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月之期 尉迟鹰回到竹楼时,天色已经渐渐亮了。静寂的山寨开始慢慢恢复了往日的盎 然生机。鸡鸣犬吠,家家户户的竹楼里冒出了淡淡的炊烟。山林间特有的清新气息, 中人欲醉。 俞铿、上官烈等人均已起身,正等他回来。尉迟鹰只扫了一眼,便知自己这些 部下想必都还在怀念昨晚的艳遇,不禁微笑道:“白夷族美女的滋味如何?” 俞铿、上官烈等没想到尉迟鹰回来第一句话就问此事,无不欢然。俞铿发自内 心道:“真是精采绝伦。唉,直到此刻,我还在想昨夜那美女的一双美腿。”上官 烈笑道:“你这色鬼,一见美女,便什么都忘了。” 俞铿哈哈一笑,道:“我是色鬼我承认。可是上官兄便是君子么?那个叫什么 伊秀的美女拉上官兄走的时候,上官兄可也没推辞。” 上官烈顿时为之气结,偏偏又说不出反驳之语。 尉迟鹰瞅了两人一眼,淡淡道:“温柔乡是英雄冢,真至理名言也。”俞铿心 思最机敏,听尉迟鹰这一句话,立即意识到什么,神情微微一变,道:“统领,有 什么不妥吗?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尉迟鹰摇摇头,长叹道:“若非我们问心无愧,昨晚咱们已全军尽没了。而在 座诸位,包括本座在内,都已作了风流鬼,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当下,尉迟鹰将昨夜之事说了一遍,最后道:“谁能告诉本座,与你们欢好的 白夷族美女手指上没有这么一个银指环?” 上官烈、俞铿、耿烟飞和九名卫士人人变色。谁也想不到这些风情无限的白夷 族美女还有这么一手。飞虹如决心杀掉尉迟鹰,自然不会再留下他们,只要她发出 暗号,那些美女定会毫不犹豫地以毒针下手。而正沉醉于温柔乡中的他们,谁能躲 过此劫? 俞铿吐了一口粗气,道:“好险。若这样死了,那才真是作了冤死鬼。”耿烟 飞皱眉道:“想不到这飞虹心地如此歹毒。统领冒杀头的风险助她夺回宝剑,她竟 想下此毒手,实在令人齿冷。统领,她既不仁,咱们也就来个不义,把宝剑夺回来 献给圣上,一了百了。” 俞铿、上官烈纷纷点头。他们先前还有些不忍,此刻听飞虹将他们骗来,竟安 排了如此毒计,都不由动了真怒,再无半分犹豫。 尉迟鹰轻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飞虹本不是一个坏女孩。她这么做, 也是逼不得已。何况我助她,也并未想得到什么回报。至于有何后果,本座早已心 中了然,一力承担就是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又怎能计较那许多?” 上官烈、俞铿、耿烟飞怔怔的注视着他,心中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在这时代, 谁肯为了虚无飘渺的原则承担这种丢官杀头的后果?也惟有此,才体现出尉迟鹰的 胸襟气度,实有过人之处,能令与“狮王”齐名的“百花夫人”君忆情为之叹服。 耿烟飞沉默了一会,道:“统领既然心意已决,那咱们也就不必在此多留了。 黄金龙这小人回到长安,还不定闹出什么事来。咱们还是赶快回去吧?” 尉迟鹰微微皱眉道:“黄金龙一介武夫,并不足惧。最让本座担心的倒是任狂 澜,此人智谋过人,只看他挑动皇太后命我去夺剑,便可知此人厉害。此番本座就 是夺回了宝剑,只怕他也会乘机暗算本座。” 顿了顿,尉迟鹰脸上又露出了微笑,道:“算了,不管怎样,成事在人,谋事 在天。若上苍要惩罚我尉迟鹰,担心又有什么用?” 上官烈、耿烟飞等人脸上都露出笑容。