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老友新交易 黄昏。又见黄昏。 一进入树林最深处,便再感觉不到六月酷暑的滚滚热浪。在繁枝茂叶终年拒绝 接受阳光的普照时,又多了几许阴沈冷清的不安定因素。脚下积累的沈厚的陈年落 叶,干脆的断裂声,犹似僵尸呻吟。光线非常不好。到处像弥漫一层层薄薄轻雾。 但又决非雾。虽然视野中全都是代表勃勃生机的绿意,却使人好象到达另个次元异 度空间世界。 一颗颗横列古木,岂非正如一个个守候黑暗中的怪兽。卓然高立,舞动爪牙。 很恐怖。极度阴沈。大部分传说中的妖魔鬼怪难道不都爱选择古林最幽深处作为自 己的蜇居之处。 这一次,会不会例外?! 谁心中都没底! 而沈饮雪的境况,现在更糟糕。 他和薛贵人跟随半空中滑行的“血蝴蝶”身后。“血蝴蝶”把他们带到了这片 浓密的寻找不到方向感的古木深林,然后便消失得没踪迹。果真形如幽灵的影子。 但最倒霉的,却是跟随“血蝴蝶”身后的沈饮雪和薛贵人。 他们确信无疑,“血蝴蝶”是要把他们俩带到这片古木深林。但此时的“血蝴 蝶”,何故忽然又消失得没踪迹可寻?他们想不明白。但他们又没法照来时的路再 掉转身走出深林。 深林如大海,到处都是路,到处又没路。 他们只要硬着头皮,踩住沙沙响的积叶,继续朝树林最深处探寻而去。也许在 树林的最最深处也就是树林的新出口。然而谁知道呢,但愿老天保佑。夕阳最美。 最美的夕阳这时都不愿意把一缕阳光奢侈射到古林最深处。即便夕阳愿意射入 古林,最终那也是浪费阳光的光亮。愈往古树深处愈阴暗。薛贵人靠近沈饮雪,一 张冷若冰霜的脸庞衬托星星点点的夕色,心情必定十分不是滋味。 沈饮雪伸手替她推开阻挡面前一根横枝,苦笑笑说:“我实在想不出一个比较 合适的解释!” “你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解释?”薛贵人走过那根横枝问他。 “血蝴蝶既然把我们带到这片古林来,为什么又忽然悄然消失不见,”沈饮雪 说。“难道这儿就是他想要把我们带到的地方!但我总觉得这儿不像目的地,因为 除了满目古树外,根本看不到任何人或事物……” “不要太武断,”薛贵人冷冷说。“至少我们都知道,血蝴蝶肯定便在古林中, 而且是他把我们带到这儿来的。虽然罕见人迹,但这儿林幽木深,说不定正是血蝴 蝶的蜇居之地。” 薛贵人因为这样说,是前方一颗被虫害和岁月腐蚀的高大朽木之下,赫然有一 具具白骨尸体。凌乱堆积如山。那是一具具完整的人尸白骨。有的死者显然刚逝不 久,一大半的肤体尚没有腐烂,正散发出一阵阵呕心恶臭。要没有猜错,这些白骨 死者必然都属于血蝴蝶的独手杰作。 沈饮雪摸摸鼻子,瞧瞧那堆积如山的尸骨叹息说:“莫非血蝴蝶是要把我们带 到他蜇居之地,等到肚子饥饿时再慢吞嚼咽把我们吞下去!” 薛贵人用一只手捂住鼻子。她掉转身,看了看沈饮雪。沈饮雪这句话似乎正说 出她心中正最担忧的最可怕结果。要是后果真如他们现在所感觉的这样,恐怕真不 失为一件最可怕的结果。古林已经渐渐沈阴。一阵阵凉风掠过万千枝叶潇潇瑟瑟作 响,像魔鬼隐藏黑暗中喘息。潇潇瑟瑟摇响的万千枝叶声中,沈饮雪和薛贵人这时 候都不由忽然听到,一声声清亮铿锵的礁夫伐木劈柴声。 “你听到了?”薛贵人问。 沈饮雪点点头说:“那是礁夫伐木声。” “都这个时候,”薛贵人说。