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桃源仙境 新婚剧变,迅即传遍江湖,江湖人士无不义愤填膺,四处捉拿柳七。 柳七与陆琴心,几经拼斗,逃过数次劫难,才知事情原委。柳七蒙怨,心痛欲 裂,但为了赈粮大事,只得暂且抛开。两人一路上胆战心惊,东躲西藏,苦不堪言, 等赶到苏州,已是二更时分。柳七不敢入城住客栈,寻了个废弃的破庙,对陆小姐 道:“在此将就一晚,明日咱早行,争取当天就赶到镇江。”可惜的是他一路过于 辛苦,睡得沉稳,醒来时,发现自己与陆小姐被粗粗的缆绳绑在佛堂的柱子上。 佛堂里除了他俩再无一人,柳七使劲挣扎几下,哪里挣扎的动,便不再枉费心 机,关切地问:“陆小姐,你……你没事吧?”陆小姐朝他嫣然一笑,道:“我没 事。”停了一会,轻声道:“别叫我陆小姐,我叫陆琴心,你……你叫我琴心吧!” 说到后来,声音轻的如蚊子哼叫。 那时,大家闺秀的名字,是不可以随便与人说的,只有等到下聘之时,夫 家行“问名”之礼,方能告知。但柳七自小长于武林人家,从不拘泥名讳,因 此也不以为怪,似乎报个名字是理所当然的事。 柳七道:“不知是谁抓了我们?”陆琴心道:“要是你师父派来的人,你万万 不可与人家争执,即便他们抓你去见你师父,只要你老老实实地把事说清楚,你师 父也不会冤枉你的。”柳七问:“你真的相信我?”陆琴心道:“我当然相信你!” 柳七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道:“温柔妹妹已是将我恨之入骨了。”陆琴心默默地 注视着他,也深深地替他难过。 佛堂外有人大笑,进来十几个汉子,均穿黑衣,黑布蒙脸,柳七见了,心头起 疑,瞧他们的架式,倒象绿林中的人物。有个汉子象是个头目,把手一挥,这些人 便解开将他俩绑在柱子上的绳子,押着他俩离庙而去。 此时天高云淡,金风送爽,但两人心中惴惴,不知他们将把自己押向何处,如 何处置。 一行人走了一阵,来到太湖边,这伙人将他俩押上大船,大船便起锚而去。 湖中风浪很大,大船颠簸的厉害,陆琴心十分恶心,就要呕吐。柳七道:“你 闭上眼睛,什么也不要想,幸许会好点。”陆琴心依言闭目,但仍是难忍恶心,忽 然张嘴吐了柳七一身。柳七轻轻地为她拍打后心,过了一阵,她好受多了,瞧见柳 七满身的呕吐秽物,颇为抱歉,微微一笑,锁眉叹道:“高小姐也真是的,你这么 好的一个人,她……她为什么会移情别恋。”柳七闻言脸色顿变,望着太湖沉默不 语。 大船终于靠岸,柳七问:“你们要带我们去哪?”那伙人自始自终不吐一语, 只是淡淡一笑,押着他俩而行。 穿过几道山梁,在崎岖小道上行了一阵,豁然开朗,但见一个闹市,出现在眼 前。三街六巷,店铺作坊,浑如杭州城中,人群熙熙攘攘,个个眉开眼笑,神情十 分愉悦,又是杭州城内所不能见到的。陆琴心怔了片刻,道:“难道此处便是《搜 神记》中的桃花源吗?”柳七不解,陆琴心便将《搜神记》中所载“桃花源”的故 事讲给他听,柳七听后,神驰远外,良久方道:“要是世上真有此处,我必前往!” “此话当真?”黑衣人头目紧盯着柳七。 柳七道:“当然,有这等好去处,谁会不去?”头目道:“此处便是桃花源!” 说罢解了他俩的绳索,竟自而去。 目送黑衣人们离去,他俩满腹疑团,难道这些人是上天的使者,巴巴地将自己 送到“桃花源”吗?两人心存疑虑,向集镇走去。 镇边长满了月季花,红的、粉的、黄的,花团锦簇,争艳斗奇。陆琴心愁意顿 减,张开双臂不停地在花丛中旋转,嘻嘻笑道:“呀,这个地方太美了,要是能在 这里住一辈子,那真是神仙日子。”