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热泪融心 冷月冷冷望向冷仙道:“怎么?这么快便改主意后悔了?不过现在也来不及了, 因为我马上便要带你们前往天山去见一个人,你们的人若不想去,那么去的便只能 是你们的尸体了。” 冷仙却含笑摇摇头,径直走到桌旁,抓起筷子道:“不!我只是要求你可以给 我多一点点时间,让我可以尝尝这碗寿面中的情意。因为这是师兄今日为庆贺我生 日亲手而做,是我今年收到最好的生日礼物,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收下。”说完,向 梅道清嫣然一笑,梅道清心中感动不已,不由得痴痴望着爱妻。 冷月却也不言语,静静等待冷仙吃完上路。 终于,冷月及其属下带着梅道清及冷仙一路西行,晓行夜宿,赶路赶的甚急, 这一路上冷月虽然仍然是一副冷冰冰的死人面孔,但对他二人倒也还算客气,饮食 起居之类也尽量照顾周全,其他事情也并未有意刁难,只是他一路上大多数时候仍 同昔日一样,都用披风帽子遮着头脸沉默不语,即使对属下四人也始终冷冰冰的少 言寡语,完全看不到半点主仆温情。 这一日,众人终于因为贪图赶路而错过宿头,最后只得露天席地凑合一宿。 此时已经入十月,山野之处夜晚寒冷刺骨,好在月朗星稀,总算无风无雪。众 人寻了个背风处安顿下来,冷月便马不停蹄地吩咐着属下为梅道清二人生起火堆, 未及片刻,旺旺的大火便带来融融的暖意,再坐在寻来的野草铺就而成,厚厚的草 甸子上谈天说地,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冷月的属下布置停当后,便远远地另生起火堆,各自默默无语向火取暖。冷月 却并未跟随那四人,只是默默地坐下,却也算不得留下来,只因他距离火堆却尚远。 忽地,燃烧着的木柴蒙地噼啪地爆裂出一个个大火花,冷仙只觉得甚是明亮耀 眼,忙拉着梅道清一同欣赏。冷月却倏地站起,便欲再向后退一些。 冷仙却立即明白过来,忙来到冷月身边道:“你是经历过烈火焚烧的人,心中 难免留下阴影,也正因为如此现在还是很怕火是不是?”冷月一双星眸缓缓抬起望 向冷仙,寂寂无言,片刻却又低下头去,便仿佛从来没有抬起一般。 冷仙知道他一向话便不多,却不在乎他的冷漠,仍道:“让我看看你的脉象, 看看这些日伤势可有反复?”说完自顾自地拉过冷月似冰一般寒冷的手腕,细细为 其诊脉。冷月未置可否,却也并未抽回手臂。 片刻冷仙终于放下冷月的手臂长舒口气道:“恢复的看来不错,而且你脸上肌 肤现在已经开始血脉相融,现在刚刚过去三个多月,等到再过七个月,也就是术后 整整一年之后你的脸就完全愈合,到那时这张面具便正正式式成为你自己的脸,再 也不会与你分开。”冷月沉默半晌忽地抬头道:“你这么喜欢给人看病,就连仇人 也不例外?”冷仙却忽地回头望向梅道清,见他微微颔首示意,接着对冷月道: “你听说过孙思邈的《备急千金药方》么?”冷月自然不曾听闻,也不回答,只缓 缓摇头。 冷仙接着道:“就在这本医书的序言中提到:凡医生治病,必当安定神志,无 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舍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 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后面几句 已经是梅道清与冷仙二人一同背诵,二人当日便是因此段话开始交心,如今重新同 心背诵。甜蜜之情溢于言表,二人不禁相视而笑。 冷仙见冷月仍然一副冷冰冰地面孔便道:“而且说起来你也算不得是我二人的 什么仇人,若当真论起来,你反而应该算是媒人才是,若非你一番举动,我与师兄 又如何能够在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结百年之好?”一旁的梅道清也点头道:“不错。 不管你到底是出于何种目的,总之当日在昆仑山毕竟是你网开一面,才让我爹可以 将我二人救出,我夫妻才因此可以好好恩爱地度过这三个月,无论如何,你这个媒 人我梅某算是认下了。”冷月不由得插口道:“那么郭真救出你之后,到底又活了 几个时辰?现在又葬在何处?”梅道清不由得上下打量冷月道:“你果然对我的事 了如指掌,我爹的确就是因为为了救出我才气血耗尽,终于在昆仑后山溘然长辞, 我并没有将其下葬,骨灰此刻就在我身上。” 