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竹林 梅洪生当时神情激动,脑中热血翻滚沸腾,下定决心要找回马程程,但事后冷 静下来一想,觉得她如果嫁到如意之人定是强于自已,自已又向必拉着她随着自已 一生遭罪。受苦呢?况且即使自已千辛万苦找到了她与相爱之人携手在烛光底下一 起畅谈,一起嬉戏,她倒是快活的要紧,自已却落得伤心断肠,终是饮恨而归,这 又是何必呢?最终还是定下心来不去寻她,挥慧剑斩情丝,到深山密林中蜇居一世, 让时间把她从记忆中彻底磨灭掉。 心下既然有了定夺,次日便退了房。折向西北而行,第二天便到了武夷山的主 峰黄岗山,武夷山乃南方名山,位于福建江西交界处,又为赣江闽江的分水岭,主 峰黄岗山高大巍峨。梅洪生从末见过这么雄伟壮丽的峻岭,不禁心中舒畅,当下欣 然涉步高攀,畅快的心情和沁人心肺的林间的气息使梅洪生忘却了路途的劳累,半 个多时辰便到了黄岗山半内腰,眺望远处,烟云一片朦朦,周围树木丛生,林中鸟 鸣使人心神愉悦淋漓,恍若身处仙境一般,当即决定伐木造屋,长居于此,隔离尘 世。他内功精湛。外功纯熟,内外兼具,这小事自然是不在话下,等到暮色西去时, 一座精巧,别致的小屋便崛起在半山腰上,在树海的遮掩下若隐若现。梅洪生抬起 头,提袖拭了额头微微渗出的汗液,山风拂面,清爽怡人,心想自已能在此美景中 渡过余生,也算不旺此生了。 月勾高挂,梅洪生仰在床上久久难眠,心中仍是想着这几天的琐事。情知自已 难以放下马程程,心头正乱,哪有任何的睡意,随即起身穿衣,推开房门,到月光 之下漫步,以遣郁情,却不料是借水驱愁愁加愁,闷愁被压抑,久久得不到排遣, 又得不到渲泄之处,心迷之间已转到后山,不知不觉竟走出了数十里。树林中忽闻 得夜莺啼鸣,低沉宛转,再配上树叶沙沙声,恰好与此时梅洪生的心境融合在一起, 似有了一种共鸣。梅洪生急于求得夜莺声源,深入树林,觅声而至,却很久没能寻 到,他终于明白,那夜莺的低鸣声是永远找不到的,仅仅能听得到,而且需用心来 听,来感悟。 正当梅洪生感到微微沉醉之时,那悠扬的歌声忽地停止了,消失得不见了踪影, 一切都没了声息,一切都安静下来,仿佛偌大的树林,偌大的后山,偌大的黄岗山, 偌大的武夷山,甚至偌大的世界都只剩下自已一个人。梅洪生开始品味,但他并不 畏惧孤独,因为孤独的自已才是真实的自已,没有半分虚伪。浮华。才能脱离尘世 的渲染,心明思澈,这样才能有深刻的领悟与体会。梅洪生此刻便是一个孤独的人, 陪伴他的只剩下树叶间的瑟瑟声。 突然梅洪生心中微微一惊,他辨得在在大片杨树林叶子的瑟瑟声中夹杂着细微 的沙沙声,又是一阵秋风,沙沙声愈加明鲜,杨树虽多,叶子发出的声响气势宏大, 却遮压不下那细微轻小的沙沙声。梅洪生知道定是在那片杨林之后另有别的树种, 心下好奇便想去看个究竟。 梅洪生步入林中,复行数十余步,展现在眼前的竟是一大片的青竹林!梅洪生 当时已料到杨林之后别有一番天地,但他只想到是柳树。槐树什么的,却万万没有 想到是竹林,一大片青竹林!他方才心境有所好转,这下子又痛楚到了极点,不禁 又想起马程程,心中再也割舍不下她。 梅洪生难已自己,情不自尽走入竹林之中。延竹径入幽处,不多时便到竹林深 处,见得不远处有一座小屋,同自已的一样精巧别致,不同的这小屋是竹子做的, 离小屋三五步远处坐着一个老妇,约有五六十岁左右,面貌微丑,但神色慈祥。手 中提着一个竹篮,想必也睡不着,坐在屋外赏月吧! 那老妇一见到梅洪生腰间长剑,心中大惧,手一松,竹篮掉在了地上。 梅洪生见那老妇长久隐居在这片竹林中,绝非尘世中人,而卞已却是在世俗中 浸泡了近半生的粗野之人,自已突然而至末免有些突兀,忙解下腰中长剑置于数丈 之外,歉道:“晚辈路过此地,无意之间闯入这竹林之中,冒昧之处还望前辈多多 见谅。”