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吴侯钩 斜风细雨,可是雨丝越飘越凌乱了起来,使得花河商的视线也不禁有一些模糊, 以至于他都没有看清楚那个不带伞的年轻人是怎么走到他的面前的。 好沉闷的天气!花河商抬头瞟了一眼天空,透过碧竹斗笠上滑落的雨帘,天空 看不到尽头,像是被一重幕布给遮挡着。他不禁有些忧虑,这样的乱世里,出名可 未必是好事情。 花河商不知不觉的就出名了,尤其是三天前他在燕子楼战败了程普的三弟子楼 山青之后,有人说他的刀法在足够跻身于江南五把刀的行列。可是在飘零的秋风秋 雨之中,他依然只有踽踽独行,没有人认识他,也没有人喊出他的名字,连迎面这 个年轻人都好像比他更洒脱自由,看他在雨中那自在的神情,自己可是就难以做到。 年轻人离他越来越近,巷子很窄,两人又都走的比较靠近小径的中央,总得有 一个人稍微的侧一下身两个人才能不彼此擦到衣服。看来人家是没有丝毫避让的意 思,毕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淋雨的不怕被带斗笠的碰湿了衣服,花河商准备让 路。 蓦的,他发现对方的衣服并不是湿的,不禁大吃了一惊,随之感到一股冰冷的 寒气直浸入自己的骨髓,就像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了一个精透。他不由自主的仰天打 了一个喷嚏,想像中自己的“溪涧刀”闪电般向来人劈了出去,又在中途曼妙的一 转,割破了来人的咽喉,血喷在了他的翠绿欲滴的斗笠上,一道道流下来,把低沉 的天空染成了模糊一片的红色。 年轻人若无其事的侧了一下身,花河商就到了他的身后两丈远的地方,他的神 色落寂而萧瑟,好像刚刚告别了一个相交多年的朋友。 花河商以一个十分奇异的姿势站着。他弯着腰,用两尺八寸长的“溪涧刀”驻 着地,头却仰着,眼睛睁的大大的,斗笠滑落到后脑,头发一缕一缕的向下垂落, 斗笠的带子套在脖子上,喉咙上破了一个洞,血水和着雨水缓缓的往外流淌。 这就是花河商被人发现时保持的姿态,第一个发现他的人是“江南飞雁”林零 七。林零七看到这个场景十分的震惊,他三天前目睹了花河商与楼山青的一战,一 招之间杀死花河商,这样的武功超出了林零七的想象。 莫非是周瑜周公瑾?周瑜确实是在这“艺贤镇”之中,而且燕子楼上有人曾拿 花河商与周瑜相比,“长枪焚城,短枪袖手”,伤口的形状也绝像是周瑜的“袖手 枪”造成。可是周瑜何必为了一个花河商出手?或许是为了给程普将军出气? 雨渐渐小了一些,林零七想自己或许应该赶紧离开,现在“艺贤镇”非同往日, 陷入一点事端里面就可能一辈子都逃不出来。程普、周瑜先后都来到这个小镇,恐 怕是要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林零七想走就走,而且走的飞快,“江南飞雁”绝非虚名,他自认周瑜都无法 比他飞的更快。可是他还是被一个人给挡住了,而且挡住他的人不是周瑜,而且还 只是周瑜的跟班。 林零七连换了四种不同的身法,水街始终挡在他的身前。其实林零七知道自己 如果转身逃走的话,水街没有办法拦住他,但是他不敢,因为他感到离自己两丈远 的那个人烈火一样的压迫感,他一旦转身,即使是这样阴湿的天气里,那火也会把 他灼烧融化,尤其当他意识到那个人是“火郎君”周瑜的时候。 周瑜比林零七和水街都要年轻,他对着林零七温和笑了一下,像是在安慰他不 用担心,林零七知道周瑜要表达的意思,但还是觉得紧张。 静静的看着花河商的死尸,过了片刻,周瑜伸出右手,用一根银针挑开花河商 的眼皮,仔细的观察了一下,然后收回了银针,递给身边的水街,水街很小心收好。 周瑜问了林零七几个很简单的问题,告诉他可以离开,然后吩咐水街说:“找人把 尸体收拾了,不要张扬。” 水街点头答应,看着林零七走的远了,问道:“公子,会有什么人在这个时候 来惹麻烦呢?莫非是黃祖的人?” 周瑜淡淡的说:“该来的麻烦总是要来的,只怕程将军多心。” 