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血河钺 能活到现在,赵云自己都觉得有些难以置信。黎明前最黑暗的夜里,风冷的刺 骨,寒意似乎能让人清醒,困意却怎么都无法消除,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又都无比 清晰。赵云找不到方向,也找不到敌人,甚至听不到声音。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他的坐骑——“梦”,也没有前进的目的。“梦”原本就是属于黑暗的,现在却也 对黑暗感到厌倦和恐惧。 天就要亮了,风已经吹的战甲上的血迹干涸,“天幻枪”的枪锋冷的像冰一样, 抚枪的手颤抖了一下。大战之后的静谧使人心底里对于死亡的恐惧分外深刻起来, 那样的真切又那样的不可知。恐惧、饥饿、困倦、寒冷、黑暗、疲乏交织在一起, 使得赵云握枪的手开始发抖。 赵云十三岁的时候握枪的手就已经稳如磐石,这已经是第一流枪手的境界;十 七岁的时候握枪的手一抖就能刺出七个圆圈,这通常是一个枪手一生的追求。 赵云是在半个时辰之前意识到自己陷在阵势里的,否则他没有可能一直找不到 方向。晏明与淳于导的“黯哑阵势”他以前就听说过,却绝没有想到自己会遭遇到, 而且是在如此孤立无助的时候遭遇,因此他不知道任何破解的方案。他深深的吸了 一口气,自己如果再不能冲破这阵势,连手中的枪都握不住了。 破晓之前的黑暗一定是阵势发动攻击的时候,赵云盼望这攻击早一步到来,但 是却知道以自己目前的状态一定无法逃过这场死亡。 不再犹豫,“天幻枪”火苗般一跳,在马前挑起了一撮尘土。尘土轻扬,肉眼 几乎难以察觉,赵云却清楚的感觉到了风的准确方向,右脚一磕,“梦”身子一旋, 迎着风的来势箭一般窜出。尽管这已经是第三次这样的尝试,“梦”却没有丝毫的 犹豫,或许它也知道,这是最后的一搏。 久违了,那是温热的血的气息,对于这黑暗冰冷的暗黑之夜,一点点的光亮与 温度都显得亲切,即使那随之而来的会是永恒的死亡。“天幻枪”疾如闪电般刺出, 后发先至不差分毫的刺中黑暗之中敌人的咽喉,敌人殒命之前尚来不及发出一声哀 嚎。 “天幻枪”灵巧而轻柔,一旦开始了杀戮却毫不留情,总是在间不容发之间从 容不迫的命中对手。在枪花缤纷、血光飞溅之中,赵云获得了新生,等待他的是一 个灿烂的黎明,和时运不济的晏明和淳于导。 伴随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淳于导看到了势不可挡的常山赵子龙,甚至看到了 赵云脸上有一股轻蔑的笑容。淳于导的信心骤然崩溃,眼前的人与他意料之中的赵 云是如此不同,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使出平日里梦中也能自由施展的“勇夫刀法”, 忽然感觉自己八十一斤的“板门长刀”像是一个玩具。 淳于导拨马想逃,却又有些微的犹豫,猛然觉得朝阳从树丛的间隙里照过来, 十分的晃眼,“板门长刀”舞扎扎的挥了出去,刀到中途却脱了手,低头间看见当 胸插了一杆长枪。 赵云心中舒畅,右手一顺一紧,左手一转一按,双手发力,就想把淳于导在马 上挑起来。没有任何来由的,赵云感觉到了潜伏的杀机,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忽的一 滞,右手一压一带,左手一扬一拉,想把枪收回来。 