冷月不由得上下打量他二人,眼神中微微露出讶异之色,面上却仍无半点改变。 冷仙道:“你不要总是这样一副死人面孔,活人喜悦的时候应该笑笑,难过的 时候理当哭哭,这都是稀松平常的人之常情。我能够想象那场大火后你的伤势有多 么严重,因为那场大火不但毁了你的容貌,更加烧坏你的泪腺,烧伤你的表情肌, 所以你这伤后的许多年来,你便只能生活在没有眼泪,面无表情的世界里。我是个 大夫,你的痛苦我感同身受。”说着从怀中取出个小水囊,接着道:“这个便是合 我们夫妇二人之力,这几日制作出来的,就当作是谢媒礼吧。”说完向梅道清一使 眼色,后者猛地起身,施展水无痕瞬间来到冷月身后制住冷月,冷仙却飞速打开小 水囊的瓶塞,快速滴入冷月眼中。 骤逢突变,冷月正欲运功震开身后根本毫无内力却妄图制住自己的梅道清,就 在这时,忽地仿佛电击般冷月便就这样生生停住,因为一种湿湿粘粘的感觉此刻正 缓缓划过自己脸庞,冷月不由得竟有些颤抖,缓缓抬起手掌,轻轻抚摸过去,更加 凑到嘴边,伸出舌尖微微品尝。 咸的!这当真是眼泪!一股莫名的感觉此刻正在冷月心头荡漾。 冷月忙转头望向正含笑看着自己冷仙,喃喃道:“这是眼泪!”眨眨眼睛又道 :“好舒服,眼泪好舒服,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舒服了。” 梅道清此刻也已经放开冷月,转到冷月身前道:“我和仙儿仔细研究过你的伤 势,那烧伤的表情肌只要你以后每日多做练习,该哭的时候便要哭,能笑得时候尽 量笑,总之要逐渐寻回凡人都应该具备的喜怒哀思悲恐惊,再辅以定期针灸刺激面 部经络,或许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尚可恢复五成常人的应有表情。其实往日梅某习 医行医之时,我亦见过不少被烈火烧瞎或熏瞎之人,你的双眸仍闪亮如星,与他们 相比实在还算幸运的多,不过至于那烧坏的泪腺却恐怕难以恢复,因此我与仙儿便 想出用清泉水加上几味草药为你制作了这袋人工泪液,回头我便将药方奉上,日后 你再遇到眼睛干涩之时,便滴上几滴,绝对不会比真正的眼泪逊色分毫。” 冷月双眼此刻竟然微微发红,不知是否因为刚刚那几滴外来的泪水所致。 冷仙将盛着泪液的水囊双手呈上交予冷月,冷月却也不言语,只伸手接过,呆 呆地望着出奇。 经过这一番折腾,冷仙身上早已觉得有些寒冷,便与梅道清携手又回到火堆旁, 添柴加薪,向火取暖。 梅道清此刻望着冷月的身影,忽地微微叹口气,冷仙在旁看到忙关切的询问原 因。 梅道清苦涩笑笑道:“倒也没什么,只是忽地想起件清儿小时候的事。” 冷仙一向甚为思念早已夭折的胞兄,只是一直恨哥哥过世时自己实在年幼,不 能将哥哥的音容笑貌牢牢记在心田,此刻听闻梅道清忽地提起哥哥,忙急切地嚷嚷 着让其说下去。 梅道清自然不忍心拒绝冷仙,只得道:“你哥哥那时候像个女孩子,每日总是 哭哭啼啼的糗事想必你虽然不一定记得,但一定会有所耳闻。”冷仙点头道:“倒 是还记得一点点,后来还听何运琦何大哥提起过,因为不会洗澡哭,因为打雷哭, 因为何大哥一句重话哭,好像哥哥每日都会找到各种理由将何大哥哭到心烦意乱, 恨不得离家出走!” 梅道清长叹口气道:“清儿的问题你以为我便没有注意到么?当年不知说了他 几次,却每次又都在他一片眼泪婆娑可怜兮兮中无可奈何地败下阵来,过后便又一 切照常。后来,我实在无奈,便编谎话骗他说:人这一辈子吃多少喝多少是注定的, 眼泪也是一样,老天爷那里有个小册子,他给每个人的眼泪都是固定的,而像你这 般每日哭哭啼啼不停,到时候将眼泪份额都用完了,看你长大后该怎么办!结果我 险些被清儿的回答气歪鼻子!” 冷仙忙催促道:“那哥哥怎样说?” 梅道清此刻却泛起笑意道:“结果这个小鼻涕虫竟然理直气壮地道:那我便从 现在起一直哭到二十岁,哭到我腻烦哭光我所有眼泪为止,二十岁以后我再也不掉 一滴眼泪,保证不让老天爷为难!” 冷仙忍不住哈哈大笑,捂着小嘴道:“哈哈!想不到这世上竟然有人不讲理到 哥哥这种境地,当真大开眼界,哈哈!”忽地瞥见冷月似乎也在倾听,忙招呼其过 来一起谈天。 冷月犹豫片刻,虽然面对火堆仍有些迟疑,但终于还是起身坐了过来。 -------- 西子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