡,我还不至于傻到那种地步。”崔雪红仍旧是笑。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锦衣男子纠正道。 “他很聪明。”女子朝锦衣男子苦笑,但崔雪红却从那声音里听出一丝欣慰。 “谁拿走了?”女子问。她仍旧蒙着面纱,这让崔雪红很是懊恼。看不清对方 的面容,要斗智,可不是好事。但是他没想过,面对女子真面目,斗智可能更难。 “跟踪你们很久的人。”崔雪红笑道。 “玉无寒!”女子懊恼道,“早知这样,不该放走他。”这句话却是对锦衣人 说的。 “如果现在追,还来得及。”锦衣人忙道。 “算了,以后有时间。”女子冷冷道。 “为什么前天不杀我?” 崔雪红有些奇怪。 “早知道你把剑给玉无寒,前天就杀了你。”女子道,声音里再无前天晚上的 诱惑。 崔雪红叹息一声:“我也替你们帮了不少忙。” “哦?” “转移‘梅花门’掌门梅妻鹤的视线。”崔雪红苦笑一声。 “哼,即使不转移视线,我们一样灭了‘梅花门’。”锦衣人恨声道。 “那不一定。那把‘小楼听雨’配上梅妻鹤的功夫,再加上若干厉害的手下, 呵呵……” 崔雪红讥笑道。 “你也知‘小楼听雨’?”女子奇道。 “能不知道吗?”崔雪红叹气。若非小楼听雨,他的“无情铁手”岂会被梅妻 鹤破掉? “确实,你帮了我们不少忙,梅妻鹤竟提着‘小楼听雨’落单。”女子承认道。 “好了,我又不是来邀功请赏的。”崔雪红道。 “黑玉带来了吗?”锦衣男子问。 “没有。”崔雪红坦然一笑。 “没有?”锦衣人一愣,随即恶狠狠道,“那么你是带头来了?” “如果你动手,还没资格要我的头。”崔雪红想试探女子会否动手。 神秘女子突然叹口气:“既然他没带剑,杀了他也枉然。” “娘子的意思是……让他走?”锦衣人竟是神秘女子的丈夫,这让崔雪红寒心 不已。看到那张脸,已经够让人做几天噩梦了,何况要终身厮守! “师父交办的事,我们已经办完了,我会替你拿回黑玉的。”神秘女子冷冷道。 崔雪红听二人旁若无人的说话,隐约有些明白二人身份。锦衣男子是这神秘女 子的丈夫,但神秘女子却充当了出头人的角色。从武功上看,锦衣男子的确不是女 子对手,但她为何会喜欢这样一个丑陋的男子?这样一个功夫不如自己的男子? “你可以走了。”锦衣男子走过来,朝崔雪红挥挥手。崔雪红愕然,仿佛不敢 相信自己的耳朵。 神秘女子侧过身子去,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墙角的断弦琵琶。锦衣男子见崔雪 红疑惑,心里一怒,突然变手为爪,一双鹰爪猛然朝崔学红面门袭去。短促的十指 缩成鸡爪模样,崔雪红不由为那女子伤感起来。想归想,手上不停,早已化个“无 情铁手”,拿捏住对方的手腕。 稍一用力,锦衣男子额头上就冒出汗来。低低的呻吟声,显示出他不想叫,却 忍不住要叫的痛苦。 崔雪红暗中观察那神秘女子,见她身子稍稍晃动了一下,却是并无动静。 “娘子……”锦衣人终于忍不住要搬救兵了。 “是你自己先下手的。”女子说。 崔雪红松开手去,猛的后跃三尺,转身出了画舫。 身影逐渐融入黑暗之中,而背后传来了争吵声。 崔雪红基本确定,对方确实是来宜兴小城复仇的。 这么说,这神秘女子与梅妻鹤有关系,亦与自己的杀父母仇人有关系。 崔雪红知自己不是对方对手,因此铤而走险,将催雪剑藏在玉无寒住过的客房。 玉无寒已经走了,客栈生意冷清,因此房子一直空着。崔雪红去画舫之前,先攀上 玉无寒住过的客房,用手拨开窗销,轻轻跳进屋去。将催雪剑解下来,塞在床铺底 下,用枯草盖好,仔细端详半晌,又猫步回到窗前,小心翼翼跳回地面。 