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伤心客栈 “他妈的!这个金发杂毛的该死的臭婊子,见鬼去吧!我发誓决不会饶恕你! 等着瞧吧。好好等着瞧吧你,早晚有一天,我要在你的小腹上狠狠踢上一百脚! “ 唐凌峰深深啐一口,狠狠骂了这一句。 他伸手摸了摸下体,先前被金丝猫一脚踢中的部位,这时仍隐隐作痛,早有防 范的他在那之前虽然曾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但最后仍然没有完全卸尽金丝猫那一 脚的所有力量。 金丝猫那一脚踢得实在不轻!身子半卧在一张舒适长榻之中,端过手边的酒杯, 他喝了一杯酒。酒的味道和纯度虽然不是最佳,但都还算不错。 现在,他终于可以暂且安定下心来,静静享受这来之不易的片刻宁静。他一路 隐身跟随大漠之王一行人身后,值到夜半时刻,方才到达骆驼镇的“伤心客栈”。 经过半天半夜的骄阳焚炙和漫天风沙的吹打,他强硬的体力消耗一大半的能量。 不过,最后他总算到达骆驼镇、这座茫茫大漠唯一的有人居住的城镇,到达了 骆驼镇上的“伤心客栈”。 ——令他略感奇怪的是,大漠之王,金丝猫,红蝎子等一行人虽然来到骆驼镇, 最后却没有立即到达或投宿“伤心客栈”,他们一入骆驼镇,迎着另一条路,立即 折回骆驼镇边缘一处荒芜人烟的空屋而去。 他没有再继续跟随他们身后。 现在,洗完一个稍显简陋然而仍旧不失舒服的热水澡,洗尽发梢和身上的到处 沾满的风沙和汗渍,换上一件不十分合体但很干净暂新的青布长衫。半卧长榻之中, 喝着冰镇过的葡萄酒。此时唐凌峰的一颗凌乱的心灵,终于不禁微觉欣慰和宽心得 体。 这间房间虽然说不上豪华达到一流境界,可在这片边缰大漠的小镇上,绝对要 算得上达到一流豪华境界。符合唐凌峰对阿残的要求那样,这间房间居临楼上最顶 部,豪华而清净。如果没有得到唐凌峰的允许,决不会有任何人前来主动打挠他的 休息。 他又喝了口酒。 在明亮的灯光下,缓缓伸出那只戴有鹿皮手套的右手。他仔细凝视戴鹿皮手套 的右手,目光之中充满一股炽热和阴寒神情,趺向沉思——这只右手曾经令多少江 湖人闻风丧胆。 如今的他,却不得不开始流亡天涯,躲到这坐落边缰大漠的荒凉小镇来隐姓埋 名,还要时刻提心掉胆,纵然飞在高空却宛如惊弓之鸟。飞得越高,摔落下来往往 会越重。 明亮的灯光底下,精巧细致的鹿皮手套,犹如一只来临地狱的幽灵的手指。 然后,唐凌峰放下酒杯。抬起左手,缓缓解开右手的鹿皮手套。露出一只满是 道道深浅不一伤口、粗糙干瘦、几乎没有任何肌肉,只剩下一付皮筋和嶙峋骨架包 裹的现露黯黑颜色的右手。在这只恐怖的右手上,仅仅只有三根手指。整整缺少了 食指和无名指两根手指。 他用左手抚摸着残缺右手的三根手指,宛若多情的年少在抚摸他初恋情人光滑 如丝的秀发。显得那样地用情,那样的专心一致,仿佛这三根残缺的手指就是他生 命当中最珍贵的部分。 他将鹿皮手套放置一边。 缓缓伸出双手。迎着额角朝下缓缓撕动,撕下一张手艺精湛的人皮面具。露出 一张狰狞可怖的脸孔。他的左半边脸孔完美无缺。右边的半张脸孔,却是一片阴森 的黛青色,一道宽阔的血腥刀疤至额角上方一直划到鄂下部位。 他面对铜镜,用残缺的右手摸索着血腥的刀疤,铜镜中那张脸孔一阵阵的颤抖。 他嘴角冷冷一笑,阴森森喃喃道: “难道这个人就是我吗?