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案发连环 众人回到高府,还没进门,就有人去报知高鹰侯,等到大家进了大堂,高鹰侯 已在上首坐定。朱玉山把大致情况说了一遍。高温柔道:“爹爹,要不是四师哥下 水与那水贼决斗,我们的坐船肯定被那厮弄翻,大家都得下水。”高鹰侯道:“不 叫你去你偏去,这不弄出许多事端来。”他见柳七似乎有话要说,便问:“七儿, 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柳七道:“师父,我觉得此案十分蹊跷,有好几处都存有疑点。”高鹰侯哦了 一声,似乎颇感兴趣,道:“你说来听听。”柳七便将自己的疑点说了一遍,道: “我最感到奇怪的是,那个死尸怎么会没了?水贼把死尸送给我们,总不可能再偷 回去,我想……”他忽然住口不言,高鹰侯笑道:“好吧,今天就到此为止,大家 都很辛苦,早点歇着。”起身返回后堂。 大家都散去,柳七正要回屋,有一仆人来叫他,说是老爷叫他过去。柳七便赶 到内堂,只见高鹰侯双手背在身后,神色严峻,正来回踱步,见柳七进来,坐到椅 子上,问:“七儿,你刚才想说什么?”柳七道:“依徒儿看来,那具尸体定是被 大师哥抛进湖里了。”高鹰侯问:“你看见了?”柳七摇摇头,道:“凭我的直觉, 就是大师哥干的。” 高鹰侯沉默良久,向柳七招招手,示意他坐下。柳七道:“师父在上,徒儿不 敢就坐。”高鹰侯笑道:“咱们自家人,不必拘礼。”柳七这才坐下,看着高鹰侯, 只见他双眉紧锁,正在沉思,不敢打扰,便默不作声。 良久,高鹰侯问:“七儿,你很喜欢温柔?”柳七不防师父陡然一问,红着脸 点点头。高鹰侯道:“我知道你大师哥也喜欢温柔,可为什么我偏偏看中了你,给 你提供机会?”柳七也经常在自问:“是呀,为什么师父单会看中我,温柔妹妹每 次外出,都要我陪她?”高鹰侯道:“你大师哥文采武功堪称一流,但为人过于浮 躁,又很自傲,凡有人求他,不论是否力所能及,他都会随口答应。古人说,轻诺 必寡信,多易必多难。他答应人家却不往心里放,人家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有朝 一日难以实现诺言,人家将会怎样看他?次数一多,他就会失去诚信,诚信乃立身 之本,失去诚信,何以为人?你却不一样,看似资质鲁钝,其实聪慧多智。有道是 大白若辱;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其实你对每件事都有始有 终,认真细致,寻根究底,不弄明白誓不罢休。只有你,才能接我衣钵,将孝义楼 发扬光大!” 听到师父的夸奖,柳七十分高兴,却又惶恐不安,道:“师父,我……我其实 什么也不懂,大师哥他们名震江南,都是英雄豪杰……” 高鹰侯道:“他们喜欢抛头露面而已,未必是什么英雄豪杰。什么是英雄?小 处不渗漏,暗处不欺隐,末路不怠荒,这才是英雄所为。” 柳七道:“弟子谨记师父教诲!” 高鹰侯叹了口气,道:“你们都喜欢温柔,我能理解,这也是温柔的福份,但 是,切不可因为这个,闹的兄弟失和,明争暗斗……”柳七惊道:“师父,你…… 你难道认为我是为了这个原因,在背后说大师哥的坏话?”高鹰侯摇摇头道:“我 不是说你,我相信你绝无恶意,我只是担心……”说着长长一叹。柳七问:“师父, 你的意思是大师哥出于嫉妒我的缘故,怕我真查出点什么线索来,才故意将尸体抛 掉的?”高鹰侯点点头,道:“很有可能。你大师哥怕你在温柔面前露脸,才故意 处处刁难你……”柳七沉默不语,高鹰侯道:“你别恨你大师哥,男人嘛,为得到 一个女人,是不择手段的。师父也是过来人,也很明白,所以,你也别生你大师哥 的气,我相信温柔会喜欢你的。” 