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孝义楼主 两人回到高府,爹爹正在大堂陪着客人说话,高温柔满肚子的新鲜见闻无处可 说,心里老大的不高兴,直盼着那伙客人快点离去。 年关已近,来高府拜年的客人络绎不绝,这段日子,爹爹最为烦累,但爹爹极 为珍视一个人在武林中的字号名声,不管来者名震八方还是藉藉无名,都亲为相迎, 极尽礼数,博得江湖一片赞扬声。 “武林门外孝义楼,金刀铁剑高鹰侯”,当今武林,有谁不服杭州府武林门外 高府?“刀剑双绝”高鹰扬如此名震天下,决不是因为他使得一手好刀一手好剑, 又有一手飞箭绝技,而是因为他为人慈和,急公好义,仗义疏财,公正无私,因此, 不论朝野、江湖、绿林,都对他极为尊崇。 客人终于走了,高鹰侯带着徒弟们回进内堂,高温柔早已按捺不住,叫道: “爹爹,我们遇见一件怪事,真是大开眼界。”高鹰侯把眼将她一瞪,慈祥地望着 柳七,问:“七儿,把包裹交给张秀才了吗?”柳七点头道:“交了。”高温柔插 嘴道:“那个张秀才喜出望外,好象这包裹了藏有金银珠宝。我很是好奇,就让他 打开清点一下,谁知打开包裹,除了一吊钱,只有几件旧衣服和几本书。我好生失 望,这么点东西,我们却巴巴地把它从济南府带到杭州府,又冒着风雪给他送去, 也太不值了。”高鹰侯沉下脸来,略一沉思,道:“一吊钱几件旧衣服,在你们眼 里或许算不得什么,但在张秀才眼里,也许就是金山银海,也许就指望着它熬过年 关,所以,大家都听好了,凡是侠义之举为善百姓之事,即使是绿豆芝麻丁点小事, 咱们也不能置之不理,积小善成大善啊!” 众弟子都点头称是,高鹰侯牵住爱女之手,问:“温柔啊,瞧你高兴的样子, 定是遇见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了,说出来我们听听。”高温柔便咭咭咯咯又说又笑的 描述雪野小屋所见,但见她神采飞扬,妙语如珠,连说带比划,那场争斗固然描绘 的精彩惊险,连自己痛打衙役的“英雄壮举”也说的光彩之极,众人听得如饮醇醪, 神驰远外。 朱玉山轻声责备柳七:“师父差你一路照看小师妹,你怎么如此不小心,敢去 偷瞧人家比斗,要是被人发现,那些人对师妹意图不轨,如何是好?”柳七惊后思 惊,不禁大汗淋漓,垂首道:“大师哥言之有理,斥责的对,小弟的确做事鲁莽, 温柔师妹要是有个好歹,我就是万死也难恕其罪。” 高鹰侯笑道:“好了,也别自责了。咱们学武之人,路见不平,自当拔刀相助, 即便凶险万分,甚至尸骨不存,该出头时也决不退缩。”柳七道:“弟子谨记师父 教诲!” 高温柔“噗哧”一笑,道:“七郎……四师哥真是好笑,想仗义疏财吧,从袋 里只摸出几枚铜钱,够人家吃顿烧饼的。”众弟子闻言大笑,大师哥朱玉山笑道: “四师弟,师父给的零花钱,你都到哪里去了?”柳七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瞧了 高温柔一眼。二师哥余二雄与他最为要好,便笑道:“四师弟说了,要把钱积攒起 来,给温柔师妹买一件毛皮披风作过年礼物。”众人大笑不绝,高温柔晕红了脸, 嗔道:“谁要他买了?”却掩饰不住内心激动,虽是嗔叱,嘴角却露出一丝甜笑。 瞧见高温柔这个娇态,大师哥朱玉山不禁呆了,暗自神伤。 朱玉山一直暗恋着高温柔,自己是高府首徒,武功极高,大有青出于蓝之势; 文采出众,就连杭州知府衙门那位师爷也赞叹不已,称自己如去科甲参试,必是案 首;相貌又好,英俊潇洒,就似一个粉捏玉琢般俊俏公子,可偏偏落花有意,流水 无情,温柔师妹的一颗心,就牵在外表粗犷武功低微憨厚寡言的柳七身上。