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新婚巨变 柳七飞速地看她一眼,赶紧把目光挪开,这位陆小姐可真美啊,她和温柔妹妹 是完全两种类型。温柔妹妹神采飞扬大声喧哗,而这陆小姐却未语先羞细声细气。 只见她目光暗淡,流露出无穷的伤感,洁白的脸上不时闪出一丝愁绪,似乎心中有 难于诉说的凄苦。柳七心中忐忑,惟恐言语不慎,唐突了小姐,便不再作声。 小姐笑道:“公子安坐,待小女子为公子奏琴一曲。”说话间琴声响起,曲调 柔和,沁人心脾。一曲终了,小姐笑道:“恐有污公子之耳。”柳七听得如醉如痴, 被她一问,这才惊醒,尴尬地笑道:“太好听了。”小姐笑道:“公子认为好听, 那小女子便常常奏给公子听就是了。” 皎洁的月光洒满大地,小河里流水潺潺,花香袭人,仙子奏乐,这种情景,便 是睡上一百年,也梦不到一回,柳七回到屋里,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从此,几乎夜夜,两人都在小河草坪旁,一个抚琴一个倾听,言语不多,却持 之以恒。柳七再也不觉得度日如年,每天只盼夜晚快快到来。有时他也在想,小姐 为何要弹琴给自己听?难道她弹得一手好琴,却没个听者,感到有点锦衣夜行的滋 味?不管怎样,反正有琴听,也能解独自被软禁的寂寞。 这日晚饭后,柳七思念高温柔,神情恍惚,听得园中琴声又想起,似乎专门为 他而奏,琴韵平和,温暖如春。此时盛暑渐过,金风初动,半年之期没几日了,柳 七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望着雁燕空中相会,真想一步踏出园去。想到马上就将辞 别,便想向陆小姐说几句谢谢话,柳七起身出屋,走向河边。 明月当空,小河便如一条洁白的带子,蜿蜒盘折,河水轻轻的流,垂柳依依, 繁星点点,小姐薄衣飘飘,如天外仙子,纤手轻拢慢捻,但闻琴韵悠扬,清音婉转, 缠绵温存,柳七意酣魂醉,情不自禁地走过去,坐到石凳上,呆呆地望着她。 石桌上还焚着一炉香,香烟缭绕,久久不散。 蓦地,琴音大变,渐渐高亢激越,悲伤之中藏有无限激愤,琴音更烈,锵锵之 音,金戈铁马,暗含杀伐之意,哀丝豪竹,直冲云霄。 若要亲自动手抚琴,柳七仍是一窍不通,但这半年来,耳濡目染,也能将琴声 所含的意韵体会个八九不离十。陆小姐一向琴韵平和,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激烈而余 恨绵绵呢?柳七怔怔地望着她,就见她白玉般的秀脸上,已挂了两串泪珠,不禁一 怔。 琴声骤停,陆小姐用手压住琴弦,一双美目望定柳七,问:“你要走了?”柳 七点点头,陆小姐问:“能带我一起走吗?”柳七大惊,霍地站了起来,张着嘴良 久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长时间,柳七才喃喃地道:“在下住了这么长时间,小姐一直照顾有加, 本来小姐但有所命,决不敢推托,只是一来令尊大人不会放小姐走,二来我……我 ……”陆小姐淡淡地道:“你很爱你师妹?”柳七点点头,斩钉截铁地说:“我爱 温柔妹妹!” 陆小姐道:“你放心,我不是想与你私奔。” 顿时,柳七的一张脸红得发烧,幸亏在晚上,人家看不到。自己真是自我感觉 太好,还以为陆小姐爱上了自己,真是“自道好,烂稻草”,可是她为什么要自己 带她走呢? “是我爹爹的主意!” 柳七更是不解,疑虑地望着陆小姐。陆小姐平静地说道:“因为爹爹已存死志, 想要你帮我逃出去。”