他们对尉迟鹰最敬佩的,不是他的绝世 武功,而是他不管面临何种险境,都是这么乐观、开朗,仿佛天塌下来,也有他用 双手撑着一般。 飞虹又来竹楼之时,见众人正默默地整理行囊,微微一怔,道:“你们要走?” 尉迟鹰淡淡道:“多留无益,何不乘早离去。” 飞虹美目闪烁,一咬银牙,道:“那好,飞虹送你们离寨。我立即让人把你们 的兵器拿来。” 尉迟鹰惊异地看了她一眼,显然他察觉了飞虹语气中有某种无奈和痛苦的成份。 难道昨晚分手后的这一段时间,事情又有了变化?本想追问,但转念一想,自己马 上就要离去,还多管这些闲事作甚? 走出竹楼,尉迟鹰立即察觉四周情况有异。一些身挂刀剑的白夷族人三三两两 围坐一堆,目光颇不友善。见他们鱼贯而出,一个背挂双斧,身躯魁梧的高大青年 愕然迎了上来,刚叫了声:“族长……” 飞虹立即道:“客人要走了,我送他们出寨。”那青年一怔,道:“可是老族 长和三位长老……”飞虹秀眉一挑,厉声道:“莫干,这件事我自会告知我爹和长 老会。有什么责任我飞虹一人承担。” 那莫干见飞虹疾言厉色,吓的不敢再说,诺喏退了下去。 飞虹命人牵过马匹,众人纷纷上马。飞虹一言不发,策马而行。尉迟鹰催马赶 上,与她并骑而行。 尉迟鹰若无其事地道:“看来我们的离去,令飞虹姑娘为难了。”飞虹咬着鲜 红的嘴唇,没有回答,神情显得十分沉重。 尉迟鹰轻叹道:“飞虹姑娘,可以告诉我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飞虹神色变幻不定,直至出了寨门,才道:“本来飞虹是想让你们多留一些时 日,但现在……唉,你们走了也好……”尉迟鹰立即听出她话语中的无奈和痛苦, 轻轻拉起她的柔荑,道:“告诉我,又出了什么事?” 飞虹俏脸一红,犹豫了一会,道:“我阿爸不相信你们。族中的三大长老因为 知道许多族人的无辜死亡,已对汉人产生了极强烈的仇恨。他们对飞虹昨晚没有下 手杀你们,已经非常不满……你们若再留下去,我担心他们会……刚才的事,你也 看到了。虽然我一力反对,那也没有用。趁现在我阿爸还在犹豫不决,我立即送你 们走。” 由这几句话,尉迟鹰已明白,飞虹是全心全意维护自己。想不到,自己一心助 人,却是两面不讨好,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世事难测,变化无常,本是人间至理。 飞虹忽然低低道:“我知道,这件事是我们白夷族不对。我也知道,真要打起 来,我们也绝对留不住你……希望你不会因此而恼恨我的族人。”尉迟鹰淡淡道: “我明白。这件事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也并非你们的过错。我又怎会因此而恼恨 他们?” 飞虹咬着樱唇,美目中似有泪花闪烁,微有些哽咽道:“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飞虹能认识你,是飞虹这一生最大的幸福。但今生飞虹是无法报答你的恩情了,来 生再让飞虹来报答吧。” 尉迟鹰心中一凛,道:“飞虹姑娘何出此言?”募地心念一动,失声道:“难 道你们还想重回长安,找任狂澜报仇?”飞虹全身一震,目光中露出骇然之色。显 然尉迟鹰此言正说中她心事。 尉迟鹰摇头道:“飞虹姑娘,你们怎会如此糊涂?你应该最清楚,凭你们的武 功,去长安只能是有去无回,千万要三思才好。” 飞虹苦恼道:“这些我都知道。可我们还有那许多兄弟被他们关在牢中,不管 怎样,我们白夷族都不会抛弃自己的兄弟。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们也要救他们出 来。” 