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鸳鸯拐 花谢花开,秋去春来。 曹植已经在“牡丹园”中自囚了三年,对于时令的变化已经失去了感觉。他脸 色苍白,头上也有了白发,像是温室里长大的一个沉香树。 如果他走出去,熟人认不出他就是昔年风流倜傥的曹三公子,陌生人不会相信 他才只有三十四岁。 他拄着一根奇形的木拐在园中走来走去。那木拐的样子十分奇特,让人不得不 佩服他的创意。木拐是上下对称的,拐身呈张开的“之”字形,上下各有一根横梁, 看上去十分的稳健,足能支撑他瘦弱的身躯。 曹植把这拐叫做“鸳鸯拐”,尽管只有单独的一只,但是自成一家。 鸳鸯拐,不使离散。 曹植知道曹丕多次让人暗中来查看他的动静,只是一点都不在乎。 这一天阳光很好,曹植慢慢的走到“碧呈亭”,来查看他饲养的四只“金嘴雕”。 曹植诧异的发现“金嘴雕”已经死去了,一个一个都瞳孔放大,好像是死于某种毒 药。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金嘴雕”的时候,既像是伤心又像是自责。 曹植也算是个医学大行家,曾经专门和华佗学习过半年。他自己的查看了很久, 怎么也不明白这些“金嘴雕”怎么会死去。他确信这园中三日之内绝对没有进来过 外人。 慢性中毒。 曹植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他又去查看“银臂鼠”。“银臂鼠”是“金嘴雕”唯一的食物,它们还都活蹦 乱跳的活着。奇怪! 曹植去询问饲养这园中动物的张先生。张先生心惊胆战的查看了半天,也找不 出个所以然。 曹植不相信自己会找不出毒源。他吃不好饭,睡不好觉,接连好几天都是如此。 他的脸色更加的惨白,头发更加的稀疏,也显得更加苍老。 “金嘴雕”无故身亡的消息传到曹丕那里,他也很好奇,派了最好的大夫过来 查看。他主要是担心曹植误会是他找人害死的“金嘴雕”,更怕别人误会。 “一贴追命”姚意民、“春来花开”边平之两位大名医经过七天的考察讨论, 得出的结论是:“金嘴雕”死于“鸳鸯拐”。 原来,那“鸳鸯拐”是用一种十分珍惜的木头制成。这种木头叫做“铁棉木”, 其硬如铁而其轻如绵。“铁棉木”十分珍贵,也十分稀有,之所以稀有是因为其树 木在生长的时候极为容易被虫子所伤害,必须不断以十分一种有效的药物“雁来雨” 来防治虫害。“铁棉木”长成之时候其中含有大量“雁来雨”的毒素,这种毒素对 人体是绝对无害,对一般的生物,如“银臂鼠”和“金嘴雕”,也没有任何的害处。 可是曹植平时偶尔会以“鸳鸯拐”逗弄“银臂鼠”,“银臂鼠”的血液里就逐渐的 含有了这种毒素,又逐渐传到了“金嘴雕”的体内。“雁来雨”经过这两重传递, 就转化成另外一种毒素“燕衔泥”。“金嘴雕”逐渐承受不住“燕衔泥”毒素的积 累,所以才会突然死去。 听了三位大夫的分析,曹植觉得很灰心,又衰老了一层。从此之后他对饲养动 物的兴趣也没有了,却整天还是拄着那“鸳鸯拐”,好像已经真的离不开他了,虽 然他给自己造成了重大的损失。 曹丕听了三位大夫的禀告,觉得十分有趣。他悄悄的问姚意民有没有这样的办 法可以害死人,姚意民想了想,点了点头。 虽然曹植越来越虚弱,但是他在兵器榜上的排名还是居高不下,现在还处于第 五名的位置,而且排在他前面的还有一个大家公认武功一般的诸葛武侯。 二十年前,曹植从李典那里学到了“小李将军之燕翔飞刀”,此后一直人见过 他出刀,甚至动用过飞刀,只是在“华容道”,曾以飞刀迫使关羽退兵。这一战就 使他超越李典诸人,成为四大暗器的第一名,直到诸葛武侯创造了“暗器破坏神诸 葛神弩”的神话。 