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十月初十晴 艮山魔界分舵,这里是魔界总财神剑怜花的驻地。 两个青衣白袜的精干少年正带着蓝艺穿越重重回廊,雕梁画栋极尽奢华的院落 间点缀着许多楼台水榭,这层层的亭台楼阁似乎已将十丈红尘都远远隔开,却将人 间难得的精雅典致都深藏在庭院之中。蓝艺这等久见世面的人也惊讶于剑怜花的豪 阔。 已是初冬,梅枝正摇曳生姿,更显得厅堂分外宁静。穿过正厅,来到后院。却 是一片清幽迎面而来。最抢眼的居然是一座小亭,以未去粗皮的小树造成,别具一 番景致。 亭内剑怜花潇然而立,风神俊朗,蓝艺只觉得如在画中一般。红泥小炉上正温 着一壶酒,蓝艺还未走进,酒香就已溢满身心。 剑怜花笑道:“佳客远来,未能亲迎,小弟在此煮酒待客。想蓝兄也会恕我这 轻慢之罪了。” 蓝艺哈哈大笑:“公子不必客气,蓝艺愧不敢当。扬州相见匆忙,实憾不能与 公子长叙。” 剑怜花目光一闪,已见蓝艺空飘的右袖,面露惊讶:“士别不过三日,怎的蓝 兄……?” 蓝艺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已先还了一臂给家母了。” 剑怜花正色道:“世间万物不萦与怀,蓝兄气度如斯,小弟唯以酒敬。”这其 中的惊险曲折,蓝艺既不愿提,剑怜花也不便追问。 蓝艺即连尽三杯,顿觉此酒甘冽芬芳又带醇厚之感,赞道:“好酒,此酒寻常 哪里能够喝到。人说公子乃人中龙凤,果然名不虚传。我实在想不到富甲天下的魔 界总财神,居然在这内院也有这等古雅之处。” 剑怜花微笑:“对酒不暝,落花盈衣,醉步溪月,鸟还人稀。若不是魔界俗务 缠身,我早已远离这凡事红尘。” 蓝艺点头:“公子雅量高致,非蓝艺所能及。” 剑怜花话锋一转:“此处与扬州之遥又何止千里,蓝兄自是日夜不停赶来。不 知有何要事?” 蓝艺凝神道:“专为见梦非非姑娘而来。” 剑怜花道:“可是兵少请你来的?” 蓝艺摇头:“我离扬州,他尚沉醉未醒。请公子放心,我只跟梦非非说一句话。” 剑怜花只淡淡道:“蓝兄不远千里而来,只为了和她说一句话?” 蓝艺道:“是,此话对兵少和梦非非都极为重要。” 剑怜花神色不变:“蓝兄义气深重,小弟佩服,只是非非她整整哭了一天一夜, 方才安静下来,蓝兄能否不去打扰,就由小弟代为转告如何?” 蓝艺道:“此话只能由我跟她讲,还请公子行个方便。这句话说完,我决不停 留,立时便走。” 剑怜花道:“蓝兄有所不知,我对非非情深已久,至今才赢得芳心。蓝兄真忍 心打扰我们的安宁?” 蓝艺道:“如果是一句话就可以改变的感情,又要来何益?公子乃洒脱之人, 莫非竟看不开?” 剑怜花沉吟片刻,目光一闪,朗声道:“来人!” 话音未落,一个精悍少年即现身亭外:“公子有何吩咐?” 剑怜花道:“带蓝大侠去见非非姑娘。” 晴空 冷风 兵少已纵马狂奔千里。 他追的究竟是魂萦梦牵的情人,还是天边早已逝去的白云? 若追的是人,却再也不能挽回那对视间脉脉含情的甜蜜;若追的是白云,则早 已伶仃孤苦地消失于淡烟浅霞的记忆。 他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如果真的有地狱,他也情愿奔去,因为这令人疯狂的痛 苦,连地狱里的任何苦难都足以抵御。也许只有十殿阎罗的酷刑,刀山火海的煎熬, 才能磨去梦非非留在他心底的痕迹。 兵少只觉得应该远离红尘,远离每一个人。无论在任何地方,只要看到身穿白 衣的少女,他就会崩溃,梦非非始终还在主宰他全部心灵。只有在这失去的时候, 他才清楚梦非非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竟如此的重要。 人为什么总是在失去的时候,才明白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可惜的是,你失 去的东西越宝贵就越难以找回。更可惜的是,这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卖。 冷风如刀直吹兵少敞开的衣襟,针扎般的刺着兵少裸露的胸膛。 烈马奔腾引起的飘逸虚幻,刀锋似的冷风如尖针般刺入骨髓的痛苦,都让兵少 觉得刺激。可是,只要一停下来。梦非非如缎的发丝,如花的笑颜还有盈盈的珠泪, 就会生生出现在他的面前。 其实对人来说,有时候痛苦的并不是失去,而是如此的难以忘记。 他即便是获得了天下无双的名声,却失去了最挚爱的情人。这样的人生究竟还 有没有意义?他不敢去想,他几乎都想放弃所有的杀伐,逃避于江湖之外。 或者与不可不笑一战之后,这所有的痛苦都会消失。因为死亡是可以让一切都 消失的。 