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生离死别 两人就暂时在缥缈峰住下,柳七除了每天习练秘芨上所载武功,就与水生去太 湖风急浪高处驾船玩水,晚上听陆琴心吹箫或吟诗,生活倒也安顺,只是心中不断 计算着八府巡按到杭州的时间。胡口也派出孙候,去打探消息。陆琴心既已毒解, 百病全消,也健壮丰满许多,更显得美不胜收。灵儿姑娘自愿来作陪,她知道陆琴 心没有武功,便似丫鬟般服侍她,倒使她极为不自在。陆琴心知道,他们这样做, 都是看在柳七的面子上,柳七受人尊重,她发自内心地喜悦。 这日天刚亮,孙候便跑来道:“柳公子……”柳七笑道:“叫我柳七或着七郎 吧!”孙候笑道:“这可不行,属下怎敢乱叫!”柳七笑道:“我不是还没‘登基 ’嘛!”说着大笑起来。孙候陪着笑了几声,道:“好,我便听你的,就这么叫你! 七郎,巡按大人明日便到杭州了,我们何不赶去?” 柳七大叫道:“好,我就盼着这一天。”当下,众人收拾好行装,离开缥缈峰, 转道去杭州。 傍晚时分,已到杭州,贾双早就寻好房子,六人悄悄住下。孙候禀报,杭州知 府依然毫发不伤,却还是做着傀儡。柳七见陆琴心满面忧伤,坐在桌子边,知她牵 挂着她爹爹,便过去道:“要不,我陪你偷偷去府衙,瞧瞧令尊大人。”陆琴心道 :“大局为重,在见到巡按大人之前,切不可节外生枝。” 秋风萧瑟,给人带来无穷的凄凉。柳七嘱咐陆琴心静心休息,回到自己房里, 仰卧床上,夜不能寐,想起高温柔,她此刻还会有片刻功夫想到我么?想起陆琴心, 她那花容月貌冰肌雪肠聪明伶俐的样子浮现在眼前,给满腔苦涩带来一丝甜蜜,不 禁暗叹,我能忘了温柔妹妹吗?若是不能忘记温柔妹妹,那么带给琴心的,只有无 尽的痛苦而已!辗转思之,反侧不安,长叹口气,起身走出屋子,望着满天星斗发 怔。 忽然,一丝秋虫般微小异声,使柳七惕然心惊。他急忙掩于一堆柴草中,过不 多会,墙外跃进一个人,把小院门打开,从院外蹑手蹑脚进来三个人,其中一人轻 声说:“二赖子,是这里不会错吧?”二赖子陪笑道:“葛爷,决不会错。”那位 葛爷吩咐:“别管其他人,只要杀了那女的,便大功告成。”一个汉子道:“葛爷, 点子扎手,是不是等许师爷带人来后再动手?”葛爷道:“别怕,我们智取,不和 他硬拼,你怕什么?”回头对一个瘦子道:“麻杆,看你的了。” 这伙人蹑手蹑脚走到陆琴心屋前,麻杆用手指沾了沾吐沫,轻轻在窗纸上捻了 一个洞,往里瞧了眼,道:“是这里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仙鹤般小壶,又掏 出火镰火刀,打着火,点着小壶中的一根纸索子,盖上盖子,将壶嘴伸进房里。柳 七透过薄薄的窗纸,只见一缕青烟,袅袅散去,蓦地心惊,心想:“他必是在放那 迷香。”便走上前去,将壶嘴一捏,便将壶嘴捏扁了。瘦子叫道:“你别捣乱。” 柳七笑道:“谁在捣乱?”瘦子发现壶嘴不再冒烟,咦地一声,将小壶举到眼前看, 发现壶嘴扁了,道:“奇怪,刚才还好好的。”抬头瞧见柳七,吓得将小壶一抛, 扭头欲逃,被柳七一把抓住脖颈,顿时动弹不得。另两个回头鼠蹿,早被柳七一脚 一个,踢翻在地。这时孙候水生等人听到声响都抢了出来,将那二人也抓住,一齐 押进柳七屋里。 柳七道:“你们等等。”倏地奔进陆琴心屋里,见她睡梦中依然挂着泪花,伸 手轻轻将她的眼泪抹去。陆琴心一惊,醒了过来,霍地坐起,惊恐万分,等看清楚 是柳七,又羞又气,道:“你……你来做什么?你真坏,我再也不理你了。”