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着落在一条蚯蚓身上 「你看出什么没有?」当范轻舟与凌、祁二人交心敞怀一同离去之后,舍我问 了关刀这么一句话。 「看出什么?看到他们化敌为友,高高兴兴的走啦!」关刀摁摁脸上的八字胡, 随口答道。 「就这么,没别的?」舍我侧着头瞧着关刀,好似在看什么稀罕动物一般。 关刀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没好气的说:「结果是如此,还有什么别的?」 思忖了一会儿,开口又道:「是了,「东海狂徒」是怎么回事?「血剑」又是 怎么回事?」 「一个很厉害的人和一柄很厉害的剑。」舍我回道。 「就这么,没别的?」关刀眉头一皱。 「事实就是如此,还有什么别的?」舍我故意学着关刀的语气。 关刀知道舍我摆明了卖关子,脾气一倔,便不再问了。 舍我瞧关刀不再说话,觉得无趣,开口说道:「喂,别跟个小姑娘一样闹脾气, 我可不是不同你说,只是这:::这说来话长,一时半刻哪里说得了这么许多,何 况正经事儿要紧,这些个武林旧事慢慢再说不迟。」 说罢,瞧着关刀,见关刀仍是不搭不睬,只得找了个石阶坐下,拔开葫芦塞子 喝起酒来。 半晌,关刀忽然开口说话:「问你一句,凌青冥那惊天动地的刀法,你瞧见啦?」 「瞧见啦,我还在猜那刀法难不成就是「惊空刀」?却不知到底是或不是?」 「那你也瞧见了祁幽篁的刀法了?」 「瞧见啦,如鬼如魅,透着诡异,九成九便是「不动刀法」。你不也听见了, 就连以刀传家的范家少堡主都这么说了。」 「那范轻舟的「戒情刀」你应该也没错过吧?」 「当然,便只那一道刀芒,的确足以列名「刀法四绝」之内了。」 「那,真要打起来,会是谁胜谁负?」 「嘿嘿,兜了半天,原来你要问的是这个。」舍我搔搔头,思索了片刻:「难 说,难说,所谓「武学无强弱,功力有深浅」,我看他们三个既能练成这样的刀法, 功力之深自是不在话下,要说谁能胜出?嘿嘿,这个要真正比过才会知晓。」 「你:::你这说的,可不是废话?」 「嘿嘿,是废话,也不是废话。武学一道,原本就不是用说的。」 「这么说,范轻舟为何不比他一比,却这么容易献刀投降?」 舍我仰头灌了一口酒,道:「你果然没有看出来!你道是范轻舟献刀投降,我 却说范轻舟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不简单?」关刀想想,说道:「他是不简单,年纪轻轻就练成了「戒情刀」, 可临事:::这胆子却未免小了点儿。」 「不然,不然。范轻舟嘴上说要献刀,可你瞧见了他把刀交出去了?嘿嘿,这 可是他的城府,不过几句话,本来该是强敌的,却推心置腹起来。不简单啊,不简 单,远的不说,就说这次的「追凶大会」吧,得了「刀魂」、「刀魄」这两大强援, 在节骨眼上,你说他还需要自己动手吗?我说哪!范家堡在他手上,迟早要兴旺起 来。」 关刀半信半疑,嘴上却仍不服输:「瞧你说的,你说的话果真那么准,那为何 你口中威风八面的「红面刀王」韩铁衣,在凌青冥刀下走不过第二招?」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说韩铁衣不济事儿,那你掂掂斤两,在凌青冥刀下, 你又过得了几招?」