柳七被她欢快的情绪所带动,也笑了起来,但 想到身上的重任以及她身上的巨毒,顿时愁眉不展。 陆琴心仍娇笑道:“这是什么地方,待会得问个明白。” 忽然花丛中传出一个苍老却清晰的声音:“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随着话音,花丛向两边分开,一个老者,一 袭青衫,飘然而至,只见他形相清癯,丰姿隽爽。 陆琴心笑问:“你是神仙吗?”她认为只有神仙才配住在这花的海洋中。 听了这奇怪的问话,青衫老者哈哈大笑起来。“我不是神仙,这里没有神仙, 世上也没有人见过神仙。” 陆琴心问:“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者道:“因为我喜欢这里,所以就住在这里!” 问的稀奇,答的古怪,柳七十分好笑,道:“这么个好地方,换了谁都流连忘 返啊!” 青衫老者笑问:“请问二位姓甚名甚,何处人氏?” 柳七还没作答,陆琴心眼珠子转了转,抿嘴一笑,道:“我姓苦海无边,回头 是岸。”青衫老者微微一笑,道:“原来是陆姑娘。”柳七不解,问陆琴心:“琴 心,你在说什么?他怎么就知道你姓陆?”青衫老者笑道:“陆姑娘很聪明,她出 了个迷语让老夫猜。苦海无边,回头自然是陆地嘛。”柳七连连点头,赞叹不已。 青衫老者笑问:“二位是做什么的?来此做甚” 陆琴心道:“我哥哥是书生,我们是被一伙人无缘无故绑到这里来的。”“ 青衫老者道:“好,好,读书人好!” 陆琴心道:“读书人好什么?有诗道:”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请君再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自古百无一用是书生,到处受人欺负。“ 青衫老者笑道:“此话差矣。读书才能明理,明理才能做人,做人才能造福社 会,造福社会才能拯救黎民百姓。”柳七颇有同感,道:“不错,只有本事大了, 才能帮助百姓。”青衫老者微笑点头,陆琴心眼珠子又转了转,笑问:“老人家高 姓?”青衫老者抚髯微笑道:“老夫是十字路口,嫦娥一边走,恰巧碰见一个怪字。” 陆琴心问:“什么怪字?”青衫老者道:“此字唐虞有,尧舜无;商周有,汤武无。” 陆琴心笑道:“噢,原来是跳者有,走者无;高者有,矮者无;哑巴有,麻子无; 和尚有,道士无。”青衫老者大笑道:“对,对,正是哭者有,笑者无;活者有, 死者无。” 柳七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什么有啊无的?” 陆琴心道:“这位老先生姓胡,单名一个口字。”柳七一怔,仔细一想,恍然 大悟,笑道:“十字下面放个口,嫦娥指作月字,加在一旁,果然是个胡字;再有 活着有,死者无什么的,指的是这个字里面的口字,对吗?”俩人大笑,齐道: “你也很会猜谜语嘛!”胡口先生自嘲道:“人生在世,还不是为了糊住这张口? 糊口不易啊!”他遥望集镇,笑道:“幸好有这块虚无缥缈之地让我糊口。” 初秋,金风带着未尽的暖意,轻轻拂过,吹得人儿全身暖洋洋的。一条小道, 蜿蜒曲折,直伸向镇里。胡口先生带着他俩,慢慢向镇里走去,边走边笑道:“去 我家坐坐吧!” 胡口的家十分简陋,几间茅舍,但房子虽陋,在百花环绕之中,倒有几分雅致。 胡口道:“屋子破陋,实在住不得客人。”陆琴心笑道:“斯是陋室,唯君德馨!” 胡口哈哈哈大笑,请两人进屋,他吩咐一个僮儿沏上茶来。