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红色的月亮 白家。 占地二十余亩,深有六进,重檐叠飞的大宅第。 风光了将近一甲子的时日,此刻,在不见月色的夜里,透着丝丝沈闷的冷寂。 十二处岗哨仍在;廿四队巡哨依然。 不同的是人心。 人心惶惶。 一直以来,在白家庄丁仆从心目中宛若天神的「虎爷」,那打个喷嚏就得叫北 直隶武林震动的「虎爷」,竟然这样不明不白死了!这怎能不叫白家上下人心惶惶。 一直以来,在白家庄丁仆从心目中算无遗策的「老总管」,那武功深不见底足 称武林耆宿的「老总管」,竟然这样无因无由的死了!这怎能不叫白家上下人心惶 惶。 更可怕的是,「七步杀一人」干戈。 更要命的是,黑少爷竟冲着干戈办起什么「追凶大会」来了。 所以,心难安的走了,不想紧张过日的走了,不想拿生命开玩笑的也走了。 留下来的,心里头又是怎么想的? 「我瞧哪,咱们也别待了,赶明儿个包袱收一收,回老家种田算了!」 「是啊!本想仗他白家业大势大,图个安身处,混口饭吃,没想到竟生出这事 儿来,真是谁不好惹,去惹那个「七步杀一人」。今儿个再守这一夜,算是对得起 老爷子啦!」说话的从腰间摸出一壶酒来,啜了一口,递给另外一人,说:「擦黑 儿灶房里摸来的。」 对方不敢接过,望望左右,轻声说:「你这::你这不怕黑少爷知晓了?」 「嘿!怕什么地,帐房小李那才叫做狠哩!卷了好几锭金子走了,黑少爷又拿 他奈何?」 「嗯,嗯,说得倒是啊:::」 说话间忽听得脚步声响,两人慌忙藏起了酒,问道:「切口?」 只听:「送你回老家!」五字,剑芒一闪,两人心口喷出血花,倒下时,连来 人长什么样儿都来不及瞧清楚。 来人收起剑,燃了枝烟箭,射向天空。 须臾,从白家四处,陆续射出十一枝烟箭,没入夜空。 那人望着烟箭从四面八方没入黑夜的尽头,微微笑着,他知道除了他现下站着 的这一处岗哨外,白家其余十一处岗哨也都落入己方的手中了。 这意谓着什么? 白家又死了廿四个人。 刁斗三响,夜入三更。 道旁野狗冷得把头埋进蜷着的身体。 更夫才懒懒走过,道上再无半个人影。 忽地,野狗抬起头,勉强睁开眼睛上那两片松垮厚重的眼皮,望着街的尽头, 喉间低低嗥了两声。这狗是老了,连叫声都显得有气无力。 老狗彷佛听到什么?勉力站了起来,龇着牙呜呜低叫,叫了数声,竟眼露惧色, 夹着尾巴,仓惶逃了! 不旋踵,近百名黑衣装束的夜行者奔来,人数虽多,却仅偶尔传来脚步触地的 沙沙轻响。 这是白家大院的东侧墙外,墙头上一名同样装束的黑衣人打了个讯号,墙下带 头的黑衣人回了个手势,右手高举,往前一挥,低低喊了声:「散!」 近百名黑衣队伍悄无声息的一一跃过墙头,分成廿组人马,往里散去。 第四进院落的东厢房,原是黑云生前的住所,现下已布置成肃穆庄严的灵堂。 来袭的黑衣队伍由东厢跃下,在此处狙杀遭遇的第一支三人巡哨。 悄然无息,竟似从没发生过一般。 接着,后罩房、前院醉莲池、第一进西厢庑廊、醉月阁、相思林、练武场、前 院侧座、耳房、藏剑楼、睡眼亭、百卉园:::白家的每一片土地,彷佛都受到了 死神的诅咒,染上血的颜色! 依然是这么的无声无息。 只有染血的土地、染血的墙沿、染血的池水、染血的园花、染血的桌椅、染血 的布幔、染血的石板:::告诉天地,这里发生了惨绝的屠杀。 望向天空,月摆脱了云的纠缠,却映成了红! 可怖的红月! 灯亮了! 白家正门的灯笼被点着,糊在灯笼上的墨色「丧」字,透着火光,显得特别凄 凉。 门打开。风吹得门檐上的白幔猎猎作响,忽掩忽现那高挂其上镂着「白府」二 字的金漆门匾。 百余名入侵者肃敬的列队站着,分成左右纵队,从大门一直延伸到内院。 如鬼似魅,仍是无声无息。 