难道镜子中的这个丑八怪,就是当年那个玉树临风一 呼百应的武林七大侠少之一的我吗?不、不!这个人一定不是我,我怎么会忽然变 得如此丑陋不堪……难道你忘记了这道刀疤的剧痛,镜中的那个丑八怪,明明就是 你自己。这里已是远离川蜀万里之遥的大漠边缰,没有人再会认识你,你不需要再 继续隐瞒自己的真面目……” “不,不!这个人不像我,一定不是我……” 他用残缺的手指颤抖着摸索脸孔上血腥的刀疤,情绪波动,语言低沉,声音嘶 哑,宛如一头独孤的凶残野兽正在低吟咆哮。 他的年龄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七岁的模样,美中略逊不足,要是没有右半边青 色脸孔上的一条巨长的血腥的刀疤,单是瞧他左边那半张白暂完美的脸孔,谁都不 否认,他必定曾经是个风貌倜傥的公子式人物——只可惜,这条可怖的刀疤掩盖了 他所有一切曾经的英貌。 忽然—— 他警戒的目光中,有寒光深深一闪,低咤道:“谁?” 他飞快一转身,看向身后的紧紧关闭的窗外。手腕迅捷一扬,一点银星脱手而 出。疾射窗外。一声闷呼。然后,他又听到有什么东西从高高的窗口直挺挺摔落了 下去,“咚”地一声摔落到地面。 一移身,飞速紧贴近窗边。 他身贴窗户,伸手打开窗口一角,从窗口缝隙间朝外凝神看去。窗外一片月黑 风高。沙尘漫天扬舞,没有一个人迹影踪。就算有恐怕也远非容易发现。 他朝窗下看去,只见窗下摔落有一只全身银白色的波斯猫。他那枚脱手射出的 “银星”,正射入波斯猫的额角正中。猫早已毒发殛命。 微吁一口气,原来是一只猫隐藏在窗户后面。可怜的一只波斯猫。要是换作一 个偷窥者的话,此时的下场必定会和这只猫一模一样了。唐门的暗器向来不轻易出 手,然而一旦出手,就要达到最佳最直接的效果。 唐凌峰随即冷冷一笑,重新紧紧掩上打开的一角窗口。 这时候,他,“小蝙蝠”阿飞,不禁轻声拍打了拍胸口。 在室中唐凌峰冷冷一笑,没有发现他的身影,微吁一口气的同时,他不由自主 随之长吁一口气。一颗紧弦的心,终于停止原先急促的剧烈跳动,渐渐趋于往日的 平静。 好在他事先早有准备和防范。像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今天第一次才发生。这段 日子以来,他曾经牺牲过老鼠,乌鸦,壁虎,蝎子,波斯猫等七八种动物的性命— —这些不同的小动物,无不充当了他转移目标的最佳隐饰物。 不过,从末有过哪一次,像今天这般险象恶生的。要不是他沉着冷静、一身轻 功还算了得,唐凌峰的暗器不是射入波斯猫的身体,而是亳不客气射入他的身体里 了。 这个人的一身武功,显然要比他以前所见到过的那些江湖人更加令人不安,尤 其是他那张恐怖的脸孔,和那只仅仅只有三只手指的右手。一想到这,阿飞不禁又 深吸一口寒气。 阿飞的一付身体仿佛天生就是为“飞”而来预备的。他一身黑衣,脸上也用一 种黑色的颜料涂抹成一片漆黑的颜色。全身漆黑。他身高不及三尺,是个先天侏儒, 而且格外削瘦。整个身体悬挂高高的屋檐下,就像一只巨大倒挂的黑色大蝙蝠,既 使你从下面抬头看上去,绝对不易察悉那个黑影竟然是一个活人。 阿飞有一双又黑又亮、不停闪烁着聪明调皮和健康的有神大眼睛。当看到静立 高高的漆黑柜台后面的阿残时,阿飞不由吐了吐舌头,不停摇头叹息说: “险、险、险,真是好险,好险;要不是溜的快,今天这条性命恐怕就回不来 了!” 