不多时,僮儿端上茶来, 胡口给各位斟了一杯,端杯品茗。 柳七问:“先生,这里是什么地方?”胡口不答,抿了一口茶,似是回味无穷。 陆琴心笑道:“胡先生带我们来,怕不是单单为了品茶吧?”胡口仍是微笑不答, 举杯赞道:“好茶!”陆琴心只得浅浅尝了一口,顿觉清香扑鼻,余香满口,心旷 神怡,也赞道:“果然是上等碧螺春!”胡口微笑道:“姑娘真是见多识广。”柳 七喝了一口,也没觉得有什么异处,心有所牵,便诚恳地道:“先生,我们还有急 事得办,请老先生告诉我们这里是何处,如何能出得太湖?” 胡口闭目不言,只是摇头晃脑,回味茶香。柳七微微着恼,起身道:“既然如 此,我们就告辞了。”陆琴心道:“你急什么,既来之,则安之。”胡口微笑着点 点头,起身道:“二位稍安勿躁,就在此休息片刻,老夫去办一件急事,晚上回来, 与二位畅谈一番。”说着迈着方步而去。 柳七道:“琴心,难道你忘了你爹爹还被软禁在府衙?难道你忘了赈粮仍是下 落不明?难道你忘了你还身中巨毒?难道你忘了我身上还背着杀害师兄的罪名?我 们在此磨蹭,如何能解开迷团,去你巨毒,洗清罪名?” 他连珠炮般五问,陆琴心淡淡一笑,他便没了下文,就烦躁地走到窗前,望着 满园赏心悦目的秋菊,但此时根本觉不出美在何处! 陆琴心走到他身边,轻声道:“难道我会忘记吗?”柳七道:“那你为什么… …”陆琴心打断他的话,道:“你以为胡口先生就为了请我们来喝杯茶吗?”柳七 一怔,道:“也是啊,这事我也觉得蹊跷。”陆琴心道:“其中一定有个缘故,你 等着吧,晚饭后必见分晓。”柳七想了想,道:“行,我们就等等。” 两人站在窗边,只见远山青翠,夹杂着红红的枫叶,不知名的果实也已成熟累 累,把山峦装点的五彩缤纷。柳七笑道:“这是什么好地方,等会要问个明白?” 陆琴心淡淡地道:“缥缈峰!” “缥缈峰?!”柳七这一惊非同小可。 陆琴心道:“不错,这里就是缥缈峰!那老先生不是说了嘛,山在虚无缥缈中, 我敢肯定,这里就是缥缈峰!”柳七回头远远望去,此时已近黄昏,但见小商小贩 挑着担子往家赶,家家户户已是炊烟缭绕,一派升平气象。柳七狐疑地道:“这里 就是缥缈峰?缥缈峰不是强贼窝吗?怎么好象世外桃源?” 陆琴心冷笑道:“府衙之上,满嘴都是圣贤之语,背地里干过多少坏事?我爹 爹就是不愿同流合污,才被视为异己而遭软禁的。大千世界,黑的可以说成白的, 白的可以说成黑的,这也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 柳七点点头,失声叫道:“啊,我明白了。”陆琴心问:“明白什么?”柳七 道:“缥缈峰无端被诬陷,他们会坐视不理吗?”陆琴心道:“我也这么想的,但 我好生奇怪,常听爹爹所缥缈峰主如何厉害,可出了这么大的事,过了这么长的日 子,他为什么毫无动静,就好象这事真是他们干的。”柳七想了想,道:“也是的, 真好奇怪。”停了停,又道:“嗨,胡先生一来,这迷底也就揭开了,我们就别想 了吧!” 小僮送来晚饭,两人草草吃了,眼见得暮色苍茫,繁星璀灿,这胡口才不急不 慢地回来了。胡口回到草庐,依旧吩咐僮儿沏上香茶,然后摇头晃脑一番品味。 两人心中有底,也不再催问,陪着他喝茶。胡口抚髯微笑,望着满天星斗,道 :“那颗是牛郎星,那颗是织女星。两个娃儿,你们听说过牛郎织女的故事吗?” 两人自然听说过这个故事,登时脸就红了。胡口道:“这里山清水秀,二位何不就 在此长住下去,喜结连理,恩爱一生,岂不美哉。” 柳七怔怔地说不出话,陆琴心笑道:“先生不可胡说,人家……人家心里只有 师妹……”胡口哈哈大笑,道:“小子,意下如何?”