什么“已存死志”,什么“帮我逃出去”,柳七如坠雾里云 中,她所说的话,是一点也弄不明白。 “我幼年即丧母,是爹爹把我拉扯大的。爹爹教我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把我 当作掌上明珠,为了我他什么都敢做。我很难想象,要是失去了我,他会是个什么 样子?有人瞅准他的弱点,所以就对我下了毒,逼迫我爹爹做一些不愿做的事。” 柳七一惊,脱口而出:“你……你中毒了?” 陆小姐微微一笑,道:“多谢七郎关心!”她停了停,又悲戚地道:“是慢性 毒,一时半会死不了,因为我死了,爹爹就不会再保持沉默了。我虽死不了,但每 隔十天必须服一次解药。”她微微叹息,道:“只有下毒之人才有解药。” 柳七隐隐约约有点明白了,果然,陆小姐替他做了解答。“赈粮就是许师爷勾 结外人盗走的,这么大的事,不可能瞒得过我爹爹,所以他们才以我要挟我爹爹。 而且,此事还牵动着朝局。” 怪不得那天晚上,陆大人象木偶般摆设着,一切大事都由许师爷做主。柳七忽 然心惊,道:“你说什么?你……你说陆大人已存死志,是怎么回事?” 陆小姐道:“朝中两派争权,阉党想以此搞垮张大人,家父宁死不从,他们便 ……”柳七点头道:“我明白了。”陆小姐道:“我请你听琴,并不是我……我难 耐寂寞,我……我可不是轻佻之人,我和爹爹,都认为你是一个正直的人,只有你 才能帮助我们,帮助天下百姓,所以假借奏琴听琴,与你接触,这样也不容易使那 些贼子起疑心。” 柳七恍然大悟,脸上更是烧得火热,暗自嘲笑自己,真是自作多情。 陆小姐道:“事出仓促,我不得不坦诚相告,因为他们已逼家父具结此案,上 报朝庭,诬陷张大人与缥缈峰强贼勾结,图谋作乱。皇上似乎已经相信阉党,……” 柳七心道:“难道他们就不怕我那些‘朋友’胡说了吗?”陆小姐好象能猜知他的 心思,道:“半年来,他们已经做了周密的部署,该除掉的都除掉了,该拉拢的都 拉拢了。” 柳七无言,只是在想,难道师父也就这样算啦? 陆小姐道:“他们准备将你关于死牢,罪名是奉张大人之命,勾结缥缈峰强盗, 劫取赈粮,鼓动百姓暴乱,趁机谋反。”柳七大惊,官府颠倒黑白的本领可真是了 不得。一惊未消,一惊又起,就听陆小姐轻声道:“举报、作证之人,便是你大师 哥!” 刹那间,柳七脑海里一片空白,他本以为,大师哥可能抵御不了金钱的诱惑, 才与许师爷同流合污,没想到他居然诬陷自己……,这些只是吃惊悲痛,陆小姐下 面的话,使他愤怒、怨恨、绝望。陆小姐道:“他们不知从哪弄了个女人,说是你 的……情人,是你指使她在船队中下毒,先迷翻众人,再杀人劫货的。李大人证实, 那女人便是郑大人新欢,随船队南下那女子。还有一件事,我……我本不想告诉你, 但还是得对你说,你的温柔师妹,就要与你大师哥成亲了。” 陆小姐语声轻缓,但传入柳七耳中,便如大晴天突然一声霹雳,刹那间,宛如 地动山 摇,风云变色。他怔怔地站在那里,良久说不出一句话来,月光下脸色惨白如 银,浑身发颤,目光呆滞。陆小姐轻轻叹了口气,纤手轻拂,一阵平和宁静的琴韵 陡然而起,如茫茫黑夜里,撒下一丝光亮,一曲未终,柳七脸色渐渐红润起来。 蓦地,柳七回身就往外走,大叫道:“我要问问她,这是为什么?”转眼已掠 出园墙,身形之快,如同鬼魅。 陆小姐微有些伤感失落,纤手拂琴,轻拢慢捻,却不知何人有“善哉,峨峨兮 若泰山!”、“善哉,洋洋兮若江河!”的感觉? 忽然,眼前人影一闪,柳七又回来了。 陆小姐好象知道他会回来,也不抬头,道:“我知道你会回来的,因为我看人 不会走眼!”柳七问:“你知道?”