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大案 当夜新月如钩,此时雪已化尽,小溪流水潺潺,给沉睡的大地更增几分寂静。 奔进南山,山路崎岖,柳七便放慢步子,四处扫视。渐渐地,他进入一片密林 里。林子里阴暗昏黑,寒风习习,不时有异响发出,仿佛无数妖魔鬼怪低声合唱着 鬼曲。柳七微感恐怖,还是硬着头皮往里走。忽然,一只银白色的小生灵从一棵大 树后倏地蹿出,往林子深处溜去。柳七先是一惊,接着欣喜若狂,这不是银狐吗? 银狐皮非常珍贵,若是能抓到银狐……,柳七无暇细想,随后紧赶。银狐撒开四足 急跑,左拐右跳,柳七怎么也近不了它身边,只好紧追不舍,寻思:“我就跟你耗 上,看看谁先没劲。” 追了约半个时辰,柳七感到越来越吃力,这才发现自己身处半山腰上,正往山 顶追去。忽然,银狐不见了。柳七骂道:“见鬼了!”寻思它可能躲入哪个山洞里 了,便拨开长草,仔细查看。忽然,巨石后长草中,有一个山洞,若非仔细搜寻, 即使走到近前,也不易被发觉。柳七颇为高兴,寻思:“看你再往哪里逃?”蹑手 蹑脚走进洞去,转过一道弯,前面露出一丝灯光,不禁起疑,又悄悄前行十数步, 灯光处传来话声,这一惊非同小可,再也顾不得银狐何在,躲在一根粗大的石笋后, 向里张望,猛吃一惊。洞中情景,若非亲眼所见,不论是谁说与他知,他必斥之为 胡说八道,非与那人拼斗一场不可。 但见亮灯处是一石室,室内铺着厚厚一层皮毛,石室一角放着一只火炉,青红 色的火苗忽高忽低,融融暖意弥漫石室。石室正中放着一张小炕桌,一男一女席地 坐在炕桌两边,两人四目交投,眼里尽是缠绵情意。柳七为何猛吃一惊?原来那男 的,居然就是自己的师父,武林门外孝义楼,金刀铁剑高鹰侯! 他一惊之下,不免稍有异响,高鹰侯立时察觉,起身走出石室。柳七的一颗心 砰砰直跳,脑子里一片空白。突然,从阴影中蹿出那只银狐,朝洞口奔去。原来这 只银狐一直藏身阴暗处,一动不动,希望追逐者舍它离去,但高鹰侯走出石室,它 错以为猎人发现了自己,不得不行险奔逃,这才避免柳七被发现。 高鹰侯回进石室,笑道:“是只银狐,大概它也觉得咱们这里温暖如春,想来 凑凑热闹。”女子笑道:“侯爷,这里温暖如春吗?”闪着两只大而亮的媚眼瞟向 高鹰侯,眼神中尽是绵绵情意。 女子二十来岁,容色绝不在高温柔之下。高温柔是明艳,而这女子,却是妖艳, 全身都是媚骨,无处不散发着勾魂摄魄魔力。只见她云鬓尽散,一头长发披在腰间, 颈中扣子松开了,露出雪儿似的白颈,大红缎子抹胸似隐似显,更添几分诱惑力。 即便是柳七这种初识情爱的懵憧少年,也不禁热血沸腾。 高鹰侯回进石室,不再坐到炕桌另一边,盘膝坐到女子身边,女子便依靠在他 身上,腻声腻气地道:“你呀,就舍不得那个名声,其实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 也很正常,何况老婆已死,再娶一个又怕什么?难道会有人说你闲话不成?这倒好, 将我孤零零地撇下,有时一个月也不来瞧我一次,让我好生孤单,满腹相思之苦。” 说到这里,眼圈儿红了。 高鹰侯道:“梅娘,我每时每刻都在忆着你,只是事情太多,一时半会脱不开 身。” 梅娘道:“又用甜言蜜语哄我?