朱玉山 时常扪心自问,为什么会这样?自己做错了什么?温柔师妹真是爱柳七吗?朱玉山 得出一个结论:“第一,因为自己是高府首徒,经常要随师父参加一些应酬,经常 要代表师父去和三教九流衙门绿林打交道,没有工夫天天陪着师妹玩耍,所以才被 柳七钻了空子;第二,小师妹足不出户,不知道她大师哥的武功文采在江湖上是如 何受人推崇,因此自己最为自豪的优点,在温柔面前,却似在对牛弹琴;第三,温 柔生性调皮,年纪尚稚,大家又天天混在一起,谁美谁丑她已熟视无睹,只要有人 能陪她玩耍,她就心满意足。柳七粗笨,师父从不愿让他插手孝义楼事务,他空闲 时间最多,常常陪着温柔师妹玩耍,因此,她才会对柳七刮目相看。”想通了这些, 朱玉山便重新鼓足勇气,暗地思量对策,千方百计博取师妹欢心。 众师兄弟隐约瞧出温柔师妹似乎对柳七有那么丁点意思,都不说破,只是心中 奇怪,论武功文采相貌,大师哥都强于柳七,温柔师妹怎会喜欢柳七呢? 大家还在嘻笑,高鹰侯却颇为赞赏地点点头,道:“七儿,你做的很对,常言 说得好,礼轻情义重,别看只是几枚铜钱,却代表你代表我们高府的一片仁爱之心。” 他环视诸弟子,道:“大家都要向七儿学着点,记住,人家在危急困难之时,你送 去几枚铜子儿,或者几句宽心安慰的话,人家也会承你一辈子情的。”他哈哈一笑, 又道:“当然,我们也不是期盼着人家承我们一辈子情,但人在江湖,这个名声字 号却是头等大事,一提到‘某某某’,人家就一齐竖起大拇指直赞‘英雄侠义’, 那是多么荣耀的事。如果一提起‘某某某’人家就直翻白眼甚至破口大骂,那多么 丢人多么耻辱!” 众弟子齐道:“谨遵师命!” 有家人来报,东街开布庄的贾老板求见。高鹰侯大声道:“快请!”对朱玉山 道:“玉山,跟我出去迎客。”朱玉山哎了一声,却面露惶恐之色,跟着高鹰侯去 了大堂。 师父一走,后堂便似开了锅,众师兄弟们围着高温柔争先恐后地问这问那,高 温柔刚才瞧见大师哥脸色有异,便问怎么回事?一名师弟向她挤挤眼,道:“他闯 祸了。”高温柔惊问:“大师哥闯什么祸啦?”那位师弟道:“今天下午,我跟大 师哥去西湖边办事,在一个茶楼歇息,见有三个秀才吟诗作对,谁输谁掏钱会帐, ……”高温柔笑道:“应师弟,这又如何?”应师弟道:“明明一个秀才输了,他 却赖帐,说什么其他二人合起来算计他。三人争吵起来,本来这种事我们也不管, 但那秀才被另二人逼得急了,只得答应掏钱会帐,可他没钱,就请另二人先替他垫 上,他次日准还。那二人不依,他便发了个誓,惹恼了大师哥。”高温柔更是好奇, 问:“他发誓怎惹恼了大师哥?”应师弟道:“他发的誓是:”我陈思远若是明天 不还欠银,让我今生难见高温柔小姐一眼!‘大师哥恼他居然以咱高府大小姐打赌, 亵渎了大小姐,便上前与他理论。那秀才不但不认错,还说什么’关关雎鸠,在河 之洲。窈窕之女,君子好逑。‘大师哥火了,打了他一掌。那秀才不会武功,这一 掌下去,当即打落他两颗牙齿。东街开布庄的贾老板,是那秀才的远房亲戚,贾老 板来寻师父,定是来告大师哥的状,所以说大师哥闯大祸了。“ 高温柔听了也有些气恼,心里却甚是甜美。她自知容色明艳无俦,青年男子瞧 见自己莫不心摇神驰,但如陈思远这般,以能否见自己一面立誓,倒颇为好奇,心 中更增几分自得,少女情怀,自然欣喜别人赞自己丽色绝伦。 过不多时,高鹰侯一脸寒霜回进内堂,朱玉山跟在其后,噤若寒蝉,内堂立时 鸦雀无声。高鹰侯阴沉着脸坐了片刻,忽然大声喝道:“都跟我走!”众弟子急忙 随他出去。出了高府,高鹰侯道:“去东街贾氏布庄,向人家赔礼道歉。”