尉迟鹰摇头苦笑,心忖:这些白夷族人看来都是些死心眼,毫不懂变通之道。 如此行事,必惹来滔天巨祸。在京师重地救人,哪有这般容易?一不小心,被任狂 澜抓住痛脚,惹得龙颜震怒,那就是灭族之祸! 想了想,尉迟鹰道:“飞虹姑娘,咱们来个商量如何?”飞虹一提马缰,诧然 道:“商量什么?” 此时一行人离寨已远。尉迟鹰挥手命众人下马休息,自己则和飞虹漫步走到一 株梧桐树下,寻了一块干净的草地坐下。尉迟鹰照例拔了一根草在手中玩弄,飞虹 忍不住道:“你究竟要和我商量什么呢?” 尉迟鹰目光深沉,道:“我要你将你们的长安之行延后一个月。”飞虹惊讶地 睁大眼睛,道:“你就和我商量这事?可这……这又是为什么呢?你应该知道,不 管怎样,我们都一定会去长安解救被擒的族人。” 尉迟鹰道:“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劝你将时间延后一个月。”顿了顿,见 飞虹面露困惑之色,又叹惜道:“在这一月里,我会尽力解救你的族人。如果成功, 你们这一趟全无把握的长安之行就可以取消了。” 飞虹不相信地看着尉迟鹰。她不是不相信尉迟鹰有救人的能力,而是自己的族 人如此待他,他还能以怨报德,这可能吗? 但当她凝视尉迟鹰坦然的眼睛,她又立刻相信了。因为她从那一双乌黑、深沉 的眼睛中看到了无比的真诚和坚定的信念,蓄意骗人的眼睛不会有这种发自内心的 神采! 相形之下,自己的族人心胸又是多麽狭窄。飞虹第一次为自己的族人感到羞愧, 不安地问道:“我们如此对待你,你为什么还要对我们那麽好?” 尉迟鹰微微一笑,这个问题倒不易回答。他也不想告诉飞虹这是自己做人的原 则,心念一转,笑道:“因为白夷族的女孩子都很美。这个答案你满意么?” 飞虹怔了一下,她自然知道这不是真正的答案,但也忍不住被尉迟鹰的幽默逗 的芳心羞喜,俏脸通红,忍不住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尉迟鹰看了看天色,站起身道:“飞虹,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我也该走了。” 他转身想牵过坐骑,飞虹盈盈站起,忽然从后面搂住了尉迟鹰的腰,凄然道:“告 诉飞虹,这件事了结以后,你还会来看飞虹麽?” 尉迟鹰叹了口气,转过头,柔声道:“我当然会来看你,就算你的族人不欢迎 我,我也会来的。”飞虹痴痴的道:“那飞虹会一直等你来的。” 尉迟鹰暗暗叹了一口气,俯下头在她的香唇上轻轻吻了一下,道:“我走了。 记着一月之期。”飞虹柔媚的点点头,轻声道:“你……一路珍重……”尉迟鹰哈 哈一笑,放开飞虹,转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飞虹娇媚的容颜,策马而行。 一直奔出好远,尉迟鹰情不自禁回头后望,还可依稀看见飞虹一身白衣,痴痴 的站在那儿。尉迟鹰心中不禁一阵酸楚。他知道,自己已经悄悄的爱上了这个美丽 倔强的白夷族少女,但命运也早已注定了他们有缘无份。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无奈,也更令人悲哀? 摇摇头,尉迟鹰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思绪从情丝纠葛中抽出来,思索自 己目前的处境。 这会儿,黄金龙应该是快马加鞭,星夜兼程赶回长安向任狂澜报告。而任狂澜 则会紧紧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向他射出一支又一支的冷箭…… 对此,自己必需有清醒的认识,同时制订周密的对策,应付各种各样的麻烦, 也许才有可能化险为夷。