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温良上路的时候,没有人送行。 自从陈老大一来,风灵忙得连人影也见不到。偶尔碰到,也是匆匆打个招呼。 陈可心这两天来也是销声匿迹,只在楼梯处碰到过一次,陈可心红着眼圈,一 看到温良,头一低,侧身避过。 温良自然也不好受,只是,只是已经有了风灵,又怎么能接受陈可心的情意? 风灵的情意就有把握了吗? 自从他婉拒了陈老大之后,陈老大见他也是冷淡许多,只是泛泛谈些应敌计划。 连狂龙在内,好像龙虎派上下都对他冷淡了许多。 只有一个人除外,田长发。 温良上路了。 毕竟消灭清风寨是大事。 商讨之下,温良负责打前站。而且只由他一个人去,先查清胤真等人这些天的 行踪、布署,且伺机刺杀。 不管情况如何,陈老大率人随后就到。 用陈老大的话说:“清风寨早该灭了。” 一清早,温良上路了。 已是晚秋,天气凉了。温良精神一振,跨上马,四下看了看。 陈可心躲在窗后,咬着嘴唇,看着温良缓缓离去。 如果喜欢一个人,也要喜欢他的离去吗? 葵花镇。 黄昏。 葵花客栈。 温良。 温良又坐在张老爷子的摊子上喝酒。 张老爷子的人没有变,卤鸡的味道也没有变,温良却已经变了。 温良一碗接着一碗地喝酒,张老爷子早又借了几坛酒过来。 温良道:“老爷子,这晚上冷了。” 张老爷子道:“是啊,这里冷得早,眼看要下雪了。” 张老爷子说着,把双手伸向小火炉,提前就瑟缩上了。 远处走过来一个,慢慢地走近了。 温良心中警觉,可是浑身却提不起一丝力气来。 那个人走到温良身前,道:“温良,我是吴文英。”转身又道,“张老爷子, 谢谢你的酒。” 张老爷子点点头。 哪个铺子这十五年来没有清风寨的支持,能在葵花镇生存下去? 温良心里一点也不着急,脑子里晕沉沉的全是暖意。 做人要想的事情太多,做人做得太累,不如一觉睡去的好。 吴文英一拍手,街边闪出八条人影。 温良悠悠转醒,头疼的感觉也复苏了。 他吸一口气,察觉身上最少十八处穴道被封,手脚还被牛筋缚紧。 其实又何必? 光是头痛,就已然让他丝毫动弹不得。 他四下看看,知道是处在清风寨的一间木屋中,外面静悄悄的,没有声响。 又是黄昏。 黄昏是人的心情最容易波动的时候。 温良不知道自己还有多长时间可活? 控制不了的事情,就不再去想。 温良暗道:“想些什么好呢?”他忽然想起陈可心撅嘴的神情。 这一次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可心先于风灵,在他心底出现。 温良想着想着,嘴边露出笑意。 然后叹口气,因为他看见吴文英走了进来。 吴文英走到屋里,找了一张凳子坐下。 他四下看了看,好像也不熟悉似的。 他看了温良半晌,道:“人都走光了,”停了一下又道,“我把他们解散了, 何必又让你们杀掉?” 温良不由地点点头,杀人毕竟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报仇呢? “我知道你要报仇,”吴文英像是看到了温良的心思,“当年杀你们家人的有 我们哥仨,有雷家四鬼,还有一些不重要的人。他们有的被你杀了,有的早就死了, 有的散了,主谋是我们三个人,就够了。” 温良发现哑穴没有被点:“把你们三个杀了,就够了。” 吴文英呆了半晌,露出奇怪的神情,喃喃道:“十五年了,早该结束了……” 他忽然转向温良道:“我有个故事,天下只有三个人知道,你想不想听?” 温良道:“我有选择的余地吗?” 吴文英点点头,道:“你不要着急,听我说。其实也不算个什么故事。我问你, 天师门,噢对了,现在叫天师道了,有多少人?” 温良想了想,道:“堂主、舵主一级的有二百多人,门徒我也不知道有多少人。” 