残疾的阿残从柜台下面取出个酒杯,给他倒了一杯酒,替给他,说:“但你这 只小蝙蝠总算全身完好如初的回来了!不像我,这一辈子永远都缺少一条腿,永远 都是个残废的瘸子……来,先喝杯酒凉凉身子,我早给你准备好了!” “谢谢残哥。” 接过酒杯,阿飞一饮而尽。 阿残又给他湛满一杯,他又仰首一饮而尽,然后又一口饮下满满一杯冰镇过的 葡萄酒。一连默不作声饮下三杯酒后,接过第四杯酒时,阿飞又将杯替给阿残,笑 笑说: “你为什么不喝一杯,残哥?这酒冰过好久时间了,味道真个不错呢。” “我亲手冰镇的酒,味道自然不会太差。难道你喝过比这冰镇过的更凉爽的酒 吗?你喝吧,我现在不想喝。刚刚我才喝过了七八杯。” “残哥冰镇过的酒,亳无疑问,当然是味道最凉爽的。”阿飞微微一笑,忽然 压低声音问:“我们每天都要偷喝一杯葡萄酒,要是大老板知道了这件事情,你说 结果会是怎么样?” “结果会怎样,这还不是明白着的事吗,”阿残撑开手,做了个无奈何的立即 走人的动作,苦笑笑说:“要是大老板知道了我们偷酒喝,我们得立即卷被窝走人!” 阿飞握杯的手不禁一颤,吐了吐舌头说:“有这么严重?” “那你猜想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至少不会有这么严重吧,应该不会的,”阿飞苦衷脸孔,说:“要真会有这 样的后果,我再也不敢偷酒喝了,打死我也不敢再偷酒喝了!” 阿残微笑笑说:“不过,喝下这酒以后,你也不用太过于担心了!” “为什么?” “在这片茫茫的大漠之上,有什么事情可以瞒过大老板的眼睛!他的一双眼睛, 比最锐厉的鹰眼看得还要更高更远、更准确无误。你我这点小把戏,大老板明察秋 亳,必定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是没有揭穿我们而已……还是谈谈你这次的见闻 吧!” “你得给我一段时间好好想想。” “怎么?” “这次我闯下了一个大祸!” “闯下了一个大祸?”阿残睁大眼睛,仔细看了看他,奇怪道:“你不是完好 如初地回来了吗,既没有缺少一根胳膊,也没有丢掉一条腿,更没有缺鼻子少眼睛, 你闯下了什么大祸?” “唉,一言难尽呢!要是缺了一根胳膊或者丢掉一条腿,也许问题还不算太大, 顶多从此以后和残哥一起相依为命;可这回闯下的祸,却要比缺胳膊少腿的更严重 上三四倍!” “究竟你闯下了什么大祸?” “你还记不记得林姑娘的那只波斯商人送给她的波斯猫?” 阿残点点头,说: “当然记得。那是一条漂亮的波斯猫。谁都知道林姑娘一向十分喜欢猫,尤其 是白毛碧睛的波斯猫。据说这只波斯猫是她用七颗猫眼石和那个波斯商人交换的。 她很爱这只波斯猫。“ 阿飞无奈地耸一耸肩,苦笑说:“它死了!” “死了?” “我的意思是指,林姑娘的那只波斯猫死了。” “怎么死的?” “虽然不是我亲手杀死的,可却是因我而死的。” “一点都没办法救活了!” “除非神仙下凡,给它吃一颗起死回生丹。” “就算这世上真有神仙,你知道,他也绝舍不得给你一颗起死回生丹救一条猫 的性命,”阿残深深叹了口气说:“更何况世上根本没有神仙这号人。这一回,恐 怕连我也帮不了你的忙了!” “林姑娘出了远门还没有回来?” 阿残点点头说: “没有。据我所知,在临走之际,林姑娘好象把猫交给你,让你无论如何都要 好生照顾它的。” “可那条漂亮的波斯猫就是永远死去了,唉,说真格的,今天我真够倒霉的! 可怜的波斯猫。