水街有些不解:“哦?他莫非会怀疑是公子您下的手。” 周瑜皱皱眉头:“你没见刚才林零七那表情,他之所以对我感到害怕就是怀疑 我是凶手,怕我连他也顺便杀了。” 水街颇为不屑:“他?他懂什么。” 周瑜道:“别人以为我要杀花河商是为讨好程将军,程将军却以为我想让他没 面子,不管怎么,凶手一定要找到,” 花河商的刀法胜过了楼山青,可是他的死却远没有楼山青的死出名。楼山青被 暗杀的消息一日之间传遍了整个“艺贤镇”,有心人都为程普或者周瑜担心,尤其 是知道程普、周瑜都是陪同孙二公子来到这个小镇的人。按计划孙权是要在今天早 晨离开的,现在却只有拖一日,那当然是希望能在这一日里找到凶手。 孙权觉得让程普去寻找凶手不太现实,这事情不适合程普。可是程普的火气很 大,来到这里的第一日心爱的弟子就输给了毫无名气的刀手,之后又与人家先后丢 了性命。更何况程普与周瑜的关系一向都不好,周瑜成功的拿获了凶手也会让程普 觉得气闷。总之,孙权觉的这次出游完全是一个失败,不但遇到了恼人的秋雨,原 本想利用这点时间调和程周二人关系的愿望也完全泡汤。 因此孙权决定这两件血案由自己来侦破,也该是做点事情的时候了,否则大家 就只知道江东有一个“小霸王”了。孙权对自己很有信心,在安慰了程老将军并对 周瑜作出某种暗示之后,他找来了程普的二弟子“流云刀”严铮。 严铮是四日前燕子楼之战的见证人,作为比武人的师兄而做见证,可以想见他 的信用。虽然武功不如师弟,但“流云刀”严铮的名气却比“流水刀”楼山青大了 不少,尤其是在江东许多将士的心目中,严铮的威信和程普是一个量级。事实上, 严铮做的事情没有一件是程普稍有不满意的。但也正因为如此,程普对严铮并不喜 爱,而是喜爱有几分任性的楼山青。一个人的年纪大了,总是希望能对自己的后辈 有所关心,也希望这种关心能以指教的方式表现出来,程普就是这样的一个典型, 也因此他一直都对周瑜没有好印象。 孙权对严铮十分器重,他十分谦逊的请教严铮那天燕子楼上的整个经过,特别 是那一战的观众的信息。 “那天的比武完全没有一点的异常,所有到场的人也全都是事先约好了的。我 是主见证人,还有两个证人是蒋钦和宋昊,蒋钦是楼师弟的好朋友,您也认识,宋 昊是花河商请来的,另外还有九名观众,其中有四位是我方的人,另外五人中有两 个人已经在两日前离开‘艺贤镇’。这里有全部这些人的资料,也包括我自己的。” 严铮比孙权年纪大了很多,但是对孙权恭谨异常,对孙权问出的每一个问题都 回答的非常仔细,详细的讲述了那一战的全过程,他提供的资料也非常详细。 “楼师弟最拿手的刀法是‘江流石转刀法’,而他的绰号就是‘流水刀’,这 些都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他武功的风格。他的刀法外表看上去很平静,波澜不惊, 但实际上就像是表面平静的江水,底下却带动着大石在流动,刀势展开之后,越是 到了后来越难以抵挡。 “花河商用的刀名作‘溪涧刀’,他的刀法跳脱激烈,总有常人难以意料的变 化,好像不够流畅绵密,但内里却还有更汹涌的暗流,每一招刀法后面都潜伏着更 凌厉的杀招,看上去是破绽的地方往往是陷阱。 “这两个人交手基本上是半斤八两的局面,胜负很难预料。开始的时候楼师弟 守的很有耐心,花河商攻的比较猛烈,想必是知道楼师弟刀法的特点,想在楼师弟 刀势展开之前取胜。 “十招之后我以为楼师弟胜的可能性比较大,因为和他交手其实最忌讳的就是 急躁,就像是走在泥潭上面的路人,走的越急陷进去的可能性就越大。 “可是到了五十招之后楼师弟的刀势还是没有展开,这时候熟悉楼师弟刀路的 人都有些奇怪,觉得他有些失常,要不现在就应该取胜了,蒋钦就一直在皱眉头, 要不是因为他是见证人,早就开口指点了。” “后来我认真想了想,花河商的刀法虽然有一些古怪的后招,但确实没有更进 一步的变化,要是以楼师弟正常的状态,应该能够取胜。” “到了第六十四招地时候,花河商接连使出了三个连续的变化,可能是他自己 也知道楼师弟的实力未完全发挥,因此想突发奇招取胜,这三个变化用的都很险, 在一般的比武时候很少见这样的招法。