如遭重锤猛击,胸口一闷,一股巨力顺着枪的收势沿着枪杆直传过来。赵云体 内“隐疾真气”急传,强行运转三十六小周天,才来得及消解了这下重创,却“哇” 的喷出了一道蓝色的血箭。赵云心中暗呼侥幸,若不是识得这道晏明的“缦德蓝” 真气并曾经有所研究,这下非丢枪落马不可;若是刚才收枪晚了半瞬,那么受到的 攻击就不是“缦德蓝”而是“菏泽刀”,下场只会和淳于导毫无二至。 没有半分的迟疑,趁着赵云新遭创伤,晏明的奇形兵器“菏泽刀”电光火石之 间已经向赵云发出了七道攻击。晏明瘦小的身躯完全掩在淳于导高大的尸体之后, 竟然是以淳于导的尸体作掩体,其攻击的形态十分诡异。 赵云只有一再的后退,才能避开晏明的“菏泽刀”,胸口憋了一口浊气始终运 转七十二大周天而呼出,越来越是气闷,形势也越来越危险。 晏明砍出第十三刀,赵云无路可退,他后面是一棵至少有五十年的松树,而赵 云现在只有二十八岁。晏明无疑十分清楚赵云的处境,他的这一刀叫“迫不及待”, 刀体极不规则的抖动着,仿佛遥远时代的怪物一般,要把赵云生生的挤死在那棵树 前。 树上也有敌人。 曹操有两把名剑,一把是“倚天”,另一把是“青釭”,二者俱是天下剑手梦 寐以求的珍品,更是削铁如泥杀人无血的利器。“青釭剑”就拿在赵云树上的敌人 手中,树上的敌人就是“少剑师”夏侯恩。 树上的夏侯恩更比树下的晏明可怕,夏侯恩的“青釭剑”像是一个罩子一样, 赵云就在这个罩子里面。 赵云能感觉到头顶上的寒意,不用抬头,也不能抬头,但他已经知道了头上威 胁自己的剑一定是“青釭”,使用“青釭剑”的人自然不是曹操,自然就是夏侯恩。 赵云懂剑。 赵云对夏侯恩知道的很少,只是在关羽的口中听说过这个人,关羽对夏侯恩的 评价不高,事实上关羽对任何人的评价都不高。关羽说:“如果夏侯恩手中没有剑, 他都不是小诸葛的对手。”当时赵云很想多一些知道有关夏侯恩的信息,因为他对 曹操的名剑很有兴趣。可是关羽说了这一句话就把话题岔开,他也不好再继续问如 果夏侯恩手里有剑的话会如何。夏侯恩手里有剑要比诸葛亮厉害多少? 此刻,夏侯恩手里不但有剑,而且有一把名剑。只是,赵云现在对这口名剑可 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他一点都不觉得死在这样的名剑下有什么光荣可言。 危险之中的赵云保持着让人难以置信的冷静。风依旧冰冷,血红的太阳逐渐的 升起,把天空染成了一片红色。阳光照射在“天幻枪”之上,银色的枪尖反射出红 色的光芒。赵云头顶鲜红的盔缨同样反射着阳光,身后血色斑驳的银色战炮几乎贴 到了老松树之上,但还在倔强地展示着飘逸的神韵。 “任何复杂的事情总会存在简单的解决方案。”赵云一直相信这是一个真理, 并从十三岁开始把这作为他枪法的终极追求。马超一枪能刺出十三朵枪花,赵云却 最多只刺出七朵,但马超却自认枪法不如赵云。“幻龙枪法”也许不是天下第一的 枪法,但肯定是天下最简单有效的枪法。 “每一招‘幻龙枪法’后面都有复杂的道理。”这是一句江湖上的名言,所有 看过赵云出枪的人都会承认这实在不是夸张。纯净的“幻龙枪法”,经过了赵云二 十八个寒暑的重重过滤,其中的每一个简单招式都是屏弃了数十个变化之后的精华。 “菏泽刀”在逐渐逼近,“青釭剑”在头顶高悬。死亡、绝望,理想、信念, 赵云的心中只剩下对枪道的执着与对信念的坚持。 “天幻龙枪”在晨光中发出火一样的光芒,随即划破了晨光,让晏明觉得心神 不定,令夏侯恩感到无所适从。 “菏泽刀”划破了赵云的左肋,鲜血喷洒在冷风之中,随之而来是剧烈的痛楚, 也使得赵云更加清醒。“青釭剑”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尖啸,那是夏侯恩的“惊悸之 力”造成的威势,剑击中了目标,却几乎是不由自主的行为,从脖颈之处插进了赵 云的铠甲里,但没有对目标造成任何的伤害。 “缦德蓝”是一门十分独特的内功心法,修炼它的人血液会逐渐的变成蓝色, 而且特别容易流出,此刻蓝色的血液正喷涌而出。“天幻枪”透过淳于导的尸体, 又穿过了晏明的身体。 随着赵云马上的身体一转,“青釭剑”破甲而出,到了赵云的手中。失去了剑 的“少剑师”有些失措,失去“青釭”将使他无法像曹丞相交代,更使得他不能杀 敌自保。 赵云一剑在手,顿时添了三分霸气,事实上,即使是最保守的估计,也认为赵 云的剑法排名不低于他的枪法,而缺一口好剑是他长期以来的遗憾。“青釭”平着 一扫,树干断了开来,赵云在马上纵身飞了起来。淡青色的光芒滑过之处,红光一 闪,血液喷洒在空中,几乎溅到了赵云的身上。赵云微微的皱了一下眉头,接住了 夏侯恩背后脱落的剑鞘。他并没有想杀死夏侯恩,只是想割断他背后绑缚剑鞘的丝 带,可是也许是“青釭剑”的份量比一般的剑重一些,初次使用控制不当,也许是 夏侯恩自己主动向“青釭剑”做出赵云意料之外的接近,或者是有灵气的“青釭剑” 憎恶无用的旧主人,主动的杀死了他以洗刷他给它带来的耻辱。 总之赵云杀死了夏侯恩觉得非常内疚,他觉得自己应该感谢夏侯恩带给自己 “青釭”。日后他多次回想长坂坡之战,都认为自己要是没有“青釭”的帮助,一 定无法在“血河钺”下生存。 曹操有四件最心爱的武器,除了“倚天”和“青釭”之外,还有一个是名动天 下的“天定戟”,再有就是“血河钺”。“血河钺”的名气没有“天定戟”大,但 却是四件武器里最让人恐怖的一件。“血河钺”名字本身就让人联想起无边的杀戮 与死亡,而当年的黄巾党大法师就正是给人这样的印象,至今人们想起来还心有余 悸。自从“血河法王”战死后,“血河钺”就一直没有再在战场出现过。 持有“血河钺”与“天定戟”的是钟缙、钟绅兄弟。与夏侯恩一样,钟氏兄弟 也是曹操的贴身护将,按理说在这样的场面中他们都应该与曹操形影不离,可是由 于他们被诸葛亮的“流离小阵”困了一段时间,曹操最先自阵中脱身,他们出阵之 后都与曹操失散。因此他们却在寻找丞相大人,可是却先后遇到了连番征战的赵云。 赵云不认识“血河钺”,却对“天定戟”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那是一种景仰 而惋惜的情怀。强者永远是让人仰慕,其遗留的器械也格外引人瞩目,“天定戟” 沐浴在如火的日光之下,虽然换了主人,依旧显示出不可轻侮的威严。 钟绅的理想是在戟法上达到吕布一样的境界,拥有这个理想本身就能够让人尊 敬。赵云以尊敬的眼神看着“天定戟”,也以同样的目光看着钟绅。钟绅早已经习 惯了对手看着“天定戟”的眼神,从他拥有“天定戟”那一天起他就有勇气去面对 那眼神背后流露的对他自身的不以为然,并下决心要让大家看着他自身就像看着他 的“天定戟”一样。 赵云的眼神让钟绅感动,尤其当他听赵云报出“常山赵云”的名号的时候。他 要让今天的一战成为对自己是否应该拥有“天定戟”的考验。 若干年后一直不断的有人争论“天定戟”遇到“天幻枪”会发生什么事情,是 天下无敌的神话被打破还是常胜将军的传说成梦幻?