上次害死一名过往商贾的画眉鸟,整整被扣除了一个月的工钱, 这一次既使扣除一年的工钱,恐怕也是于事无济了……“ “林姑娘的脾气……” 阿残摇摇头说:“还是不说为好,还是不说为好。小蝙蝠,我劝你最好还是尽 早做好一切准备,免得到时措手不及,没法逃避。林姑娘的脾气,唉,不说还好, 不说还好……” 阿飞的一张黑脸,这时完全弥满苦衰的神情。阿残要是劝他几句安慰的话,帮 他想想解决的方法,他或许还不会太担忧林姑娘的惩罚;偏偏在这时候,阿残一个 劲含含糊糊说起林姑娘的脾气,并非雪中送炭,却使得他原本担忧的一颗心更是雪 上加霜,脸上神情不禁又苦恼三分。 “难道真的没办法弥补了?” “没有。” “你帮我仔细想想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弥补一下!” “我想不出有办法来弥补。” “唉——” 阿飞又叹口气,说:“看来这次我是完蛋了,真正的完蛋了……” “为什么你每次总喜欢钻在屋檐底下,偷看前来投宿的客人呢?” “我也想不出理由来解释,”阿飞耸耸双肩,无可奈何地说:“就像我天生是 个株儒一样,或许我天生还是一只喜欢钻在屋檐底下偷听偷看的小蝙蝠。” “你这只小蝙蝠,你这只专爱惹麻烦的小蝙蝠,这一次终于玩火自焚,把麻烦 惹上身来了……”阿残接过阿飞手中的酒杯,低首轻饮了口酒,缓缓道:“唔,不 要着急,让我静心认真想想,想一想,嗯,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的……也许还有个 办法,可以弥补你对林姑娘的过失!”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想出办法来的。告诉我,究竟是什么办法?” “既然林姑娘一向十分喜欢猫,尤其是白毛碧睛的波斯猫,只要你可以重新寻 找到一只白毛碧睛的波斯猫,送给林姑娘,将功补过,负荆请罪,或许可以减轻一 下你的过失!” “虽然是个好办法,”阿飞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可是,茫茫大漠,你要我 到哪里去重新找到一只白毛碧睛的波斯猫呢!” “这倒也是,这倒也是,”阿残忽然辗眉一笑说:“不过据我所知,城西烧饼 王的小女儿好象就有这么一只波斯猫。” “当真?” “不假。” “你亲眼所见?” “昨天我还在街上看见了。” “好,” 像在茫茫的黑暗之中猛然抓握住一星明亮的灯光,阿飞立即斩钉截铁地说: “我现在立即就去找烧饼王的小女儿,既使付给她我全部的家当,虽然所有的 家当少得可怜,但我也甘心情愿,只要她可以将那只波斯猫送给我。唉,希望烧饼 王的小女儿会将那只救命的波斯猫送给我!” “不。” “为什么不?” 阿残一手拄住拐杖,一边摇摇头说:“你现在还不可以去找烧饼王。” “为什么?” 阿飞不胜奇怪问。 “第一,现在夜已过半,烧饼王一家想必早已休息,你这时去打挠人家,人家 只会把你当作是怪物,或者干脆就是一名盗贼;第二,这时我必须去见大老板,而 柜台上却无人看守,你现在最好留在这里看守柜台。柜台下面还有半瓶酒。”阿残 笑笑说:“不必着急,反正时间还很充足,林姑娘恐怕暂时还不会立即回到‘伤心 客栈’来!” “好吧,但愿如此!” 阿飞又叹了口气说:“既然主意是你出的,我当然完全听你的。我明天去取那 条救命的波斯猫,但愿这一切顺利如意!