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磨刀儿胡同里的刀声 十月十五。小雪。 宜破屋坏垣。 日值受死日,俗忌诸吉事。 天才亮,北京城南磨刀儿胡同早聚满了摆摊子做买卖的生意人。 李嫂子那出了名儿的豆腐脑儿摊子,少少几张长板桌,此刻是座无虚席,站满 了人。 「李家嫂子,给咱来两碗豆腐脑儿。」 李嫂子应了一声,舀了两碗豆腐脑儿送到那人前面。却见那人披头散发,满脸 浓须,一件粗布外挂不下十个补丁,好似一副乞丐模样。 李嫂子皱了眉头,说了句:「半文钱。」 那人接过豆腐脑儿,也喊了声:「喂,半文钱。」 只见后头一名留着八字胡的男子,随即上来付了钱。 那乞丐模样的男子将一碗豆腐脑儿递给那八字胡男子,自顾自走到对街一处人 家的门前石阶上坐下。而那八字胡男子望望左右,也跟了过去。 「上得北京,这李嫂子的豆腐脑儿若是没吃着,可当真白来一遭啰!」乞丐模 样的男子说道。 八字胡男子好奇的喝了几口,再喝几口,伸出舌头舔舔唇上的汁渣,狐疑的看 着那人,道:「可没什么不同嘛!」 乞丐模样的男子喝的津津有味,举袖抹了抹嘴巴,淡淡的说:「牛嚼牡丹。」 八字胡男子没听清楚他说什么,问道:「什么?」 「没什么?」那人说着,从腰间取下酒葫芦,拔开木塞子,仰头灌了一口酒, 赞道:「当真是人间美味!」 也不知是说这酒好?还是赞那豆腐脑儿味美? 两人大口喝干了豆腐脑儿,没急着把碗还给李家嫂子,两只陶碗叠在乞丐模样 的男子脚跟旁,两人就这么坐着,张望着街上人来人往,没有一丁点儿马上离开的 意思。 却听一声铜钱入碗的清脆声,跟前的陶碗里平白多出了一枚铜钱,隐约还听到 低低的叹息声:「欸,这什么年头,长手长脚的不去讨生活,偏要做乞丐?」 八字胡男子先是吃惊的看着碗里头的那枚铜钱,再又听见那好心人的叹息,终 于忍俊不住,指着那乞丐模样的人,前仰后合哈哈大笑起来。 那乞丐模样的人,捡起碗里的铜钱,说道:「难怪丐帮好生兴旺,这钱竟是这 么好赚?」 再看那八字胡笑的直打跌,乞丐模样的人恼道:「去去去,把碗儿还给人家。」 八字胡男子拾起碗,捧着肚子仍是笑个不停,正要过街,一骑快马飞似的撞来。 饶是他身手矫健,还是摔了一只碗,正要破口大骂,乞丐模样的人早上前拉住他, 低声说道:「是角儿上场啦。」 「角儿?是干戈?」八字胡望着马上之人扬长而去,吃惊的问。 「不是,看这人衣色,多半是「万马堂」的哨子,先行递帖儿来的。」 「喔,万马堂倒是心急,这么早就来啦!」 「不早,不早,该是时候了。」 说话间,三骑快马头尾相接疾驰而来。八字胡这会儿留上了心,闪过一旁,快 马从眼前呼啸而过,但见马上之人二男一女,服色相同,斗篷上绣着一团红色火焰, 煞是醒目。 八字胡问道:「这又是哪一路?」 乞丐模样的男子答道:「是太原尉迟世家「日、月、星」三堂堂主。」 「烈阳!冷月!寒星!」 「不错,尉迟烈阳在尉迟世家坐的是第二把交椅,可见尉迟世家是多么重视这 件事儿。嗯,去去去,去把碗儿还了。」 「什么?」八字胡正思量着尉迟世家这档子事儿,没想到乞丐模样的男子忽然 转了话头,扯到这碗儿上头去了。 「说把碗儿还了吧!」乞丐模样的男子又说了一遍。 八字胡会过意来:「可摔了一只。」 「赔钱得了。」 「又我掏腰包?」 「当然。要不,找你头儿要去。等等:::等等,你的胡子掉了。」 八字胡掩上嘴,用力压了压那两撇八字胡,说道:「头一遭办案,还得化妆易 容,这干的是什么差呀?」 「谁叫你关刀跟黑墨痕照过面,你将就点儿吧,别发牢骚了。去去去,把碗儿 还了吧。」 「咦?你老挂着这碗儿,难不成你看上人家李大嫂子?」 「去去去,讲什么话儿?我剑癫只要有剑有酒,女人嘛:::不合我的味儿。」 他嘴上这么说,却忍不住还是瞄了李家嫂子一眼。 