“还会有谁在这片古林深处伐木。” “山林岂非就是礁夫赖以为生的地方,”沈饮雪微笑说。“他们终年都生活山 林最深处。山林就是他们家。就像江湖便是我们赖以为生的天地。别无选择。既然 山林最深处有人,为什么我们不去拜访拜访!” 总算又有了个目标。于是他们绕过朽木下一阵阵呕心恶臭的堆积如山的尸骨。 一前一后。沈饮雪走在薛贵人身前,朝山林更深处继续寻声行去。清晰可闻的伐木 劈柴声距离他们不远。不用多久,他们便寻找到声音的发源地。 一大块空地上,搭建了几间茅屋。一条夕阳下闪闪发光的山溪,从茅屋后潺潺 流过。溪水清澈明净。大自然赏赐的圣物。屋前载有几株盘根斜枝的老梅。花期虽 早过,但仍有一股隐者的幽香漂浮枝头。窗口都被打开。每扇打开的窗户都放满瓶 载的菊花。一道半人高下的竹篱笆,简简单单圈绕在茅屋四周。这里的夕阳陡然变 得非常温情。人的心灵都变得明净的溪水般不染尘埃。一花一木,处处摆设,无不 都浓郁透露出远离喧嚣尘世的隐者高风的神韵。 血蝴蝶决不会有这样仙境似的居处。 那么,究竟又是哪位隐士高者,隐居这儿与清风明月终年结伴?! 一个貌若仙童的灵敏年少,坐在树桩上。抚起双袖。手中握住一柄差不多和他 体重一样重的斧头。一斧劈落,粗实的木柴立即整齐有序碎裂成四片。每一斧都相 同。夕阳照射他红润的脸孔,他有一双不食人间烟火的空灵双眸。他还是个天真孩 子,不过十一二岁。沈饮雪和和薛贵人听到的清亮铿锵声便是由他斧下发出来的。 沈饮雪叩敲敲半掩半闭的竹门,说:“小朋友……” 劈柴的灵敏年少停住手,一双空灵的双眸从上到下打探打探他们,然后打开竹 门说:“你们就是宝宝带回来的那两位客人?” “宝宝是谁?”沈饮雪感觉莫明其妙问。 “难道你们不是宝宝带回来的客人!”年少显得像失望说。“你们没看到宝宝 吗?他是专门去找你们的。宝宝是专门去把一个叫做大盗沈饮雪的人和他的朋友带 到这儿来的。你们是谁?”沈饮雪转身看看身边的薛贵人,薛贵人和他一样感觉莫 句其妙。他又微笑看着年少说:“我就是宝宝要找的沈饮雪,可是我们真没瞧见找 我们的宝宝。” “决不可能,”年少摇摇头,斩钉截铁说。“宝宝从没有寻找不到一个人。要 是没寻找到你,他决不会回来的。但宝宝现在已经回来了,不相信你看……”说着, 他把两根柔嫩的小指头放入粉红的嘴中,发出一声高亢的呼哨。哨声刚停,从最左 边一间小小茅屋中顿时飞掠出一道血红色飞影。俨然正是消失不见的血蝴蝶。 “你们看到他吗?”年少指指滑行头顶的血蝴蝶说。“他就是宝宝。他是专门 去把你们带到这儿来的。宝宝很乖,他是我的好朋友。” 他朝血蝴蝶扬扬手,粉红的小嘴中又发出一声声抑扬顿挫的呼哨声。血蝴蝶盘 旋于年少头顶上空,口中犹自发出一阵阵低沈的咕咕声,仿佛在开心会意地回答年 少。原来年少口口声声说的“宝宝”,就是人见人怕的专门吞食人精血的“血蝴蝶”。 美女与怪兽,年少和妖魔。谁会想到“血蝴蝶”在年少的口中只是“宝宝”的可爱 称呼。 ——尽都如此稀奇古怪。 虽然没觉得啼笑皆非,但沈饮雪摸摸鼻子,实在觉到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受。他 苦笑笑说:“那么,亲爱的小朋友,你能不能告诉我们,‘宝宝’把我们带到这儿 来,究竟是为什么?”这貌似仙童的灵敏年少,与妖魔的“血蝴蝶”关系亲切友好, 莫非也是一只隐居古林修行的小怪物!疑虑困绕于他们的心头。 “不知道,”年少摇头说。