唉,其实我也不求你天天去看我,我知道你是 个大英雄,大人物,眼下你最想的是……”高鹰侯捂住她的嘴,仿佛怕被人听去, 但山洞哪来他人,他松开手自己觉得好笑,嘿嘿几声。梅娘又说:“你要办大事, 哪有闲暇顾及到我,可我总是惦记着你,睡梦中有时也会突然惊醒,会傻傻地发楞, 会胡思乱想,你的身子骨可好吗?大事小事都办得遂心顺利吗?想上一会儿,也就 再不能入眠,就这么痴痴地想到天明。其实,只要想着你,挂念着你,我就觉得开 心,觉得活着有滋有味。 “她的声音轻柔,犹如轻歌曼舞,气势虽不磅礴,但有说不尽的缠绵宛转,令 人闻之荡气回肠,销魂夺魄。 柳七闻之脸上火辣辣地直发烧,寻思:“这个女人是谁?是了,一定是师父的 老相好!其实师父也是个正常的男人,也喜欢有女人作陪,只是太要面子,又恐怕 温柔妹妹对后妈不适,所以一直不娶。他俩相爱情真意切,因此常常私会,这也算 不得什么。”想到这里,原先的迷惘失落烟消云散,对师父生出几分同情心。他又 寻思:“要是师父知道了我已发现他与情人偷偷私会,会对我怎样?师父是个极要 面子的人,孝义楼的金字招牌上,他是容不得有半个污点的,要是他怕我宣扬出去, 会不会对我杀……”想到这里,骇怕之极,汗水涔涔而下。但又转念一想:“我与 师父情同父子,他决不会害我的。”心里一宽,就想早点脱身离去,眼不见心不烦。 就听高鹰侯嗨地叹了一口,沉默片刻,道:“梅娘,你放心,我会给你一个名 份的。”梅娘喜道:“真的?”双手圈住高鹰侯的脖颈,大喜之下,“啪”地在他 脸上重重吻了一口,又道:“你干么让我住在这里啊?”高鹰侯道:“这些天风声 正紧,你就住在这里,过些日子我再把你接回孝义楼。”停了停,又庄重地点点头, 沉声道:“此事成功,你就是二品夫人了!” 柳七心想:“什么叫二品夫人?”想了一阵不得要领,心道:“师父的大事, 我怎能理会得?”便不再想下去,这时石室中俩人已相抱在一起,梅娘脱得像个小 羊羔,洁白细嫩,娇声不断,高鹰侯气喘吁吁,激情飞扬。柳七瞧得脸上又红又烧, 再也不敢看下去,趁他俩巫山云雨,心智迷乱之际,蹑足悄悄走出山洞,飞也似的 就往城里跑。 次日一早,高鹰侯便将诸弟子召集在大堂中。柳七瞧着师父,总觉得有种说不 出的别扭,便垂下头不敢去看他。就听高鹰侯沉声道:“太湖牛头坞发现大批尸体, 据查这些尸体便是押运赈粮的官兵及船夫,陆知府已派许、熊俩赶了过去,并希望 我们孝义楼,也能派人帮忙勘察。” 朱玉山大声道:“师父,你就下令吧!” 高温柔问:“爹爹,官府查案,为什么要我们帮忙呀?” 高鹰侯哈哈大笑,非常自豪的说:“第一,在江南没有我们孝义楼不知道的事, 没有我们办不到的事;第二,我们孝义楼急公好义,造福桑梓,出了这等大事,即 便官府不请我们,我们也非得去查个水落石出不可;第三……”说到第三,高鹰侯 更是得意,抚髯笑道:“如今皇上年纪渐大,意欲亲政,闻听赈灾粮米失了踪影, 拍案惊起,勒令严查,但朝中两派相争……”高鹰侯不细细解说,起身大笑道: “我们孝义楼这块招牌,上达天听,下至百姓,一致交口称赞,大家可以想象,名 头是多么亮堂啊!”众弟子齐声附和。高鹰侯道:“玉山、七儿,你俩率领四、五 个师弟,再带上十来个家丁,赶去牛头坞协助查案。记住,小心谨慎,任何蛛丝马 迹都不可放过!你们去准备吧,半个时辰后就出发!” 