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这样的爱情错了吗? 往大堂走来,这一路黑墨痕走得胆颤心惊。 胆颤的是,沿路尸骸横陈,死状凄惨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都是自己府里 的庄丁护院、眷属仆从吗? 一夜未过,却由生变死!脚下血渍此刻已是骇人的红褐色,他们死了有一段时 间了,可竟然我黑墨痕浑然不觉,对头到底是谁?竟是这般的神通广大! 汗珠从额头滑下脸颊,湿了颈干,黑墨痕愈走愈是心惊,也愈走愈是绝望。 岗哨该传报的讯息呢? 巡哨该发现的蹊跷呢? 在过了几处岗哨,看了几具尸体之后,黑墨痕明白了一件事,尽管巡逻站哨的 人再多,「死人」是报不了讯儿的。 该如何脱困?龙吟宝剑已被缴了,手上无剑,怎生是好? 黑墨痕愈走愈缓,他几乎无力跨出下一个脚步,可后颈森凉直透心肺的剑气, 迫得他不得不往前走。 还有法子可想吗?即便是有,此刻的心思,万万是难以平静,又万万难以整理。 前院一字排开,井然有序的黑衣队伍,叫黑墨痕的脚步更为沉重。 京城白家到此为止了吗?在我黑墨痕手上毁了吗?我的大业才要开始啊! 庑廊上白挽随风乱招,呜呜的响声听在黑墨痕心头彷如鬼哭。 一条长挽吹离了廊檐,在黑墨痕眼前轻轻、轻轻飘过,挽的是白宙?挽的是黑 云?还是他∣黑墨痕? 进到大堂,黑墨痕第一眼便见到白夫人楚楚。 「楚楚,楚楚:::」黑墨痕迫切的急喊,喊了两声,忽又改口:「夫人,妳 :::妳怎样?」 才迈开脚步冲出了两步,「十三鹰」的剑尖早已等在当头,阻断去路。 相距咫尺,彷如天涯。 楚楚没有开口,可黑墨痕在楚楚的眼神中看到了绝望,彷佛在告诉他「罢了! 罢了!」 有人笑了,笑的很开心,打从心里头的开心。 「黑少侠,你好啊!」轿内传出来的声音,似男又似女,叫人说不出的难受。 「你们:::你们是谁?到底想干什么?」黑墨痕挺起了胸膛,问的义正词严。 轿内半男不女的声音说了:「我们是客人,来借你的地方用用。」 「客人?借地方用?」黑墨痕发狂般的怒吼:「有这样的客人?有这样的借法!」 黑墨痕身子暴起,后颈由上而下被「金鹰」邹剑星的剑尖划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他不觉得痛,跟眼前的侮辱比起来,身体上的痛根本不值一提。 只见他双掌抓向挡在眼前的长剑,他还是要博一博的。他是宁可死了,也不愿 意受辱。 剑,却化作蛇!躲开黑墨痕的掌,缠上他的臂,停在咽喉之前。 是剑,不是蛇! 黑墨痕瞧得清楚,确实是剑,不是蛇。 剑如灵蛇!就在咽喉前,黑墨痕不动,不敢妄动,不能妄动。 「嘿嘿!有种是吧!怎么不再向前一步?尝尝咽喉被利剑穿透的滋味,来呀!」 剑握在「秃鹰」蒋四禽的手上,睨着黑墨痕,冷冷笑着。 该怎么办?能怎么办?黑墨痕忽然想起了他的祖父黑云。 若是太爷在,事情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一想起黑云,黑墨痕身体彷若失去重心,脑子空白,脚下虚浮,脸色惨白,整 个人失神的晃动,只有一个意念∣是报应吗?是报应吗? 轿内又传来轻蔑的声音:「想死呀!想死还不容易吗?你白家的死人还算少啊? 可留着白夫人这么标致的美人儿,黑少侠舍得死吗?换做咱家,咱家可不舍得哟!」 「你:::你:::」黑墨痕激动的说不出话来。望向白夫人楚楚,只见她咬 着唇,眼角含泪,下唇已咬得流出血来。 黑墨痕看得心疼,情不自禁唤了两声:「楚楚,楚楚:::」 轿内发出笑声:「好个多情种子哟!