“不过,我想等你们见到先生之后,恐怕便会知道 宝宝把你们带来的原因。” “先生?”沈饮雪和薛贵人几乎异口同声问道。 年少很郑重点点头,诚恳说:“先生现在在‘飘云崖’看夕阳。你们可以迎着 小溪上去。到后山的山顶,就会看见到正在等你们的先生。” 这条潺潺溪流,弯弯曲曲,直通往后山山顶。 溪流的发源地原是半山涯一处终年往外长流的寸方洞口。至于洞口的水源从何 而来,没人去考察和追根溯源,所以无从知晓。大自然的奇妙,任何人都没法了晓 完整的来龙去脉。 夕阳正西下,断肠的人不在天涯。“飘云崖”虽有人,但又决非断肠人。 虽然号称“飘云崖”,却不见崖边四处有哪怕随意的三二朵白云环绕崖边。 “飘云涯”看不到一片白云环绕崖边,却不失观赏夕阳的一处最绝佳的观赏点。 一个朴质中年人,正独立“飘云崖”,看夕阳西下。 盛夏的黄昏晚风,掀动起舞的平整衣袂,西下的夕阳,斜射平视的白净容貌。 这人独立于夕阳下,却好象夕色因为有他的存在而变得更富有灿烂绚丽多彩。 这人独立于孤独山涯顶,却仿佛比孤涯还更孤独十数倍。 在风舞衣袂之际,似要立即御风飞天。他的灵魂和思想都交付给天簌的大自然, 犹如一高风亮洁隐士,却更像隐士当中一王候,也曾叱咤风云,也曾逐鹿中原,问 鼎于天下群豪,但此时的他,只是一个最标准的隐士。 “又相见了,沈相公,”中年隐士背对走上山涯的沈饮雪和薛贵人,温文尔雅 说。 隐士的声音,就如那条山溪般明澈清亮。“自从济南大明湖畔一别,屈指仔细 算上一算,我与沈相公怕已是三载有余不曾相见。时光如流水,逝者如斯夫。时间 过得真快啊……” 沈饮雪微微一笑说:“上次我们相见,是因为我偷了蔡太师七十二件送给皇上 的宝贝礼物。但这次相见,我想想,我好象并没有偷蔡太师什么东西,至少在这段 时间没有偷蔡太师的宝贝。说实话,我从没有见到有谁的宝贝再比蔡太师的宝贝多 了!” “我虽然在大明湖畔追回那七十二件御物,但最终那七十二件御物还是在大内 深宫中不翼而飞。要是没猜错,我想七十二件御物必定又重新回到了沈相公的囊中。” 沈饮雪叹道:“难道这一次你又是为了追回那些东西?” “如果有可能,那也末尝不可,”中年隐士依旧温文尔雅说。 “我看那是没可能了,”沈饮雪叹了口气说。“我是个穷光蛋,又是个大赌徒, 那些不幸的宝贝早被我换成银子挥霍一空了。” “这你可骗不了我,”中年隐士掉转身,轻轻一笑说:“七十二件御物中的任 何一件御物,兑换的现银价值,恐怕都足够一个平常人奢侈生活十辈子。我想沈相 公一双识宝的眼光,定然要胜我无数倍吧!” “反正你现在问我要钱没有,”沈饮雪耸耸肩说。“命有一条。要不你把我捕 回刑部去坐牢抵债。你瞧如何?” “刑部的牢房要是关得住沈大盗,我晚上睡觉一定也会在梦中露出笑容,”中 年隐士悠悠说。“你尽管放心,今天决不会有谁想要捕捉大盗。至于那七十二件御 物,我们也可以暂时不考虑。但不过……” “可惜那七十二件御物真被我全卖了,否则,我一定会送几件最好的谢谢你,” 沈饮雪说。“不过,我真不明白,蔡太师手下最得力的干将‘兰陵王’陶然亭,怎 么会变成古木深林一隐士。莫非世道日下,陶先生不甘权贵争夺,已经从蔡太师手 下退职?” 陶然亭淡雅一笑,并没直接回答。 “这儿是个山青水秀的好地方。一旦有空闲的时间,我都会到这儿来享受一段 清净。繁忙工作过后总需要静心调节疲劳的身心。我也不例外。凡人做久了,到深 山古林做个暂时的隐士,何尝不是放松心情的好办法。