娇声 嗔叱,却眼梢眉角间笑意盈盈。柳七忙道:“你快穿好衣服,咱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陆琴心一惊,也不多问,穿上外衫,跟着柳七来到那屋子。 孙候道:“这几个人是街上小混混,经常犯事,每次被抓进牢里,都是熊八给 放了,因此都听熊八的。他们说,熊八等已经知道我们来了杭州,吩咐街面上所有 的混混,寻找咱们,主要是杀那个女的。他们发现我们后,差一个人去禀报熊八, 自己以为对付一个女的,三个手指拿田螺,十拿九稳,贪功心切,便私作主张对我 们下手。” 柳七道:“幸亏他们贪功心切,要是许师爷来了,那就不好对付了。”说着又 点了三人穴位,道:“我们快离开这里。” 城里是不能再待了,那些小混混无孔不入,搞不好就被他们发现。柳七领着大 家出了城,往山里跑去。陆琴心边走边道:“其实我们不应该离开城里,城里人多, 易于逃脱,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嘛!再说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他们定以为我 们是惊弓之鸟,落荒而逃,我们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就留在城里,而且等他们来过 小院后,重新住进去,他们一定始料不及。”柳七心中一动,但还是领着大家朝郊 外奔去。 夜已深,寒风习习,山路崎岖,陆琴心走了一阵,便累的再也走不动。柳七道 :“来吧,我背你。”背起她急走。仔细算来,也有二、三十里路了,水生道: “柳少侠,你也累了吧,我换你。”陆琴心叫道:“不可,男女授受不亲,你怎能 背我?”孙候笑道:“柳少侠就不是男的了?”陆琴心小嘴一噘,道:“那可不一 样!”贾双摇头道:“小姐就是小姐,不象我们江湖中人。”陆琴心道:“那当然, 我自幼读四书五经,当知缇萦上书而救父,卢氏冒刃而卫姑,此女之孝者;侃母截 发以延宾,村媪杀鸡而谢客,此女之贤者;韩玖英恐贼秽而自投于秽,陈仲妻恐陨 德而宁陨于崖,此女之烈者;王凝妻被牵,断臂投地,曹令女誓志,引刀割鼻,此 女之节者;曹大家续完汉帙,徐惠妃援笔成文,此女之才者。我自然也要做孝贤节 烈的才女。”水生等哪听过这许多故事,便道:“什么卢氏什么割鼻?”陆琴心便 一一向他们作解说。就这么听她咭咭咯咯地说着,又走了十余里路。 陆琴心见柳七闷闷地走路,便轻轻挠他脖颈,忽听柳七道:“真是奇怪啊!” 便问他:“奇怪什么?”柳七还未作答,水生指着前面,道:“那里有个破庙,咱 过去歇息片刻,待明天再走不迟。” 大家进了破庙,堂上尽是蜘蛛网,看来有些日子没人来过。孙候脱下外衣,在 一块大青石板上擦了擦,道:“大小姐,你自然不能与我们一样邋遢,须得干干净 净的。”陆琴心笑道:“不错,明白的挺快。”去青石板上坐了,问柳七:“刚才 你奇怪什么?”柳七一直沉思着,闻言道:“我在想,他们为什么主要想杀你?” 陆琴心一惊,情不自禁地靠向柳七。柳七道:“这里面定有名堂。你们想,琴心手 无缚鸡之力,对他们也没太大的威胁,干么非杀她不可?” 此事的确蹊跷,大家想了一阵,也想不出个头绪。 柳七望着庙外,心里一动,想到了个地方,便嘱咐他们好生休息,自己去去就 来。陆琴非要跟他一起去,怎么劝也不听,柳七无法,道:“去可以,必须一切听 我的。”陆琴心顿时眉开眼笑,道:“当然听你的。”两人辞了水生等,顺山路而 去。 