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七步杀一人 「七步杀一人」。 血红的五个字,清楚的写在墙上。 墙沿一滩红褐色血迹,张牙舞爪的吞噬每个人的眼球。 堂上共有四个人。 三个活人,一女二男。 一个死人。 女人是名少妇,一身素雅,瞧上去不过廿五、六年纪,神色哀戚,眼角几滴清 泪,将一张秀丽有致的脸儿,添上几许的我见犹怜。显然是哭过未久。 这名少妇不是别人,正是当今武林四大世家,京城白家白老爷子的续弦夫人, 楚楚。 立于白夫人左首的,一是白家三代老总管,年近八旬,姓黑名云。一是黑云单 传孙儿黑墨痕。 躺着的是死人,一手家传九九八十一式虎啸剑法,称雄中原武林三十余年的「 啸风虎」白宙。 白宙? 不错,正是京城白家当家做主卅余年,一呼百诺的白老爷子「虎爷」白宙。 堂外传来一声喊:「盛捕头到。」 一名身量中等,脊背微弓,留着山羊胡子的枯瘦老头进到堂来。正是人称「无 案不破、京城神捕」,姓盛名容便是。 「见过夫人、黑老。」盛容抱了抱拳,马上留意起墙上的五个血字。 黑云上前执着盛容的手,说到:「劳烦盛捕头移驾,实在::实在是::」一 句话没说完,眼眶却早已红了起来。 盛容拍拍黑云手背,点头致意,说道:「黑老节哀。」问起了事情经过。 「事出突然,全无征兆,只留下::留下墙上五个血字。」 盛容趋近尸身,一番端详。「「虎爷」咽喉受利器戳入,身上再无其它伤痕, 遇害时间恐怕是在子酉之交::却不知昨儿个夜里,府中可有任何动静?」 「昨夜平静如常,却是一点异状也不曾发生。」 黑墨痕抢道:「「七步杀一人」杀人留字,猖狂至此,神捕只管逮他归案,何 来这么许多问题?」 盛容看着这个卅有余,却已名动北直隶的白家新一代高手,说道:「黑少侠莫 急,试问以「虎爷」一身功力,放眼武林能与之匹敌者又有几人?断不可能如此无 声无息就叫人给杀了,这是其一。再者,以京城白家在武林上的实力,也决非任人 来去的酒馆菜市,何以凶手能够来去自如,无踪无迹?这是其二。第三,这墙上血 字饱满厚实,非「虎爷」临死前的仓促之笔,已无可议,然而::杀人留字却也非 「七步杀一人」的做风。第四,就算干戈真如传闻所言,一手剑法如鬼如魅,七步 之内取人性命,但是观「虎爷」咽喉之创,显然不是传说中干戈的薄刃长剑所致, 倒像是匕首、短剑之类的凶器所为,这种种疑点若不一一解开,「虎爷」的死如何 得雪?」 黑墨痕听盛容一番分析,再无话可说。黑云却道:「盛捕头见解极是,我家主 人的冤情全仰仗您了。」 盛容见黑云虽勉力强做镇定,但仍难掩哀戚之情,一张满布皱纹的脸,隐隐失 了血气,显见「虎爷」白宙的死,对这个一手将其带大的老管家而言,的确是个严 重的打击。 「黑老千万保重身子,「虎爷」的死,就交给盛某了。」 当盛容做出这样的承诺,他知道他将遇到公门生涯四十余年来最大的挑战,这 不仅因为死者是武林有数的领袖人物,更因为江湖上最神秘的杀手之一,「七步杀 一人」干戈也牵扯在内。 七个杀手,七个武林神话。 而江湖人称「七步杀一人」的干戈,正是七个无人敢碰的武林神话之一。 盛容看看哀容满面的黑云,看看傲岸不桀的黑墨痕,再看看两行清泪、不言不 语的白夫人,最后视线停在遇害身亡的「虎爷」白宙身上,他既深且长的吸进一口 气,久久缓缓吐出。 盛容已经六十二岁了,打小跟在衙门里当差的父亲身边转,年岁渐长自然也就 进了公门,四十余年的光阴下来,侦破大大小小数不尽的棘手案件,从一个默默无 闻的小衙吏,到现在身居北直隶八府总捕头,这一路走来,「破案」成了他终身奉 行的信仰,他眼里闪着精光,干练的开始勘验现场,在反复的思索与推敲中,他早 忘了昨夜才拟妥的告老退休折子,像一头猎豹冷静的对待猎物一般,在微不足道的 蛛丝马迹中,抽丝剥茧任何可能是破案的重要线索。 「虎爷」白宙咽喉上的致命伤口? 