黑衣罩身、黑巾蒙脸的装扮下,丝毫看不出人与人之间应该有的不同。只在月 色、灯火的映照下,看见每个人左胸黑衣上绣着小小的一弯月亮,红色的月亮。 没有人有任何动作,只是等待。 街的那头,四盏明明灭灭的灯笼缓缓靠近。 是等待的人来了。 再靠近些,这才瞧清楚来的是一队人马。先是四人手提灯笼前导,中间是一顶 十二人抬的蓝顶彩饰大轿,轿的周围前三后四、左右各三,共有十三个人护守着。 与那彩轿同样抢眼的,是这十三个人的服饰,锦袍玉带,刺麟绣凤,个个身背 三尺长剑,同样的镶珠缀玉,眩人目光。 彩轿停在白家大门前,轿内传来尖细刺耳的声音:「事情办得怎样了啊?」 黑衣队伍中,左首当先那人,走出来躬身回话:「回公公的话,「红月行动」 杀白家岗哨廿四人,杀巡哨七十二人,杀护院庄丁廿二人,杀女眷孺子十一人,杀 仆从奴婢廿人,死人总数一百四十另九名;活口留下正房内白宙遗孀并门外七名护 卫剑手,以及第三进西厢房内黑墨痕并门外七名护卫剑手,计十六人。」 黑衣人说罢,躬身退回原地。 轿内的声音又再响起,正是阉宦特具尖细刺耳的声音:「进门!」 掌灯四人前导,十二人大轿就这么大剌剌抬进白家,直入大堂。跟在后面的是 那十三名锦袍剑客,接着百余名黑衣人鱼贯走在后头,井然有序的在前院广场上列 队候着。 大轿停稳当后,轿内之人也不出轿,吩咐道:「把灯都点着了呗,去请黑墨痕 跟白夫人来见咱家。」 方才回话的黑衣人又躬身走出,答应道:「是!」然后躬着身子往后退去。 「咳!等等:::等等。」轿内之人忽又说道:「劳驾十三神鹰活动活动,不 相干的人就送他们回老家呗!」 黑衣人停步,望向轿旁那十三个锦袍剑客。 只见其中一名留着山羊胡子的枯瘦矮汉摸着胡子走出来,说道:「公公您这可 是杀鸡动用牛刀,想我十三鹰兄弟为宁王爷卖命,可是事前就说清楚了,第一,护 的是公公您。第二,杀的是干戈。至于别的嘛,像这些叫不出名号的小娃儿,可还 动用不到咱们「剑气珠光十三鹰」吧?」 说话的正是盗拿紫木盒,击杀关刀的「剑气珠光十三鹰」之首「神鹰」窦白石。 「嘿嘿!十三神鹰果然锱铢必较,半点儿不吃亏啊!」轿内那被称作公公的尖 声尖气接着说:「咱家可是替神鹰您兄弟们着想啊,想必神鹰您不会只看上那区区 十几万两黄金吧。王爷的志业明眼人都明白,十三神鹰今儿个不在这些个娃娃面前 露一手,将来王爷若委了个什么重责大任交代给神鹰,有见识的就甭提了,没见识 的娃娃们服不服气,愿不愿意供神鹰们使唤,这可没个准儿啰!」 「神鹰」窦白石听罢哈哈一笑:「看来咱兄弟这几把老骨头真是太久没有活动 活动了,公公您是考较起咱们来啦!」 轿内公公又说:「考较可不敢,找机会让十三神鹰露露脸倒是真的。想王爷之 所以能够知道干戈会上白家,全靠那木盒子里找出来的线索,这档子事儿十三神鹰 拿的是头功。可今夜「红月行动」的主点子,黑墨痕和白家寡妇,嘿嘿,咱家可是 存了一丁点儿私心,这第二功还是留了给神鹰您家兄弟哩。」 「神鹰」窦白石看看他的兄弟,见每个人都同意的点了头,说道:「成,咱兄 弟就活动活动筋骨,去把黑墨痕和白家寡妇请过来!至于王爷那儿,就劳公公美言 了。」 说罢,十三个兄弟彷佛心有灵犀,也不招呼,风一般倏地掠出大堂。 身手之快叫在场百余名黑衣杀手同是心头一惊:「「剑气珠光十三鹰」果然不 是浪得虚名!」 白家第三进西厢房,黑墨痕的住处。 灯火掩映,微弱的彷佛撑不过今夜。 门口七名提剑男子笔直站着,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留意着周遭动静。这是他 们的任务,仗着京城白家的威风,多年下来一直稳稳当当没出过什么大事儿。即便 是有什么对头来闯,七人布成的「七星剑阵」也足以应付。 可今夜似乎透着些许古怪,是该交班的时辰了,怎地没人来接? 