柳七怕一口回绝,陆琴心面 子上下不去,但他的建议真是匪夷所思,绝对不可能的事,于是默不作声。 胡口品了一口茶,道:“真是上等碧螺春!”忽然问:“你们可听说过这茶的 来历故事吗?”两人都摇了摇头,陆琴心笑道:“就请老先生讲讲吧!”胡口清了 清嗓子,慢条斯理地说了起来。 “相传,很久以前,在太湖洞庭山上,住着一对茶农夫妻,膝下只有一女,叫 碧螺,长得貌美如花,聪明伶俐,夫妻俩十分疼爱碧螺,把她当着宝贝似的养着。 碧螺很孝顺,心肠很好,对乡邻也十分和善热心,乡邻有个什么事,她必会热情帮 助。春去冬来,碧螺已是十八岁,出落的更加标致,这就引起恶霸常二的欢喜。这 常二可是一霸,他的大哥居朝为官,他的弟弟是江湖大豪,他黑白两道都有人,平 时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他既对碧螺垂涎三尺,自然要想尽办法将她霸占到手。开 始时他假惺惺地托人求亲,遭到拒绝后,便设计陷害碧螺之父,将碧螺之父抓进大 牢,折磨的奄奄一息。碧螺的母亲受不过这个气,上吊自尽了。碧螺无法,答应只 要将爹爹放回来,她便跟常二走。这天早上,常二带着碧螺的父亲,得意地来到碧 螺家,碧螺之父见妻子亡故,女儿又将被霸占去,悲愤之极,当即便断了气。碧螺 大哭一阵,历数常二件件大恶,然后用剪刀割断了自己的喉管,点点热血洒满了她 家门前的茶树。当时风云骤起,天地变色,愤怒的乡邻们将常二抛下了太湖。说也 奇怪,她家门前的茶叶,长得极为旺盛,产的茶色香味齐全,响誉天下,人称碧螺 春。后来,慢慢地大家就把这种茶叶都称作碧螺春了!” 想不到一种茶叶后面,还藏有如此辛酸悲愤的故事,陆琴心已忍不住轻泣起来。 柳七闷坐片刻,忽然拍案惊起,大声道:“只要世上还有贪官、恶霸及所谓的武林 大豪,就还会有蓝螺春绿螺春!” 胡口赞道:“不错!” 柳七怒道:“那你为什么还不告诉我如何出去?我身上还担着血海干系。我并 非只想着为我自己正名,赈粮还不知下落,奸贼还在逍遥法外,琴心身中巨毒,说 不定便会毒发……,你还要我们在这里做什么牛郎……织女,隐居下来,难道我是 只顾自己安居乐业的人吗?男儿不为天下百姓做事,还不如去死!” “好!”一声炸雷般的大喝声,从屋外传来。柳七与陆琴心霍地惊起,从窗口 探出头去,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大步离去。刚才那一声大喝,便是大汉发出 的。柳七惊疑地发现,这大汉的背影是如此熟悉,好象在哪儿见过。 胡口拍手笑道:“好,好。既如此,走,我带二位去个地方。” 柳、陆俩跟着胡口走了好一阵子,七转八拐,来到一个大宅门前。两人虽感疑 虑,却也不问,随胡口先生进去。胡口道:“二位请坐,稍等片刻。”见他神色肃 穆,浑不似以往眉开眼笑的样子,二人受他感染,便去堂旁椅子上正襟危坐等候。 过不多时,里间走出一个高大汉子,正是那大声赞好之人。汉子笑道:“没征 得二位同意,便将二位请上峰来,实在抱歉,还请二位见谅。”大汉去上首坐了, 一股王者之气油然而生,咄咄逼人。 柳七回礼,道:“请位阁下是谁?我们好象见过面?” “薛无双!” 柳七和陆琴心身子一震,楞楞地盯着他。原来他便是威震江湖的薛无双! 薛无双笑道:“在下请二位来,出于何目的,我想二位也已猜出。”柳、陆俩 异口同声地道:“为了赈粮!”薛无双点点头,沉声道:“官府腐败,欺压百姓, 跳梁小丑,居然连赈粮都敢侵吞,真是一群硕鼠!”