半个时辰后,众人齐聚府门前,高鹰侯指着大门上面那块金字匾额,大声道: “都记住了,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玷污了这块招牌!”众人齐声应是,正要出 发,高温柔骑着一匹红马从马道大门奔了出来。高鹰侯一怔,怒道:“谁答应你去 太湖的?”高温柔嘻嘻一笑,用求助的眼神望着朱玉山。朱玉山笑道:“师父,师 妹也该去江湖历练一番,你老放心,有这么多师兄弟和家人们护着,不会出什么事 的。”高鹰侯摸着下巴沉吟未决,朱玉山又道:“不论遇到什么危险,我都会出现 在师妹身边的。”高温柔朝他微微一笑,道:“爹,人家都是将门无犬女,难道你 要我一辈子老在家中?”高鹰侯下定决心,道:“既然如此,那好吧。不过你的记 住,不可任性,任何时候,都得听师兄的话。”高温柔大喜,道:“那是当然的。” 高鹰侯微微一笑,下巴一摆,道:“你们去吧!”朱玉山率众人朝师父施了一礼, 拨转马头,喝道:“走!”双腿一夹,那马泼喇喇蹿将出去。但见马骏人俊,英武 潇洒。高温柔大赞一声,随后跟去,顿时,众马齐奔,声势雄壮。 牛家坞紧靠太湖,三面是水,一面是陆,到得这里,有衙役前来迎接,向他们 禀道,几里之外有个小岛,那些尸体便搁在岛上,众人就下马换船,驶向小岛。 小船斩开万顷碧波,破浪向前,众人放眼望去,只见烟波浩渺,放眼皆碧,顿 觉心旷神怡,雄心百丈。 高温柔站在柳七身边,幽幽地道:“如此美妙景色,不来如何能看到?”柳七 道:“别看现在风平浪静,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怒涛汹涌。”高温柔问:“你是怕我 有损伤?”柳七微微一笑,朱玉山瞧着心酸,大声道:“何人敢动孝义楼,难道他 活得不耐烦了?” 旁边有一艘小船掠过,船头站着一条大汉,嘿嘿直笑,笑得令人发冷。柳七情 不自禁地将高温柔拉到身后,十分警觉地紧盯着小船。船上那人哈哈大笑,片刻间 去得远了。大家虚惊一场,朱玉山瞧着柳七紧握刀柄的那只手,调侃笑道:“古人 杀鸡用牛刀,一个渔夫,也至于七郎神刀一挥?”高温柔也笑道:“看你紧张成什 么样子了,如此胆小,怎么行走江湖?”柳七不好意思地讪讪而笑,还刀入鞘。 众人上了小岛,许、熊俩迎将上来,道:“一百八十五名兵士,三名官员,以 及九十七名船夫,共计二百八十五人,全部死去。”朱玉山问:“是谁第一个发现 的?”一名地方官员道:“是牛头坞渔民发现的,下官立即带人将这里封锁了,一 切没动,但等大人们前来察验。” 死尸面色安祥,除了咽喉有一个伤口,全身再无伤处。熊八惊呼:“一剑东来, 五湖波动!”众人闻言脸色都为之一变,当即沉默不语。高温柔察觉到众人神色突 然间大变,十分诧异,便问:“什么剑来波动?”朱玉山低声道:“说的是逍 遥峰魔头薛神剑!”高温柔哦了一声,似知非知! 如果江南武林有什么地方能令群豪为之色变,那么就是缥缈峰。缥缈峰挺立在 太湖三万六千顷波涛之中,隐没于七十二峰茫茫苍翠之中, 那里聚集着一群武功奇高,杀人不眨眼的人,神出鬼没,行踪诡异,喜怒不定, 侠恶难分。他们喜则江湖宽心,怒则天下震动,官府不敢去招惹,江湖视他们为异 己,避口不谈,给这伙人更增几分神秘诡异。 这伙人的头目,叫薛无双,号为“五湖神剑”,人赞:“一剑东来,五湖波动!” 