师父把自己当成一个忘年之交,推心置腹毫不忌讳地畅所欲言,柳七十分感动, 忽然想起山洞石室所见一幕,心道:“难道师父这些话都是由心而发?” 高鹰侯道:“此事若真是玉山所为,那么他是大错特错,他应该分清事情大小 主次,为师的会去斥责处罚他,不过为了我们孝义楼的名声,你不要再提起此事。” 柳七急忙起身,道:“谨遵师命!” 高鹰侯十分满意,闭目沉思。柳七他见显得很疲倦,就告辞而出。 次日早间,众师兄弟齐聚大堂,正在听师父讲解武学之道,码头上有人来报, 三十七名劳工,一夜之间尽数被杀,都是咽喉中剑,一剑毙命。得此消息,满堂皆 惊。朱玉山大声道:“好哇,太湖强盗居然敢来杭州撒野,我倒要看看马王爷长几 只眼。”高鹰侯道:“玉山,别冲动,你马上带几个人,去知府衙门报案,请衙门 派人去探看。”柳七道:“师父,我跟大师哥一起去吧!”高鹰侯稍一犹豫,挥手 道:“好吧,你们千万要小心。” 柳七随朱玉山到知府衙门报案,又赶去码头,只见死尸一片,横七竖八,都是 脸带微笑,喉间一处伤口,血液已经凝固,变成紫黑色。 许师爷带着仵作,领着十来个捕快,赶了过来。仵作远远一看,惊叫:“一剑 毙命,好快的剑啊!”柳七问:“你怎么知道是用剑刺死的?”仵作瞟了许师爷一 眼,道:“小的一看伤口,便知是剑伤。”柳七问:“那么是什么剑刺伤的?”仵 作一楞,柳七问:“是短剑长剑还是硬剑软剑,剑身细长还是宽阔,是剑尖刺死的 还是剑锋割断喉管而死的?”仵作怔住,半天说不出话。许师爷笑道:“柳老弟, 江湖上的事,仵作知道什么?”柳七道:“不错,仵作不知道,那么他怎敢断定是 用剑刺死的呢?”仵作惊慌失措,不停去看许师爷。朱玉山将柳七拉开,道:“官 府自会处置,我们何必多管闲事。”柳七道:“死的都是我们孝义楼的工人,这是 闲事吗?即便死的都是我们素不相识的,可三十几条人命,我们就能熟视无睹吗?” 柳七不再理他,怒气冲冲地走了。许师爷和朱玉山对视一眼,眼光中满是狐疑。 朱玉山对仵作道:“你再好好检查一遍。”仵作点点头,一个一个看过去,然 后回道:“小的认真检查过,都是被武林高手一剑刺中咽喉而死的。”许师爷满意 地道:“好,记录在案!”朱玉山问:“这些尸体如何处置?”许师爷道:“全都 烧化掉。”朱玉山道:“死者家人找上门来,如何回话?”许师爷道:“就说等不 及他们,尸体腐烂,全都烧了。”朱玉山点点头,忽然看见柳七不知何时已经回来, 正和一个老头蹲在远处的一具死尸前,谈论着什么,惊道:“他们在说什么?” 许师爷脸上闪过一丝惊疑,冷冷地问:“你认识那老头吗?”朱玉山摇摇头, 一名捕快笑道:“两位老爷结交的都是达官贵人,普通百姓怎会认得!”许师爷问 :“你认得他?”捕快笑道:“那人是东街开医馆给人看病的大夫!”许师爷和朱 玉山都是一惊,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这时,柳七和那大夫站了起来,又说了两句,大夫起身离去。朱玉山过来问: “四师弟,你们在说什么?”柳七笑道:“我想问问大夫,有没有起死回生的药, 如果他有这等本事,我们也不用猜来猜去,等到死人活转,问问便知道是谁杀的他。” 大笑而去。朱玉山怔怔地盯着他的后背,怒气勃发。 朱玉山回到高府,不见柳七身影,就把事情经过向师父做了禀报。高鹰侯面色 严峻,问:“七儿呢?”朱玉山摇摇头,高鹰侯道:“他一回来,叫他立刻来见我。” 朱玉山见师父脸色十分阴沉,唯唯诺诺而退。 数天后,柳七才急急回来,立即去见师父。高鹰侯见了柳七,怒问:“这几天 你去哪了?”柳七道:“我去了运河沿岸!”高鹰侯陡然一惊,霍地起身,问: “你……你去了运河两岸,去做什么?”柳七道:“我发现一个天大的秘密!”高 鹰侯沉默不语,良久,道:“你跟我来!” 柳七随师父进了一间密室,这间密室是师父坐关时用的,相当隐密,即便在弟 子中,也只有几位大徒弟才知晓。