走了一会,树木渐茂,进了林子,四处黑洞洞的,陆琴心吓得紧紧抓住柳七的 胳膊,眼睛一眨也不眨,生怕一眨眼,柳七便没了。柳七暗觉好笑,轻轻揽住她的 纤腰。陆琴心顿觉信心倍增,好象就这么一揽,给了她无穷的力量。 又走了一会,柳七四处打量,道:“不会错,就在这里!”带着陆琴心走入一 块巨石后的茅草丛中,拨开长草,眼前出现一个山洞。柳七将手指在嘴边一比划, 示意陆琴心轻声,两人悄悄走入。陆琴心侧脸看去,从没见过柳七有如此紧张的, 心中也害怕起来,紧靠着柳七,蹑足而行。渐渐地,越来越黑,伸手难见五指。过 不多时,柳七停下,好象在沉思,他略微一想,拉着陆琴心,摸索着前行。 陆琴心心里惴惴,忽然觉得脸庞上热哄哄的,原来柳七的嘴伸了过来,不禁又 喜又羞,暗自寻思:“你想亲我,也不必进这山洞。”就听柳七把嘴附在自己耳边 轻声道:“这里有很多石笋,你千万要小心了。”这才知道自己想歪了。 蓦地,陆琴心往前迈步,身子却象被人拉住了,原来柳七怔怔地站着一动不动, 大为奇怪,想问又怕出声,站不多会,感觉到柳七在拉自己往后走,便随他而去。 渐渐地,洞里有了微弱的光线,陆琴心隐跃看见柳七提着一个东西,更为惊奇, 快到洞口时,才看清原来柳七提着一个大麻袋子,张了张嘴,硬生生把问话压回肚 里。 两人出得洞来,柳七拉着她飞快地穿出林子,来到一块明亮处。明月当空,大 地一片洁白。陆琴心突然感到柳七的身子不停地抖动,似乎十分骇怕惊恐,大为奇 怪,只见他放下麻袋,拔出剑来,轻轻一划,从麻袋中流出白花花的大米。陆琴心 惊呼:“赈米!”柳七抱头轻泣,哭道:“难道……难道是他?” 忽听有人桀桀怪笑,问:“是谁?” 两人回过头去,只见一个青衣人手持长剑,背对着月光,全身散着阴森森的气 息。真是冤家路窄,居然在这里遇见了许师爷! 许师爷冷笑道:“我料定你们不敢再在城里呆下去,一定会逃到郊外。” 柳七看了陆琴心一眼,道:“后悔没听你的话!” 许师爷冷笑道:“你已经不可能再后悔了。”说着长剑挥出。柳七举剑相迎, 两人战了数合,许师爷托地跳出圈子,诧异地问:“你的剑法从何学得?” 柳七不意他会如此一问,一怔之后,道:“薛无双!”虽然薛无双没传过自己 丁点功夫,但自己的剑法,的确从他所传秘芨中学得,认他为师也不为过,更何况 柳七十分敬重他的人品,以他为师也是发自内心的愿望。 楼子展运起长剑,使了几招,喝道:“认识这几招吗?”柳七岂能不识,这几 招无双剑法中的精髓,楼子展喝道:“见到本门师叔,还不下跪?”柳七大惊,各 种想法纷至沓来,心念电转,脱口而出:“你果真是楼子展?!”楼子展颇为自傲 地道:“不错,我便是楼子展!薛无双的师弟,你的师叔!” 柳七沉默片刻,冷笑道:“你配做薛大侠的师弟吗?” 楼子展大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我们俩是师兄弟,这是千真万确的,谁 也改变不了的事实。”柳七道:“我真为薛大侠遗憾,他竟然会有你这么个师弟; 我也为你羞耻,居然还敢认薛大侠为师兄!”楼子展大怒,举起长剑,冷笑道: “好,我就先教训你这小子!” 只见长剑在月光下闪着刺眼的寒芒,柳七迎向这道寒芒。两人这番交手,情况 大不一样。柳七是殊死搏斗,因为他知道自己敌不过楼子展,只盼能缠斗时间长一 点,让陆琴心有时间逃走;楼子展却好整以暇,完全是一付教训晚辈弟子的神态。 楼子展刚出现时,柳七就叮嘱陆琴心,待会儿自个速速逃命。然而刚才望见黑 树林还怕的要死的陆琴心,此刻却极为坚毅,任凭柳七大声催她,泣道:“我不走, 要死死在一起!” 