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山雨欲来 秋风萧索,卷起落叶扶摇直上,又颓然地将落叶撒满一地。骄阳当空,柳七却 无一丝暖意,整个人都是冷冰冰的。 忽听一声叹息,有人吟道:“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 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柳七抬头看去,不知何时,老头走了回来,背负双手, 望着滔滔江水正在发痴。 过了片刻,老头走了过来,歪头瞧了陆琴心一眼,道:“这个样子,无药可救!” 柳七怒道:“你走开,你知道什么,你别说风凉话,我要救她,我要救她。”抱着 陆琴心起身,却双腿一软,跌翻在地。 老头道:“我当然知道,因为我吃过这种毒药!”柳七一怔,心念电转,喜道 :“你……你为什么没死?你一定能救她,一定能!”老头摇摇头,回身离去。柳 七失声而泣,忽然抓起剑,叫道:“老伯既然不肯援手,我求你一件事,希望老伯 能将我俩葬在一处。”老头用眼角扫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柳七将牙一咬,横剑自 刎,然而他全身无力,一剑下去,在脖子上割了个大口子,却未能死去。他吸了口 气,凝神片刻,再次举剑自刎,就听老头冷笑道:“连自杀的劲都没了,还说别的 干什么?你当真愿为她去死?”柳七不去睬他,老头叹气道:“好,我救她。”柳 七喜出望外,抛下剑,失血过多,晕了过去。 过了一阵,柳七慢慢醒来,见自己和陆琴心依然相偎在院中,老头背负双手, 仍在呆呆地望着江水,惊道:“你……你没救她?”老头怒道:“已经给她吃了解 药,怎没救她?”柳七大喜,喃喃地说着谢谢。老头道:“我没力气将你们搬进屋 去,只好让你们天作被,地当床了。”这老头说话风趣,时不时吟几句诗词,以前 不是鸿儒也是一方大豪,只是不知为何沦落到叫化子的地步。柳七无心去想这些, 盘膝运功,等到黄昏将临,忽然瞥见陆琴心头枕着自己的大腿,微睁着眼,似笑非 笑地望着自己,不由得大喜,叫道:“你好了?”陆琴心道:“好了,只是浑身无 劲。奇怪,难道阎王爷不收我?”老头冷冷地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世 上有这么好的情郎,阎王爷怎忍心让你去地府?” 两人喜极,看着对方,默默无语。过了好一阵子,柳七慢慢起身,将陆琴心抱 进屋去,放在床上,坐到桌边大口喘气。陆琴心关切地问:“你的伤……”柳七道 :“剑伤无妨,只是胸口被震了一掌,闭了经脉,须得花些时日运功打通。”两人 都极为疲倦,默默地看着对方,再不言语。 夜半,老头又吟着诗疯疯颠颠架船而去,两人真不明白,他是真疯子还是假疯 子。 次日,柳七伤势好了许多,去集镇上买了许多粮米,陆琴心毒一去,恢复的极 快,便烧火煮饭,弄了个灰头黑脸,烧了一锅夹生饭,但两人饿了两天,便是生米 吃起来也香。老头闻得饭香,更不知客气,进来便吃,吃了便走,就这么,已是数 日过去。 柳七已打通了全身经脉,挂念赈米一案,便要与陆琴心渡江去寻水生等人,老 头忽道:“女娃子没有武功,以后你们若行走江湖,可有苦头吃了。”陆琴心笑道 :“你老爷子不也没武功吗?”柳七心念一动,问“老伯,你怎么会解孝义堂的绝 毒呢?” 老头大声说:“因为我是打遍江南无敌手的至尊!” 陆琴心哑然失笑,却见柳七神情肃穆,便问:“你是谁呀!” 老头道:“三十年前,江南武林有句话:”武林门外双义堂,剑发笛音高鹰扬! ‘“柳七大惊,颤声道:”你是高……鹰……扬……,我大师伯?“老头沉声道:” 不错,我就是高鹰扬,当年双义堂堂主!“只见他乱发飞扬,目光炯炯,毫无乞丐 之象,俨然一方大豪的气势。 柳七道:“你……你不是跳到钱江之浪中了吗?”高鹰扬道:“不错,但不是 跳,是被丢下去的。”柳七道:“你……逼奸女子,畏罪跳下去的……”高鹰扬喝 道:“胡说,一派胡言。”柳七心想:“难道师父说的全是假话?”想起神秘山洞 中的赈米,一颗心噗噗直跳,他已对师父的言行起了疑心。 高鹰扬道:“三十年前,我爱上了一个女子,那个女子也爱我,我们俩相爱之 深,便若今天的你俩。”柳、陆俩相视一眼,脸上都露出甜蜜的微笑。高鹰扬续道 :“那女子美若天仙,不知有多少人想见一面也不得。我俩定下婚期,只等秋后就 成亲,但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那女子竟被人玷污了。我痛不欲生,一面劝慰 她不要轻生,一面抓那罪人,但那罪人竟是我的弟弟高鹰侯。” 柳七一惊,霍地站起。 高鹰扬恨恨地道:“他跪在我面前,向我求情。我寻思家丑不可外扬,双义堂 的名声要紧,便饶恕了他。