赵云没有机会与吕布交手,但 “天幻枪”却真的遇到了“天定戟”。 钟绅感觉到“天幻枪”的可怕,却始终觉得自己是安全的。尽管“天幻枪”时 常能突破“天定戟”的封锁,却一直在自己的控制之中变化。有三次机会,钟绅觉 得自己非常有机会能杀伤、重创甚至杀死赵云,只不过差了一点点而已。 赵云的心中,满是对吕布的回忆,想象中吕布出戟的方式,凛然的威严。他的 视线透过重重的戟影,看到了钟绅神态的执着一念,出手的一丝不苟,想到了自己 漫长而艰苦的征程,遥不可及的事业。他清楚的知道“天定戟”与自己一点点的距 离对钟绅来说是永远无法逾越的屏障,却也感觉到“天幻枪”在岁月长河中的无能 为力。 钟绅感觉到了八八六十四路“定天戟法”实在是有些繁琐无用,在赵云如此简 单的枪法面前竟始终找不到突破口。当六十四路戟法施展完全的时候他猛然惊醒, 感觉到自己的戟法竟然是如此的漫长,以至于若不是赵云手下留情,自己早已经无 数次的被洞穿咽喉。因此当“天幻枪”最后一次在他喉咙前停留的时候他以一个十 分壮烈的姿势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天定戟”也在他的手中滑落。 钟缙对兄弟的死异常的冷漠,他冷冷的盯着赵云,眼神里闪着冷焰般的光。宽 大厚重的“血河钺”锋刃上雕刻着无数精细诡异的纹理,每一道纹理里面都仿佛有 血液在向外流淌。 赵云重重的吃了一惊,从“血河钺”上面,他看到了无数狰狞的厉鬼,正呼啸 着像自己扑来。赵云的视线模糊了。 钟缙跳下马来,发动了疯狂的攻击,却不是像着赵云。“血河钺”盘旋飞舞着, 把钟绅的尸体连同他坐下来不及逃跑的战马一起绞成碎屑。 “血河大法”是连董卓都不敢修炼的邪恶武功,现在却在钟缙的手中使出。每 个人心中都有邪恶的火种,“血河钺”就是点燃了钟缙心中的火种,他流汗的双手 紧紧的握着沉重的“血河钺”,一步一步向赵云走来,狰狞的青筋在他额头跳动, 大地在他脚下分裂。 钺身闪着血红的光芒,向赵云逼近,赵云却被这邪恶的气息震撼,忘记了抵抗, 生命中的所有事情都变的毫无意义,只有死亡才是现实而永恒的归宿。 赵云将“天幻枪”用双手握着,高高的举过头顶,仿佛向“血河钺”投降,又 仿佛向死亡致敬,一脸都是虔诚的表情。“血河钺”发着妖异的红光,像半面无边 无际的天空,要将赵云彻底的毁灭。 太阳正在升起,散发着超常的强烈光芒,赵云瞪大了眼睛才能看清楚“血河钺” 上张牙舞爪的纹理,冥冥之中有一种不可抗拒的魔力,使他拼命想把它看的清清楚 楚,以看透生命的真意。 赵云在一瞬间看清楚了自己的前世与来生。前世的时候他是一条龙,在天空飞 舞盘旋,却中了一只致命的毒箭,殒落在尘世的大地上;来世他会变成一条有翅膀 的鱼,沿着黄河逆流直上到冰峰的大雪山,在山颠欢声歌唱。 一阵刺骨的剧痛打破了赵云辉煌快意的梦想,那是“青釭剑”穿透了剑鞘,刺 伤了赵云的脊背。猝卒不及防的痛楚使赵云弯下腰,“天幻枪”也掉到了地上,发 出“铛”的一声巨响。 多年的修炼使赵云在第一时间恢复了正常知觉,死亡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离他如 此之近。赵云反手拔剑,“青釭剑”来不及出鞘,横着割穿了剑鞘的束缚,巨斧开 山般劈在呼啸着砍过来的“血河钺”上,惊天动地的巨响。 “血河钺”的光芒被打碎了。 -------- 龙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