虽然最终还得回归凡人世界。 不过,这次到这儿来却倒并非享受隐逸的……” “是专门来欣赏夕阳的?”沈饮雪眨眨蓝眼眸,瞧住那轮西下夕阳说。 “夕阳在天堂或地狱都一样绚丽多彩,”陶然亭说。他一双宛如能看穿别人身 心的温静的双目静静看着沈饮雪,负手长立说:“我在思考一件非常棘手的疑难问 题。更确切说,是在思考一件关于你的棘手非常的疑难问题。” “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思考疑难问题末免太寂寞,我不认为在这儿思考疑问会 得到满意答案,”沈饮雪叹道:“可是我有什么疑难问题,竟然值得京城二品大员 蔡京蔡太师最得力的爱将‘兰陵王’陶然亭先生,专门跑到这儿来思考?” “所以才到这儿来思考,”陶然亭轻描淡写说。 一半的夕阳,全投入远山紫黑色的怀抱。动人的晚霞,把西天涂抹得五颜六色。 山风清凉沁骨,倦怠的鸟互相诉说各自一天的见闻怪事。山崖边有一张石桌,石桌 四边有几把石椅。陶然亭坐在其中一把石椅上,然后示意沈饮雪和薛贵人请坐。沈 饮雪坐下来。但薛贵人并没落坐,她静悄悄站立在沈饮雪身后。冷若冰霜的她的眼 眸中,总感觉像有不安定的因素。 “太师很生气,”陶然亭目光注视沈饮雪这时忽然说出这一句话。“至于太师 生气的原故,不用我解释,沈相公想必非常清楚。” 沈饮雪笑笑,既没有立即承认,但也并没否认。 一颗冠似伞妆的茂盛参天古松横斜山涯边。风吹来,一树的尖尖的碧青松针顿 时雨打荷叶般哗哗作响。掉落的一根根松针掉落石桌。多年以前的江湖曾有一位武 学奇才,专门以松针作为暗器,从他手中飞出的松针竟然达到力穿磬石的穿云裂石 之力。以后再没听说过有谁专门用这松针作为独门兵器。以暗器为长的川蜀唐门也 没听说过。但此时在夕阳下掉落石桌的这些碧青松针看上去,多么富有诗情画意。 陶然亭挥袖扫去石桌的松针,两根修长的指头捏住半空中一根飘飞松针,双指轻微 一夹,松针立即被折断为两截。陶然亭气定神闲说: “‘沈舟将军’在朝在野与太师处处对敌,太师最终决定杀他,那实在是逼不 利己。将军如果早日与太师同谋天下,以他的纵横才华,今日早已成为朝庭权贵之 一。但他没有接受太师的邀请,最后只得远赴大漠边关……” “‘秋也有雪’柳画眉率领七十二贤人组织,奉令前往骆驼镇的‘伤心客栈’ 追杀‘沈舟将军’。之后的情形,沈相公便更明白了。沈相公和‘伤心客栈’的那 群朋友不仅破坏了柳画眉的计划,而且把‘沈舟将军’暗中安全护送至驻守边关的 春秋大将军身畔。这自然也是‘沈舟将军’最后一处可以庇护的地方。你我心中明 白,虽然蔡太师权倾天下,但对于驻守于边关掌握四十万大军兵权的春秋大将军, 太师对他也鞭长莫及……” 沈饮雪耸耸肩。 他没打断陶然亭往下说的话。 “当然,对于‘沈舟将军’和春秋大将军之间的微妙关系,沈相公比我更清楚,” 陶然亭依旧慢条斯理一一说。“据我所知,春秋大将军共有两个儿子,其中一人便 是‘沈舟将军’;而另外那一人……”陶然亭顿了顿,瞧住沈饮雪一双天蓝色眼眸 静静说:“自然就是沈相公你了……” “这便不怪罪沈相公千万百计相助‘沈舟将军’脱离柳画眉在骆驼镇的追杀,” 陶然亭淡然说。“要换作我,我一定也会那样去做的。” 沈饮雪笑笑道:“陶先生恐怕不会为了告诉我这些才找我来的吧!” “当然不是,”陶然亭说。“找沈相公来,的确有一件事,要麻烦沈相公。” “请说请说,”沈饮雪说。 “既然‘沈舟将军’已经到了春秋大将军身边,关于‘沈舟将军’和太师间的 过失,也就算作告一段落。太师其实并无非杀‘沈舟将军’之意,如果将军不非与 太师为敌的话,”陶然亭悠然说。“太师向来求才似渴,尤其诸如沈相公这般年轻 的江湖奇才。” “这是夸奖我,还是骂我,”沈饮雪眨眨眼说。“我只是一个人见人恶的大盗, 难道也算作‘奇才’?!” “算,”陶然亭肯定说。“自从沈相公夜半入深宫轻轻松松盗取七十二件御物, 对于沈相公天下无双的盗术,太师便佩服不已。当然对于沈相公赌酒双绝的绝技, 那也是名惊天下。这次有件事,恐怕就要麻烦沈相公的天下无双的盗术!” 沈饮雪摸摸鼻子,苦笑道:“你莫非想要我去偷东西?” “更确切说,”陶然亭微笑说。“是去盗一幅画。” “一幅画?”沈饮雪不禁脱口问。 “对,”陶然亭点点头说。“一幅东晋画师顾恺之的画卷。” 沈饮雪的心,一阵阵跳动。 一幅东晋画师顾恺之的画卷,对他说来显得可并不陌生。此时他和向导薛贵人 前往云南大理国去的原因,岂非就是为了和大魔头黑如玉的一个赌约,最终盗得一 幅东晋画家顾恺之的画卷送给大魔头黑如玉,以此换得那个名叫小妍女孩子的人生 自由。 此时此刻的陶然亭,居然同样想要沈饮雪去盗一幅东晋画家顾恺之的画卷。事 情竟如此相似。 “噢,”沈饮雪口吻悠悠说。“那到底是一幅什么样的画卷?” “只是幅平平常常的画卷,其实根本没有任何特殊性,”陶然亭静静说。“这 幅画卷如今藏匿于云南大理国的‘古佛寺’。它是顾恺之十大名画中的其中一幅‘ 醉里挑灯看剑图’。当然,江湖中关于这幅画的传说,人云亦云,以讹传讹。有人 说他关系一笔远古的巨大宝藏,有人说在画中隐藏有一套惊天动地的绝技……传说 有多种,当然画只是一幅普普通通的平常画……” 沈饮雪微笑说:“我好像开始变得迷惑不解了!” “为什么?”陶然亭问他。 “既然那只是一幅普普通通的平常画,为什么又要非盗不可呢?”沈饮雪说。 “我觉得那岂非掩耳盗铃?” “你完全误解我的初衷,”陶然亭说。“我的意思并非指那就是一幅毫无价值 的画卷。对有些人或许毫无价值,但对于有些人又充满诱惑力。但对太师说来,那 的确是幅迫切希望得到的一幅画。” 沈饮雪听他往下说。 “每个人都知道,”陶然亭说。“太师对书画的造诣决不再当今天下任何一有 成就的书画家之下。而对于天下各大书画名家,太师又格外酷爱东晋顾恺之的画技 风体。那幅藏匿于云南大理王国‘古佛寺’的‘醉里挑灯看剑图’,恰好是太师心 仪已久的一幅画。但画卷藏匿在云南大理国,太师虽心仪久远,却始终没法得到… …” “所以,”沈饮雪说。“太师先生便决定让我帮他到大理国去偷盗那幅画,以 此来满足他心仪久远的渴望!” “没错儿,”陶然亭说。“当然,沈相公如果得到那幅画,并非没有回报的… …” “谈到太师的回报,”沈饮雪眨眨眼说。“我好像又开始变得动心了!” “这是一份不大不小的回报,”陶然亭静静说。“据我从刑部得到的资料,沈 相公的名字多年前就已经名列刑部通辑的十大罪犯之首。要是沈相公可以将那幅画 平安送到太师手中,沈相公的大名便会从黑名单上立即抹掉不见。你知道,太师要 那样做轻而易举……钱财当然是身外之物,但一万两黄金的价值,我想足够一掷千 金的沈相公在赌场纵情放纵一段快活的时光。” “非常有诱惑力,”沈饮雪笑笑说。“不仅可以从此高枕无忧,不用担心随时 被刑部的捕快追捕,而且能得到一笔数目不菲的金钱,简直令人动摇心神,何乐而 不为!” “你答应了?”