更奇怪的是,距离上一对巡哨经过,足足一个时辰有了,可下一队巡哨却是巡 到哪儿去了?怎么没个人影? 七人碍于规矩甚严,不敢开口交谈,心里头早咒骂了几千遍,不外是要给迟来 的班哨几拳几脚的牢骚。 「难不成大伙儿真怕了那劳什子的「七步杀一人」,全跑了不成?」 七人中站在最外围的丁三这么想着,忽然喉头一阵冷凉,钻出一截剑尖来,丁 三看着剑尖流下红艳刺目的血,他觉得头晕,怎么回事?来不及想清楚,他就倒了。 站在丁三左首的叫做王贵,他一直想睡,心里想着:「反正交班的时辰都过了, 这会儿打个盹儿,可怪不得我。」 王贵真的阖上了眼,可他一直没感觉心口正淌着血,就这样王贵没再醒过来。 发现王贵心口淌血的是站在对首的秦良,他揉揉惺忪的眼,想看清楚一些,却 听「咚」一声,他看见自己的身体,脖子喷着血,头呢? 秦良的头滚到辛长生的脚边,辛长生惊的睡意全消,张开嘴大喊。可他听不到 自己的声音,因为一柄长剑刺入他正张开的嘴,搅烂他赖以发声的咽喉,也搅烂了 他的知觉。 辛长生没了声音,没了知觉,倒在万胜的身上,眼睛看见万胜的头叫人给削下 一半,只剩下半边鼻子、一张嘴,辛长生这时候才死去,被万胜的死状给吓死。 柳原就幸运多了,他是死后才被杀死的。当剑刺穿他的咽喉时,他早就死了, 早被顾亮吓死了。 顾亮?死的最惨的一个,拦腰断成三截,肠子、肝啊、胃啊、血啊、屎尿:: :流了一地! 七个人几乎同时死去,因为死的太快,谁也没办法还手,谁也帮不了谁,更压 根儿别说布什么「七星剑阵」。 七个人就这样莫名其妙,胡里胡涂的一起共赴黄泉。 门外的人死绝,门里的人呢? 黑墨痕没有睡着,他睡不着。心事重重,怎生安睡? 床头挂着「龙吟宝剑」,自白宙过世的那一日,黑墨痕就把「龙吟宝剑」挂在 床头,这么做彷佛可以多一份安心,比较容易入睡。事实上却是依然辗转反侧,难 以入眠。 这一夜,挂在心头的事儿纠缠烦乱,彷若打了七八个死结,解脱不开。 听到外头有异,是秦良人头落地的那一响。 若是平常,黑墨痕是不会把这一响声放在心上的,可这几日却不,因为再过两 日就是「追凶大会」,为了维系白家在江湖上的地位,可是一丁点儿差错也不能犯。 所以他起身,很快的穿上外挂,扎上丝织腰带,提剑,打开房门。 忽地眼前一黑,后脑勺被钝物重重一搥,待回过神,第一眼见到的是七柄亮晃 晃的利剑,指着自己。 接着,才看见死了一地的护院;然后才又看清楚七个打扮的珠光宝气,带着蔑 笑的中年男子。 喉头、心口、左太阳穴、右太阳穴、右腕、左腕、后颈:::全身无一处不感 到剑尖透出来的寒气,黑墨痕一动也不能动,他没有喊,他知道这个时候叫人来也 没有用。 「你们是谁?想干什么?」黑墨痕冷静的问。 开口说话的是「金鹰」邹剑星:「小兄弟,你好大的面子,劳动我们「剑气珠 光十三鹰」亲自来请。」 「十三鹰!」黑墨痕着实被这名号震得一愕。心忖:「我什么时候惹上了这十 三个煞星?他们不是退出江湖了?」 用眼角余光扫着四周,另外六人呢?黑墨痕又想到他们十三个人从来可是同进 同退。 啊!不好!楚楚! 楚楚?不错,白宙的续弦。 黑墨痕第一个反应想到的就是她。看着一地尸骨四散的惨状,他在心里喊着: 「千万不要!千万不要!楚楚妳可千万不能有事!」 正房。白宙和夫人楚楚的房间。 当守卫的七名剑手遭受同样的狙杀,白夫人楚楚打开房门走出来。 没有激动,没有震惊,没有恐惧,在她的脸上看不见一丝一毫应该看到的情绪。 她穿的很得体,白绸丧服,臂上别着一片黄麻,长发盘起,发上小小的一朵白 花。脸上脂粉未施,却仍清丽可人。 「你们终于来了!」白夫人楚楚淡淡的说。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