柳七忽然想起,他不就是雪地 道旁茶棚中遇见的大汉吗?喜道:“原来是你!”薛无双点头道:“不错,正是我。 小兄弟,你仁心宅厚,我十分敬重。”能从薛无双嘴里听得“敬重”二子,是何等 的荣耀?柳七微微一笑,也不言语。薛无双道:“缥缈峰是强盗窝,但我们何时抢 过百姓的东西?就连那些大富人家,只要他们循规蹈矩,对待百姓仁义,我们照样 不去打他们的主意。只有那些贪官污吏,为富不仁的土豪恶霸,我们才抢他的,夺 他的,杀他的。”他端起茶杯,道:“就象碧螺春故事中的常二,难道不该杀吗?” 他一直沉稳有礼,此刻义愤填膺,杀字出口,惊天动地,威不可挡,足显豪杰之势。 柳七大声随道:“不错,这种恶霸,死不可赦。”陆琴心笑道:“人说缥缈峰 满是恶鬼,人间地狱,但我看即便真有天堂,也比不过缥缈峰!”柳七点头道: “风景秀丽,百姓安和,真乃世外桃源!” 薛无双哈哈大笑,颇为得意。过了片刻,他敛起笑容问道:“你们准备揭发此 案,但可有铁证?”两人摇摇头,薛无双道:“没有铁证,如何定案?”两人暗叹, 这正是他们最担心之处。柳七道:“只要容我查此案,我一定会寻到蛛丝马迹的。” 陆琴心笑道:“我不明白,薛大侠为什么不亲自出手?”薛无双神色暗淡,仔细观 看,可以觉察到他双手微微颤动。 沉默良久,薛无双道:“赈粮失踪后,我当即下峰去了杭州。对了,那日还遇 见了柳兄弟。我到了杭州城,找到一位深得江湖好汉推崇的高人,希望他协助,尽 快查清此案。不料他竟在酒中下了‘十八相送’巨毒,我素来敬重他的为人,因此 根本没加提防,我发觉后,寻机逃得性命,回到缥缈峰,但这毒太过厉害,我用尽 办法,始终无法逼出体外,或者加以化解,因此,到了今天,我体毒仍没清去。实 话告诉二位,现在我是武功尽失,凡人一个。” 闻听这话,就是山呼海啸天塌地陷也无这般惊人,两人怔怔地望着这天下第一 人,他还是那么安祥平和,好象根本没发生过什么事。一个登顶之人,突然跌落下 来,那份痛苦,不是什么人都能忍受的了,但薛无双面色平淡,无一丝失落感,举 手投足之间,依然豪情冲天。这才是真正的大英雄,二人敬佩的五体投地。 胡口道:“这可是天大的秘密,峰主相信二位,这才和盘托出,二位切不可辜 负峰主一片真心。” 柳七问:“难道就没有什么药……,没请名医给峰主去毒?” 薛无双淡淡地道:“‘十八相送’巨毒,除了下毒之人,谁也不能配制解药。 幸亏我功力深厚,中毒已过半年,勉强保住性命,如果是平常之人,早已死去。张 神医说了,这么长日子过去了,即便再有解药,也只是救我一条命而已,要想恢复 武功,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嘿嘿,十八相送,他对我倒挺好的,送我去哪里,是 天堂还是地狱?可是天堂再好,能有缥缈峰好吗?” 想到薛无双都不能解毒,柳七心头一震,要是陆琴心中的也是“十八相送”巨 毒,那么……柳七不敢往下想,情不自禁地看向陆琴心。 陆琴心却似没事之人,道:“薛大侠把真相告诉我们,必有重托,就请直言, 如能办到的,我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薛无双盯着她,问:“听说陆姑娘也中了这种毒?”柳七身子一颤,暗道: “果不其然!”陆琴心淡淡地道:“家父危在旦夕,小女子心头唯一牵挂的,便是 查明真相,将贼人绳之以法,其他……”她忽然瞟了柳七一眼,低下声音,十分凄 凉地道:“其他事情,我……我已不放在心上……”忽地提高声音,大声道:“即 便是死,也一笑赴之!” 