你放心呗,咱家来借你的地方,不会叫黑 少侠你吃亏的,只要你好好合作,事成之后,你要把「白家」改成「黑家」,要把 「白夫人」当成「黑夫人」都成,都由得你。甚至你杀了白宙,杀了你家太爷黑云 :::」 说到这里,轿内之人停了一停,干笑两声:「嘿嘿!都不会有人知道。」 「不是!我没有!我没有!你:::你胡说些什么?你到底是谁?你们到底想 做什么?不是我,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 黑墨痕的情绪失了控制,状似疯狂,压在内心深处亟欲摆脱的罪恶感,一瞬间 有如洪水爆发,轰溃心灵那道脆弱的堤防。 「墨痕,墨痕∣」白夫人楚楚见黑墨痕失了心神,便欲冲到他身边去,脚步一 抬,却叫左右拉住。 望着黑墨痕,楚楚的泪终于簌簌留下,眼前一片迷蒙。 黑墨痕承受的煎熬,她最清楚。千不该,万不该,进了白家门,注定这么一个 错。 她彷徨过,委屈过,痛苦过,直到遇见黑墨痕。 可眼前这个带给她快乐,带给她希望的男人,却为了她,走错一步,深陷其中, 不得不一步一步的错下去。 「胡公公,您放过他吧,您放过他吧:::」白夫人楚楚的恳求,化作凄苦的 哭声。 听到楚楚的哭声,黑墨痕忽地回过神来,他无力的说不出话来,心里头喊着: 「楚楚,不要求他,不要求他,别哭,别哭:::我说过会照顾妳的,我会护妳周 全的,别哭,别哭。」 看到楚楚不止的泪,黑墨痕心痛,奈何四周全是敌人的森冷利剑,拿什么保护 自己心爱的人? 黑墨痕坠入自责与内疚的渊薮,浑然不觉楚楚喊出的那声「胡公公」! ∣楚楚是识得轿内之人的。 胡公公没有理会楚楚的哀求,他知道要收服一个人,首先要瓦解他的斗志,在 这个时候同情对手,不啻是愚昧之举。 况且,素来倨傲的黑墨痕,要他的命倒是不难,可要他乖乖听话,乖乖合作, 却得要费一番工夫。 所以,不能给予黑墨痕有丝毫喘息的机会,他要完全掌控黑墨痕的情绪,他要 彻底宰制黑墨痕的心志,他要绝对摧毁黑墨痕的自信,他要一步一步将黑墨痕逼向 崩溃的边缘。 这是场猫与老鼠的游戏,一场不公平的游戏! 胡公公扮演的无疑是猫的角色,他对黑墨痕了如指掌,处处占尽上风,而黑墨 痕却直到此时连对手是谁都不知晓! 胡公公邪邪的笑,一种控制全局得意的笑:「白宙不是你杀的?那么你何必急 急要丢了这把匕首?哪,瞧瞧,这可是你刺入白宙咽喉的匕首?」 话一说完,从轿内丢出了一把匕首。 黑墨痕脸上几无血色,他颤抖的手捡起匕首,是他的,没错! 可他没杀了白宙,人真的不是他杀的!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楚楚。 匕首也是楚楚从白宙遗体上取下,黑墨痕清楚的记得,那一夜两人震惊于白宙 的猝死,都误以为是对方下的手。 因为这样的结果曾经存在于他俩的计划当中,于是他以白宙的血,刻意的用异 于平日的字迹写下「七步杀一人」五个血字,嫁祸给一个传说中的人物。 事后,楚楚将匕首递还给他,这才知道,人不是楚楚杀的。 刺入白宙咽喉的竟是自己贴身惯用的匕首,这到底是谁干的?谜一般至今未解。 当晚,他们决定丢了这把匕首,将之埋于后花园相思林里,本以为全天下就只 有他们两人知晓,谁知今夜,这把曾经令他震恐莫名的匕首又出现眼前。 黑墨痕已经无法思考,更无力辩驳,他怔忡的抓着这把匕首,不住颤抖。 「可怜喔!可怜白宙讨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儿,不但无福消受,做忘八顶 绿头巾那也认了,却连老命都给赔上,这才真叫冤哪!黑少侠,你说是呗?」 黑墨痕面对胡公公的奚落,恍惚不觉,嘴里喃喃有声:「报应到了?报应到了?」 「是报应到了呗,你跟这小娘子风流快活的时候,可有想到这一天?