也才有可能在一月内,完成那营救的重任,免去白夷族的 一场大难。 十日后,尉迟鹰一行人,风尘仆仆回到了长安。入城正是晌午时分。长安城中, 车水马龙。但禁卫军统领府的守门卫士还是老远就发现了他们,立刻入内通禀。正 坐镇府中的闻人宏立刻带人迎了出来。 尉迟鹰甩蹬下马,将丝缰甩给一名卫士,和闻人宏打了个招呼。目光一转,忽 然见不远处的一棵老槐树下,一个瘦汉正在那儿探头探脑,向这边张望。尉迟鹰双 眉轻轻一皱,心中掠过一丝疑念,但此时此刻,实在无暇追究。不再多想,大步走 进统领府。 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换了一身新衣,尉迟鹰刚想坐下喝杯热茶,禁卫军参 军闻人宏就闯了进来。只看他神情,尉迟鹰就知有大事发生,他叹了一口气,放下 手中的茶杯,道:“先生神情如此慌张,实乃罕见,究竟有什么要事令先生动容至 此呢?” 素以精明干练闻名长安的闻人宏以他一贯简单明了的风格沉声道:“统领公然 抗旨,难道还不是要事?” 尉迟鹰知道没什么事能瞒过他这个忠心耿耿的下属,不过他还是没想到闻人宏 会如此急不可耐地来找他说这事,只好又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先生已经都知道 了?” 闻人宏点点头,道:“何止属下知道,现在整个长安怕都知道了。宫太尉已几 次派人来叮嘱,如果统领回府,就请立即前往太尉府一叙。”尉迟鹰苦笑着叹了一 口气,道:“好吧,本座立刻前往。” 他匆匆赶到太尉府,宫牧野一听尉迟鹰求见,立即将尉迟鹰迎入内书房,又将 从人屏退,连日常寒暄都免了,劈头就问:“贤弟果真未曾带回‘太阳神剑’么?” 尉迟鹰一见素日开朗幽默的宫牧野如此惶急紧张,心中也知大事不妙,事已至 此,只能点头承认。 一见尉迟鹰亲自证实了此事,本来已是眉峰紧锁的宫牧野更是满面愁容,跺足 道:“唉,贤弟,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如此抗旨不遵,那可是杀头的罪名。这 可如何是好?” 尉迟鹰皱眉道:“为了区区一柄剑,不会有这么严重吧?”宫牧野叹道:“不 会这么严重?唉,贤弟涉足官场的时日也不短了,如何还不明白这其中的厉害?你 可知你这一次行事糊涂,已经犯了官场大忌。”尉迟鹰迟疑道:“大哥的意思是… …” 宫牧野摇摇头,道:“贤弟领兵打仗是把好手,如何对于国内形势却如此糊涂。 你仔细想想,最令任狂澜那些王族之人忌讳的是什么?” 正说谓一言惊醒梦中人,尉迟鹰身子一震,失声道:“是了。王族之人最忌外 人执掌兵权!” 宫牧野点头道:“你明白这点就好。自平灭北齐以来,陛下破格擢升了许多年 青将领,多非王族之人。其中锋头最劲的自然就是贤弟你了。贤弟身为禁卫军统领, 又兼大内副总管,可以说京师驻军中最精锐的劲旅掌握在贤弟手中。那些王族亲贵 早已对此深怀不满,兼之想找机会整治我们这些掌管军权的外人,只是苦无机会而 已。如今贤弟出了这么一件事,你说他们是否会放过?” 尉迟鹰点点头,苦笑道:“如此说来,他们想来个杀鸡儆猴。而小弟就不幸要 作那只鸡了。” 宫牧野满面愁容,道:“正是如此。这两天,老夫还得到准确消息,任狂澜已 经暗中联络了一批大臣,准备抓住这件事大做文章,置贤弟于死地。连皇太后也被 他说动,向皇上施加压力。目下形势之严重,贤弟明白了么?” 尉迟鹰默默无语,这件事他的确疏忽了。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