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腊月二十三,灶王爷升天,升平署照倒于更尽之时,在院内立竿,悬挂天灯, 大家伙儿祭拜成礼。 早上,皇上和主位们点的戏单子又传下来,命在养心殿侍候承应戏,规定午初 二刻开戏。 升平署的人上午忙着搭戏台,运砌末、行头,午初二刻按时开戏。 阿宝今天是进升平署后头一回上台,在大轴子《古城记》里演马僮。 半个月来,陈师傅专教他这个角儿,为的就是早点儿带他上台亮相,给皇上和 主位们个好印象。 陈师傅跟阿宝交待戏的情节,说《古城记》是明朝的一个人编的传奇故事,讲 的是三国时关公爷与刘备、张飞在徐州失散,张飞占了古城称王。刘备先投袁绍, 后与张飞会合一处。而关公爷为保着甘夫人、糜夫人两位嫂嫂,暂时降了曹操。当 他得知刘备和张飞在古城时,便离了曹营前来古城相会。可是张飞因为关公爷曾在 曹营里待过,疑心他不义,前来作诈,便问罪于他。关公爷为了证实自己的清白, 便斩了追来的曹将蔡阳,消除了张飞的误会。 这出戏是陈师傅和张二奎商量多次,重新编的,其中的马僮,与别的戏里的马 僮不一样,戏份要重一些。 这马僮本应是武生应工的,陈师傅却不要别人,专跟马公公讲明要阿宝来演, 马公公自然答应,说这样好,阿宝的把子可以砸实些,将来得益。 串贯是陈师傅亲自写的,才呈上去没几天,估计怎么也得明年再唱了,谁知皇 上今天就点了,这就是显得有些紧,可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是非上不可了,并且 只能演好,不能砸了,这是阿宝进升平署当差的头一出啊! 陈师傅演关公爷极郑重,揉了脸后就单独在一边打坐,不再和任何人说话,不 象张玉似的,唱《单刀会》扮了关公爷,还与边得奎他们说说笑笑。 陈师傅上场前还特地用张黄表纸,上面写了关公爷的名讳,折叠起来象个牌位, 烧香磕头,然后把这张纸放在了头盔里,戴上时就顶着。 陈师傅演关公爷的行头,都是新置办的,矮扎巾加小额子,戴后兜,两鬓悬白 色的忠孝带,绿蟒、绿软靠,红彩裤、红素斗篷,穿登云履,髯口戴的是黑满,往 那儿一坐,透着庄重威武,让人隶然起敬。 乔荣寿、班进喜的《罗卜行路》下来,就上《古城会》,陈师傅先唱“离却曹 营奔职关”的导板,甘夫人、糜夫人、车夫、老军、小校等先上场,然后由阿宝这 个马僮牵马引出关公爷。这儿有个涮鞭、勒马的亮相,要和陈师傅配合好,结果要 了皇上和主位们一个迎帘好。 这虽然主要是冲着陈师傅,可也给阿宝吃了颗定心丸。 往下越来越顺,陈师傅接着唱原版: 被秋风吹得透骨寒, 过黄河斩秦琪路遇文远, 一路来斩六将闯出五关。 北边殿里又是一声喝采。 从头至尾,皇上和主位们好声不断,确实很给陈师傅面子。 特别是关公爷与张飞见了面,张飞几次使矛刺关公爷,而关公爷都以刀压住, 耐心分辨,最后打算自刎时的那一大段唱,深沉厚实,宽阔悲壮,赢得殿内阵阵喝 采。 砍八大刀手,斩蔡阳,在极度疲乏和武艺超卓上,拿捏得恰到好处,竟使皇上 站起来,走到殿前的月台上来立着观看,主位们也全都站到帘子前看,这是从来不 曾有过的一事。 戏一完,皇上立刻赏赐,赏了陈师傅大卷蓝八丝褂料一匹。 连阿宝也破倒单赏了五丝袍料一件。 其他去刘备、张飞、糜夫人、甘夫人的供奉,去蔡阳、小校的民籍学生,也都 有重赏。 升平署总管李公公,内学首领马公公、安公公、苑公公,皆加倍赏银。 申正时分戏毕,便开始往外抬砌末、行头,升平署还留下一些人在宫里,要在 酉正时分伺候万年长春富贵灯。 回到升平署,陈师傅很高兴,连连夸阿宝:“行,小印子有出息,活儿干得不 赖。” 