舍我哈哈一笑,灌了口酒。 关刀讨了个没趣,便想出言反驳,然而想起方才凌青冥那破空碎石的无形刀劲, 自己拼得了几招,的确夸大不得?心忖:这老家伙这般臭我,倒似他功夫上了天, 没人能敌了! 猛地一省,问道:「那你又如何?号称不败的「剑癫」,比上「刀魂」、「刀 魄」又如何?」 舍我料想关刀有此一问,早准备了说辞:「以一敌一,舍我自然不惧。可若他 们兄弟俩并肩子上,那么:::」 舍我话未说完,关刀抢着说道:「那么就稳败无疑,把老命赔上了!」 舍我哈哈一笑:「稳败倒也未必,总是要真正比过才见分晓。」 关刀夸张的笑了三声:「哈!哈!哈!稳败倒也未必,就是说也没有必胜的把 握啰!那你老人家还来做什么?要剐了干戈,自然有「刀魂」、「刀魄」招呼着。」 听关刀如此一说,舍我不怒反忧,说道:「欸!我烦恼的也是这档子事儿,想 「追凶大会」上,算得上顶尖高手的,又岂是只有「刀魂」、「刀魄」或者是范轻 舟,万一干戈闯不过这一仗,那么舍我这趟试剑之行可要落空了。」 「那容易,谁胜过干戈,您老找他较量去不就得了。」 舍我神色一敛,说道:「你当舍我这趟来是争个「胜」字?或是争个「名」字? 错了!错了!想我七岁学剑,卅岁上闯荡江湖,这行走江湖的十年间,真正出过手、 较量过剑法的,数来也不过八场。「藏剑三侠」凤氏三兄弟:::「追魂剑」崔笛 :::「魔门剑魁」戚寒蝉:::「挂剑楼主」楼东风:::「武当致虚剑」道冲 :::「少林达摩剑」太清:::「指上剑」段云:::「琴剑双绝」江醉觞:: :」 这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缓缓的从舍我嘴里说出,只见他说到这里,彷佛失了神, 怔怔的看着前方。 半晌,才又开口说道:「我为的是什么?我求的又是什么?剑道啊!剑道啊! 你想过没有,什么样的境界才是剑道的尽头?」 彷佛不是要关刀回答,舍我继续说下去:「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所以我要去 悟,从一个个剑术名家的身上去悟。而干戈,江湖人口中的武林神话,他如何驭剑? 如何用剑留下这一段段武林传奇?这就是我要去悟的地方,没有人可以代替干戈, 原因只有一个,因为干戈用的是剑!」 舍我没有再说话,他就这么看着前方,边幅不修的面容,发光似的精神起来, 哪里还有半点平日的癫样儿。关刀却叫舍我的神情震慑住了,是什么样的信仰?是 什么样的使命?才能叫人发出这样子的神采。 关刀不敢惊扰舍我。他也在想,想着方才凌青冥、祁幽篁、范轻舟三人对「刀 艺」的沉湎;想着眼前对「剑道」着魔般痴迷的舍我! 而自己呢?武学浩瀚,哪里是自己该走的路? 打断这一老一少思绪的,是如雷的马蹄响。 才眨眼的功夫,马队已从街的那头,呼啸过两人的眼前,扬长而去。 在前后各十数匹马队簇拥下,居中的是一乘华丽的车舆。瞧着舆上猎猎作响的 「马」字旌旗,舍我、关刀互望一眼,不约而同说道:「万马堂!」 「好大的阵仗啊!」关刀补了一句。 「是人多势众,可除了车上的马玉堂,没有几个好手。」舍我说道。 「马玉堂!「万马堂」的大当家。」 「不错!耍了一手好鞭法,人称「长鞭震关外」。」 「长鞭震关外:::」关刀嘴里喃喃有声:「又是个响亮的名号。」 