进了密室,高鹰侯问:“说吧,什么秘密?”柳 七道:“我可以断定,这批赈米绝非缥缈峰所为!” 高鹰侯盯着柳七,问:“为什么?” 柳七道:“当时我怀疑,薛无双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同时杀掉这么多人,就算 是他干的,也必是领着大批手下一齐干的,那么一剑毙命,出自一人之说,也就无 从说起。如何才能同时杀掉这么多人,而使死人不知惊惧面带微笑呢?我想了很久, 也想不明白。接着码头发生命案,死样居然一模一样,难道又是薛无双干的?薛无 双乃当世高人,即便是一般江湖高手,他都不屑拔剑相向,更何况手无寸铁的工人, 而且这些工人与他有何怨仇?我请来东街赵大夫,结果发现,死者都是服过蒙汗药 的,于是我断定,这些人都是被迷翻后,再被人刺死的。那么,船队那些人,也一 定是被蒙汗药迷翻后,再一剑一剑一个个杀死。” 高鹰侯点头道:“有道理。可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柳七道:“凶手就是劫 粮者,他知道,天下之大,只要查出是何人所为,官府必会调动兵马去擒拿,但只 有缥缈峰,官兵不敢前往。凶手就是要嫁祸缥缈峰,只要朝庭相信此案为缥缈峰所 为,那么此案也就无疾而终,因为边关吃紧,海域不靖,一时半会朝庭无力去围剿 缥缈峰。或者,凶手想嫁祸缥缈峰,因为此案太大,终有一日,朝庭腾出手来,会 派兵剿灭缥缈峰的。”高鹰侯点头道:“有道理!”拍拍柳七的肩,笑道:“真是 大智若愚,我没看走眼。” 柳七不好意思地道:“我只是蜡烛一条心,打破砂锅问到底而已。”笑了笑, 又道:“如此庞大的船队,不会消失的无影无踪。于是我就顺着太湖转了一圈,有 人说,曾见一支船队穿过太湖,沿运河去了杭州,我就沿运河一路打听,结果发现, 这支船队,曾停泊在咱孝义楼的码头上。” 高鹰侯霍地站起,厉声问:“当真?” 柳七道:“于是我明白了那些工人为什么会被杀死,因为他们曾从船上卸过赈 粮!” 高鹰侯喃喃地道:“这是谁干的?” 柳七道:“船队到达码头,正是大师哥被罚去码头那段日子。” 高鹰侯瞳孔擞紧,问:“你怀疑玉山?” 柳七道:“不错,我不但怀疑大师哥,还怀疑大师哥与外人串通。因为劫粮不 是劫宝,单枪匹马,抢了往怀里一塞溜之大吉,如此大规模的劫夺,在众目睽睽之 下,须计划的非常周详,而且要深知朝庭和武林的禁忌隐讳,否则定会露出马脚。 我怀疑大师哥与知府衙门的人串通,做了这件通天大案。” 高鹰侯冷笑道:“佩服,佩服!”也不知在佩服柳七还是劫粮者。柳七道: “绿林草莽,劫富济贫,出自无奈,我们也不必多管,但多年来师父谆谆教诲,我 们身在江湖,身不由己,但心里须时时刻刻记得百姓,要以百姓的生死安康为己任, 赈粮是灾民们赖以活命的唯一粮食,赈粮不能及时放到百姓手中,不知有多少百姓 饿死,有多少孩子成为孤儿……” 柳七想起自己幼时,遭遇荒年,父母饥寒交迫先后死去,母亲临死前,把最后 一块玉米饼塞在自己手里……,不禁泪眼婆娑,大声道:“决不能放过他们!” 高鹰侯一拍桌子,张大嘴巴,却又按捺住满腔怒火,道:“这些推测的确有理, 可没有真凭实据啊!” 柳七道:“还有一个线索,也证实我的推测不错。郑大人有个相好的,一同南 来,所有的人死了,但那女人却下落不明,许师爷说她被抓上山做押寨夫人了,我 却认为这女人,便是劫贼的同谋,一定是她,在饮食中下了蒙汗药,这才把所有的 人都迷翻了。” 高鹰侯霍然色变,脱口而出:“女人?”只见他脸上阴晴不定,良久才道: “这也只是猜测,还是没有真凭实据。”柳七道:“师父放心,我一定会找到证据 的。”