其剑术之高,当世无敌。据传,金陵大豪陈一刀,号称杀人只须一刀,武功自然了 得。他不服薛无双,向薛挑战。八月中秋,两人会战于紫金山颠,观者数以千计。 子夜时分,月光如银,一人飘然而来,一剑便洞穿了陈一刀的咽喉,观者无人能看 清这一剑是如何发出的;还有,临海高手邓达明,青城剑派第一高手,向薛挑战, 两人各驾小船,决战于万顷海涛之上。其时,夕阳将落,碧波泛着血色余辉,薛无 双从小船上一掠而起,一剑刺穿邓达明的咽喉,双脚在邓的小船桅杆上一蹬,飘回 己船,随即扬帆而去;又有,泰安大豪孟铁手放言,薛无双也只能在江南玩玩,若 是北渡长江,管教他马革裹尸南回。薛无双北上泰安,两人战于泰山绝顶,观战者 约有千人,此时朝阳初上,万道霞光中薛无双凌空飞向孟铁手,一剑洞穿孟的咽喉, 然后竟自绝崖而下,身形如鸟,迅疾如飞,观者无不喝采,方知何为“会当凌绝顶, 一览众山小”…… 薛无双出手,一剑便洞穿敌人咽喉,出剑之速,劲力之深,位置之准,令人无 不敬服。 这些官兵、船夫都是一剑刺穿咽喉毙命,无怪乎熊八惊呼“一剑东来,五湖波 动!” 朱玉山点头道:“不用说,一定是薛无双所为!”众人望着茫茫太湖,无不在 想,若是薛无双所为,那么这些赈粮,便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许师爷叹了口气,道:“要不将尸体都收敛了,咱们回去凭实向知府大人禀报, 然后再报朝庭!”熊八和朱玉山也叹气点头,道:“只得如此了!” 柳七忽道:“这位薛无双也太厉害了,难道是神是鬼,居然能在几乎同一时刻, 将这么多人杀死?”朱玉山道:“四师弟,你是不知这人的厉害……”说话间语声 居然发颤。柳七道:“我不是不相信他厉害,但是你们瞧这些人,一个个满面带笑, 就好象正在饮酒作乐,同时被一剑刺死。我想薛无双武功再高,一个一个杀起来, 也须费些时间吧?那么他杀第一人时,其他人肯定心情大不相同,或者惊惧,或者 发傻,或着迷惘,反正不该都是一张笑脸。”朱玉山一怔,笑道:“四师弟,难道 你突然脑子开窍了?”孝义楼众人都笑了起来。高温柔轻轻一拉柳七,道:“四师 哥,这种大事你弄不明白的,反正有大师哥处理,你陪我去湖边玩吧!”柳七摇头 道:“师父命我们认真仔细查验,我们就得听他老人家的话,不得有丝毫马虎。” 朱玉山悻悻笑道:“那是,那是!” 许师爷笑道:“那厮出剑甚快,也许众人没反应过来,就已被刺死,这也是可 能的。”柳七摇头道:“这么多人,几十条船,也不是都聚在一起的。”忽然想起 一件事,问:“李大人,死亡人数都查验过了吗?”李大人还没回话,许师爷已经 不耐烦地道:“按李大人带来的人员清单,一个不少,全部死亡。”李大人张了张 嘴,欲言又止,许师爷已挥手道:“这么多人,不如就此焚烧了吧!”柳七急道: “这怎么可以呢?”朱玉山把他拉到一边,道:“如何处理,自由官府决定,我们 只是做个见证罢了,何必多管闲事。” 李大人嗫嚅而道:“这次押运官是郑大人,他是武官出身……”众人都笑了起 来,朝庭中有什么高手?许师爷笑问:“郑大人的武功,与金陵陈一刀相比,孰高 孰低?” 李大人道:“不相上下!” 许师爷又问:“与临海邓达明相比呢?” “难分伯仲!” 许师爷再问:“与泰安孟铁手相比呢?” “旗鼓相当!” 