墙上「七步杀一人」五个血字?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线索。没有打斗痕迹,没有足迹鞋印,甚至连一片残 叶落花也没有,一切显得如此平静,倒似凭空移来一具尸体,叫人感觉阵阵冷寂的 颤栗。 堂外传来一阵打斗的声音,阻断了盛容的思考。 刀剑相交,其声丁丁。 院子里四名剑手围攻一名持刀男子。 四名剑手布成四象剑阵,分进合击,法度谨严;持刀男子劲衣装束,一柄单刀 砍削格架,却也不落下风。 战圈由院子前缘慢慢移向大堂,只见持刀男子脚踏太极,每一步踏出都恰巧占 住四象阵活门,四名剑手招式凌厉,却伤他不得,剑阵反受控制转动。过片刻又三 名剑手加入战团,四象阵陡的一变,七名剑手分占七星方位,天权星位居中主持, 天枢、瑶光两星位首尾相应,持刀男子乍见阵式陡变,避过天玑刺来一剑,迎面却 碰上玉衡长剑等在当头,那男子一惊举刀架开,迅地斜身窜出几步,天枢、瑶光趁 势合围,持刀男子暗叫不好,陷入京城白家声震武林的「七星剑阵」。 黑云爷孙及盛容闻声来到庑廊,见持刀男子困于「七星剑阵」犹能久战不败, 三人大感惊奇,再看他左劈一刀昆仑派﹁飞廉刀法﹂,右使一招长白山﹁天池刀诀 ﹂,蓦地斜削一式﹁虎门八卦刀」,刀法机变百出,兼采各家所长,饶是黑云见多 识广,盛容本身即是刀法名家,两人一时之间却也难以看出来人师承来历。 持刀男子置身「七星剑阵」,只觉剑影纵横、剑气森森,左冲右突闯不出阵去, 但是仗着刀法精妙,虽屡有惊险,自量还不至于马上败下阵来,暗里调匀真气,留 心阵式变化。 阵式数转,持刀男子仍无败象,一旁观战的黑、盛三人虽惊异此人的武功之高, 但也确信「七星剑阵」要拿下这个不速之客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持刀男子瞥眼见到立于廊下的黑、盛三人,提声道:「京城白家好大的家势, 是用这种阵仗对待衙门里来的人?」 自来江湖人物多不愿得罪官府,黑云听那男子如此一说,不解的望向盛容。盛 容轻声道:「盛某不识此人!」 黑云理解点头,想天子脚下、京师重地,官差兵勇何只数万?为防有失,下令 止了剑阵。 剑阵一止,方才占居天权星位的剑手立即上前禀道:「这人不通姓名、不等传 唤,直嚷着要见盛捕头,提刀便要强闯进府,我等只得结阵拦阻。」 那持刀男子哈哈大笑,说道:「拦是拦了,却不见得阻得住少爷我!」 黑、盛三人直到这时才清楚瞧见这人脸面,黑墨痕见他浓眉无须,约莫廿出头, 一脸轻佻傲睨的神色,叫人看了便生出气来,再听他出言狂妄,按捺不住大喝道: 「那里来的乳臭小子,怕是嫌命太长,在阎王面前讨死。」 那人又是哈哈笑道:「阎王我没见着,小鬼倒是不少。」 黑墨痕大怒:「你::找死!」长剑一提,便要冲出。 黑云阻住黑墨痕,沉声道:「慢!」 盛容知道黑云心意,发话道:「小老儿便是盛容,阁下自称公门中人,又指名 要见盛某,如若不说明来意,小老儿职责所在,少不得要阁下真的走一趟衙门。」 那人道:「小可一眼便知你就是名满天下的「无案不破、京城神捕」盛容盛大 捕头,与盛大捕头这么大的名头相比,唉::可也难怪神捕不识得小可。」 「小老儿的确不识得阁下。」盛容道。 那人自怀里取出一张状子,说到:「盛大捕头恐怕忘了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九 月初八,可不是小可赴任到差的日子吗?」 盛容见那人手上拿的是一张官府签审的就任状,猛地一省,道:「你是关刀?」 那人哈哈笑道:「着啊!小可不是关刀是谁?淮安知府刘大人举荐小可上京来, 跟着盛大捕头学学本事,办几件大案子来。」 盛容心想原来这人就是南直隶淮安府的首号名捕,人称「关刀催命」的关刀, 据闻此人在淮安向以缉凶狠绝、刀不留情著称,两年捕头生涯让宵小匪类不敢在淮 安境内犯案,功绩颇着,却不想竟然这等年轻傲慢、轻佻浮夸。