蓦地,柳七后心中了一掌,跌到在地。楼子展骂道:“蠢才,难道姓薛的没教 你这一招,是剑中套掌,剑掌双绝吗?”柳七爬起来,抹去嘴角上的血丝,大声道 :“再来!” 两人又斗片刻,柳七胸口中了一腿,“噗”地跌倒,楼子展骂道:“蠢才,这 招‘剑出流星,剑下藏腿’,薛无双没教过你?”柳七慢慢爬起来,双眼冒着怒火, 一声不响猱身而上。陆琴心叫道:“恶贼,你别再玩猫戏老鼠的把戏,索性将我们 一剑杀了!”楼子展一拳将柳七打倒,道:“可惜,可惜,假以时日,你倒可以成 为一代高手,只可惜……”说着摇摇头。柳七只知两人大限已到,靠近陆琴心,道 :“你为什么不逃?”陆琴心道:“你死了,我……我也不想活了!”柳七深为感 动,问:“为什么?”陆琴心幽幽地道:“难道……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明 月当空,繁星璀灿,她凝视着柳七,道:“明月知我心,我心如明月。”柳七眼睛 湿润,忍不住热泪便要涕下。他轻轻地揽住陆琴心,道:“你真傻,你应该逃出去 ……”陆琴心用纤手堵住他的嘴,深情地问:“你能说一句,我爱你吗?”柳七默 然垂首,百感交集,因为这话一出口,他便要将高温柔的影子从此挤出脑海,尽管 这个“从此”将不会太长,但即便话出口就将死,也得慎重,因为男儿活在世上, 一言九鼎,即便音落即死!良久,他抬起头,坚决地道:“我爱你!”陆琴心无比 幸福,把头靠在他怀里,朝楼子展大声道:“挥剑来吧,能和七郎死在一起,此生 心愿已了。” 楼子展拍手道:“好,不愧为一对痴情男女,不过我只杀你,而不杀他。因为 入门之时,我便发过严誓,决不杀害同门。”说着提起长剑。 忽然,听得山左有人吟道:“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 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就见一个黑影慢慢走来。 难道真有这等无巧不成书之事,一对好人生命垂危,一个大侠横空出世,拯救 他二人?然而寻常江湖大侠,有谁能挡得楼子展挥剑一击呢? 楼子展瞳孔渐渐收紧,紧盯着黑影。黑影渐渐走近,月光下渐渐可看清其貌。 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一头乱发,破衣烂衫,不是个叫化子是谁? 老头嘻嘻笑着,目光散乱,东倒西歪,就听他唱道:“弃微名去来心快哉!一 笑白云外。知音三五人,痛饮何妨碍?醉袍袖舞嫌天地窄。” 三人各怀心思,怔怔地瞧着这老头。陆琴心轻声告诉柳七:“这是贯云石的小 曲,抒写的是摆脱名利的束缚,回归大自然后舒畅高兴的心情。”柳七道:“回归 缥缈峰,悠闲自在地生活,是多么好啊!只可惜……”忽然轻声对陆琴心道:“我 和他再做一拼,你赶紧逃去,千万别管我。”陆琴心咬着嘴唇一言不发,柳七无奈, 只有长叹。 老头已走到近前,瞧见三人嘿嘿傻笑。楼子展心想:“难道是个疯子?” 楼子展老于江湖,那些轶闻往事如何不知,什么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怒杀欺 压百姓的恶知县,救了一村百姓;一个老叫化子居然与两江总督称兄道地,原来是 钦差大人微服私访;一个傻呼呼的厨子杀了三十里铺当家子龙大老爷,原来龙大老 爷强抢了一个美貌大姑娘作小妾,结果姑娘跳楼自尽,厨子抱打不平,才显身手… …江湖上处处藏龙卧虎,露相的不一定是真人,而真人不一定会露相! 