那青竹婆见他确是无冒犯自已之意,惊恐去半,站起身转入竹屋内,手提 两棵鲜竹笋而出,便在屋前小灶上生起火来,架锅于火上,锅中充水,用竹片将竹 笋削入锅内,仰起头看了看梅洪生,用半沙半哑的声音间道:“大侠不在世中逍遥 自乐,却为何来到这儿这么偏远的地方来了?” 梅洪生心中一热,不知如何回答是好。青竹婆见他脸上神态,已略知一二,笑 道:“大侠是不是在思念友人?”梅洪生见被其言中,便道:“晚辈不敢对前辈有 所隐瞒,晚辈实是在想一位姑娘。”青竹婆搅拌了一下锅中竹笋,问道:“敢问大 侠,她是令夫人还是相好?”梅洪生没想到她竟这么一针见血,忙道:“不不她冰 清玉洁此刻还尚末嫁人不此刻也许已嫁到如意郎君那我” 青竹婆道:“她她现在已经嫁于他人了吗?”梅洪生心中甚乱,那有心思分得 去想这问题,踌躇道:“不,不,我不知道。”青竹婆见他这番神态,笑道:“看 大侠这许忧愁善感,想必所思念的那位姑娘定是美若天仙的了。”梅洪生脸上一红, 忙道:“不,不是。是是,她固是极美的,她是世上最漂亮的女子,但我喜欢她思 念她的原因并不是她的美色。晚辈曾有幸与她同行一段时间,那段日子中,她对我 照顾服侍无微不至,处处想着我,关心我,当我得知她喜欢我的时候,便觉不妥, 我与她天壤之别,本不相配,后来我用言语相激,惹她不快,她最终含恨而走。唉! 想必现在她早该把我忘了吧,其实我又何曾计厌过她半分,她待我如此周到,感谢 尤有不及,怎谈得上对她有恨意厌恶之情?”梅洪生在心中压抑了很久的话,不知 为何却对一个平生初次相见的青竹婆婆所倾泄,一时间心情激动不能平静。 此时锅中热水已沸,飘散出竹笋的阵阵香味混杂着林间竹味淡淡的轻香,现得 格外的爽心怡人。青竹婆为梅洪生舀了一碗竹笋汤,在嘴角边轻轻吹拭,端送到他 手里。梅洪生见此情此景,与马程程为自己倒茶之时竟无甚异,只是眼前之人乃百 发苍苍之人。苦闷思愁涌上心头,甚至不知道是真是幻,以为自己与马程程在这竹 林中幽居了数十年,现在两人已到了垂暮之年,马程程仍颤颤巍巍为自已倒茶端汤, 与数十年之前一样 青竹婆此时却不知梅洪生在想些什么,她打断了梅洪生的思绪:“即然你喜欢 她,她也爱你,两情相悦,那你为什么不去找她?”梅洪生坐在离青竹婆不远的石 块上围火坐下,续道:“我与她便是顽石与美玉,雏鸟与骄凤,她多么的完美,而 我又怎能配得上她?況且我只是一个习武粗人,整天只会舞枪弄棒,拳打脚踢,倘 若她真嫁于我,天天跟着我行露宿街头,天天餐风饮露,上顿不饱下顿挨饿,像她 这样的骄滴滴的大美人怎过得了这样的生活,我不能照顾好她,却反让她吃苦,这 又是何必呢?在这世胜过我的人何止千百,她如能嫁于一个真心爱她,真心对她好, 能照顾好她一辈子的人,定居下来过上安定的生活,终是胜于跟随我漂泊一生,吃 一世的冤苦。所以她虽是喜欢我,我却不能接受她,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她的后 半生的生活安逸,活得幸福快乐,不要像前半生为了一个她不值得的人而奔波劳累, 至于我自已那就无所谓了在这座山中隐居下来。我将会把她,她对我的好永远深深 埋藏在心底里,铭记它一生一世。等到什么时候孤独了,再把它们翻出来,回忆一 下美好的过去,我已经是心满意足了。”梅洪生感慨万千,不知不觉说了这么多的 话,连他自已都不知道是怎么说出来的。但这些话中的每一个字都是从他心底发出 来的。梅洪生双手端握着汤碗,借微微火光瞧着从汤水中映射出自已面部的倒影, 但已觉得那倒影是恍恍惚惚了。 不料那青竹婆婆操着沙哑的声音厉色道:“不,你错了,你自以为所做一切都 是为她好,为她着想,就不知若换了她来想一下,你知道她有多爱你,而你却厉词 严行地拒绝了她,你可知道对她有多大伤害吧?