陆小姐淡淡地道:“因为你牵挂着赈米,你的 责任迫使你回来带我出去。”柳七张大嘴瞅着她,别看她文静羸弱,但居然能体会 到自己心中所想。 不错,柳七听到高温柔要嫁人的消息后,第一个念头便是立即赶回去,向高温 柔问个明白,但他掠出园墙,马上想到了陆家父女的危境,还有赈米的下落,因此 他强压心中的悲伤,又赶了回来。 柳七问:“你说怎么办?” “你相信我吗?” 柳七点点头,陆小姐道:“园墙虽不高,对于你们武林高手而言,一抬脚就过 去了,可对于我来说,却是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第一,你须得想办法带我逃出园 子;第二,你必须把我送去江宁,求见张大人新委派的八府巡按大人;第三,如果 巡按大人相信我们所说,你必须帮助他查出真正的劫贼!”柳七道:“义不容辞!” 陆小姐道:“那么咱们赶紧走吧!”柳七道:“小姐一走,陆大人必遭贼子之毒手!” 陆小姐淡淡地道:“最多一死!” 见她说的轻描淡写,似乎在议论一个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人,心肠之硬,令柳七 十分不满。陆小姐瞧了他一眼,道:“大义当头,个人性命何足惜哉!”柳七暗自 惊佩她的大义凛然,更惊奇她居然能猜到自己在想些什么。柳七寻思:“那可是你 亲爹爹啊!”陆小姐道:“他是我的亲爹爹,我舍不得他死,舍不得与他有片刻分 离,……”沉默片刻,惨然地道:“其实,我们又能分别多久呢?只不过十来天罢 了。十来天后,我们一样可以在天堂相会的。” 她还是猜出了自己心中所想,真是一个聪明绝顶的女孩子。柳七蓦地心惊,什 么“十来天后,我们一样可以在天堂相会的”?突然想起她身中奸人们的慢性毒药, 十天一过,吃不到解药,就会毒发身亡!原来她并不是心狠,而是早已与爹爹商定 好了,拼得一死,也要把事情的真相大白于天下。一个文弱女子,居然有如此勇气, 怎不使柳七汗颜?陆小姐幽幽地道:“你也不用自愧,你是个好人,是个英雄,我 相信你能揭开这个阴谋的。”柳七暗叹:“怎么我在想什么,她都能猜到?我还是 别想了吧!”听她说自己是个英雄,顿时豪气冲天,道:“走!” 忽听有人阴森森地冷笑道:“走?有那么容易?”桃树林里闪出两个黑衣汉子, 手里提着明晃晃的刀。不容置疑,这些人便是暗中监视他们的贼人同伙。 陆小姐道:“肯定有人去通风报信,你须得速战速决!”柳七立即冲过去,出 手便是杀招,因为他相信陆小姐的判断,绝不会错! 那二人的刀法不错,一定是江湖中人,绝非衙役之流。高鹰侯号称刀剑双绝, 但拳脚上的功夫平平,他的弟子远没到青出于蓝的地步,因此激斗一阵,柳七与他 俩打个平手。 陆小姐忽然笑道:“喂,你们每天躲在暗处,不就是想窥视我的身子吗?你们 不能得逞,一定心里痒痒吧?好,今天就让你们看看。”说着轻缓地开始解脱衣衫。 那些暗中监视的汉子,天天躲在暗处,见了陆小姐的芳容,恨不得能偷窥到她 洗浴时的玉体,只可惜小姐防范甚严,不能得手,虽心里痒痒,却也无可奈何,突 然听小姐这么一说,又瞥见她自解衣衫,一条白玉般的胳膊已经露出体外,不由得 两眼发直,手上就缓了,等到惊觉时,已经来不及,被柳七一拳一掌打倒在地,一 时半刻爬不起来。柳七别过脸去,道:“小姐快穿好衣服。”陆小姐笑道:“你回 过头来吧!”柳七回过头去,她已经穿戴完整,吐了一口气,脸露自责之色。陆小 姐道:“你也不用责怪自己,没有哪个人敢说天下武功第一的。”柳七心里发慌, 暗忖:“见鬼,在她面前,怎么我连想都不敢想了,想什么她都知道,这可如何是 好?”慌慌张张地拾起刀来,别在腰间,道:“快走。” 