陶然亭面露微笑说。 “我没法拒绝,”沈饮雪说。“但要是我不答应呢?” “你不会不答应的,”陶然亭说。“我想。” “你这么确定!”沈饮雪说。 “对,”陶然亭说。 “莫非你比我更要了解我不成?” 陶然亭摇摇头。 “沈相公一定不会拒绝的我想,”他说。 “为什么?” “要是你拒绝了,”陶然亭笑笑,目视他说说。“恐怕你也就再不是大盗沈饮 雪了!” “看上去,”沈饮雪叹道:“我别无选择,看来只有接受了!” “那样最好不过!”陶然亭说。 “可是,”沈饮雪最后耸耸肩说。“陶先生不是那么小气眼的人。你请我偷东 西,在最后临别之际,总得请我喝几杯酒吧。” “至于酒,”陶然亭说。“早就为沈相公准备就绪。要是沈相公不嫌弃山下寒 舍的简陋,我们现在就下山去喝几杯如何!” “好极了,”沈饮雪说。 天空完全黑下来之际,窗内窗外,一样黑乎乎。 室中的空气中弥漫一股股淡如水的若即若离的兰花馨香。虽到掌灯时刻,却没 有掌灯。窗口半推。窗台上有几盘名贵兰花。总是最早出现的三二颗明亮的星辰, 闪烁东方的天空。淡如眉的月影几乎已经和深蓝的盛夏夜空溶为一体。只有星光射 入室中。斜斜洒落在沈静的一坐一立的两人身体上。 古山幽林的夜半,要不具有一颗波澜不惊的隐者心,长时候待下去,简直令人 发狂。或者没有一些打发时光的消遣类的事情做的话。 但陶然亭却两者兼备。他既有隐者心,又有一颗狂野的雄霸之心。在古山幽林 的陋室寒舍,他是最标准的隐逸之士。在江湖武林中,他又是叱咤风云的风云大人 物。尽管他只是身为蔡京麾下一员最得力助手,但丝毫不损伤他才华横溢的一举一 动。 就以现在他所在的这间独立的陋室说来,守卫隐蔽之严,令人望而生畏。不介 绍由失踪武林多年的众多超一流高手组成的暗黑狙击手,分布隐形于陋室周边。既 使盘旋在远方夜空那只只会带来死亡讯息的恐怖“血蝴蝶”,它充当守望者,有谁 还可以逃脱出居高临下的监视的目光。 ——方圆百丈之内,要没得到陶然亭批准,决不会有人接近他的陋室寒舍哪怕 小半步的距离。当然,一旦有谁接近危险距离之内,那么他的亲朋好友恐怕永远再 都寻找不到他对踪影。我的意思是指,他便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不见了。从此像 蒸发掉。 另一扇陋室门中,沈饮雪凭窗独自举杯长饮。他如意以偿,得到陶然亭招待他 最好的陈年佳酿。但陪他小饮数杯的陶然亭说自己不胜酒力,起身告辞离去。沈饮 雪虽无求之不得之意,却也落得一个独自清饮不胜悠闲自得。 他的房间只有他一人。薛贵人居坐他隔壁。他本想邀请薛贵人一道喝几杯,然 而薛贵人婉言谢绝。她说很累,需要好好休息。今夜暂憩陶然亭的寒舍,明天又将 踏上行程,到云南大理国去。 但婉言谢绝沈饮雪说需要休息的薛贵人现在却并没有在她的房间中休息。 她居然身处陶然亭的陋室中。 一开始谁都没说话。 静默替代思索。 室内简洁明了。除必备的日常生活用品之外,其它再别无所有。 冷若冰霜的薛贵人,仍然满脸冷若冰霜的神姿。这女人似乎一落地脸孔上就是 这付冷若冰霜的神姿。她抱膝坐在陶然亭坐的一张铺垫柔软皮毛的长榻,冰冷的眼 眸中,像有些迷乱。她静静注视陶然亭。 陶然亭背身站立窗前。即使他背对你,也好似能一眼看穿你的内心世界。窗台 上其中一盘兰花已经绽开。陶然亭拔弄兰花修颀的长叶,他左手握住酒杯。