你自以为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她好, 却事得其反,你把她赶走后她可能会因承受不住打击而变疯变傻,甚至是自尽,这 些后果你有没有想过,你只会去想她跟随别人定是胜于跟着自己受苦,总是把她的 幸福她的后半生推给别人,孰知她真正深深爱的人是你,她所寻求的幸福便是得到 你给她的爱,得到你给她的关心,用你的后半生来陪伴在她左右,尽管她每天都吃 不好穿不暖,天天露宿街头,吃尽苦头,那她也会觉得是幸福的,能和相爱之人在 一起受苦,总比自己尝受孤独和相思之苦强上千倍百倍。你并不是想让她幸福,你 是想折磨她,让她饱受煎熬,而你自己也是不快一生。我要是你便去寻她,找到后 向她说明一切。 青竹婆婆的这几句训斥深深触动了梅洪生,他深深地反省着自已,自已确实没 有想过马程程的感受,他自以为这样做的一切是为了马程程。从未考虑过青竹婆所 说的。前思后想,反复掂掇,终是黯然说道:“天地之大找到她谈何容易,便是找 到了我又与她说什么?是我赶她走的,我有何颜面去见她?我已深深伤害了她,她 必然恨极于我。又怎能接受我呢?天地万物当你拥有的时候不去珍惜,等到失去的 时候才懂得它的好,而再去想拥有它却是永远都不会得到了。”梅洪生言语激动, 自知自己错过了心爱之人,此生又万难与她相见,孤苦。悲伤。惆怅百感交集,心 头一酸,激起热泪盈眶,但他知男儿有泪不轻弹,拼命忍住泪水使它们不夺眶而出。 青竹婆颤声道:“如果如果有一天,她不记前嫌且到你身边,并答应愿意跟着 你一辈子,无论你到哪儿她便跟你到哪儿,无论你吃多大的苦,她都愿意同你一同 承担,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同甘共苦,你还会拒绝她吗?你还会接受她吗?” 梅洪生手中那碗竹笋汤已经慢慢凉了,不再有丝丝的热气冒出,也不再飘散出 阵阵清香。但梅洪生心中的火热却更加旺盛了,一团烈火在胸膛中熊熊燃烧着,他 正色道:“如果她真能原谅我,并愿意嫁给我,我一定会好好珍惜,全心全意对她 好,陪在她的旁边说笑,她愿干什么我便陪着她。我们将找到一片像这样的深山中 隐居下来,彼织我耕,不再理会世事,过最普普通通的生活,吃最简简单单的饭, 虽是平平淡淡的后半生,却也是最甜蜜的了。只是只是这一切都是幻想都是憧憬, 永远都不会实现的。” 青竹婆目视梅洪生良久。轻声问道:“如果你现在便能见到你所喜欢的那位姑 娘,你会当着她面向她表白,说出自已心中所想的,并对她说‘我爱你’吗?” 梅洪生神情激动,高声答道:“我会的,我一定会的,如果我能见到她,我一 定把‘我爱你’三个字说出来,并把自已内心的感受对她的思念吿诉她的,即使她 听后仍然怪我,依旧恨我,不原谅我,我也一定会说的!” 梅洪生此刻已忍不住泪水的泉涌,泪珠滚滚落下,一滴一滴落在手中的汤碗里。 他端起汤碗一饮而尽。 竹笋汤本是无作料的,几滴苦涩的泪水不经意间加了进去,便有了独特的味道。 梅洪生饮下这碗汤,细细品味着汤中那独特的味道。 那青竹婆却说道:“她她怎么会不原谅你,她从来都没有怪过你,你便是这样, 她爱你。思念你之情也不会片减,因为她今生今世都只爱你一个人。你若真心想见 到她,我便立马让你见到她。”说罢,不等梅洪生的应答,便手向脸上一抓,与梅 洪生那日在山坳之中一样,扯下一层皮来,那原本丑陋的脸庞竟似脱胎换骨。返老 还童一般,生出一张秀美无双的面颊来,这不是天下第一美女马程程是谁? 梅洪生见事来突兀,万万没有料到同自已畅谈半夜的老婆婆竟是马程程,再也 控制不住自己,不顾什么凡俗礼节。什么拘泥与否,这一切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冲 上去紧紧抱住马程程。 