崔雪红生性敦厚,原本不会想到如此诈计,但天意造化,却使他逃过一劫。 那神秘女子正是十二年前杀崔雪红父母的蒙面女子的弟子。此女子自称“一枝 独秀”,学得一身天下绝伦的功夫,更兼心智过人,做事心狠手辣,颇得师父依赖。 这些年来,“一枝独秀”潜心练武,不曾步入江湖,今年亦是第一次为师父办事, 不料在宜兴小尝夜遇崔雪红。 当年师父告诫“一枝独秀”,说天下男人皆是一般货色,愈是帅气英俊的男人 愈坏。“一枝独秀”本欲在画舫试探崔雪红,然后杀了他,谁料崔雪红所作所为却 出乎自己预料,百般引诱,对方竟不动心! “一枝独秀”信仰多年的东西,却在顷刻间变得可疑,这对她而言,无疑是个 不小的打击。 今夜崔雪红来画舫,锦衣男子要她杀了他,以夺其剑。“一枝独秀”本就有些 矛盾,天佑此人,他竟然没带剑而往!“一枝独秀”便借机放了他。锦衣男子虽有 所不满,却也无话可说。毕竟,这次出来的主要任务,是灭梅花门,夺听雨剑。 崔雪红不敢在小城多做停留,趁着月色一路西北而行,不日已在茅山下。 春风和煦,杨柳飞舞,而那堆旧土,带着淡淡仇恨的旧土,却依然沉睡。崔雪 红赶上前去,朝父母的坟头跪拜,随后往山上走去。 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伸向山顶。傍着小路而上的,是一条清澈无比的小溪。小 溪发源处,便是茅山上的仙女泉。 “听仙楼”前冒起了炊烟,已是晌午时分。 停下来,掬一汪清水,痛快的洗个脸,洗去一路风尘。 “二师哥,你回来啦!”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崔雪红抬头一看,一个着碎花长裙的女孩,眉目秀丽,眼神清纯,一颦一笑间 有倾城之风。想必是师父新收的弟子薛玄凌了? “你是……师妹玄凌吧?”崔雪红笑问,眼神中的忧伤渐渐淡去。 “难道还有别人么?”“浣花女史”薛玄凌笑着反问。二八年华的女子,总是 那么开朗、纯真。 “玄凌,”崔雪红一手揩着水珠,一手去摸身后的袋子,“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回来?” “什么?”薛玄凌一惊,想不到这师哥如此心细。 “一副画。”崔雪红手猛的一抖,亮出在小城中寻得的雅画:满是翠竹的小巷, 翠竹上爬满了牵牛花。这是什么画呀?薛玄凌显然不懂这画有什么深意。 妾身如藤萝,终身依附君。崔雪红心里想,却只道:“你自己猜吧。” 薛玄凌一把抓过画去,打开画一看,却是喜欢得紧:“翠竹深巷,牵牛满眼, 果然是好地方!要是以后能生活在这种地方多好呀。” 崔雪红得意的笑,正待说话,突然觉得头上一痛,早挨了几个暴梨。 “满身秽气,还不快洗干净!”茅山护山使一手执杖,一手弯成鸡爪模样,很 不满意的说。 “是!”崔雪红忙钻进旁边一小亭,脱下衣服,然后跳进水池洗了个透彻。洗 完后抓起旁边丝绳上早备好的衣服,穿戴整齐,这才走上山去。硫磺水防毒治病, 效果甚好。而茅山是人间仙境,不可将红尘秽气带进来。 薛玄凌吃吃的笑:“二师哥,想不到你也会犯这种错误。” 崔雪红尴尬一笑,心想,这么说你也犯过这错误了?不知怎的,突然联想到她 轻解兰裳,入池洗浴的画面。脸上一红,却不说话。 求仙客正在后山观剑气,听得崔雪红回来,觉得有些奇怪,便命他前来说话。 崔雪红恭敬的走进后山祠堂,朝师父跪拜,然后将几天来遇神秘女子的情形说 了一通。求仙客听罢,只喃喃的说了一句:“十二年了!” 十二年!一个轮回?一代新人成长的时间。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