看看日头,再过一个时辰就是正午了,他屈指数了数:「尉迟世家、范家堡、 鬼刀门、雁荡派,还有万马堂,这会儿可已经到了五路人马。」 「盛大捕头得来的消息,该当还有保定柳家庄、苗疆神龙窟,和怒鲨盟盟主战 海澜。」舍我也扳开手指,一个一个的算。 「咱们还等吗?要不要先上白家?这会儿白家应该正热闹着。」关刀问。 舍我摇摇头,灌了一口酒,说道:「上白家?拿什么上?一来没有帖子,二来 非亲非故,你说上就上啊。」 关刀这下可不明白了,问道:「什么?既然你知道上不了白家,干啥天没亮挖 我来这瞧什么热闹?」 「呵呵:::瞧你长得一副机灵样儿,怎地脑子装的都是粪肥。」 「喂,我满脑子粪肥?那你不是满脑子屎尿。」关刀气不过,反口骂道。 舍我看关刀怒气冲冲,突然觉得好笑:「哈哈哈,你聪明,你聪明,聪明的关 大少爷,你倒是说说,咱们这么一早巴巴的到这磨刀儿胡同干啥呀?」 「我怎么知道干啥呀?不是说好进白家等着抓干戈?」说到这里,关刀忽地一 省,奸笑两声:「哼,哼,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算计什么?瞧你一副小头锐面, 尖嘴猴腮,能想出什么好法子?不是混进这几路人马其中的一路,便是撒泼想偷人 家帖子来着。」 「哈哈,这么说就对啦,可:::要混进这各帮各派,着实有那么一点儿困难。 用偷的:::却又很难瞒天过海,容易生乱子。依我瞧啊,倒不如明刀实棍的抢, 请其中一路人马打道回府,回家纳凉去。」 「抢!」关刀一听,精神就来。「好啊,就这么着,抢谁?柳家庄?神龙窟? 战海澜?」 「战海澜名动江湖,任谁都识得他那一杆「吞鲸飞叉」,抢了他的,咱们也扮 不像。至于柳家庄,这一伙人招摇惯了,黑墨痕不会笨到相信柳家庄就只派咱们两 个人与会。所以:::」 关刀打断舍我的话头,抢道:「所以,神龙窟,就抢神龙窟那五条虫。」 「呵呵,不错,神龙五毒,赤炼蛇精、火蝎子、百足蜈蚣、吸血蚂蝗、羯虎子, 你说得对,是五条虫。」舍我说罢,哈哈一笑,灌了口酒,接着又说:「这神龙窟 一向神秘,咱们若扮成他们,我想也没人会有怀疑。」 关刀忽然想到一事:「江湖传言神龙窟用毒的手段让人防不胜防,你不怕偷鸡 不着反倒把米给蚀了?」 舍我一笑,瞇着眼说道:「咱们啊,用智不用毒,苗子的用毒手段虽然高明, 可说到骗人坑人的玩意儿,他们再修炼个几百年,也赶不上咱们汉人的一根脚毛。」 「赫!你这说的是什么呀?说是用抢的,却原来是玩阴的,这少爷我不干。」 只见关刀双手抱胸,不屑的说着。 「不干?可以,我自己玩去。」舍我说罢,也不理会关刀。只见他走到一旁, 蹲下身子,徒手挖起地上的泥土来。 关刀瞧着纳闷,忍不住开口问:「你,你干啥?」 「挖蚯蚓。」 「挖蚯蚓?」 「没错,挖咱们汉人的毒物。」 「蚯蚓?毒物?」思索了一会儿,关刀忽然恍然大悟,大笑道:「哈哈哈:: :你:::你要拿蚯蚓去唬弄神龙窟五毒!」 「怎么,有兴致玩儿了?」 「有有有,谁说过不玩来着?」关刀说着,也蹲下身帮着挖起蚯蚓来。 原本干硬的泥土地,在舍我、关刀两人四手廿只指头的翻动下,愈挖愈深,土 里的湿气也愈来愈重。 忽地听到关刀大叫:「有了!」 只见他右手拇指、食指捏着一条灯蕊般细,长不过半寸的红褐色蚯蚓,大喊: 「好极了,这可是长白山巅千年毒蚯蚓。」 舍我抬头瞧了一瞧,不觉好笑:「哈哈哈:::你这叫长白山巅千年毒蚯蚓?」 