嘿嘿,难 为你还得尊白宙一声世叔,这事儿要传了出来,白家在北京城:::恐怕要比现在 的名头更响哩!」 胡公公话才说完,忽听轿外一声惊吼,那是黑墨痕的声音:「楚楚,别:::」 原来楚楚在胡公公说话的当儿,奋力撞向身旁「黑鹰」庞雁山的利剑。 庞雁山听胡公公说到白家这一段事儿,正听得兴起,那知楚楚会不要命的寻死? 还好他反应的快,只在楚楚腹侧留下一道剑口子。 「墨痕,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楚楚不管剑口子淌出来的血, 泣不成声。 「楚楚妳莫要做傻事,咱们说过要同生共死啊!你们快止住他的血,请你们: ::你们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我都答应,请你们快:::快止住他的血!」黑 墨痕摆脱不了阻在身前的利剑,不得不开口恳求。 楚楚听黑墨痕为了自己,竟然不顾尊严求起了敌人,看着眼前这个情深一片的 男人,她的泪决堤,再也收拾不住。 这一生即便到此为止,也足够了! 楚楚想起从前,想起与黑墨痕在一起的种种,就算死了,也要带走这一段记忆。 那是两年前的事情。 这一年楚楚廿三岁,对于未出阁的姑娘家而言,这样的年纪似乎是大了些。 真要说起来,江西按察司副使这门亲事谁不想高攀? 更何况副使楚世宁的掌上明珠楚楚,不仅才名远播,在南昌更是出了名的美人 儿。自楚楚十六岁开始,上门提亲的就从没断过,不论是官场上的贵冑公子,或是 江湖上的世家富贾,莫不巴结着想订下这门亲事。 然而楚楚事母至孝,对于长年卧病在床的母亲,她曾发愿,若不能眼见母亲下 床行走,这一辈子便守着母亲,终身不嫁。 或许是孝感动天,在楚楚廿一岁那年,她母亲病情大有好转,已不需靠人搀扶, 便能独力行走。楚世宁这才劝动了掌珠楚楚,积极留意起终身大事。 无奈老天作弄,同年楚世宁得罪封地南昌的宁王,受陷入狱,楚楚的母亲郑氏, 受不了打击因而一病不起,告别了浊浊人世。一霎时亲朋故旧纷纷走避,仆从门客 散如鸟兽,独留下楚楚一人,在茫茫天地间羸弱的身影。 楚楚没有被击倒,她坚强的面对命运,用尽各种关系,用尽各种方法,不管任 何奚落,不怕任何屈辱,她只有一个信念,她要救出她父亲。 两年过去,楚世宁辗转被押送至京师,而楚楚始终没能踏进宁王府一步,更别 说解救其父出狱了。 这一日,宁王府遣人找上楚楚。简单的对楚楚说道:「要救楚世宁的老命,只 需妳乖乖听话。」 楚楚听话,她不得不听话。所以她离开了南昌,千里迢迢被送至京师。 她只有一个任务,就是嫁给白宙。 于是,她成了宁王笼络白宙的礼物。 礼物?与其说是礼物,不如说是祭品! 在男人的世界里,女人总是牺牲者。 为了父亲,楚楚嫁给了年岁大她一倍有余的白宙做填房,并且必需一五一十的 将白家任何重大决定回报宁王府。而在京师,与其接头的便是胡公公。 这样的婚姻当然毫无幸福可言。 白宙对楚楚无所谓好与不好,因为自楚楚进了白家,白宙早已是暗疾缠身,躺 着的时候多,立着的时候少。 而楚楚空有白夫人之名,却是空闺独守,情无所寄,加之念着父亲安危,镇日 价眉头深锁,闷闷不喜。 自此,楚楚爱上了花儿。白家百卉园里多的是奇花异卉,可她偏不爱,她特别 怜惜从石板底下探出头来的一株小雏菊。 在厚重的石板下,在人来人往的脚步下,小雏菊依然坚强的迎向阳光,坚持美 丽,这种对生命的执着令楚楚感动,也带给楚楚更多的希望。 她和小雏菊成了好朋友,本来她是没有人可以说说心事的,可现在小雏菊成了 她谈心的对象,她的笑、她的泪,在小雏菊面前毫无保留。 