许师爷笑道:“陈一刀、邓达明、孟铁手都是被一剑洞穿咽喉而死的!” 李大人道:“道听途说,往往夸大其词也是有的。”沉默片刻忍不住又说: “其实……其实还有一人下落不明!”众人都是一惊,齐望向李大人。李大人嗨地 一声,道:“事到如今,我就实说吧!郑大人新识一个女子,是江南人氏,很得郑 大人欢心。她特别想家,就跟着粮队一同南来。我仔细看过尸体,没有一个女的… …” 许师爷大笑道:“李大人,劫粮的是些什么人?是些盗贼!那女人既得郑大人 欢心,必定十分美貌,那些盗贼见了,还不是猫儿见了咸鱼,定是把她抢上山寨做 押寨夫人去了,说不定此刻正快活着呢!”众人暧昧地大笑,李大人也跟着讪讪而 笑,熊八挥手道:“把他们全烧了!”立刻有兵丁在尸体旁堆满柴禾,点起一把火, 过不多时,火光冲天,一阵皮肉焦臭弥漫在空气中。 高温柔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口吐了出来。朱玉山笑道:“师妹,你还是离得远 点,要不,我陪你去湖边坐坐。”高温柔点点头,扭头去看柳七,只见他紧锁眉头, 望着火堆发呆。朱玉山道:“这个木人,不知在想什么,咱们别管他!”高温柔点 了下头,朱玉山便陪着她,走到太湖边。 太呼古称五湖,襟 带三州,但见浩渺无际,东南之水皆归于此,乃江东第一大湖。 高温柔放眼望去,长天远波,天地一色,不禁心旷神怡。朱玉山望着高温柔道 :“温柔师妹,我……我很爱你啊,你知不知道,我每时每刻不在想着你,你的一 举一动音容笑貌占据了我整个的心,如果没有了你,我的心将空无一物,也许将无 心活下去……,我真想能永远的这样陪着你。”高温柔听了他的真情表白,十分感 动,道:“大师哥,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我……”就在这时,柳七走了过来,问 :“大师哥,这事就这么草草了啦?”朱玉山正自感谈的情浓,被他一句话搅了, 心头顿升无名之火,没好气地喝道:“这种大事,岂是你这种凡夫俗子所能管的?” 柳七甚是倔强,道:“小弟不敢,小弟自知资质鲁钝,不及大师哥十之一二, 但是这案情不明不白,就这样下定论,是否太过于牵强附会了?第一,众人是否全 死于剑伤?第二,是一人所为还是众人所为?第三,赈粮是如何搬走的,用什么运 的,搬到何处去了?如此巨大数目,我不相信就不会留下蛛丝马迹!” 朱玉山冷笑道:“你想知道这些,那么就去问薛无双吧!” 许、熊两人走了过来,道:“朱兄,余下的事,就由我们处理,你们先回杭州 吧!”朱玉山笑道:“如此甚好!”见柳七仍然不服,喝道:“孝义楼弟子,以我 为长,难道你要抗命吗?”高温柔劝道:“四师哥,你也别争了,如果你心存疑惑, 便尽数告于爹爹便是了!”柳七一想也对,便陪着高温柔向小船走去。 小船驶离小岛,高温柔见柳七依然呆呆地望着小岛,心道:“七郎什么都好, 就是太过执拗。”走到他身边,伸出小手握住他的手,嫣然一笑,道:“别想那么 多了,陪我看湖景吧!” 小船驶了一阵,忽听水里有人叫道:“老子今天活得不耐烦了!”大叫声中, 从湖面上射来一道水箭,直奔朱玉山,朱玉山出剑挥去,这可真应了“抽刀断水水 更流”那句话,“噗”地一声,他已被这股水箭喷得全身湿淋淋的。