唉,这次真是倒霉了!” “老天还没有塌下来,一切自然都会如愿以偿的。” “但愿如此!” 阿残拄着拐杖,伸手拍了拍阿飞的肩头,掀开布帘,脚步一瘸一拐,走进柜台 一侧的一扇白桦木板门里面。当走进入木门,阿残忽然又回过头,最后交待说: “把眼睛睁大一些,小蝙蝠,不要让狼趁你熟睡时把你叼走了还不知道!” 阿飞耸耸双肩,回答说: “我怕什么啊,要真有狼来了我也不怕!你忘记我是一只小蝙蝠,飞上半空, 谁也没法抓住我!” 阿残笑笑说:“你这只小蝙蝠,你这只专门爱惹麻烦的小蝙蝠,仔细睁大眼睛 小心一些吧!” 说着,阿残走入那扇白桦木板门,垂下厚厚的布帘,拐杖拄落地板上的清晰声 响,由近及远,渐渐随之低沉远去。 阿飞独坐高高的柜台后面。夜沉沉,虽然没有真得看见有狼来,却忽然看到一 张既年轻又妩媚的笑脸—— 他一个人、独个坐在高高的漆黑如棺木的大柜台的后面,苦恼的愁云,转眼间 一扫而空,又恢复往日那种开心的欢乐笑容。 侏儒的他和残疾的阿残惺惺相惜。虽然并非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却要比世界上 任何一对亲兄弟,更加感情深挚和亲热。天生的缺撼,也许是其中感情深挚的原因 之一。真正的原因,却是在他们之间有许许多多的共同的沟通语言。 现在,阿飞终于放下悬挂心中的最大的一块硬石头。波斯猫!林姑娘!他宁愿 被黑塔般的李二爷狂风暴雨般狠揍一顿,也绝不愿意看到林姑娘的哪怕一个轻微的 责备眼神。 不可否认。谁都知道。凶神恶煞的李二爷,一直都苦苦暗恋温柔如水的林姑娘 呢! 李二爷虽然平日像狂风骤雨般凶狂恶狠,号称八百里边关大漠第一号凶神恶煞。 然而每次当他一见到林姑娘的时候,简直就像老鼠忽然遇见到了大猫。要是林 姑娘说一加一等于三,他绝不允许有任何一人说出一加一会等于二…… 想起了林姑娘和李二爷的有趣的爱情事情,阿飞一张漆黑如墨的脸孔,不禁辗 露出一股股调皮的笑容,笑道:“可爱的骆驼是我最亲爱的宝贝”! 所有的愁云宛如过眼云烟,一扫逝过,这时全部消失无踪。他替自己又倒了一 杯酒。独自饮了小半口。冰酒入喉,灵感这时忽然一掠,不由清了清嗓子,放开歌 喉,高声吟唱道: “一杯一杯复一杯, 饮酒击杯玎铛鸣。 我为军人岂无情, 人命倏忽如烟云, 聊持杯酒遣浮生 ……“ 这是驻守边关大漠的将士们之中非常流行的一首边陲歌谣。是很久以前一个退 休的老军官途经 “伤心客栈”时,教会阿飞的。他十分喜欢这支歌。老军官仅仅 唱了一二遍,他就全部都学会了。 要问这世上谁是真英雄,那些驻守边关,浴血沙场、踏破贺兰山缺,把万千金 兵狗贼阻挡在大漠最北边、寸步难进的沉家军将士们,个个豪云壮志,铁骨铮铮, 问鼎大漠,谁都不愧为“真英雄”这三字。 那位退休老军官,据说一生共斩落七十二个金兵狗贼的头颅。他妈的金兵狗贼, 烧杀抢淫,无恶不作,宛如一头又一头的洪水猛兽。退休老军官说,要是有力气, 还挥舞得动手中的那柄雪亮长刀,他宁愿重赴沙场。最终纵然马革裹尸,也要一鼓 作气再割下七十二个金兵狗贼的头颅,回家当礼物送给儿孙做尿壶,或者当作皮球 踢 ——单凭这股直冲斗宵的壮志豪情,“英雄”二字又岂能一言总概述! “好——” 想到此处,阿飞顿觉胸中不禁陡窜豪情万丈,仰首一饮杯底酒,继续朗声高歌 道:“……我为军人岂无情……聊持杯酒遣浮生……我为军人岂无情……聊持杯酒 遣浮生……遣浮生啊遣浮生……” “唉呀呀,不得了,不得了了!