这两人正是剑癫舍我和关刀,为了正午「追凶大会」的事儿,先到这白家所在 磨刀儿胡同摸摸底儿。 关刀还了碗、赔了钱,又坐回人家门前石阶,正经的问:「前辈,你当真没败 过?」 听了这问话,剑癫哈哈笑了起来。「败过,败过,当然败过。小时候打架常被 打得鼻涕与眼泪齐飞,长大一点儿,还是一样,鼻青脸肿算小事,有哪一天身上没 划个刀口儿、挂个红彩的?」说着,拔开葫芦塞子,灌了一大口酒。 「可传说中的剑癫,却从来没败过。」 「传说?嘿嘿,从哪一年算起?又算到哪一年?」舍我又灌了一口酒,说道: 「说真的,我倒希望:::今天能败。」 「败给干戈?」 「不错,败给干戈?」 「干戈当真这么厉害?」 「不知道。」舍我瞇起眼,说道:「不过希望他是。」 「那十三鹰:::」关刀正待要问,舍我一摆手,阻断他的话头,说道:「又 有角儿上场了。」 是一队人马,少说也有二十人。 当先领头的是一名年轻公子,身着锦袍,肩披一袭蓝绒披风,无须,白净面皮 儿,脸上挂着一抹浅笑。胯下白马通体皆白,丝毫看不出半分杂色,当真是人俊俏、 马骏伟,端的是一时无两,看傻了道旁行人。 这次没等关刀问话,却是舍我先开了口:「瞧见那公子哥儿腰上的刀没有?」 「刀?」关刀望向那公子腰间,只见刀鞘白染皮革,鎏金滚边,看来价值非凡, 问了声:「怎么?」 「是「戒情刀」。」 「戒情刀!是范轻舟?中州范家堡的人马?」 「不错。范轻舟年纪轻轻就习得了「戒情刀法」,算得上是江湖有数的高手。 你再瞧瞧他身旁蓝袍长髯的老汉。」 「又是谁?」关刀看那老汉,一脸红光,手提七尺凤嘴刀,煞是抢眼。沉吟道 :「是个有来头的?」 「不错,「宁接黑脸枪;莫挡红面刀」,这红面刀说得就是他,「红面刀王」 韩铁衣。」 「红面刀王!好个气派的名号。」 「这韩铁衣在廿年前的江湖,是个翻云覆雨的好汉,不想多年没了音讯,却原 来是叫中州范家堡收了去。」 关刀瞧着范家堡这一行人,只见长刀、短刀,不见别的兵刃。嘴里嘀咕道:「 看来是个使刀的家族?」 「嗯,江湖上刀法最博的便属「中州范家堡」,这些年范家网罗了不少刀法名 家,一股劲的在刀法上下工夫,想必已经有不少心得。你瞧,这会儿连韩铁衣也进 了范家堡,看样子「范家刀法」势必更有进境了。」 「是吗?当真如此了得?就不知比我关刀的刀法如何?」关刀也是个使刀的, 一听舍我赞别人家的刀法了得,心里头便不是滋味。 「哦!你的刀法是有点儿火侯,可我赌你在韩铁衣手下过不了七招。」舍我啜 了一口酒,又道:「信不信,上前比试比试。」 「七招?你就这么瞧不起我?」关刀袖子一卷,抽出单刀,说道:「我就让你 瞧瞧,是谁过不了谁七招?」 说着,步子一迈,挡在了路中间。 舍我本待要拦,一转念:「这年轻人这般毛躁,去磨磨性子也未尝不好。」 只见关刀横刀大马的挡在路头,范家堡一行人拉缰停步,队伍中窜出一名精壮 小伙子,喝道:「哪来的毛贼,竟敢挡住范家堡的去路?」 关刀见是一名喽啰上来问话,心中有气,忖道:好个范家堡,竟然没把我关刀 放在眼里。 他于是提声道:「你爷爷我最见不得有人没点儿真本事,倒成天孥着长刀、短 刀招摇充场面。这么着,叫那个韩铁衣出来接爷爷几招,露点儿真本事,爷爷我自 然放你们过去。」 韩铁衣听这八字胡竟然指名道姓的要自己应战,微微一愕,心忖:这人是谁? 竟识得老夫? 转头向范轻舟换了个眼色,策马上前,道:「恕老夫眼拙,不敢请教尊驾名讳, 老夫韩铁衣许久未入江湖,若有什么得罪,老夫与尊驾赔罪便是。」说着跃下马来, 拱手致意。 关刀不料这韩铁衣竟是这般礼数周到,一时没了主意,回头望向舍我,却见舍 我吆喝着路旁摊贩、行人避开,说是有人要打架,早早闪开为妙。 关刀登时气结,想这剑癫当真癫的彻底,净干些没道理的事儿。 再看韩铁衣这般执礼甚恭,倒真是不便发狠,只得手一挥,说道:「认错人了, 认错人了。」