高鹰侯沉默片刻,猛地大拍一下桌子,恨恨地道:“这些窃贼,太不顾百姓 死活,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柳七十分激动,欣慰地道:“这下可好了,师父亲 自出马,贼子的死期到了。”高鹰侯拍着他的肩道:“很好,很好!”他满意地点 点头,从墙上摘下一把剑,缓缓拔剑出鞘,只拔得一半,已是剑光耀眼,寒气逼人。 高鹰侯望剑而叹,道:“此剑名叫正义,曾杀过一个至亲至爱却又大奸大恶之人, 正义剑甚为灵验,只要闻到奸人气息,便会自鸣……”此时剑已出鞘,寒光更浓, 杀气大盛,竟然嗡嗡作响,难道室内有奸人? 柳七霍地变色,情不自禁退后一步。就在这时,高温柔在门外叫:“爹爹,你 们在里面做什么?” 高鹰侯面色数变,露出慈爱的笑容,道:“我给你四师哥说故事呢!”高温柔 高兴地大叫:“爹,我也要听!”高鹰侯笑道:“好吧,你也一齐听听!”柳七去 开了门,高温柔笑着跳进屋,抓住柳七的胳膊问:“这些天你去哪啦?”柳七望向 师父,见他轻微摇了摇头,便道:“师父差我去无锡送信了。” 高鹰侯望着手中利剑,道:“二十年前,咱高家还没有孝义楼,那时叫做双义 堂。江湖中有句话赞道:”武林门外双义堂,剑发笛音高鹰扬‘。“高温柔问:” 爹,什么意思?“高鹰侯道:”那时,双义堂由爹爹和你大伯掌管,你大伯武功绝 世,无与伦比。“高温柔问:”爹,难道你也比不过大伯吗?“高鹰侯道:”世上 无人能抵挡得住你大伯挥剑一击。“ 桌上那支蜡烛,“噗、噗”暴起几个火花,然后摇曳不定,高鹰侯抬头望着烛 光,似 乎神驰远处,过了片刻,高鹰侯才微微一笑,回过神来,续道:“你大伯相貌 英俊,风流倜傥,号称‘玉潘安’,不但使得一手好剑,而且吹得一曲好笛,是众 多大家闺秀眼中的好郎君。” 高温柔和柳七对视一眼,眼前仿佛出现腰悬长剑嘴边横笛英俊潇洒的一代风流 人物。高温柔问:“既然叫双义堂,为什么单说‘剑发笛音高鹰扬’,不提爹爹你 呢?”高鹰侯嘿嘿笑道:“虚名而已,何必提及!” 柳七心想:“师父乃一代大侠,气度不凡,自然不会去在乎一点虚名。” 高鹰侯道:“我们兄弟俩行侠仗义,除暴安良,博得江湖一片赞誉,那时只要 提起双义堂,没有不竖起大拇指的。可是英雄往往毁在女人手里,就象夏桀宠妹喜, 商纣宠妲己,周幽宠褒姒,红颜祸水,误国误家呀。”高温柔“呸”地啐了一口, 生气地反驳道:“爹爹胡说……”高鹰侯微微一笑,道:“我只是一个比方嘛,你 也不用生气。”叹了口气,一脸痛恨,道:“你大伯爱上了一个女子,此女美丽端 庄,淑静文雅,你大伯完全被她迷住,竟然做出禽兽不如之事,在一个月黑风高的 夜里,强行将其玷污了。” 高温柔和柳七一声惊呼,双手握在了一起。高鹰侯极其愤怒,却又很无奈,握 着长剑的双手也哆嗦起来,完全不像一个武功卓绝的一方大豪,倒象一个七、八十 岁儿孙满堂的老奶奶。高温柔问:“后来呢?”高鹰侯道:“你大伯知道自己铸成 大错,便在双义堂前跪了一个晚上,然后用正义剑刺穿自己的胸膛,纵身跃入钱江 大浪中。”柳七和高温柔又是一惊,高鹰侯大声道:“我们高家的人,知道错了, 那只有死!”他刷地将剑插回剑鞘,又道:“不论是谁,只要做错了,只有用死来 洗涮身上的耻辱,只有死才能抹去金字招牌上的污垢。” 柳七重重地点点头,大声道:“师父放心,我不会给这块金字招牌抹黑的。” 高鹰侯满意地点点头,慈祥地微笑道:“你们去吧!”然后又陷于沉思之中。 两人走出密室,就听身后高鹰侯自言自语道:“如果能从府衙找到证据就好了!” 高温柔奇怪地道:“什么证据?”见柳七皱眉想着心事,推了他一把,噘起小嘴很 不高兴,忽听柳七喃喃自语:“不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 西子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