小蝙蝠,你不是突然得了神经病吧?” “谁说我得了神经病,胡说八道,巅倒黑白,简直是放屁,放……” 阿飞一扬眉头,被人打断吟唱,只好停住歌声,有些怒不可遏道。可是,当他 一转过身,正准备开口骂出第二个“放屁”之际,他不由将吐到嘴边的一个“屁” 字,硬生生地吞了下去,没有完整骂出口来。 门外风沙正紧。 这时候,半掩半闭的木门,忽然被人“吱哑”一声轻轻推开。阿飞双脚站在椅 子上,抬起头,朝推开的门外看去。说话的同时,门外忽然站立有一个全身红颜色 的女孩子:红颜色的头巾,红颜色的衣衫,红颜色的绣花鞋。她伸出一只戴红颜色 手套的纤纤细手,掀起遮挡风沙的红颜色的头巾,露出一张年轻而又妩媚的笑脸, 眨着一双勾人心魂的大眼睛,格格笑道: “放什么呀,你倒是说给我听听,小蝙蝠,你究竟打算放什么呀,还是忽然放 不出来了?” 阿飞摇摇头道:“我跟你又不是很熟,小蝙蝠这个名字,可不是让人随便来叫 的。” 红衣女孩子说:“不叫你小蝙蝠,哪叫做什么?难道要我叫你小乌龟?嘻嘻, 我可不喜欢把男人叫做小乌龟,弄不好,有一天他真得变成一只戴绿帽的小乌龟了!” “关于这一点,倒是请你完全放心!” “哦?”红衣女孩子问。 阿飞回答说:“倒如今我仍然还是孤家寡人,光棍一条,不怕别人把我叫作小 乌龟,小王八;就算别人真这样叫我也无所谓。而且,你想,做一只小乌蛋小王八 有何不好,要是背上有付坚硬的厚壳,生活在这大漠之上,既可以挡住白天的骄阳 炙热,又可以抵住夜晚的风沙尘埃。真的搞不懂,像我这样的男人,做一只小乌龟 究竟有什么不好的呢!” 听了这段话,红衣女孩子不停格格笑道: “小蝙蝠啊小蝙蝠,你简直有趣极了!” “我的确很有趣呢,不过,”阿飞看着这个红衣女孩子说:“我这时还不知道, 你是谁,深更半夜忽然来到‘伤心客栈’,究竟又想要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来找你这只小蝙蝠的。”红衣女孩子眨着一双勾人心魂的大 眼睛,含情脉脉地说。 “找我?” 听到这话,阿飞纵身一跃,从椅子上跳上高高的柜台,盘膝坐在柜台上面,沉 吟片刻,很快又摇摇头说: “不可能,不可能!我认识的所有女孩子,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三个人,除非三 伏天的沙漠忽然下起数九寒冬的大雪,不然的话,决不会有女孩子来找我的。姑娘 请你可不要开我的玩笑,拜托好不好!” “谁开你的玩笑啊,我可没开你的玩笑!”红衣女孩子的神情一下子似乎变得 一本正经地说:“我来找你,当然有事!” “那么,说说看,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情?” “我要和你比试较量一下!” 阿飞睁大眼睛,显得不胜奇怪说:“比试较量?” “小蝙蝠,听说你的一身轻功在这片大漠之上是数一数二的,从来没有人可以 超过你。本姑娘对此倒是深疑不信。要是你有本事追上我的话,我甘心情愿许身给 你,做你的老婆,你看怎么样?” 阿飞叹了口气,说:“我的轻功简直连骆驼的屁股都赶不上,还谈什么大漠之 上数一数二呢!要说老婆吗,说实话,我心里倒是真的很想找一个。