更多时候,楚楚会不说话,细心的为小雏菊浇上一点儿水,清除石板上的小碎 石子,拔去长在周围的杂草,尽可能的让小雏菊显眼一点儿,要叫走过此处的赏花 人也能瞧见小雏菊,莫要一脚踩折了这美丽的生命。 楚楚还记得有一夜,睡到中夜叫一声闷雷给惊醒。窗外雨声轰隆不停,下了是 有一阵时间了,她心里头挂着小雏菊,慌忙撑起油纸伞,跑步奔入百卉园。 当她看到小雏菊勇敢的与暴雨对抗,小小小小的身躯依旧挺立,在暴雨中毫不 让步,她忍不住哭了,因为她彷佛看到自己。是夜,她与小雏菊在油纸伞的遮蔽下 过了一夜,相依为命的一夜。 次日,楚楚病了,面对昨夜的一场暴雨,她甚至比小雏菊更脆弱。 大夫来看过了,按时的喝了些汤药,可她变得不自由,丫嬛奴婢们整日怕她又 受了风寒,挡着她不给出房门,可她心里头到底记挂着小雏菊呀! 为了小雏菊,楚楚振作的让自己赶紧好起来,在暴雨之后的第三日,她哄着丫 嬛们自己病好了,五更才过,她便迫不及待的来到百卉园。结果,小雏菊抗拒得了 大自然的迫害,却逃不过人们无情的脚步,柔弱的小枝干是被踩折的,黄色的、美 丽的花蕊颓倒在地,沾上尘土。楚楚无力的跪倒,捧起离枝的雏菊,斗大的泪珠滴 在雏菊的花瓣上,抖落藏于其中满溢的露水,潸然而下,彷佛是泪!彷佛是还给楚 楚告别的眼泪! 楚楚痛哭失声,久久,久久不能自已,直到黑墨痕出现。 楚楚抬起头,一个巨大的身影立在她眼前,递给她一方手巾,楚楚接过,湿了 手巾,却拭不干眼泪。 黑墨痕没有说话,伸出手去,轻拍楚楚肩膀,很快的走开。楚楚感激的望着黑 墨痕离去,她知道,在白家她不是全然的那么无助。 之后,楚楚总会不经意的瞧见黑墨痕,瞧见黑墨痕远远的、远远的望着自己。 有时,若是距离近些,黑墨痕会有礼的喊她一声「夫人」,可依辈份上说,黑墨痕 是该喊自己一声「婶娘」的,可黑墨痕从不,从来没有这么喊过。 慢慢的,楚楚会特意避开黑墨痕,尤其是避开黑墨痕的眼睛,他的眼睛里藏着 深深、深深的疼惜,当这样的眼神望着自己,楚楚知道,她是万万抵受不住的! 可黑墨痕的关心却愈来愈明显,也愈来愈强烈,楚楚当然感受得到,所以她「 躲」,「躲」在房里,不敢出房门一步。 楚楚跟白宙并没有同房,白宙的病也不允许他跟楚楚同房。为了「躲」黑墨痕, 楚楚是连百卉园也不敢去了。白天,房里还有侍候的丫嬛走动;入夜,只能孤单的 想着亡母,想着深陷囹圄的老父,或者是对着窗前明月诉说心事。 那一夜的月光楚楚永远不会忘记,是上弦,疏疏淡淡的云层遮掩不了清亮的月 辉,倚在窗前,和平日一样,乞求上苍给予自己力量,让父亲早日脱困。 月辉下多了一条影子,是谁进了房间? 黑墨痕! 楚楚震惊不已,半晌说不出话来。却是黑墨痕先开的口:「妳在躲我,为什么 要躲我?」 黑墨痕的眼神炙热如火,那深藏其中的疼惜与爱意在酒意的推波助澜之下,完 全宣泄,不再隐藏。 楚楚惶急的答不出话,黑墨痕早已抓住楚楚双臂,说道:「我知道妳活得辛苦, 让我来照顾妳吧!楚楚!」 这话一出,楚楚心头彷如电击,泪不听使唤的流下。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开口?你当我是什么样的女子?楚楚用力的推开 黑墨痕,伸手上去,给了黑墨痕一记耳聒子! 黑墨痕没有退却,他更用力的抱紧楚楚。「不要骗我,不要骗我,妳的眼睛在 告诉我,妳活得不快乐,让我照顾妳吧!即便是为了爱妳而下地狱,即便是为了爱 妳而天地不容,让我照顾妳吧!楚楚!」 楚楚瘫在黑墨痕厚实的胸膛之上,她竟无力推开紧抱住自己的男子,她的泪湿 了黑墨痕的衣襟。 不可以的!不可以的!理智告诉楚楚,这是不可以的。可当黑墨痕的唇深深印 上她颤抖的双唇,她终究没有推开黑墨痕。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