忽地一把抢过关刀手上的蚯蚓,手指一弹,这细到不能再细,小到不能再小的 「长白山巅千年毒蚯蚓」倏地随风飞去,只听舍我笑道:「我说啊,这该叫做「北 京城里看不到也嗅不到的一个屁。」」 关刀急道:「哎::哟哟,我的长白山巅千年毒:::」 话未说完,舍我截道:「找一条象样点儿的吧,你当是骗三岁小孩呀?」 「象样点儿的,不如抓条小蛇算了:::」关刀嘴里兀自咕哝不停。 再挖片刻,土里蚯蚓愈来愈多,只见舍我抓一条,扔一条,嘴里喃喃自语:「 太小了,太小了:::」。 看着满地黑的、红的,缓缓蠕动的蚯蚓,关刀没来由的一阵恶心,摇着手嚷道 :「不玩了,不玩了,我肚里的豆腐脑儿快呕出来了!」 「嘘!别吵,别吵,来了只黑金刚。」 「黑金刚?」关刀好奇的往那土洼里望,果然一条筷子般粗细的黑蚯蚓,在泥 土里露出半截来。 关刀一看大喜:「着啊!果然是只黑金刚,这家伙又肥又大,总该赚的了神龙 窟五毒了吧。」 舍我没有说话,伸出手去抓住「黑金刚」,轻轻往外拉,「黑金刚」身子长了 长,埋在土里的另一截身躯,却丝毫没有移动半分。 舍我觉得奇怪,似乎土里的另一头还有一道拉力在往里扯。 舍我不敢用力,深怕使上了劲儿,将这「黑金刚」扯断了。 他右手抓着「黑金刚」,左手挖松旁沿的泥土,右手再轻轻一拉,果然往外拉 出了一些。 他反复做了几次同样的动作,一条长约半尺的肥蚯蚓眼看着就要大见光明,却 觉手上一松,这圆滚滚的「黑金刚」竟又向内缩回了几分,舍我断定这回缩的力量 绝不是发自「黑金刚」本身,而是土里面的另一股拉力。 舍我心里头喊了两声「古怪」,将右掌平摊,让「黑金刚」横挂其上,只见「 黑金刚」蠕动着往前,身躯却彷佛不由自主的往后退。 这会儿,关刀也瞧出了古怪,说道:「怎么回事?」 舍我拍拍地上,说道:「这地底下有玄机。」 「玄机?管他什么玄机,瞧我挖翻牠老巢。」关刀掌形成爪,使上了劲,往土 洼里一阵胡搅,突然手里好似摸到什么软物,关刀不假思索往外一翻,却翻出了一 截拇指般粗的红色蛇尾巴在眼前摆动。 关刀突地吃了一惊,往后跌坐了下来,嚷道:「蛇,有蛇!」 舍我蹲在一旁,也叫关刀突如其来的叫喊给吓了一跳,倏地拋下「黑金刚」, 退了一步。 却听关刀又喊:「不是蛇,不是蛇,咦,是什么怪东西?」说着靠近前去张望。 舍我嘴里喃喃:「真是吓死人不偿命,这么见鬼般的哇哇怪叫,想把我这老家 伙吓死啊?」说着挨近关刀身旁,也往土洼里瞧。 只见那截露出土面的红色怪东西,将「黑金刚」牢牢吸住,两相一比,这肥大 「黑金刚」倒显得苗条起来。舍我瞧这景况,说道:「我说是什么古怪扯住「黑金 刚」,却原来是这条吓人的怪东西。」 再仔细瞧,这小蛇般粗的红体怪物,身躯倒与蚯蚓一般成环状,通体略显透明, 身上一层黏液,看起来真有点儿恶心。 却见牠身躯缓缓蠕动,吸住「黑金刚」往土里头退去,这会儿关刀看得真切, 叫道:「这家伙是在吃「黑金刚」!」 「瞧!「黑金刚」愈来愈短了!」关刀又补上一句。 舍我频频点头,嘴里「嗯嗯」不止。 「怎么办?」关刀问。 「抓牠。」舍我答得干脆。 「抓谁?黑金刚?」关刀再问。 「不,咱们抓长白山巅千年毒蚯蚓王!」只听舍我一个字一个字缓缓说道。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