往事只在脑中一闪即过,楼子展还没有怕过什么人,自师父死后,除了薛无双 还能与自己一敌,其他人根本不放在眼里。薛无双中了“十八相送”巨毒,虽然不 死,怕也再无力下缥缈峰了。因此,楼子展瞟了老头一眼,也没放在心上。 老头忽然将手放在耳边,迎风听了一会,喃喃地道:“战鼓吹起……”风声中 传来轰鸣声,这只不过是钱江潮声而已,难道老头真是疯子? 大家都怪怪地望着老头,只见他走到楼子展身边,伸手拽他衣袖,楼子展身形 一动,一掌挥出,老头便象断了线的风筝,跌出老远。这一掌中,楼子展已试出老 头的确无丝毫内力,不禁一怔,心道:“原来真是疯子!” 柳七大怒,喝道:“你打一个老人有何能耐?”抢过去扶起老头。 楼子展冷冷地道:“既然你可怜他,就带着他一起滚吧!”说着挺剑上前去杀 陆琴心。 剑闪寒光,老头却不拿正眼看一眼,眺望远处,大声吟道:“漫漫平沙走白虹, 瑶台失手玉杯空。晴天摇动清江底,晚日浮沉急浪中。”陆琴心见他生死关头,依 然朗声吟诗,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低声对柳七道:“这是宋朝陈师道看了钱江潮后 写的一首诗。”柳七哪有心思听这些,紧盯着步步逼近的楼子展。 蓦地,老头手一扬,楼子展胸口“噗”地被一物击中,骇得他急退数步,俯首 看去,地上一个桃核还在滴溜溜乱转,不禁惊怒交加,盯着老头沉声道:“原来阁 下果然深藏不露,万望能亮出万儿来。”老头望着他惊恐的样子,拍手大笑。 胸口被桃核一击,倒不很疼,但要是换上飞镖什么的,哪就是……,楼子展不 敢往下想,全神贯注地盯着老头。柳、陆俩又惊又喜,难道老天有眼,真的派一个 大侠横空出世,来拯救两人的危难? 忽然,剑光一闪,楼子展已挺剑刺出,老头似乎被剑光吓傻了,望着寒芒一动 不动。眼见得他就要被一剑贯通,柳七急忙伸手,一把将他拉开。原来这老头竟是 一个不懂武功之人,柳、陆俩黯然失色,老天爷毕竟是靠不住的,想活命只有靠自 己。 楼子展也是一怔,他认定老头是个武学高手,这一剑而去,势大力沉,而且包 含数个后续变化,以防老头反攻,哪知高深莫测的剑招,使将出去,有如对牛弹琴, 牛不入耳,老头根本无还手之力,要不是柳七从旁一拉,定将他一剑穿心。 就在楼子展一怔之时,柳七和陆琴心已拉着老头飞奔而去。 老头熟悉环境,带着他们尽往草密处钻,山中林密草深,不宜追赶,即便楼子 展轻功盖世,但这却不同于在宽广之处比试速度。巨石嶙峋,草密林深,转眼便不 见了他们三人。楼子展知他们躲在附近,却不知在何处,耳边钱江怒潮响如战鼓, 即便他三人发出点声响,也尽被掩盖了。楼子展一股怒气无处发泄,挥剑乱削长草, 内气激荡,声势吓人。 三人走几步躲一阵,向南逃去,走了一阵,眼前赫然出现一条玉带,蜿蜒曲折, 原来已到了钱江边上。柳七惊道:“这时他再追来,当无处可逃。”话音未落,陆 琴心惊恐地指着远处,只见远处山岗上,有一个人提剑奔来,不是楼子展是谁?他 果然了得,居然能寻迹追来。 老头嘿嘿一笑,从江边巨石后推出一条小船,向他俩招招手。柳、陆俩喜出望 外,急忙与老头上了小船,离开岸边。 楼子展追到江边,小船已行远,怒不可遏,捡起碎石,朝小船掷去,但已是鞭 长莫及,只好眼睁睁地瞧着小船渐渐消失在茫茫江面上。 小船飘到对岸,老头下船自顾走去,柳七扶着陆琴心,跟在他身后,走不多时, 在一个山清水秀的涧谷中,出现数间茅屋,老头一声不吭走向茅屋,柳、陆俩对视 一眼,紧随其后。