柳七跃上园墙,垂下绳子将陆小姐拽到墙上,然后自己先跃下,道:“你跳下 来吧!”陆小姐望着地面发怵,微一犹豫,闭眼往下一跃。柳七急忙上前接住,顿 觉一个温香柔软的身子撞进怀里,满鼻异香,心头一荡,急忙将她往地上一放,扭 头便走。走了一阵,身后没有声响,回过头去,只见陆小姐紧紧跟在他身后,看那 样子,已是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大家闺秀,如何能走得了长路?柳七道:“我们先 回趟孝义楼,向师父禀明情况,借匹马再走?” 陆小姐急忙道:“别,别,我爹爹说了,此事不能告诉任何人。” “难道连我师父也不能告知?” “也许你师父也与家父一样,受人胁迫呢?” “不错,好,我听你的。不过,马却一定要借,要不走不上十里路,你就要散 架了。”陆小姐微笑道:“怕是想见你师妹吧?”柳七无语,回身扶住她,道: “快走!” 夜已深,一朵乌云遮住明月,大地暗淡。柳七把陆小姐安顿在左墙根的几间柴 草房后,道:“我马上就来!”悄悄进了孝义楼,路过自己的小屋,推门进去,兜 头便撞上蜘蛛网,但见满屋灰尘,已是很久无人进来过,心中一酸,取了自己常用 的佩刀别在腰间,又取了一些物事,心想:“不知温柔妹妹在做些什么?”出屋轻 轻地关上门,蹑脚走到高温柔的屋外。屋里亮着灯,高温柔趴在桌子上,望着眼前 的红衣发楞。一个小丫鬟站在一旁,说:“小姐,明天就是大喜的日子,你看红衣 服都送到你面前了,你还在想四爷吗?”高温柔叹了口气,道:“还不知他有多风 流快活呢,想他做什么?”小鬟道:“四爷不会做那些事吧?”高温柔道:“真是 知人知面不知心呀,我对他那么好,他还去窃玉偷香,连窑姐都敢勾引。哼,说什 么积攒银子给我买东西,原来都花在窑姐身上了。而且……而且连我送给他的东西, 都敢送那些贱女人。”小鬟道:“四爷不是这种人!” 柳七闻言激动的直想大叫大嚷,真有“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小鬟也”的感觉。 高温柔道:“如果只是大师哥这么说,也许有假,但连爹爹都默认了,难道还 会有假?”柳七只感到心口被重锤猛地一击,站立不稳,险些跌到,脑中一片空白, 刹那间连自己是谁在哪儿也想不起来了!高温柔听得屋外有异响,出门见是他,一 阵惊愕,凝视着他,眼神中有留恋、忆旧、伤感、愤怒、鄙视诸般表情,柳七不知 如何解说,默不作声,两人默默相视,那小鬟便悄悄地退出屋子。 对视良久,高温柔的眼神渐渐散乱,撇开头去,道:“你回来了?”柳七问: “明天你要……要嫁给大师哥?”高温柔点点头。柳七问:“是师父逼的?”高温 柔摇摇头,道:“不是,我……我已经爱上他了!”柳七的心里,就象打翻了一家 酱醋店,酸的、咸的、苦的、涩的,什么味道都有,单单缺着甜味。柳七道:“你 ……你不能嫁给大师哥!”高温柔道:“为什么?”柳七沉默片刻,道:“因为我 不许!” 高温柔轻蔑地笑起来,道:“你是我什么人?” 柳七道:“温柔妹妹,我……我不是为别的,你可别会错意,我说你不应该嫁 给大师哥,是有道理的,最起码,这段日子,你不能成亲,我……我一定不让你成 亲。”高温柔问:“什么道理?”柳七沉默良久,重重地道:“因为他……他可能 牵扯到赈粮被盗案中。” 高温柔冷笑数声,脸上鄙意更浓,道:“四师哥,虽然你以前做过那么多可耻 的事,但我有时还会念着你点,但想不到你竟是这种人,为了能与我好,就去嫁祸 大师哥,你太让我瞧不起了。