只见水中冒出 一个人头,冲着船上哈哈大笑。柳七将高温柔挡在身后,喝问:“你是什么人?” 那人道:“一个活得不耐烦的人!”大家立即明白了,来时朱玉山曾夸口:“何人 敢动孝义楼,难道他活得不耐烦了?”那时有条快船从旁掠过,想必这人就在船上, 听了此言心中不服,前来挑衅生事。 朱玉山瞥一眼茫茫碧波,暗自心慌,却强要面子,喝问:“阁下何人,请亮出 万儿,咱们上岸去会会如何?”那人哈哈大笑,道:“老子叫做板刀面,生来就在 太湖上讨饭吃,你这人油头粉面,看似灵光,却笨的要命,你几时听说过水贼上岸 与人家比斗的?”说着把手一扬,一颗巨大的链子锤飞出,“嗵”地打在船头上, 那船一阵嘎嘎响,就似要碎裂开去。高温柔站立不住,“噗嗵”掉下水去,朱玉山 大急,叫道:“快救师妹!”又喊道:“喂,别伤我师妹!”那汉子哈哈大笑,道 :“盗亦有盗,劫财不劫色,就是九天仙女下凡,老子也不正眼瞧她一下。”朱玉 山忙道:“我给你钱!”话刚出口,就见柳七抱着高温柔已跃上船来。原来高温柔 一落水,柳七便跟着跳了下去。 高温柔惊魂未定,强自展颜,笑道:“四师哥,多谢相救。”初春之际,天气 寒冷,湖面风大,高温柔被风一吹,机伶伶打个寒颤,冻得嗽嗽发抖,但船小只有 一个通舱,何处更换衣服?饶是大家解衣给她披上,然而全身水淋淋的,仍然被冻 得面色发白,不停地打寒颤! 板刀面哈哈大笑,骂道:“你们这群硕鼠,平日里作威作福,到太湖来,还敢 大言不惭,威福自用!”柳七猛地想起雪野大道上那汉子吟的诗,相必这水中怪人 把他们当作官差了,便笑吟:“硕鼠硕鼠,无食我黍!……”柳七居然吟起诗来, 岂非咄咄怪事?众师兄弟惊奇地望着他,高温柔惊中带喜,难道七郎哥忽然开了窍? 板刀面也很奇怪,问:“你是什么人?”柳七道:“在下柳七,并非什么硕鼠!” 板刀面“哦”了一声,道:“你就是在荒野小屋,把所有银子都给了那老人一家, 连喝杯热茶的钱都没了,结果把随身玉佩送了人家的那个柳七?”柳七暗道:“这 就奇了,我与他素不相识,他怎么知道这一切的?”高温柔恍然大悟,七郎哥哥没 给我买过年礼物,原来是把所有的积蓄送给了那户人家,顿时,暗藏在心底对他的 那份怨责,荡然无存。 柳七不好意思地笑道:“这么点小事,也值得提起?” 板刀面略微一想,大叫:“谁与我一战?否则我便弄翻了船,叫你们尽数葬身 鱼腹!”众人面面相觑,虽然俱怀绝世武功,但水中功夫,却不值一提。柳七道: “我与你一战!”板刀面道:“你是领头的?”他看向朱玉山,道:“叫你们领头 的与我一战!”朱玉山面露难色,望了湖水一眼,更是心寒。就在他迟疑之时,柳 七道:“我便是领头的,我与你一战,你千万不可伤害其他人!”板刀面大声道: “好!” 柳七回头对朱玉山道:“我下水与他一战,你们赶快驾船上岸,千万别冻坏了 师妹。”朱玉山道:“你大可放心!”高温柔哭道:“四师哥,不要啊,你不要去 送死啊!”柳七朝她深情地一笑,对朱玉山道:“大师哥,你们上岸后立即回杭州, 不要等我!还有,如果我回不去了,你一定要告诉师父,此案大有蹊跷。”朱玉山 面色有异,随口敷衍道:“我知道!”板刀面又在大叫,柳七望了高温柔一眼,见 她眼中尽是依恋,鼻子微酸,转身跳入波涛之中。 高温柔大声哭喊,但她的哭喊声被风带走,放眼湖中,柳七和板刀面的身影, 已淹没于涛浪之中。