一个用土墙围成的小院,几间茅舍,简陋之极,但此刻却显得是 那么安全温馨。 老头笑道:“客人请。”推门进屋,抓起桌上一大碗冷茶,咕嘟咕嘟喝了下去, 便自顾去床上趟了。 柳、陆俩见这老头稀奇古怪的,便又对视一眼,回出屋子,去其他房子察看。 一间是灶间,堆满了柴禾,还有一间算是客房,有张破桌子和几把烂竹凳子,还有 一张土床。柳七道:“一个晚上你都没有休息,快去躺一会。”推门进去,从桌上 拾起块破布,把土床打扫一遍,脱下外衫,铺在床上,将陆琴心扶到床边。陆琴心 脱鞋上床,捂着双脚直吸凉气。 柳七掩好门,坐在桌边托腮寻思,楼子展为什么要杀陆琴心,钦差大人将到, 他准备如何交帐?难道他想一走了之,沦为绿林草莽? 不知不觉间,东方发白,柳七醒来,推门出去,见老头已坐在院中,望着远山 发呆。陆琴心也醒来,打水梳洗后,才发现灶中无米,看来这老头也常常是饱一顿 饥一顿的。 两人都不知老头的来历,柳七从屋中拿出两把竹凳,陪着老头坐在院中。老头 抓着碎石,正一下一下地掷着,每块石头都打在远处一个地方。原来他掷石其准, 是这么发呆乱掷出来的。但柳七心念一动,觉得他抛石手法似曾相识。 陆琴心抬起脚不停地吸气,柳七关切地问:“脚磨破了?”陆琴心轻轻地点点 头,忽然一笑,将脚搁在柳七腿上。柳七一怔,见她嘴角孕笑,情意绵绵,报之微 笑,脱下她的鞋袜,把她脚上水泡轻轻挤破,从自己内衣上撕下几条布来,将她的 双脚缠紧,问:“官府人家小姐都缠小脚,你为什么没缠?”陆琴心笑道:“娘去 世的早,爹爹特别宠我,缠小脚太难受,只要我一哭,爹爹就没辙,因此一双天足。 难道你不喜欢吗?”说着羞涩地背过头去。柳七笑道:“天幸是一双天足,要不昨 天如何能逃脱楼子展的追杀。” 老头忽然长长叹了口气,吟道:“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侯门一 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起身离去。 柳七疑惑不解,望向陆琴心。陆琴心低声道:“这是唐朝崔郊的一首七绝,说 的是晋代石崇的爱妾绿珠,被权臣孙秀看上而逼娶,石崇不肯,被孙秀杀害,绿珠 跳楼自杀。崔郊也有个他喜爱的女子,原是他二姑的爱婢,因家贫卖给了节度史。 后来崔郊与她偶遇,互诉衷肠,依恋不舍,崔郊便写了这首诗赠她。”柳七赞道: “琴心,你懂的真多!”陆琴心笑道:“从小到大,被关在家里,除了吃饭睡觉, 能做些什么呢?不读读书,弹弹琴,唱唱曲,刺刺绣,还不闷死了?那象你们武林 名门,挥刀舞枪,驰骋江湖,潇洒自在!”忽地想起高温柔,忧心又起,叹道: “可别‘孝义堂深如东海,七郎从此是路人!’”柳七再笨,也明白她心中所虑, 握住她的小手道:“我说过的话,绝不会反悔。”陆琴心轻轻地嗯了一声,把头靠 在他胸上。 两人都在想,老头忽然吟出这首诗,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也有一个喜欢的女子, 因为某种原因无奈地分手了? 忽然一人阴森森地道:“地狱路近深无底,你俩今后是路人!”只见楼子展从 小院外走了进来。原来他夜渡钱江,沿岸搜寻,找到那艘小船,循迹而来。 柳七呀地跳起来,一脚将竹凳踢向楼子展,随即拔剑纵上,叮当数声,两人分 开,只见柳七胸前鲜血汨汨而出。陆琴心大叫一声,两人四目交投,一片苦涩,却 渐渐地变成甜蜜,似乎在说,一齐毙命于此,青山绿水,再也不用愁会成路人! 