我以前真是瞎了眼,大师哥的话一句也听不进去,现 在我眼睛雪亮了,终于看清你是一个卑鄙无耻奸诈小人,” 柳七痛苦不堪,抱头而立,沉声说道:“你……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高温柔道:“我能相信你吗?”说着回身去桌边坐了,冷冷地道:“我困了, 你该走了。”柳七痛苦地望着她,嘴唇不停地颤动,却说不出话来。 小丫鬟走了进来,道:“四爷,小姐请你出去。”柳七茫然地“哦”了一声, 拖着两条沉重的腿,慢慢走出屋子。他呆呆地站在屋外,从窗口望去,只见高温柔 抖开那件红衣,娇笑着前后察看。红衣红的耀眼,象鲜血一样,柳七直感到自己心 口也在滴血。高温柔又拿起一顶凤冠,在自己头上比划着。那凤冠是由成千上万颗 大珍珠串起来的,闪耀着刺眼的光芒。柳七被这耀眼的光芒,刺得刹那间如同一具 行尸走肉,眼前一片漆黑,道路在哪里呢? 高温柔端详凤冠一阵,忽然问小鬟:“他还在吗?”小鬟伸头瞧了一眼,道: “走啦!”高温柔脸上闪过一丝不忍,霍地站起,站在门口望外瞧。虽然她不齿柳 七的所作所为,但两人毕竟青梅竹马,有过多少甜蜜快乐之事可以回味,如今终成 陌路,心头还是伤感落寞。 忽听有人问道:“你还没睡啊!”听到这清朗的声音,高温柔就知道是朱玉山 来了,立即羞红了头。 朱玉山站在门口,扫了红衣凤冠一眼,笑道:“下床着新衣,初学小姑拜。低 头羞见人,双手结裙带。”高温柔当然明白此诗的意思,这是洪武年间浙江绍兴毛 铉的一首诗,写的是一个少女,穿了新衣,学着新娘拜了一下,便立刻害羞地低下 头,双手无意识地玩弄和缚结裙带。高温柔登时飞红双颊,要去打朱玉山,小丫鬟 轻轻咳嗽一声,才记起自己快做新娘了,不应该再风风火火大大咧咧,便装出温柔 娴淑的样子,道:“这么晚你还来做什么?”朱玉山道:“我听到有异声,恐怕你 出事,就过来看看。” 高温柔十分感动,瞟了他一眼,心道:“其实大师哥对我真的很好,时时关心 体贴我。而且人长得英俊,文采武功都很好,……可是为什么我总忘不了他呢?”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柳七。 朱玉山柔声道:“早点睡吧!”告辞而去。高温柔想告诉他刚才发生的事,张 了张口却强忍住了。 次日,孝义楼诸弟子,诸门客,家丁丫鬟个个换了新衣。拜天地的大堂披红结 彩,装点得花团锦簇。杭州知府人没来,却让人捎来一副大立轴,上书“天作之合” 四个颜体大字,悬在大厅上首。这日上午,江南武林各门各派都有人到,大江南北 武林同道,都来信相贺。吉时定在申时,眼见得这一刻将到,高鹰侯仍陪着知府衙 们的贵客,在后堂闲聊,高温柔却等不及了,打扮好了坐在屋里傻等,这可真是难 为一向好动的她了。她身穿大红锦袍,凤冠霞帔,手里攥着那块大红罩巾,大步走 出屋子,几个老妈子紧随其后跟出,唠唠叨叨地道:“小姐万万不可乱走动,让客 人们瞧见了,说我们高家没有规矩,会耻笑我们高家的。”高温柔嘻嘻一笑,扮了 个鬼脸,回进屋去。 忽然,只听得有人惊呼:“不好了,大师哥他……他死了!”外面一阵骚动。 高温柔陡然一惊,抛了盖头红巾,呼地蹿出屋去,便往朱玉山屋子跑去。 屋门口围着好多人,见她过来,自觉地闪出一条道,都用可怜的眼光望着她。 高温柔抢进屋子,爹爹和几名贵宾都在里面,只见朱玉山趴在桌子上,一把钢刀嵌 在他的后背上,早已死去多时。 高温柔悲切地大喊一声,扑在朱玉山身上,大哭不止。高鹰侯轻叹口气,对几 个女弟子道:“把你们师妹扶回屋去。”高温柔昂起头,双眼冒着怨恨的怒火,大 声道:“我不走,我要知道大师哥是怎么死的!” 许师爷道:“高小姐,节哀顺变吧!” 