健马疾弛间,迎面送来一阵雪山寒气。蓝天衬着高耸的巨大雪峰,在阳光下几 朵的白云于雪峰间投下云影,就象是白缎绣上了几朵银灰的暗花。雪水融融,从高 悬的山涧中,从峭壁的断崖上飞泻而下,象千百条闪耀的银链。这雪水在山脚下汇 成冲激的溪流,浪花径往上抛,就象一朵朵盛开的白莲。溪上的一座竹桥,并不象 是建在流水中,却象是被千万朵莲花托起一般。竹桥后盖着间僧舍,迎风飘来的几 缕佛香,说不出的空灵缥缈。虽无晨钟暮鼓的庄严,却有修道于世外的不羁。在五 彩斑斓的水石间,有这样一处世外桃源仙境,让兵少感到象是已离开了尘世,将要 到达西方极乐土地一样。桥边站着一位相貌清癯的僧人,身穿纤尘不染的月白僧袍, 仿佛就是西方的接引使者。 兵少恍然中,不觉言道:“莲开僧舍,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正如此处此 景。” 僧人笑道:“云里寒溪竹里桥,野人居处绝尘嚣。施主既有缘到此,何不下马 略做歇息?”他宝相端严,言谈却亲切和婉。 兵少欣然下马:“在下偶然路经此处,不敢请问大师法号?” 僧人合十道:“叶舞随流水,无风絮自飘,贫僧自号风舞。” 兵少道:“大师修行与此,足见风雅。只是略显小气,听闻佛门高僧于热闹场 中做道场的境界,似乎更为高妙。” 风舞道:“青青翠竹,无非般若;郁郁黄花,皆是妙谛。法界之大,全在我心。 我又到哪里去呢?”微风拂过他法度谨严的面孔,扬起了他洁白的禅衣,看来更象 是天上的仙佛。 兵少不料荒野之中竟有修为如此的高僧,钦敬由然而生。自觉失言,整容道: “在下愚昧,大师勿怪。” 风舞一笑:“空山寂寂,无以待客,请施主入内饮茶一杯,也算贫僧尽地主之 宜了。” 兵少自腰间取出一个酒葫芦道:“俗人难品那水中君子,这扫愁帚倒甚合我意。” 风舞道:“欲上高楼去消愁,愁还随我上高楼。”眼中精光闪过:“施主既已 生愁,又何必去扫?” 兵少摇头:“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风舞道:“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兵少道:“既如此,大师可知我愁由何来?” 风舞淡然道:“世人常为情苦,不一而足。” 风舞一言中的,兵少心头一震:“大师慧眼如炬,弟子钦佩。” 风舞道:“不怕无明起,只怕觉照迟。” 兵少正色说道:“弟子身陷相思,心如乱麻,请大师指点迷津。” 相思虽苦,没有相思呢?是不是更苦? 风舞道:“相思有何用?” 兵少竟一时语塞,相思有什么用?古往今来陷入相思之苦的人不知有过多少, 又有谁能够回答。相思纵然无用,谁又能够避免? 兵少面露痛楚:“弟子情牵故人,实难解脱。” 风舞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枯荣有时,一去一来不可常。”话锋一转喝 道:“你竟堪不破么?” 人的一生并不是那么简单,生命的时间那么少,世上的烦恼那么多。怎样才能 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去创造生命的永恒?你若只在某段痛苦中徘徊,那么你永远都不 会看到未来;你若只停留在过去的回忆,那么你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世事如白云 苍狗,既已变幻,你又何必再苦苦追寻。得失之间的把握本就不拘一事一物。只有 心存高远的人,才能享受生命所带来的快乐,人生就在呼吸之间,若是能够了解这 一点,又何愁没有光风霁月的空间和美丽光明的希望。 兵少心中百转千回,抢上一步道:“求大师度我。” 风舞道:“佛虽愿度众生,智者却可自度,施主一代人杰,难道定要我度?” 兵少闻言竟已痴了,默然呆立良久。风舞神态安详,伸手轻扶兵少头顶,口宣 佛号:“诸法因我生,诸法因我灭。” 兵少缓缓抬起头,炯炯的目光中竟又充满以往的自信和坚定。曼声吟道:“尽 日寻春不见春,春在枝头已十分。” 风舞道:“好,去吧。” 兵少肃容:“谢大师点化。”转身而去。 人在这世上无论盖世豪侠也好,平民百姓也好,都会被一条看不见的锁链所困 扰。名声、财富、情爱都可以成为你的锁链,一条你自己锻造的锁链。它既禁闭了 你的身心,又控制了你的灵魂,世上更没有比这还深邃的痛苦。除了你,没有人可 以给你解得开。只有你拥有了面对它的勇气,而这勇气化成的巨大力量才能砸碎你 自己制造的锁链。 兵少是不是已经解开了他的锁链?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