之后曹植除了参与训练曹操近身卫队的“弩射营”,就再也没有任何武学上的 表现,但是即使到了现在,他的声名也丝毫不坠。 辉煌的战役,一场就已足够。 没有人知道曹植到底能不能发出“小李飞刀”,也没有知道他现在身上还有没 有带着“小李飞刀”。但是他的名字却依然在江湖上沸沸扬扬,并于种种传奇联系 在一起。只是这一切,都无法使“牡丹园”死灰一样的气氛有丝毫的改变。 这一天,“牡丹园”的宁静终于被打破,但也显得有了一些生气。 东吴的使者专程前来拜访曹植。 曹植还记得,自己的飞刀曾经真的出手过一次,虽然没有杀人,却救了一个人, 救的人是诸葛先生。 那时间是“赤壁之战”前夕,地点是东吴,在长江边。关羽和诸葛先生两人在 江边散步,那一场暗杀来地很是突然。 北横川、左傲岸、席广洲都是天下第一流的高手,更是杀手中的高手,他们三 人联手向诸葛先生发动了攻击。 诸葛先生的武功一对一尚不及三人中任何一人。 而关羽只能挡住左傲岸与席广洲。 北横川的“金剪穿云”已经到了小诸葛的胸前七寸。 这时候“金剪穿云”遇到了“小李飞刀”,发出夺目的光彩,那光彩使北横川 一生都不能忘记那场暗杀。 北横川强大而锐利的攻势竟与一瞬间被这小小的一刀完全阻止、封死。 他突然的中刀,突然的退走。 他完全没有受伤,却感到这一刀要杀他的话,他一定已经突然的死亡。 曹植那时候是还是个一蓝衫少年,他头束金丝带,从树后神态悠闲而意态阑珊 的走出向诸葛先生和关羽将军施礼,解释这场谋杀并不是父亲的安排,肩头还露出 身后背负的瑶琴的一角。 曹植的思绪到了这里就停止了。 “东吴有使者过来,有私人的信件要面呈给三公子。”原先饲养动物的张先生 低声的禀报曹植。 “东吴来的私人信件……”,“请他们进来!”曹植低声的吩咐,轻轻的“咳” 了一声,用“鸳鸯拐”撑了一下地。 使者是一个中年的男子,面目十分的清秀,眉目十分的真切,就像是刀刻的一 般,他恭恭敬敬的给曹植行礼,恭恭敬敬把一封信递给曹植。 信封上一个字都没有,曹植把信封翻了两遍。 那时候,曹植的琴声悠扬而感伤,却绝无消沉低靡之意。 大乔的眼中有泪光闪动。 小乔也仿佛痴了。 二乔的眼中的痴迷沉醉之意。 那一次,曹植把父亲的信交到了大乔的手中,而他的琴声也被小乔所听到。 曹植看了一眼那使者。他逆对着阳光,眯缝着眼睛,那使者的表情看的不是很 清楚。 使者提着头,缓缓地说:“这信是周夫人让我面呈给曹先生的,说其中有几个 琴韵难题,天下之人,除先生之外,再无人可以解决。” 曹植轻轻的摇摇头,又咳嗽了一声:“如果周大都督还活在世上,天下没有任 何的音律问题可以难的住他。可惜天妒英才,却留下行尸走肉一般的曹植苟活在人 世之间。” 使者低着头,不说话。 曹植想了想说:“你明天这个时候再来取我的回信。” 说完话,曹植转过身来,踽踽走向他的琴室。 他已经有好久没有抚琴,此刻不禁想起了第一眼看到小乔的情景。 那是也一个有阳光的午后。 小乔出现在阳光里。 虽然是秋日的阳光,却依然明媚娇艳,使天地间充满了生命的气息。 小乔顺着阳光向曹植射出了一箭。 阳光明媚。 阳光灿烂。 阳光刺眼。 这一箭已经是第一流的箭法。 箭快而无声。 但曹植似乎是知道这一箭是无心要伤害他的,那只是一个惊叹。 小乔射这一箭是因为她见到故人之子觉得十分有趣,她只想吓唬一下这个少年。 曹植接住了这一箭。 他的出手很温柔。 一种漫不经心的温柔。 “你的手法还不错,没有给你父亲丢脸。” 小乔纵马驰来,拍手笑到: “这是小诸葛从你父亲那里骗来的,这小子也还真有点道行。” 曹植看了一眼手中的箭,上面刻了“青州”字样。 “青州兵”是曹操起家的班底,也是他最精良、最亲信的部队。 “青州兵”,那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吧?