不过,我不喜 欢比我高的老婆,我需要找一个比我矮一些的老婆,这样看上去也会合适般佩一些。” “小蝙蝠,你不仅是这大漠之上轻功最了得的人,而且还是大漠上最会说笑话 的人,我忽然发现自己开始愈来愈喜欢上你了。” “你可千万不要喜欢上我!” “为什么?” “像我这样又矮又瘦的侏儒,面容丑恶十分,四肢宛如残疾,一个人吃饱了全 家人都饿不死;要是有哪个姑娘喜欢上我,不是那个姑娘的眼睛看不清楚,一定就 是我的一双灵敏的耳朵出了大毛病。” 红衣女孩子这时莲步轻移,走到柜台前面,半身趴卧柜台上,一双勾人心魂的 眼睛紧盯住阿飞,吐气如兰道: “要是你的轻功真赢了我的话,小蝙蝠,本姑娘不仅会许身给你,做你的漂亮 老婆,而且,说不定还要送你一只白毛碧睛的波斯猫呢!” “一只白毛碧睛的波斯猫!” 阿飞深吸一口气,深深重复一遍喃喃道。 后半这一句话,显然不由自主深深动摇和打动阿飞的一颗心。关于老婆不老婆, 他倒全然不在乎。要是能得到一只白毛碧晴的波斯猫,他情愿放弃一个老婆,甚至 放弃整个世界,这将是一场损失多么巨大的代价啊! 要知道,一望无人烟的大漠之中娶个老婆,可不像在繁华的江南古城那样。只 要有足够金银之物,一伸手便可以到处抓一大把。 而大漠之上,可决不是这样子的。 娇艳的玫瑰花永远没法生存辽阔的大漠之上的。 大漠女子从不会娇柔作态,俗媚低廉,诲盗诲淫,涂脂抹粉再造出另一张僵尸 般可怕病白的脸孔来。她们有雪峰般纯洁温柔的心灵,骆驼一样坚硬不移的毅志, 她们的一言一行,无不布满充沛的活力和健康。 而且,大漠之上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大多数大漠游牧汉子终生无娶、光棍一生 ;如果哪家幸运的男子娶上一个漂亮的老婆,那将是上苍赐福给予,全家族、甚至 全城镇的幸福吉祥的开心大事情。 阿飞此时为了得到一只波斯猫,宁愿放弃一个年轻漂亮的老婆,这只猫在他心 中的地位自然不言而喻。 阿飞一双黑亮的大眼睛,这时候睁得大大的。 他仔细打量面前这个红衣女孩子! 不禁又重复一遍喃喃道:“一只白毛碧睛的波斯猫!” 红衣女孩子认真点点头,肯定说:“不错!” “那么,你有什么条件?” “什么条件都没有,”红衣女孩子说:“只要你的轻功追上我,不仅可以从此 得到我的一片芳心许身,而且还有那只白毛碧睛的波斯猫!” “真得难道就只有这么简单?” 阿飞像是还有些怀疑,不大完全放心。 红衣女孩子窥透阿飞的心灵,狡狡猾猾地笑一笑说: “要是你不相信,那我可也没有办法了!” 阿飞深吸一口气,说: “像这样让人高兴都来不及的好事,换成是谁的确都会不相信;可是,对于我 小蝙蝠而言,为什么我不试试看呢!” “是啊,为什么你不试试看呢!” 红衣女孩子不禁又笑了笑说: “那么,我们就以‘伤心客栈’为起点,城外的老龙王庙为终点,要是谁先到 了老龙王庙谁就获胜,小蝙蝠你看何如?” 阿飞耸耸肩,最后说: “要是万一我不小心输了,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东西?” “那你又有什么呢?” 阿飞不由滩滩手,说:“你都看到了,我什么都没有。” “这就是了……” 红衣女孩子做了个手势,忽然一板脸孔,装作一付既可爱又可怕的样子,说: “要是你这只小蝙蝠果真输给我的话,那么,我就用手不客气地一扭,把你这 只可爱的小蝙蝠的头给扭下来,当作口喝时喝酒的大酒杯。” ------- 断桥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