高温柔趴在船边,泣个不停,回到岸边,犹自不肯离去。朱玉 山无法,点了她的穴道,将她送入一间房里,托村民媳妇给她换上民服。众人来是 趾高气扬,如今却垂头丧气。朱玉山给众人鼓劲,笑道:“‘黑旋风’李逵是条好 汉吧?当年落水之后,还不是一样被‘浪里白条’张顺一顿痛打。那水贼仗着太湖, 天时地理占尽,我们斗不过他,非战之败,不必丧气。”众人一听,登时高兴起来, 一位师弟笑道:“那水贼也有自知之明,不敢上岸来与大师兄相斗!”另一人道: “上得岸来,他哪能挡得住大师兄神剑一击。”高温柔在屋里听了,哭道:“你们 就别再乱说了,难道还想断送几条命吗?”众人顿时想起柳七,心头沉重,便不再 言语。 此时日头西斜,晚饭之时,去湖边探查消息的师弟家人们都回来禀报,不见柳 七行踪。高温柔又哀哭起来,道:“如果四师弟有什么好歹,我……我再也不理你 们了。”也不吃晚饭,一个人坐在屋里哭泣。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二更未到,忽然有人大声敲门,高温柔惊起,喝问:“谁?”就听朱玉山大声 道:“师妹,我们替他提心吊胆,谁知人家喝酒吃虾好不快活。”接着就听柳七笑 道:“温柔妹妹,我回来啦!”高温柔欣喜若狂,急忙打开屋门,只见几名师兄弟 簇拥着柳七走进屋来。高温柔扑到他怀里,忽觉不妥,往后退了一步,捶着他的胸 口泣道:“你……你知不知道,我……我们好担心你呀!”一名师弟笑道:“只怕 师姐担心的多点吧!”其他师弟都笑了起来,朱玉山怒道:“你们胡说什么!”师 弟们见他那付怒不可遏的样子,立即缄口不语。 高温柔问:“你打败那人了?”柳七摇头道:“人家是板板刀,我如何斗得过?” 高温柔问:“那你是怎么逃走的?”柳七道:“我俩斗了一阵,那板刀面问我:” 小子水性不错,你为什么叫柳七,排行第七吗?‘我便告诉他:“我姓柳,爱吃, 所以名七(杭州附近吃,七同音),人称馄饨,专门在钱江上讨生活!’板刀面笑 着问我:”听说钱江的浪很高?‘我说:“那是真的,每年都有好多人去观潮,都 会死好多人。’板刀面甚是奇怪,问:”去观潮怎会死人?‘我说:“钱江潮太大 了,那些观潮的人,自以为站的已经够远,不料一个大浪打来,却被卷入江中,被 卷入江中,谁还能活着上来。’板刀面不信,道:”哪有那么大的浪!‘我说: “你别不信,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每年观潮,都有人被卷入浪潮中,等到潮退去 后,那些死人有的被冲上岸来,有的被挤在礁石缝里,一个个……都赤裸着身子, 遍体鳞伤!’板刀面更是好奇,问:”为什么赤裸着身子,为什么遍体鳞伤?‘我 说:“浪太大了,将他们冲来冲去,就好象有千只手在撕剥他们衣服,片刻间就将 他们撕剥的身无寸缕。他们都是失去自觉的人,身不由己地被大浪冲向礁石,撞来 撞去,能不遍体鳞伤?这还是样子比较美的,缺胳膊少腿,四肢不齐也非少见。’ 板刀面眼里露出向往之色,道:”哪天我倒是要去试试!‘忽然问我:“你在大潮 中游过泳吗?’我说:”晚辈粗识水姓,怎敢冒死去踏浪!‘“ 朱玉山冷笑道:“四师弟,你如此服软,是不是有失我们孝义楼的威名?”柳 七道:“师兄教训的极是,只是当时小弟怕自己即刻死去,那人又回头去追你们, 便想尽量拖延些时间。” 