马程程知他此刻已真正爱上自己,把自己头轻放在他的肩上,任由他抱着,说 道:“你刚才说什么来着,那么动听,现在抱到我了,却把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梅洪生将脸颊贴在她的额头上,深情道:“我爱你,我爱你”马程程但觉梅洪 生的夺眶而出的眼泪延着他的脸而流到自已的额头上,此时此刻当真难用言语形容, 似乎除了梅洪生之外世间的一切一切都忘记了。 梅洪生凝视着马程程,泣声道:“我不是在做梦吧,程程,你怎么会在这儿?” 马程程冲他微笑道:“那可是要归功于你,那日你赶我走后,我犹如被万针戳心, 伤心欲绝,当时只想过死,一了百了。后来冷静下来,觉得你不死,我便绝不会先 你而去,后来决定隐居下来,知道这武夷山乃南方名山,就来到了主峰黄岗山,偶 然间发现了这片极为隐蔽的竹林,心想即不能与你终身厮守,便要与这青竹为伴, 天天思念你想着你。又怕别人来打扰,便同你一样蒙了张假脸,又装了农家妇女的 衣衫,做起了一位青竹老婆婆。谁知才没做乃三天,你便成为第一个打扰我的人, 我就不明白这里这么隐密,而你却又是怎么寻到这来的?” 梅洪生轻轻亲吻了一下马程程的额头,说道:“你走之后,我便到一客客栈投 宿,在吃鱼喝茶之时念念不忘你对我的照料,心中起伏,发觉再也忘不了你,又不 能去找你,遂决定蛰居深林,想把你忘了,阴差阳错地来到了武夷山脉的黄岗山, 就住下来,可刚到晚上,又开始思念你的好,心中烦闷,出门到月下散心,猛然间 听到一只夜莺在低鸣,正符我当时心境想找到它的声源,无意间就来到了这竹林中。” 马程程道:“这么说是这只夜莺为我们做的媒,为我们穿针引线的喽。”梅洪 生笑道:“哈哈,正是如此,要不是那夜莺,你我虽有缘份同居一山,却是终身永 不得相见,到头来你便终身只做一个青竹老婆婆,而我也将会变成一个糟老头了。” 马程程嫣然一笑,把身子靠在梅洪生的右半侧。梅洪生又道:“喂,我刚进竹 林时,你为何不立即现身,装做一个老婆婆来戳我的伤,是不是存心的?”马程程 说道:“你当时突然而至,把我也吓一跳,我若当时便现身,怕是你一定又是转身 就走。不过说来还真是便宜你了,我想念你的时候找了你三年,说来上天不公,而 轮到当你喜欢我后,只用不到三天便找到我了,让你当着我的面说出自己内心深处 的话,算是对你的惩罚。”梅洪生道:“那你现在消气了吗?”马程程微微一笑道 :“想想我可是饱受三年相思之苦,而你却不及三天,心里还是不平衡。”梅洪生 抱紧她,说道:“你还想怎么啊?”马程程道:“最起码是让我再狠狠地咬你几口!” 梅洪生听后,松开了她,站起来向后退了一步,笑道:“那日在比武台上你尚 欠我一口,我还没想咬你,你反倒想先咬我,好一个聪明伶俐的马姑娘啊!” 马程程道:“当时你又未赢我,‘青梅竹马’尚未分出上下,何谈我又欠你一 口呀?”梅洪生正色道:“那好你要不服咱们再比试一下。”马程程却笑道:“若 再比可就不是比掌法了,我只打你的脸。”梅洪生哈哈一笑:“就是咱们比打脸你 仍是打不到我,你还是会输,你看你又是被我打了脸,之后还得被我咬上一口,那 多吃亏,连我都心疼了。不如你就省了吧,直接让我咬你得了。” 马程程心中一冲动亦站起来,却进了一步,把俏脸湊过去,正色道:“那好, 我现在就让你咬,你咬是不咬?”张开秀嘴露出同她肤色一样雪白的牙齿,等他过 来“咬”。 梅洪生心中一喜,再度把自己心爱的马程程抱在胸前,调皮道:“你不嫌废牙, 我还嫌牙疼呢!这样吧,今后日子还长着呢,有的是时日,等那天你我牙都掉光了 以后我再咬你吧!” 月光依旧,清风依旧,竹林依旧,人亦是依旧。 (全书完)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