柳七瞧见她瞟向自己的目光,似有万语千言,包含无穷情爱,心头一震,暗想 :“难道与我朝夕相处,她对我生出情来?我是什么人,怎能当得起冰肌玉骨聪明 伶俐的知府千金大小姐?连温柔妹妹都瞧不起我,移情别恋,我还想这些情爱做什 么?” 薛无双大声道:“好,巾帼不让须眉!陆小姐虽文弱女子,无半点武功,却令 众多江湖英雄颜面扫地。” 柳七收敛心神,问:“薛大侠,就请你吩咐吧!” 薛无双道:“吩咐不敢当,咱们得细细说来。”回头对胡口道:“英雄相逢, 怎可无酒?上酒!” 胡口笑而出去,俄顷,端上酒来,薛无双连饮三杯,豪气冲天,道:“我们一 定要将此案查明白,替天下百姓除去这些恶人。”又干了几杯,薛无双道:“七郎 分析的决不会错,因为那天出面请我的,便是令师!”柳七大惊,手一晃,将酒全 都洒了。薛无双道:“因此,我猜想,不仅仅是你大师哥,恐怕令师也与此案有牵 连。” 柳七狂喊:“不会的,我师父行侠仗义,一身正气,不可能做这等事的。”突 兀其来的消息,使柳七根本接受不了。他是被高鹰侯养大的,师父就是养父,一直 以来,师父就谆谆教诲众弟子,应该仁义待人,师父也是这么做的,因此说师父参 与其事,柳七怎么也不相信。 陆琴心问:“薛大侠,你的意思是……” 薛无双道:“八府巡按陈大人下个月便去杭州,所以你们不妨在此休息,等到 他到了杭州,再去不迟。他到了杭州,你们递上密折,不管他信不信,只要先求得 他同意,由你们正式查案,这就是成功。你们可以冠冕堂皇地去查案,我相信你们 俩,一定会把案子真相查出来的。”柳七道:“不错,只要陈大人支持我们查案, 我一定会把案子查个水落石出。”他猛地一拍椅子背,咬牙切齿,态度坚决,大家 都明白,他是由感而发,因为他要查出真凶,证明师父的清白。 胡口笑道:“峰主余毒未清,不可太劳累,如今夜已深了,二位就在此歇息了, 明日再谈。”薛无双点点头,起身而去,临进里屋时,回转身来,笑道:“柳老弟, 雪地道旁一别之后,我便坚信你是个好样的,我四处打听过,你的言行举止无一不 使我放心,把一切托付于你,我很放心,希望你别让我失望。” 柳七大声道:“头可断,百姓之心不能丢。”薛无双大声赞道:“好!”大步 进了里屋。 胡口将他二人引到客房,告辞而去。柳七正要脱衣休息,陆琴心敲门而来,道 :“到时候我把密折交付于你,这一切全都靠你了。”柳七一怔,陆琴心黯然神伤, 道:“我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想到一个月后,陈大人才来杭州,而那时她已经 毒发……,柳七心头一阵伤悲,声音也哽塞起来,安慰道:“明天我们去求……医 生……” 找医生有何用呢,连薛无双都无能为力,天下还会有谁能解毒呢?柳七哽咽道 :“也许……也许上天有好生之德,受我们精诚所感,奇迹出现,也未可知……” 这些都是安慰人的空话,他说起来也无力道。 陆琴心忽然扑在他怀里,道:“我死不足惜,只是……只是不能与你在一起了, 我不甘心。我有好多的曲子还没奏给你听,我有好多拿手的小菜没烧给你吃,我还 没有为你做过一件衣服。我虽然不懂武功,可是女红针线,我可是一等高手。我还 有好多好多的……”她再也说不下去,伏在柳七怀里泣个不停。别看她一直浅笑不 断,意志坚定,但毕竟生死两条路,一死之后,再难相见,这些日子来,她已经喜 欢上柳七了,初有爱意便要弃他而去,怎不伤心悲哀。 柳七不知该怎么劝她,异香扑鼻,娇躯在怀,却没有一丝邪念,只是黯然神伤, 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两人默默地相拥而立,良久不动。 