高温柔眄了朱玉山一眼,道:“四师哥,别理他,你说下去。”柳七道:“板 刀面哈哈大笑,道:”你不是馄饨吗?馄饨本就在汤水里滚来滚去的。‘我笑道: “馄饨滚得时间久了,就会皮破馅露的。’板刀面大笑着添了添嘴,道:”说起馄 饨,我倒有点饿了。‘他忽然潜下水去,过不多时冒出头来,手上抓了一把虾,往 嘴里塞,那些虾活蹦乱跳的,他却毫不在意,一阵猛嚼,都吃了下去,忽然他问我 :“你吃吗?’见我犹豫,笑道:”生吃蟹子活吃虾,味道很好的。‘我被他说的 动了心,也吃了几只,果然味道鲜美,要是加点醋盐,味道更好!我正寻思着,板 刀面拿出一个葫芦,掀开盖喝了一口,酒香飘来,我不禁哑然失笑,这人在水里吃 虾喝酒,当真奇特。板刀面把葫芦递到我面前,道:“你也喝一口。’我想,他已 经没了恶意,当不会再来害我,就顺着他的意思喝了几口……” 朱玉山道:“师妹,你听听,我们为他担惊受怕,他却与人家喝酒吃虾……” 高温柔怪他打岔,嗔怒地瞪他一眼,又问:“后来呢?”柳七道:“这时有一 条小船驶来,船头站着一位漂亮姑娘,就听板刀面笑道:”灵儿姑娘来了!‘我看 着小船,惊得张大嘴说不出话来,忽然一个浪打来,灌进我的嘴里,把我呛得差点 喘不过气。“ 朱玉山鄙夷地道:“真没出息,看见美貌姑娘就傻了眼。”高温柔也面露怒意, 道:“大师哥说的对,你真是没出息。”粉面含嗔,别过脸去。朱玉山眼睛一转, 笑道:“窈窕淑女,寤寐求之,四师弟喜欢上姑娘,也情有可原。”柳七道:“谁 说我喜欢上姑娘了?我是看见船上另一人,才大吃一惊的。”高温柔急问:“看见 什么人了?”柳七道:“一个死人!”众人失声叫道:“一个死人!”柳七点头道 :“一个押运粮草的兵丁。”朱玉山不相信,冷笑道:“胡说八道,那些人不是全 都烧了吗?”柳七道:“混乱之中,他们偷了一具尸体。”高温柔道:“他们偷尸 体有什么用?”柳七道:“因为他们告诉我,缥缈峰强贼,决不会去劫夺赈灾粮食 的。他们说,那些粮食就是百姓的生命,夺了赈粮就是杀了无数百姓,缥缈峰决不 会这么做。”朱玉山冷笑道:“贼喊捉贼!”高温柔还是不明白,问:“死人有何 用?”柳七道:“从死人身上,可以看出许多疑点。”朱玉山问:“死人呢?”柳 七道:“放在隔壁草房里。”朱玉山道:“无聊之极。”起身离去。众师兄弟们也 打着呵欠,一齐散去。 高温柔笑道:“七郎哥哥,你不知我有多么担心,这下可好了,你……你陪我 坐一会。”柳七笑着点点头,两人便坐在桌前,捻亮油灯。高温柔这时方觉得肚子 饿了,道:“七郎哥哥,你一定没吃饭吧,这里还有点饭菜,我们一同吃吧!”向 农家要了付碗筷,与柳七一同吃了起来。 高温柔咭咭咯咯笑说着,见柳七心不在焉,问:“你在想什么呢?”柳七道: “我在想那死人!对了,我的过去看看。”高温柔生起气来,怒道:“难道陪我说 话,你就那么心烦?难道看死人比看我还好?”柳七嗫嚅着想要解释,高温柔那脸 一沉,将他往外推,道:“你走吧,我要睡觉了。” 柳七走出屋子,看见朱玉山站在他那屋门口,冷笑数声回进屋去。柳七也不在 意,去了草屋。他走进草屋,大吃一惊,那具尸体已不翼而飞。 -------- 西子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