果然,楼师弟没有接下第三个变化,刀被绞 出了手,花河商也被划掉了一缕头发。” “之后我问楼师弟怎么会输掉这场比武,楼师弟自己回忆每一招的变化,也觉 得非常奇怪,因为他觉得自己在第三十四招的时候使出‘雁渡寒潭’花河商就没有 办法抵挡,可是却用了‘秋宿寒山’。楼师弟是一个很骄傲的人,对这场比武看得 非常重,因此莫名其妙的失手之后情绪一直非常不好,那两天里反复的把那次比武 用的每一招刀法都演练了不下三十次。他说本来有四次机会可以战胜花河商的。” 孙权极认真的听着,偶尔点一下头,偶尔问一个小问题。之后他与严铮分析资 料上的每一个人,除了严铮外每个人都分析了一遍,最后孙权决定和严铮一起去见 一个人——“漂萍刀”林炎。 林炎是个女子,是那一日到场的唯一女子,而且年轻貌美。林炎的刀很奇特, 刀刃是圆的,刀尖也是圆的,就像是一叶浮萍的叶子一样,因此才有了“漂萍刀” 的名号。“漂萍刀”的来历还因为她的轻功非常不错,以轻功著称的林零七就是林 炎的哥哥。 联系到楼山青比武时候的时常表现和林零七在花河商死亡现场的出现,孙权觉 得两个人的死亡很可能和林炎有关系。情杀?孙权没有这样说,但是他与严铮交换 的眼神显示两人心照不宣。 林炎住在“溪街客栈”,那是孙权一行人曾经考虑投宿的客栈。这个客栈不大, 处所比较隐蔽,但是景致非常可观,客栈的的后面是“幻花溪”,溪街由此而得名。 手里拎着把紫色的油纸伞,孙权打扮成一个小跟班的模样,跟着严铮穿过两条 小巷,转过一片池塘,又绕过了那道小溪,才到达了“溪街客栈”的后门。严铮伸 手一推,门开了一道缝,孙权也凑过去往里看了几眼,看到有一个花匠正在修理草 坪。 孙权打了个手势,严铮推门而入,孙权随后关门,那花匠听见动静吃了一惊, 严铮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用低沉的语音告诉他:“专心干你的活,我们是来查案子 的。”花匠愣了愣,低头继续修理他的草坪。 孙权隐约闻到了一股花的香气,四处看了看,却没有发现有正在开着的花,就 问严铮:“哪来的花香啊?” 严铮闻了闻,说:“确实有香气,也许是什么特殊的草种吧。” 这里的住房不多,住的人更是很少,按着先一步严铮打探到的消息,两人找到 了林炎的住房,一路上居然一个人都没有遇到。 两人在窗旁门口凝神听了听,都没有听见什么声音。严铮在孙权的示意下举手 敲门。敲门的声音很有节奏,等了片刻,里面有人起身的声音,严铮说道:“程普 门下严铮,过来请教林姑娘一些问题。” 门无声的开了,出现在门口是一张秀美的面庞,好像刚洗了脸的样子,脸上的 表情有些迷茫。严铮抱拳施礼:“打扰姑娘休息,严某多有失礼。”林炎赶紧还礼 让两个人进去。 孙权跟着进严铮往门里进,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忽然闻到一股浓烈的香味,忍 不住仰头打了一个喷嚏。 “砰”的一声大响,严铮的短刀,林炎的短剑都刺到了孙权张开的伞上,被伞 上传来的强大的反弹之力震开。 孙权缓缓的移开身前的深紫色的“油纸伞”,露出略嫌稚气却给人以震慑力的 脸孔,眼光有一抹淡淡的歉意:“想必比武之前楼山青曾中了‘香醉忘忧散’,就 像刚才严先生在后苑所布置;而雨巷中花河商中的就是‘销魂一瞬间’,如同林姑 娘在这屋中所安排。虽然雨水冲刷掉了花河商身上的沾染的药物,但他的眼神还是 显示出了他死之前就已经失去知觉,要不是周少将提醒我这一点,现在我的下场就 和花河商一样了。两位布置迷药的本领着实高妙,不知道是不是得过‘迷魂引’黃 祖的传授?” 见严铮与林炎惊异的看着自己手里的伞,孙权倒转伞炳一拉,抽出一柄青气森 森的钩形兵刃。 “这个,就是‘吴侯钩’。‘吴侯钩’有十八种变化,乾坤伞只不过是其中的 一种。” -------- 龙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