楼子展挥剑又刺,柳七本能地举剑相抗,数招过后,被楼子展一掌击翻,一时 爬不起来。柳七知道再作抵抗已无济于事,便使出全身力气,爬向陆琴心。陆琴心 跑过来,与他紧紧相拥在一起,脸上堆满笑容,两行泪水却流了下来。 柳七道:“我爱你,一生不变!”陆琴心点点头,道:“是的,一生不变。” 两人笑望着楼子展,只等大限到来那一刻。 过了片刻,陆琴心忽然大声道:“你是他的师叔,难道你忍心杀自己的师侄吗?” 楼子展一怔,抚髯道:“我不想杀他!。” 陆琴心大声道:“你杀我吧,你别杀他,你们毕竟算是同门!” 楼子展想了想,道:“柳七,你既是与我同门,我真不忍心杀你,只要你以后 跟着我,我就饶过你。”柳七淡淡地笑道:“能与心爱之人死在一起,多活少活几 年又有何妨!”楼子展赞道:“你不怕死?很好,很合我的脾气!我也不怕死,当 年你祖师爷常常因为我的胆大妄为而生气。我喜欢你,我不杀你,因为我们有同门 之谊。薛无双与我如此作对,我也没把毒药放足了量。”柳七惊疑地问:“当真!” 楼子展道:“当然,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平生极为自负,说话一向算数。 “那么琴心呢?” “她是非死不可!” “那么你把我一起杀了吧!” 楼子展哈哈大笑,道:“我既然已说过不杀你,就决不会再杀你。” 柳七回头望着陆琴心,道:“琴心,你放心,哥哥总是陪着你,只要你死了, 哥哥我会横剑自尽的。”楼子展笑道:“你自己想死,那我管不着。”说着走上前, 道:“你走开!”柳七抱紧陆琴心,如何肯放手。陆琴心朝他凄凉地一笑,道: “你应该活下去,因为有很多事情你还得去做,我爹爹也还得你去照顾,如果…… 如果你心里忘不了我,就常常为我燃一拄香吧!”回头看着楼子展,道:“既然你 看重同们之谊,我也算是你师侄的媳妇,我有一个要求,请你答应。” 楼子展道:“除了求生,我都可以答应。” 陆琴心道:“我希望能全尸而死,因为我不希望七郎看见我血溅五步。” 楼子展大笑道:“好,我答应你!”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从中倒出一粒 药丸,递给陆琴心,道:“你吃下去,就会安安静静没有痛苦地走了,保管你的花 容月貌,完整地留在情郎心里。”陆琴心惨然一笑,道:“多谢!”就过药丸。柳 七大喊:“不要!”伸手去打药丸,但他伤重无力,陆琴心微一躲避,已经一口吞 下。楼子展大声狂笑,道:“你别心存侥幸,以为这次的毒,与上次的一样。实话 告诉你,这次的毒,却不是我的,它来自孝义堂,即便是高鹰侯,也无解药!” 柳七悲愤交集,挣扎着向他扑去。楼子展一闪身,已在院子之外,狂笑不止, 转眼已无影子。柳七大声喊道:“你回来,你回来把我也杀了!”哪里还有回音。 忽然,他听到陆琴心在轻声呼唤自己,回身见陆琴心倒在地上,一只胳膊强撑着身 子,强颜欢笑地望着自己,急忙连爬带滚扑到她面前,就听陆琴心笑道:“抱住我!” 柳七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陆琴心声音极为虚弱,断断续续地道:“爹爹……就托 付给你了,案子一定要破,还我爹爹一个清白。我……我死在心爱人怀里,我很高 兴。只是……只是我未能给你妻子的……身子,我遗憾,你别怪我,因为我已经没 办法……”蓦地晕死过去。柳七狂呼,她哪里能听到半分! -------- 西子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