边得奎、张福喜、乔荣寿、姚得禄、班进喜、王三多、尹升、王南清等也都跑 到阿宝屋里,这个拍拍他的脑袋,那个扯扯他耳朵,连声夸赞。 边得奎说:“今儿个灶王爷上天,甘五日老天爷下界到世间来稽查,这几日是 没人管的日子,咱哥儿们憋了一年了,再不尽情开吃,还等待何时?” 张福喜马上附和,说:“此话有理,今儿个咱们是得好好闹一闹。” 班进喜长得傻黑粗,活象周仓,可胆小却极小,说:“别让安公公、苑公公逮 住,说咱没规矩,那可又是事儿。” 边得奎说:“怕他们什么。你怕,回屋自己个儿睡觉去。” 乔荣寿拦住说:“别这样。得奎儿,班进喜也是好意。”转向大家说:“安公 公、苑公公都还挨养心殿盯着万年长春富贵灯,赶到散了时,八成不全回升平署来 了。他们不是都有私宅吗?” 大家伙儿都赞同,道是没事儿。 边得奎说:“东西包在我身上了,出去就弄回来,花多少钱都是我的。升子、 三多你俩跑腿儿。” 尹升、王三多都道:“这会儿跑哪儿弄去?” 边得奎说:“那我不管,我是只管出钱,不管出力,要不倒换个儿也成。” 尹升说:“那我俩敲小铺子去吧。少不了还得打发看门的护军。” 尹升和王三多急忙走了。 乔荣寿又说:“也别光指着他俩去买。张福喜、王南清你俩去大厨房里头寻摸 寻摸,弄点儿熟食来。可小心些,别惹翻了姓罗的倔老头子。” 王南清拍胸脯道:“我跟罗老头儿没的说,包在我身上了。” 乔荣寿说:“陈子云干嘛去了?我去请他过来,一块儿热闹热闹。” 边得奎道:“别介。他一过来,我就甭打算喝酒了。” 乔荣寿说:“得,你老实会儿吧。嫌嗓子毁得慢是不是?” “没事儿。”边得奎不耐烦地一挥手,说:“我哪月也得喝几回,也没碍着事 儿,咱爷们儿照样唱不是。” 乔荣寿说:“今儿个是陈子云的功劳,咱们得了这些赏赐,不叫他合适吗?” 边得奎说:“这倒是。我就是嫌他太老八板儿了。好,我请他去。”又朝乔荣 寿说:“你们紧着张罗呀。” 这顿饭吃的是热闹极了,平日里大家为保养嗓子,不但不敢喝酒,就连太荤腥 的东西都不敢吃,今天晚上都开了戒,大吃大喝起来。 这倒不单是为了今儿个每人都多得了些赏赐,主要是大家伙儿辛苦一年了,总 算平平安安熬到了年底,今天养心殿承应,算是最后一回,宫外头的戏班子都讲究 腊月末的一天里唱封箱戏,宫里没这个规矩,今天这承应戏,也差不多就相当外边 的封箱戏了,再唱戏,或叫好儿,或砸锅,明年的事了。 边得奎一手端着酒盅儿,一手抓根大肘子,胡吃海喝,狼吞虎咽的,要不是陈 师傅压着他,他不定怎么闹呢。 其他人,也一个个都没了形儿,有喝得脸红脖子粗的,也有喝得小脸儿煞白的。 乔荣寿和姚得禄呼三昨四地划起拳来,班进喜和王南清也成了对儿,互不相让, 手指头快触到对方的鼻子尖儿上。 四愣子又跑来了,把陈师傅叫了去,没得说,马公公那边肯定是也摆下阵了, 俩人不干一通宵不拉倒。 陈师傅临走,附着阿宝的耳朵说:“小印子,你少喝酒,你跟他们不一样,看 明儿个嗓子哑了,不是闹着玩儿的。” 阿宝连忙点头,说:“您老人家放心吧,我不喝酒,也不吃大肉,尽拣清淡的 菜吃呢。” 陈师傅一笑,拍拍阿宝的脑袋,放心地走了。 他这一走,屋里头更没了约束,边得奎差不多要上桌子了,坐在椅子背上边喝 酒边唱曲儿,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好象疯了的一般。 别屋的人见这边热闹。也都吆三喝四地跑过来凑热闹,这就更乱套了。 -------- 中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