终于,陆琴心轻轻挣脱开身,已是无泪,道:“有君一抱,此生足矣。”柳七 见她悲意已尽,却掉文说词,不禁怔住。陆琴心忽道:“我觉得薛大侠临走的几句 话,有点怪怪的,什么把一切托付于你等等,好象在安排遗言。” 又提起遗言二字,柳七忙道:“你千万别胡思乱想。”陆琴心轻叹口气,道: “你歇息吧!”轻步出屋而去。 柳七和衣上床,久久不能入睡。陆琴心的丽姿纤态和高温柔的英姿豪情始终在 眼前走马灯似的轮流出现,他不是不喜欢陆琴心,只是自惭形秽不敢妄想,如今她 吐露真言,怎不使柳七心头起了波澜,但是,难道能忘记温柔妹妹吗?柳七辗转反 侧难以入睡,蓦地听到隔壁陆琴心一声惊呼! 听到陆琴心一声惊呼,柳七嗖地纵将出去,推开她的屋门,却不见她的人影。 柳七急张拘诸,惶恐不安,四下察看,没有踪迹,大叫胡口,也无人答应。柳七更 是不安,心道:“难道他们加害琴心?”又转了一圈,还是不见陆琴心,柳七急怒 交加,挥掌踢腿一阵砸,大喊:“胡口,你出来,你快出来。” “少侠如此着急,却是为何?”只见胡口大步走来。 柳七怒问:“陆小姐呢?”胡口道:“正在给她去毒!”柳七道:“胡说,她 中的‘十八相送’巨毒,无药可解,你们怎能给她去毒?”胡口笑问:“难道你希 望她毒发身亡?”柳七忙道:“不是,可是这毒连薛大侠都束手无策,她怎能去的 了毒?”胡口道:“薛峰主去不了毒,可陆小姐能去的了?” 柳七怔怔地望着他,半天弄不明白。胡口道:“这毒即使去了,但一身武功已 不能恢复,变成普通废人一个,对于薛大侠这样的人物,算是去了毒吗?”柳七默 然,不错,一个人中龙凤,天下第一,突然变得手无缚鸡之力,真是生不如死。胡 口续道:“陆小姐本就不会武功,也没什么内力内气,只要能解得毒,保住性命, 那就是去了毒!”柳七恍然大悟,喜道:“真的能解毒!”胡口道:“当然。”柳 七施礼道:“多谢!”胡口哈哈大笑,道:“你安心在这待着,过不了几天,她就 会鲜活的回到你身边。对了,这里有一本秘芨,是薛峰主让我送给你的,他那一身 无功,尽来自此书,你好好研习。许师爷是他的师弟,叫楼子展。自从在济南师兄 弟闹翻后,两人数次比武都不分高下,你去杭州,面对的是极为厉害的对头,望你 好自为之。”说着将一本书递给柳七。柳七忽然惊醒:“雪地中一薛一楼两人以差 役老农作木桩比武,难道就是薛无双与许师爷?” 胡口见他脸上阴晴不停,问:“你害怕了。” 柳七收起秘芨,大声道:“不怕!” 自此,柳七便住在这里,精研武功。薛无双的功夫有多厉害,一时半会柳七哪 能参悟的透,但临阵磨刀不快也亮,能学得一点算一点。 十天过去了,还不见陆琴心的身影,柳七正要去问胡口,就听一阵娇笑,一个 美丽女子走了进来,柳七揉揉眼睛,不是陆琴心是谁?高兴地大叫:“啊,你…… 解了毒啦?”陆琴心笑道:“多亏一个老头,每天给我服汤药,连喝了十天,这才 解了毒。”柳七喜出望外,拉住她的小手,忽觉不妥,急忙松开手,道:“咱们得 去感谢薛大侠。”陆琴心点点头道:“不错,咱们走。” 两人来到大堂,差人报知薛无双。过了一会,胡口走了出来,面带悲容,强自 作笑道:“恭喜陆小姐贵体无恙!”两人一番感谢,陆琴心问:“薛大侠呢,我们 要向他当面致谢。”胡口沉默片刻,挥了挥手,下人们全都退去,胡口沉声道: “薛大侠已经故去了!” 这句话胡口说得极其平稳,但传入他俩耳中,便如一声晴天霹雳,两人怔立在 场,良久无言。过了半晌,陆琴心才问:“不知薛大侠因何而逝?”胡口看了他俩 一眼,道:“二位请坐,听我细细说来。” 