战争已经是如此遥远的事情,曹植 在阳光下,拄着木拐,一步一步的走向他的琴室。 张先生走到了前面,帮他推开门,他从阳光里走经了黑暗的琴室之中,觉得眼 前一黑,吩咐点一直蜡烛来。 午后的屋子里点上了一只淡紫色的小烛,烛光几乎看不见。 曹植把那信封口处的火漆在蜡烛上来回的烤了几回,口中闻到一股淡淡的甜香, 淡淡的很让人舒服。 曹植缓缓的把信抽了出来,轻轻的展开来,那是一张琴谱,除此之完再没有一 个字。 毫无表情的,曹植把琴谱平铺到桌上,调了一下调子,开始很用心的弹琴。 张先生退出屋子,踱着步子走开,耳朵却留心听着琴声,只觉得有一股莫名的 惆怅倏的在心头升起,又不知道飘拂到了哪里,心里空荡荡的没有着落。 张先生走的远远的,却还是能听见那琴声,不知不觉的揉了揉眼睛,居然发现 自己的眼里有了泪水,自己这是怎么了? 张先生可不是一般的人,他曾经有过一个名字叫张辽。 张辽觉得心中伤感,想起了昔日的主公曹操,响起了当年的好友关羽。 张辽很长时间以来都觉得曹植的气质非常接近关羽,那么的孤傲,那么的绝俗, 想必是因为曹植幼年的时候曾经向关羽学过刀法有关吧。 琴声忽然就断了,张辽乍的一惊,转身奔到琴室的外面,隔着窗子看见曹植俯 身扒在琴身上,一动也不动。 风正把那张琴谱吹落到地上。 曹丕静静的听姚意民汇报。 “那信封上涂了一层‘夜明矾’,只有在完全的黑暗中才能看到有一点点的微 光,在有光线的时候完全看不到。但是如果在白天注视那‘夜明矾’,会在一定时 间里对光线失去敏感,觉得四周的东西看上去都颜色发暗,因此他去到琴室时会点 起我已经布置下的蜡烛,那蜡烛里面有‘七情泪’的成分,再加上信封火漆里的‘ 甘甜草’,对人体虽然没有坏处,却使得人的精神极为兴奋。当然,这些都是为了 引发‘七伤曲’里所含的音毒,以曹植现在的体质,加上他对于音乐的灵敏感悟, 必定无法承受那‘七伤曲’所带来的悲苦与伤痛,终会因心脉衰竭而死。” 曹丕静静的点了点头:“三弟能够死于音律,想必也能含笑九泉之下了,只是 可惜了小乔送来这琴谱,我至今还不能掌握。”说着话,他的眉头皱了一下,觉得 心底一阵的发慌,用手捂住了胸口。 “弱水潺潺,落叶翩翩。”曹丕喃喃自语。 洛水之边。 曹植白衣似雪,背负一把样式奇古的短琴,用“鸳鸯拐”扛了一个包裹,拱手 和张辽告别。 张辽挥一挥手,似乎想挽留逝去的岁月:“如果年轻十岁,当与公子一同远游。” 曹植神采奕奕,仿佛比数日前年轻了二十岁:“三年之后,我会再回来和先生 见面。” 张辽须发白的像曹植的衣服,眼光却清澈的如清晨的溪水:“三公子此次远行, 山高水长,多多保重。” 曹植向张辽躬身施了一理,跳上小舟,顺流而去。 曹植曼声唱到: 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 抗罗袂以掩涕兮,泪流襟之浪浪。 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 无微情以效爱兮,献江南之明珰。 姚意民不明白,为什么“七伤曲”使得曹植有了生命的活力,而小乔送来的曲 子却使得文帝失去了生机。 那“七伤曲”分明是他自己年前所创作,流落到了民间。小乔阳光一般的女子, 怎么会给他看这个? 曹植要到江南去,问一问小乔给自己的到底是什么曲子。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的幸福 我也愿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 鸳鸯拐,不使离散。 -------- 龙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