吴文英道:“就说这二百多人,属下意见若是不一致,应该怎么做?” “有门规。” “若是门规也控制不了呢?” “杀。” 吴文英笑了一下,道:“哪有那么简单,帮主这一杀,不是造成更大的纠纷与 矛盾?也不能让外人杀,外人杀不了,意见不一致者又必须得除掉,就只能授意让 下属去杀。” 温良半晌没有说话,然后轻声道: “你是说天师?” 吴文英盯了温良片刻,忽然转变了话题:“你觉得现在天下如何?” 温良愣了一下,不明白吴文英的意思,想了想道:“了解不太多,我只知道当 今天子昏庸无道,贪官酷吏横行,黎民受苦。” 吴文英道:“好,这些就够了。其实,这个皇上十五年前就该死了。十五年前 他遇刺险些身亡,幸亏为御林军教头所救。这行刺者,就是你父亲温正和,而阻挡 他的人,正是你的四师叔,宋代天。” 温良不语,这些事情他头一次听到。 吴文英又道:“你是不是想说,这样的狗皇帝该杀?是该杀,还不到时候。所 谓剜肉补疮,是因为还有好肉可以补。杀了这个皇帝,也还有他的兄弟子侄可以补, 还不是一样。要让这个皇朝完全烂掉,再也没有好肉可以补的时候,一举除掉代之。” 温良道:“谁可以代之?” 吴文英盯着他不说话,温良目光收缩,道:“你是说天师?” “你知道怎么弄垮一个天下吗?”吴文英慢慢接道:“天下其实分三部分组成 :天子、官吏、庶民。这个皇帝就让他烂下去,越烂越好,烂的时间越长越好。只 要有无耻之徒捧着,不怕他不烂;要让官吏烂,就需要党同伐异,朋比为奸。这一 点你四师叔做得好极了,他当年救了天子,早被提拔为镇守京畿的大将军,权倾朝 野。他勾结奸佞,迫害忠良,把朝廷搞得污七八糟。有了这两点,黎民百姓的日子 能不苦吗?” 温良也不知道,他努力理解吴文英所说的话。 “最重要的是第三点,百姓。庶民就是贱民,一味忍耐。你看天下饿殍遍野、 赤地千里,又有谁反抗?无非是背井离乡,四处流浪最终饿死。反抗,需要组织和 号召。而组织和号召民众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温良的眼睛睁大了:“传道?” 吴文英一拍桌子:“对啊!现在天师道的势力遍布天下,徒众之广,远远超出 你的想像。到时候天师搞点小戏法,故弄玄虚一番,还怕徒众不信?日子过得这么 苦,有人带着他们过他们想像的好日子,还怕他们不揭竿而起?” 温良浑身发麻,呆坐不语。 “要保住狗皇帝的命,要打入朝廷的核心圈子,要在民间广收徒众,有了这三 样,还怕天下不到手?你父亲当年急于杀狗皇帝,天师的计划又如何完成?所以, 天师为了天下大计,只好舍了爱徒全家性命。 第一,宋代天阻挡你父亲刺杀立功,取得皇帝恩宠;第二,将你全家灭门,保 住天师门,托名宋代天所为,更提高宋代天的威望;第三,将五侠、六侠一并除掉, 天师门中再无异己,天师又不必负杀徒之名;第四,扰乱敌人视线,以为胤真为天 师门叛徒而放松戒备,你以为刀王是怎么死的?第五,也是为了制衡,龙虎派当年 就要联手天师门铲除大刀会,若把大刀会铲了,天师无暇顾及江湖事务,龙虎派必 然作大,所以就自动表面上削弱天师门,又分出清风寨,所以龙虎派才迟迟没能动 手。这一石数鸟的计策,也只有天师才能想得出来啊。“ 吴文英在屋中踱步,不时摇头,赞叹不已:“你以为清风寨这么多年不倒,真 是天师门铲不了吗?你知道这些年来,多少个天师不喜欢又不方便杀的人或者小帮 派,借我们之手除掉吗?你知道这些年来,多少个与我们合作的、天师门的对头, 被我们暗算掉吗?厉害啊厉害,天师之智,非常人能及。” -------- 断桥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