这“十八相送”巨毒,虽用平常毒物配置,但用药繁杂,共计十八味毒药合成。 天下毒物何止千万,倒底是哪十八味毒药合成,只有配药之人才能知道。只能因毒 下药,否则难以去毒。因此,身中此毒者,除了下毒之人,没有能解的。薛无双多 亏张神医施展妙手,虽不能去尽其毒,但却能延长性命。薛无双是何等人物,武功 全失苟且偷生,还不如一死为快。他只是放心不下一手创建的缥缈峰,更想洗清劫 夺赈粮遭受天下百姓唾骂的不白之冤。他知道柳七的一切后,决心请柳七帮忙助他 查清此案,而且他已决心将缥缈峰交到他手里。虽然柳七武功不及自己,但他仁心 宅厚,爱惜百姓,一定会维持这个世外桃源的。得知陆琴心也中巨毒命在旦夕,便 请张神医为她去毒。张神医忽然灵感到来,告诉薛无双,他已经有办法研究出解毒 之药。只要将陆琴心杀了,从她体内取出毒物加以研究,定可找出是哪十八味毒药 配置而成,就可以有的放矢,配置出解药。薛无双喜出望外,却断然决定,自己自 杀,在自己体内取出毒物加以研究,配置解药救治陆琴心。薛无双认为,自己即使 去了毒,也是废人一个,只有柳七才能继续让缥缈峰发扬光大,他要救活陆琴心, 使柳七感他的情,一心一意地为缥缈峰办事。 听了胡口的叙说,柳七感动敬佩不已,陆琴心已是嚎啕大哭,胡口道:“请陆 小姐轻声,此事外界还不得而知,在赈粮案查清楚前,还得瞒上一阵子。”陆琴心 收住哭声,但难以抑制心头的感动悲苦,轻轻地抽噎不止。 什么是大侠?这才是真正的大侠!尽管在江湖上被人称作盗贼,但薛无双毫无 顾忌,该抢就抢,该盗就盗,该杀人就杀人,因为在这个老百姓被贪官恶霸欺负的 年代,只有这样做,才能在缥缈峰保持一个世外桃源,使受苦受难的百姓得到庇护。 那些名满江湖的大侠们,捉个小偷,战胜几个高手,便风光满面,趾高气扬, 以为天下英雄舍我其谁。和薛无双相比,这种人不值一提! 柳七泪眼婆娑,猛地一掌劈下,将一把椅子打得粉碎,大声道:“如果在下有 负薛大侠之重托,有如此椅。” 陆琴心收住泪,道:“胡先生,我们想去拜祭薛大侠。”胡口点点头,道: “跟我来吧!” 三人走出镇子,沿着崎岖小道进了山,山峦合抱之间,一个开满秋菊的山谷里, 起了一座新坟,坟前一块石碑,上面空荡荡的。柳七与陆琴心俯身拜磕,长久不起。 柳七一字一句坚定不移地说:“大侠放心,等案子真相大白于天下之后,我一定会 亲手在碑上凿上你的大名!” 胡口拍掌,从林间走出四个大汉,其中一人,柳七认得,不就是与他湖中吃虾 喝酒那人?那人向柳七微微点头,望向胡口。胡口指着那人道:“他叫水生,水中 功夫极为了得。”他替柳七一一作了介绍。一个瘦猴般模样汉子,叫孙候,狡黠多 智;一个矮胖子,叫贾双;一个又高又细的汉子,叫风敢。这四人都是一言九鼎的 好汉,极受薛无双的信任。胡口告诉柳七,他们四人将听从柳公子的吩咐。柳七惊 道:“这如何使得?”水生笑道:“柳少侠对百姓好,我们都知道,凭此一点,就 得到我们的信任。何况薛峰主已将缥缈峰托付于你,将来你就是缥缈峰新的主人, 我们都是属下,听从主人之命,有何使不得。”柳七坚辞,胡口怒道:“难道在薛 峰主墓前,你敢抗命吗?”陆琴心也道:“不是坏命令,为何不遵?”柳七无法, 再向薛墓拜倒,发誓谨遵遗命。 大家回到家里,胡口等退去,柳、陆谈起种种奇事,恍如隔世。陆琴心笑道: “真被你说中了,果然有奇迹出现……”想起薛无双为己而死,陆琴心又伤心不已。 -------- 西子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