高温柔 一惊,道:“爹,这等小事,还劳你亲自出面……”高鹰侯停步,叹道:“平时我 是怎么教诲你们的?莫以善小而不为,莫以恶小而为之,咱们孝义楼,名震江湖, 靠的不是武功,而是为人,孝义楼,有孝有义。此事虽小,但它却会给孝义楼黄澄 澄的金字招牌上抹上污点!有污点怎么办,咱们要亲手去把它擦掉。”朱玉山恭敬 地回道:“弟子明白了!” 朱玉山“噗”地跪在高鹰侯面前,哭道:“师父,弟子知错了,你惩罚弟子吧!” 高鹰侯道:“会惩罚你的,但你必须跟我去认错赔罪!” 一行人来到布庄,贾老板迎将出来,面色惶恐,道:“此等小事,还劳高老爷 子踏雪而来,亲自登门?在下真是过意不去。在下有罪,在下有罪!”高鹰侯哈哈 大笑,道:“朝过夕改,君子与之。”这时陈思远也走了出来,但见他气宇轩昂, 俊美文雅,果然一表人材。高温柔瞧见后,低声对柳七笑道:“你瞧人家,可比你 俊美多了,便是大师哥,也没人家英俊。”柳七微微一笑,只听师父道:“劣徒多 有得罪,望公子见谅。”把手一挥,一名小弟子捧着一个盘子走上前,高鹰侯掀开 蒙盘子的红锦缎,笑道:“纹银百两,作为公子疗伤之资。” 陈思远忙摇手道:“在下言语之中,对贵府小姐多有冒犯,理该受罚,怎能受 此银两。”高鹰侯笑道:“公子何罪之有?小女并非公主郡主,千金之躯,别人议 论不得!”他把高温柔拉到面前,大笑道:“这就是小女,我们是江湖人,抛头露 面习以为常,没那么多讲究。”高温柔陡然被推到众人面前,倒显出几分羞涩,但 她素来爽直飞扬,当即向陈思远施礼道:“小女子替我大师哥向陈公子赔礼了。” 只见她明眸皓齿雪肤花貌,比传言中美上千倍,陈思远不禁怔住。他舅舅贾老板轻 轻捅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来,急忙还礼,道:“小姐言重了。传说中小姐美如天 仙,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什么王嫱玉环貂婵西施,哪有小姐半分容色。” 众弟子闻言暗自恼怒,贾老板瞧见高府众弟子脸上皆有愤意,赶忙上前接话道 :“高老爷子,你给了在下一句话,在下已是感激不尽,如今又送上厚礼,在下如 何敢收?”陈思远也坚辞不受,高鹰侯笑道:“听说陈公子便要参加会试,如能高 中,也是为杭州府这块金字招牌增添光彩嘛。这些薄礼,算作老夫送陈公子上路的 盘缠,请公子务必收下。”高温柔也笑道:“是呀,陈公子若能高中,我们跟着也 沾光。”陈思远听了,向众人施礼道:“既然如此,在下便收下了。高老爷子的大 恩大德,在下没齿不忘!” 众人辞别布庄,回到高府。高鹰侯对众弟子道:“大家都看到了,本来是件坏 事,只要我们诚心诚意去向人家赔罪,反而会赢得人家更大的尊重。”众弟子齐道 :“师父教训的极是。”柳七暗想:“做人就要象师父那样,勿以善小而不为,勿 以恶小而为之。”心中灵光一闪,决定要去做一件事。 晚饭后,柳七正在屋中翻箱倒柜,高温柔蹦跳进屋,问:“你在做什么?”柳 七道:“我在找银子呢!”高温柔笑道:“你积攒的银子?看你象是没见过钱似的, 这点银子,也至于东藏西掖的?七郎哥哥,是不是真的要给我买皮毛披风?”柳七 脸一红,嗫嚅不答,幸好灯火跳动,高温柔没察觉他脸色有异,叹道:“爹爹也真 是的,把大师哥发配去看管码头了,这下可好,天寒地冬新年将至,这个苦如何受 得?” 次日不见柳七身影,高温柔心想:“七郎去了哪里?” 柳七上哪去了呢?原来,小屋老人的话,始终在他耳边回响:“好汉,你救得 了我们一时,却救不了我们一世!”