又想既然此人日后 要在自己手下办事,少不得要磨磨他的性子,没地徒惹是非。当下说道:「刘大人 只言关捕头办案干练、能力不凡,可却忘了要盛某提防你莽撞无礼、招惹是非:: :这还不收起你的刀,快快向黑老、黑少侠赔罪。」 关刀笑道:「赔罪可得有因有由,盛大捕头没瞧见他们七柄剑指着小可吗?何 况官差办案,百姓回避,难不成京城白家仗着在武林小小的地位,连官府也不放在 眼里?倒要请教小可何罪之有?」 说罢,睨着黑墨痕,「哼!哼!」两声干笑。 黑墨痕在盛容确认了关刀确是六扇门里当差的身份后,心想常言道「绿林好谈、 衙门难缠」,为免日后白家在京师行事走动窒碍重重,只有强忍着怒气,算了这档 事,那知关刀语带挑衅之意,尤其最后那两声轻蔑的冷笑,显然是冲着自己而来, 再也忍耐不住,劈口斥道:「你不着差服,不表身份,别说你只是个小小的捕头, 就算是巡抚亲至,照样得依我白家的规矩::」 话未说完,只听一声「放肆」,黑云阻断黑墨痕的说话,说道:「盛捕头、关 捕头得罪莫怪,不肖孙口无遮拦,当真是有口无心,两位瞧在老朽这一把年纪的份 上,千万别把适才的话放在心上才是。」 关刀大笑道:「盛头儿您听见没有?他白家的规矩可不只嫌咱们干捕头的不够 瞧,就连巡抚大人也不放在眼里哩!却不知当朝天子他白家可放在心上?」 一阵抢白,说得黑云爷孙俱是一阵心惊。 关刀大笑数声,紧接着道:「嘿!嘿!可笑啊!可笑!可笑他开口白家闭口白 家,却不知道自己姓黑哩!」 黑墨痕闻言那里忍得住,「锵」的一声,手中「龙吟宝剑」迅地出鞘,直刺关 刀。关刀见来势凶猛,不敢托大,单刀一扬接下这凌厉一击,口中说道:「果然好 剑!」 关刀只赞剑好,在场诸人那里听不出他话中有话,显然是说黑墨痕剑法不怎么 样。黑墨痕成名至今十余年,几时受过这样的奚落,怒目一瞪,家传龙吟剑夺命九 式如雨狂飙洒向关刀。 关刀耳旁只听龙吟宝剑嗡嗡做响,由断续数声,陡地连成一声绵绵无尽的低吟 ;眼中所见是剑影似虚似幻,骤变成如真如实的绵密剑网。 关刀再也瞧不清楚剑势,一柄单刀舞得密不透风,护住全身各要害,伺机从绵 密的剑网中寻出破绽,凶险程度远过于适才的「七星剑阵」,心下不由得暗暗佩服, 再也分不出神来占些嘴上便宜了。 忽听一声低低的惊叹,发自盛容口中,剎那间场上起了变化。 黑墨痕手上剑被夺。 关刀惊愕的伫着。 黑云手上多出一柄剑∣「龙吟宝剑」。 盛容目睹这快如转瞬的变化。 一条身影抢入场中,左掌疾托黑墨痕右臂肘部,黑墨痕一式「龙腾九海」失力 偏了准头,破空刺去。 关刀觑准这个间隙,不闪不避,迎刀斫向黑墨痕腰间。 那道人影一旋身抢进黑、关二人之间,左足占住关刀脚步来势。 关刀刀已砍出,收势不住,一脚踩上那人左脚掌,微一踉跄,撞向那人身上。 那人右肘屈弯撞上关刀内臂关节曲泽、尺泽两穴,下臂疾伸,拇指按上关刀右 腕大陵穴,夺下单刀。 关刀大骇,正待稳住身形,那人却反将夺走的刀塞回关刀左掌,趁势一扶稳住 关刀下盘。 同一时间,那人右脚踏出,欺进黑墨痕内门,摘下黑墨痕手上龙吟宝剑。 至此,分开相斗的两人。 也至此,才看清楚那道迅捷无伦的身影,竟是已年近八旬的黑云。 宝刀未老!当年黑白双剑的「黑剑」,丰采再现。 难怪盛容发出那一声低低的惊呼。 难怪关刀愕立当场。 便是黑墨痕也惊异祖父的身手竟然一精如斯。 当场上二人打的难分难解之时,盛容想过要出手制止,无奈一方含忿出击,剑 势凌厉;一方心高气傲,全无退让之意,饶是盛容如此武功,也没有把握从中分解, 不伤害到任何一方。所以黑云这几手兔起鹄落的身法,迅雷不及掩耳的在转瞬之间 完成,着实叫目睹战况的盛容打从心里折服。 盛容看向关刀、黑墨痕,不知此刻他们心中想的是什么?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