他微饮 半小口酒,终于慢条斯理说: “你觉得以他的能力可以盗得那幅画吗?” “要是他没把握盗得那幅画,”薛贵人说。“我想他恐怕也不会轻易答应你的 要求。如果他愿意出手,盗得那幅画应该没有问题。不过……” 薛贵人欲言又止。 “说下去,”陶然亭说。 “黑如玉那边该如何解决?”薛贵人说。“你知道在这之前,他已经答应大魔 头黑如玉。奇怪的是黑如玉怎么又会知道藏匿大理国的那幅画,他究竟为何同样想 得到那幅画。难道黑如玉一行人也已经知道那幅画的秘密……” 陶然亭握住杯子悠悠问:“要没有估计错,黑如玉很显然也得知了关于那幅画 的秘密,要不然以黑如玉的性情,他决不会故意设下那场游戏,让沈饮雪钻入他的 圈子。而且更重要是,这么多年都没有对外泄露身份的他,决不会随随便便便泄露 他隐形多年的身份。” “事情变得愈来愈复杂,”薛贵人摇摇头说。“沈饮雪既然答应帮黑如玉去盗 画,我不明白他现在为什么又要答应我们?” “在他答应黑如玉去盗画时,也许他还不在意那幅画的价值,”陶然亭说。 “现在我在提出同样的要求,就算他不明白那幅画的具体价值,现在一定也知道了, 那幅画决非一幅普普通通的平常画……” 薛贵人看住他背影。 “关于画中的秘密,现在恐怕他比任何人都更想知道,”陶然亭似乎冷笑笑说。 “黑如玉是个聪明人。他清楚这世上如果有谁能盗得那幅画,沈饮雪必定是唯一的 最合适人选。” “假如,”薛贵人狐疑说。“最后沈饮雪终于盗得那幅画,他会交给黑如玉, 还是会交给我们?” “至于他把画最后交给谁,那就不重要了,”陶然亭说。“只要他把画盗得手, 离开大理国的国界,一切自然全都会在我的掌握之中。至于黑如玉,他虽是武林一 代大魔王,但对我们目前还构不成真正的威胁。只是,沈饮雪盗得那幅画,最好不 要在大理国有何耽搁。当然,我想他决不会有所耽搁的……” “黑如玉给他的期限是十五日!”薛贵人说。 “十五日,”陶然亭说。“那足够了。” “我觉得他对我的身份已经开始有所觉察!”薛贵人说。 “不用担忧,”陶然亭说。“像沈饮雪这样的人,就算看出你的真身份,也不 会揭露出来的。你只要把他带到大理国的古佛寺便是。你完全不必要有其它任何担 忧。”陶然亭掉转身,看向薛贵人说:“我想你知道大理国与宋朝现在关系紧张, 已经中断交往,那幅画对太师现在就显得尢为重要。” “女人不问国事。那是你们男人的事,”薛贵人说。“我的任务只是把沈饮雪 带到大理国。” “所以我才破例把这次严峻的任务交给你去完成,”陶然亭说。“希望你不要 令我感到失望。” “我想,”薛贵人说。“我一定不会令你感到有任何失望。不论何事都不会… …” “那最好不过!”陶然亭像感到欣慰说。 当一个女人对你说不论何事都不会令你感到任何之际,我想不用多作解释,你 也该明白她的弦外之音。但奇怪的是,像不解风情的冷若冰霜的薛贵人,她口中怎 会吐出这样的话。陶然亭瞧住她,冷若冰霜的薛贵人脸上,在微弱的星光下这时候 竟然辗露一丝风情万种的妩媚笑意。她不笑的时候冷言冷语,一辗露笑容竟然顷刻 间充满了无限柔情蜜意。但陶然亭此时又掉转身过去。 等到陶然亭再掉转身,他手中摘下一朵含苞欲放的午夜兰花,替给薛贵人。薛 贵人接过兰花甜蜜如丝笑道:“我知道你离不开女孩子。从你来到这儿,你有多久 没碰过女孩子了……” ------- 断桥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