他在琢磨,虽然赶走了衙役,但那些衙役决不 会善罢甘休,肯定还会去找老人麻烦,只有替老人还清租子,才算真正解救老人一 家。他打定主意,便将自己数年来积攒下的零花钱,找了出来,一大早给老人送去。 他赶到老人家里,发现老人一家没有一个不皮开肉绽的,追问之下,果不其然, 衙役们刚走,临走还放下话来:明天再来!老人哭道:“这可怎么活啊?!”望着 柳七,眼神中一片迷惘。柳七放下银子,逃难似的离开老人家,他有个习性,就是 见不得凄惨场面,每当看见这些悲苦之人,就会想起自己的童年。 路上积雪尚未化尽,柳七踏着积雪而去。嗽嗽寒风里,路边已经摆出茶摊。满 头皱纹的大嫂,为了生计,只能冒着寒风摆出茶摊,尽管路上行人稀少,却希望着 能赚几文钱,一家老少能够填饱肚子。 柳七并没有感到干渴,却坐过去要了一杯茶,捧在手里,希望这热茶的温暖, 能给心中的寒意一丝热量。 茶摊上还有一位客人,高大雄壮,凛凛身躯如同一座小山。这人背对着柳七, 把玩着手中茶碗,忽然吟道:“莫叹将军逼,将军要却敌。城高功亦高,尔命何足 惜!”柳七闻言寻思:“什么意思?”觉得此人好生奇怪,便仔细打量他,但汉子 始终没有回过脸来,看不清其貌。 大嫂来倒了几次茶水,柳七问:“大嫂,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大嫂叹息 道:“本是湖州人,秋天一场大水,把家给冲没了,便辗转流落到此。”柳七问: “大嫂,大哥呢?”大嫂道:“去戌边了。”走回草棚边,坐在小竹凳上,望着雪 原发呆。 一群麻雀,在雪地上跳跳蹦蹦,寻觅食物。大嫂一声长叹,惊散了麻雀群,都 振翅飞去。那汉子又吟道:“打起黄莺儿,莫教枝头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 柳七摸摸脑袋,更是不明所吟之意,心道:“若是大师哥在此,定知他说的是什么!” 但见那大嫂愁云密布,柳七道:“大嫂,听说朝庭赈灾粮食马上就要运到,你 也不必再发愁了。” 那汉子发出一阵冷笑,吟道:“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汝,莫我肯顾。 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柳七不解汉子所吟之意,怔怔地看着他,寻思:“什么‘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难道他家有大老鼠吃他的粮食吗?”就听大汉冷笑道:“赈粮虽多,硕鼠也多, 百姓苦难,何处才是乐土?”此话通俗,满含忧民之情,柳七闻之,对这汉子顿生 好感。那大汉更不回头,手中举着茶碗,望着远方白雪,仍自吟着:“硕鼠硕鼠, 无食我苗!三岁贯汝,莫我肯劳。逝将去女,适彼乐邦。乐邦乐邦,谁之永号?” 但见这大汉举止乖张,不知是何来路,柳七也不去招惹他,又坐了片刻,准备 离开,探手入怀,不由得怔住,自己把所有的银子都给了老人一家,却没留下一个 铜子儿。大嫂瞧见柳七尴尬羞愧的面色,叹了口气,道:“客官,你走吧!”柳七 更是羞窘难当,那还站得起身,微一寻思,从颈中摘下一个玉坠,递给大嫂,道: “这颗玉坠值不少钱,大嫂拿去换些银钱,也好养家糊口。”大嫂如何肯收,柳七 笑道:“我喝了你的茶,就得给你钱,天经地义。”说着大步离去。大嫂捧着玉坠, 泪眼婆娑,嘴里喃喃有词,却不知在说些什么。 柳七行了一阵,忽然惊呼:“啊呀,这可怎么交代啊!”恨恨地捶了自己脑袋 几下。