说着,便要退回去。 却听空中一左一右传来两声闷雷般的低沉嗓音:「当真是「红面刀」韩铁衣?」 两声齐发,彷如空谷回音,在每个人的耳里嗡嗡作响。 声音还在空中回荡,两股劲风已然合而为一,吹砂走石的当天划下,关刀倏地 呼吸一窒。 是刀?是刀!没错,是刀的无形劲气! 关刀大骇,是谁?是谁能把刀练到这么可怕的境地? 关刀不能细想,他退,疾退,退到第六步,「刀劲」已然劈向地面,落在关刀 与韩铁衣之间。 霎时,坚硬的青石板,裂、碎、溅,轰天四射! 人,掩面而退;马,人立乱鸣。 满天碎石中,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落于场中,就在关刀身前,面对着韩铁衣。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韩铁衣,真是韩铁衣。」 关刀稳住身形,这才看清楚背对着自己的这两个人,竟都身逾八尺,比常人高 出一个头有余,两人一左一右,手上果然都攥着一把刀。 真是刀! 这天底下竟真的有人把刀练到裂空碎石,这般神乎其技的境界! 关刀握刀的手微微颤抖,心中油然而生「天下之大,人外有人」的感慨。 再从两人之间望向立于对首的韩铁衣,只见他脸上满怖惊诧之色,想是对于这 两人的出现,也是震愕莫名。 「你:::你们:::」从韩铁衣的声音当中,关刀听出了惧怕。 「是谁?能叫这「红面刀王」心生恐惧?」关刀满肚子疑惑,思量间,舍我不 知何时贴到他身边,拉拉他的衣摆,低声说道:「轻点声,咱们到旁边瞧热闹去, 这出戏可精彩着。」 关刀任着舍我将他拉回道旁,只是不住的问:「是谁?这两人什么来头?」 舍我却是逮着机会,大卖关子,只说:「瞧下去不就知道了。」 「韩铁衣,废话休说,亮刀吧∣」 这两人竟不多言,右首这人撂下「亮刀吧」这句话后,当真废话不说,大喝一 声「着」,一柄九环钢刀劈向身前青石地板,霎时,地裂天摇,一道无形刀劲震裂 青石板,直袭韩铁衣立身之处。 韩铁衣才道了声「且慢」,后面的话未及出得了口,刀劲已然袭向脚底。 他一跃而起,七尺凤嘴刀当空回了一记,急道:「凌青冥,你我的恩怨慢慢算 不迟,待我办完正事:::」 才说到这里,一股刀劲撞向胸口,韩铁衣真气一窒,下面的话又出不了声。 凌青冥?刀魂? 当韩铁衣说出「凌青冥」这个名字,除了范轻舟、舍我少数几个人之外,几乎 人人心中彷如雷击。 「竟然是「刀魂」凌青冥!韩教头怎地跟这鬼见也愁的煞星,结下梁子。」 「既然凌青冥都来了,那另外那人一定是「刀魄」祁幽篁了?」 「是刀魂,凌青冥!」关刀震愕的望着舍我。 舍我啜了口酒,笑道:「别发愣,天底下有数的两大使刀高手正在拼命,你这 练刀的娃儿还能有说话的精神?还不赶紧仔细瞧清楚了。」 关刀恍然大悟,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当下收敛心神,专注的瞧着场中二人 的一招一式。 只见凌青冥九环刀过处,碎石飞砂,轰隆作响,再听得那九环刀环环相撞的「 鏮啷」响声,一声急过一声,彷如阎王使者的催命铃,催得人心里好生难受。 「刀劲」,夺人性命;「刀声」,摧人心魂。 这是刀法吗?关刀困惑。 却听舍我一声叫好:「好刀法!」 关刀从思索中惊起,望向场中,却见韩铁衣七尺凤嘴刀,铁杆断成两截,整个 人摔落地面,身上衣衫片片散落,嘴角两道血痕,甚是狼狈。 「韩铁衣,让你多活了这些年,也够了!」砂石漫天,一柄九环钢刀倏地破空 而来,刀锋过处,风势逆转,刀未近身,可怕的无形劲气已然划向韩铁衣胸口,爆 出火般的血焰。 「韩铁衣,你受死吧!」穹苍之下,只听得凌青冥的怒吼。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