高温柔斩钉截铁地道:“不,我要知道是谁杀了大师哥,我要为他报仇!” 高鹰侯望着伤口,喃喃地道:“难道是他?不可能,不可能!”许师爷问: “是谁?”高鹰侯道:“玉山看上去是被刀砍死的,其实他是被箭射死的。” 众人面面相觑,互相对视着。武林中用飞刀飞镖作暗器的挺多,用箭作暗器的 却少,一般马上野战,军中大将用箭的极多,因为它射程远,易学易使,如养由基、 汉李广等,都是百步穿杨的高手,但武林中却鲜有所闻。 高鹰侯揭开朱玉山的衣服,露出后背,只见一枝半尺长的小箭,深深地插在他 的后心上,流出来的血已凝固,成为紫黑色。高鹰侯道:“这是我的独门暗器,叫 甩手箭,只传过两个弟子。” 许师爷问:“哪两个?”高鹰侯道:“一个是朱玉山,可他死了。另一个是… …”他摇摇头,似是决不相信这会是真的。许师爷问:“那一个是谁?”高鹰侯道 :“柳七!” 高温柔身子一颤,差点摔倒,幸亏一个师姐将她扶住。 许师爷道:“昨晚柳七离开了知府后花园,不知去向。”高鹰侯眉头皱起,问 :“当真?”许师爷道:“听说那柳七爱煞小姐,会不会因爱生恨,暗杀了朱少侠?” 高鹰侯见小丫鬟脸色有异,疑虑地望向她。小丫鬟道:“昨晚四爷来过。” 高温柔面色苍白,道:“不会的,不会的,他……他不会做这种事的!”她瞧 着那枝小箭,一直往后退,直退倒墙边。望着她哀痛欲绝伤心惨目的样子,众宾客 齐齐地低头叹声。高温柔又慢慢地走到桌边,直勾勾地盯着朱玉山后心那枝小箭。 许师爷道:“那就不会错了,一定是柳七听说小姐要出嫁,便逃出后花园,赶 来阻止,与小姐发生争执后,恶从胆边生,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趁朱少侠不备,将 他杀死。” 宾客中不少人点头称是,有人道:“这姓柳的貌似忠厚,居然如此心狠手辣,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高温柔纤纤素手,轻轻抚摸着伤口附近的肌肤,动作轻缓,众人望之,都好象 自己又回到了孩提时代,八十岁老奶奶正在轻轻地哄着自己,那股温柔怜爱之意, 当真如女娥长歌,声协宫商,感心动耳,荡气回肠。 蓦地,素手握住小箭,猛地拔出,伤口出又溢出些许残血。高温柔将小箭在残 血上滚动数遍,“嘶”地将红衣撕下一大块,将小箭轻轻包好,慢慢地放入怀里, 紧贴心口,喃喃地道:“伤心箭啊,你何时才不伤心?”惨白的玉脸上慢慢浮出凌 厉的杀气,突然间,双手抓住红衣,往两边一分,“嗤”地一声,将红衣撕成两片, 随手抛去。她又揭下头上珠冠,随手一抓,手掌中抓了一把珍珠,抛开凤冠,将手 一挥,内劲一逼,珍珠全打在墙上,“啪”、“啪”一阵乱响,白墙上出现无数个 小洞。高温柔撕心裂肺大叫一声:“柳七,终有一天,我要把这伤心箭,插在你的 心口上!” 原本一场喜庆大事,突然演成人间最为凄惨的一幕,众人心头压抑沉重,孝义 楼上下固然创巨痛深, 而前来道贺的各方人士也是义愤填膺。高鹰侯吩咐几个女弟子陪着女儿,自己 来到大厅。众人心头沉重,都默默地看着他。高鹰侯朝众宾客抱拳道:“孝义楼遭 此变故,实在羞见诸位,但事已至此,只得善待后事。老夫有个不情之请,万望诸 位答应!”众宾客齐道:“愿尊老爷子之命!”高鹰侯道:“现在案情尚未大白, 劣徒柳七乃关键人物,如果哪位见到劣徒,可将其绑缚孝义楼,以明真相。”他这 么一说,无疑是发了英雄贴,江湖虽大,柳七也将难有藏身之地。 -------- 西子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