原来,他忽然想到,这个菩萨像玉坠是温柔妹妹送给他的,说是去灵隐寺开 了光,保佑他一生平安,如今自己将它送了人,温柔妹妹肯定会大发雷霆。又想到, 自己积攒银钱,本想给温柔妹妹买个皮毛披风,可现在钱都送给老人了,拿什么去 买?该买的没买,不该卖的倒卖了,换作谁也会生气的。温柔妹妹对自己这么好, 自己还老是惹她生气,可真是糊涂混蛋。柳七不停地埋怨自己,脚步蹒跚,好不容 易回到高府大门口,心里忐忑,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就听得师父大声在问:“七儿呢?”无人应答。柳七急忙跑过去,道:“师父, 弟子在此!”高鹰侯沉着脸问:“去哪了?”柳七嗫嚅不答,高鹰侯怫然不悦,喝 道:“是不是又出去打架斗殴,喝酒赌钱了?”柳七大惊,道:“师父,弟子不敢。” 高鹰侯见他惊惧万分,便放缓声调道:“这几日大家都忙着过年庆典,你有空就帮 帮忙,不想帮就去练练刀,别四处瞎逛,给我的金子招牌抹黑。”柳七唯唯应诺。 柳七辞别师父,进了后堂。高温柔见到他,跳将起来,笑靥如花,问:“你去 哪了,让我等的心焦?”柳七敷衍几句,不知如何向她解说。高温柔见柳七痴痴发 呆,问:“你发什么楞?”柳七寻思:“我可不能对温柔妹妹有所隐瞒。”当下便 把没钱付帐,把玉坠抵给人家的事说了。高温柔怔了半天,气得转身就走了。 高府家人们都在忙碌着掸尘扫地挂灯笼,准备过新年,不见高温柔出来指手画 脚,柳七心里惴惴不安。往常这个时候,满府都可以见到她欢快的身影,听闻她银 铃般的嘻笑声,可今年却不见其踪。 柳七站在大门口,瞧着家人往大门上挂大红灯笼,高温柔走了出来,笑道: “七郎哥哥,陪我去码头玩吧!”听她又这么叫自己,脸上笑意甚浓,柳七放下心 来,犹豫着道:“师父……”高温柔道:“我与爹爹说过,他已经答应了。”柳七 道:“那好。”两人并肩出了高府,走了一阵,柳七欲言又止,过了一会,终于忍 不住,道:“温柔妹妹,那事我……我真是对不住。”高温柔淡淡地道:“这有什 么呀,过些日子,我再去灵隐寺,为你再开光一块玉坠,不就行了。”柳七霁然色 喜,恨不得振臂高呼,以抒快意。高温柔瞧见他小孩子般高兴样子,不禁莞尔一笑。 两人来到码头,朱玉山高兴地迎出来,高温柔问:“你还好吗?”朱玉山点点 头,高温柔道:“咱们过去瞧瞧!”朱玉山忙道:“那边稠人广众龙蛇混杂,还是 别过去了。我带师妹去武林门玩玩。”高温柔十分高兴,拍着手叫道:“好呀,咱 马上去。” 杭州武林门外,是卖杂货、变把戏、走江湖卖狗皮膏药的、唱小曲耍大鼓等三 教九流鱼龙混杂之地。 三人又逛了一阵,转过一个拐角,是一些商铺,朱玉山眼前一亮,想起一件事 来,便拉着柳七和高温柔,道:“咱们别逛了,我有好东西送给师妹呢。”拖着他 俩便往码头赶,到了他的住处,他进屋取出一个包裹,递给高温柔,道:“师妹, 你打开看看。”高温柔打开包裹,赫然是件皮毛披风,惊喜之下十分感动,道: “多谢大师哥!”朱玉山十分得意,道:“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这件皮毛披 风虽然珍贵,但也只有小师妹天仙般的美人,穿着才合适。”高温柔更是高兴,往 身上一比划,朱玉山道:“来,我帮师妹披上。”展开披风,替高温柔披上,在颈 前打了个活结。他动作轻柔仔细,体贴入微,体现出万般柔情,即使高温柔明知他 醉翁之意不在酒,却也被他的真情感动了几分。 面子是大红缎子的披风,边缘露出银白色的皮毛,把高温柔白玉般俏脸映上一 抹红晕,在尚未消尽的白雪衬托下,高温柔更是俏丽明艳。瞧着高温柔的丽容,朱 玉山差点醉去。高温柔微感羞涩,问:“四师哥,好看吗?”柳七连连点头,心里 却苦楚不堪。 自己曾放言要给温柔妹妹买件皮毛披风,然而至今未能实现,大师哥却给买了 一件,师妹高兴的喜笑颜开,师妹会不会认为自己只会虚言哄人,从此不再相信自 己?柳七暗暗打定主意,说什么也要想办法送给师妹一件皮毛披风。 辞别大师哥,两人回到高府,众师兄弟们瞧见高温柔身披披风,妍姿艳质,赞 叹之余,与柳七开玩笑,道:“四师哥,你果真给温柔师妹买了一件。”柳七垂头 无语,窘的只想在地上找个缝隙钻进去,高温柔笑道:“不是,是大师哥给我买的。” 大家哦了一声,无话而散。 前来拜年的客人络绎不绝,师父刚送走一批客人,瞧见他俩,微微一笑,正要 出言询问,忽然门人来报:“知府衙门有人求见。”高鹰侯颇为不悦,道:“慌慌 张张做什么?”门人道:“那两个人神色紧张,直催着要见老爷,好象出了什么大 事!” 高鹰侯闻言,急忙道:“快请!” 俄顷,两个汉子随门人走进大堂。这两个汉子年纪都在三十多岁,龙骧虎步, 身形矫健。两人进了大堂,拱手道:“知府大人府中师爷许原、捕头熊八给高老爷 子拜早年。”高鹰侯迎下堂去,笑道:“二位何必如此俗套,来来,请上坐。”他 见二位长揖不起,神色怪异,问:“二位,莫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许师爷点头 道:“天大之事!”高鹰侯道:“二位说吧,纵是刀山火海,只要正义之举,老夫 在所不惜。”熊八惨然道:“赈灾粮食,不知去向!”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杭嘉湖数百万嗷嗷待哺的百姓,就指望着赈灾粮食熬过 灾年,如今赈灾粮食居然不见了,此事传开,还不是朝野震动,龙颜大怒! 高鹰侯跌坐在椅子上,良久方问:“何时何地如何丢失的?”许师爷道:“前 日午后,船入太湖,就再无踪影!”高鹰侯惊道:“难道是太湖缥缈峰强贼所为?” 熊八点头道:“知府老爷也是这般猜测的。那些强贼都是不要命的主,武功既高, 诡计又深,捕快们未必是对手,所以想请侯爷发武林贴,请江南各门各派各帮会的 英雄好汉们一起来查此事。”高鹰侯沉吟片刻,起身大声说:“为了百姓,高鹰侯 答应了!”请他俩进后堂商议。 二人走后,高鹰侯脸色凝重,吩咐一个弟子去码头把朱玉山叫回来。 高鹰侯自言自语道:“要是缥缈峰强贼所为,那么此事就麻烦了。” 江南武林,有两个地方是得罪不得的:杭州孝义楼,太湖缥缈峰!得罪了武林 门外孝义楼,倒不是怕高家会报复,得防那些尊崇孝义楼的武林豪杰,这些人自发 地会替孝义楼出面讨个说法;得罪了太湖缥缈峰,那么你就死定了!七十二峰,三 万六千顷波涛,无不充满诡异,而缥缈峰更是虚无缥缈,鬼魅充斥,得罪了他们, 自己是怎么死的,去地府问阎王爷,阎王爷也道不出个所以然来。江湖中人,提起 缥缈峰,无不噤若寒蝉。 出了这种大事,高鹰侯欣然受命协助调查,高府便陷于紧张之中,也就没了过 年的气氛。柳七回到屋里,眼前老是闪着大红锦缎披风。辗转反侧,夜不成寐,到 得二更刚过,拥衾而坐,寻思:“南山有狐,我何不夤夜赶去,若是能抓到几只, 剥了皮给温柔妹妹做件大衣,岂不很好?即使打不到狐,抓些其他野兽,也能换几 个钱,只要积攒多了,同样可以给温柔妹妹买些她喜欢的东西。”主意打定,便起 床穿好衣服,怀揣一把短刀,走出屋子,悄悄掩上门,也不走正门,越墙而出,奔 向南山。 -------- 西子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