当晚一叶偏舟,送他过江,叫他从此之后不得再到杭州。 他在小船上备下酒菜,与我饮酒作别。谁知他竟在酒中下了这毒药,当时便将我药 倒,然后又将我抛进大江里,销尸灭迹。天可怜见,我没被鱼鳖吃了,被浪冲上岸 边,慢慢醒来,才保住了此命。” 陆琴心恨恨地说:“这位高鹰侯,一付道貌岸然的样子,原来禽兽不如!”停 了停问:“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他?”高鹰扬冷笑道:“我千方百计解了毒药,但一 身武功已经全部废去,我找到他又有什么用呢?” 陆琴心问:“后来呢?” 高鹰扬道:“后来我风闻,他给我捏造了个玷污女人的罪名,说我翻然悔悟, 投江自尽,我气得暴跳如雷,却无可奈何。再后来,我听说他娶了那女子,我寻思, 只要他对那女子好,也就算了。” 陆琴心心想:“怪不得他说‘萧郎从此是路人’,又常常望江长叹,那里定是 ‘曾是惊鸿照影来’之处!又怪不得他常常半夜傻呼呼地出去乱走,原来在他心中, 何时能搁得下那女子!”陆琴心道:“那女子也不好,怎么能嫁给仇人呢?换了我, 当学绿珠跳楼死了,也不嫁给害死情郎的仇人。” 高鹰扬神色黯然,道:“她没有办法,因为她有了孩子。她可以去死,但孩子 是无辜的,她不忍心孩子跟着自己去死。” 两人一声惊呼,望着高鹰扬,只见他又恢复那个乞丐般萎缩样子,满面痛苦, 双目无神。柳七心念一动,失声道:“难道那孩子是温柔妹妹?”马上哑然失笑, 拍着自己的头道:“不可能,要是那样,温柔妹妹还不有三十岁了。” 高鹰扬道:“生下来就死了。那女子终日啼哭,不久也死了!” 柳七只觉得义愤填膺,师父满嘴仁义道德,居然做这等丧尽天良之事。什么为 了温柔妹妹不再另娶,他暗地与人偷情,哪一日断过女人?忽然,他心念电转,想 起山洞中那女人,想起他们之间的谈话,隐约觉得,船队中失踪的女人就是她?要 真是这样,师父不仅仅是恶毒,而且不顾廉耻,居然用自己的女人去做卧底,用自 己女人的身子去……,柳七真象吃了个苍蝇,恶心的直想吐。 高鹰扬道:“我已老了,对我来说,报仇雪恨已不重要,这是命,我认了,而 且我不希望高家这杆大旗倒下去。要不是瞧见你们俩真心相爱,便如我当年一样, 我绝不会施以援手。柳七,我求你一件事?” 柳七道:“大师伯活命大恩,没齿难忘,但有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高鹰扬摆手道:“别提大师伯,这些词句对我来说已经很陌生了。多行不义必 自毙,高鹰侯终会遭报应的。假如有一天,他真犯在你手里,请你得饶人处且饶人, 高抬贵手。” 陆琴心疑道:“他这般害你,你还为他求情?”高鹰扬摇头道:“我不是为他 求情,我是为高家求情,我不希望高家这杆大旗,被玷污倒下!” 柳七望着高鹰扬满是期盼的目光,重重地点点头,道:“好,我答应你,我一 定不使高家的大旗倒下!”高鹰扬十分高兴,道:“好!”他忽然从袋里莫出一张 纸,道:“既然你答应了我,我知道这将给你平空增加许多危险,所以我把我默写 出来的一项绝技传给你。我武功尽失,当然没多少可传的,但真正的伤心箭,即便 是你师父,他也一知半解。”柳七接过纸,上面记载着伤心箭的精要,把它放进怀 里,向高鹰扬拜了几拜。高鹰扬起身,突然一挥手,一个石子打中了门外的一只破 瓶子。原来他武功尽失,但甩手一掷,却仍十分精准。 柳七与陆琴心去柳浪闻莺与水生等会合,并把事情经过与他们简要地说了,水 生道:“快回客栈,有人等你。”柳七和陆琴心都很纳闷,但见他们神秘兮兮的, 也不多问,随他们到了一家僻静的客栈里。走进一间屋子,只见胡口先生笑嘻嘻地 望着他们。桌边还有好几个人,其中一位姑娘,就是灵儿。柳七与陆琴心喜出望外, 道:“这下咱们是兵强马壮了!” 大家聚在一起,简要地讨论一会,柳七道:“贾双与孙候带上些人,跟我再去 探探那个山洞,看看赈米还在吗?”胡口道:“这么多粮食,要多少车马才能运走? 他们一时半会运不走的,我们且不用担心,明日去见巡按大人,请他派兵去就行。” 大家商量一会,柳七道:“明日我去探探巡按大人的办案情况,你们别乱走, 琴心就不用去了。”陆琴心想去见爹爹,柳七却认为其中有蹊跷,让她暂时别露面, 就假装已经死了。 次日,柳七赶到府衙,见陈思远及他的随从们,鸣锣开道,进了府衙,便悄悄 潜入,先观察陈大人的为人如何。 楼子展带着熊八等迎将出来,却不见陆知府,陈思远问:“你们知府大人呢?” 楼子展道:“陆大人自判己罪,已自入牢笼,不肯出来,只等巡按大人前来提审他。” 陈思远等大吃一惊,楼子展道:“陆大人自己把自己关进大狱,我们也没有办 法。大人请看,这是知府大人写的自供状,他叮嘱我一定要交给大人。”说着上前 将一个自供状递给陈思远。陈思远展开自供状,仔细一看,大意是陆知府自诉他自 己,听从朝庭张大人的密令,串通孝义楼大弟子朱玉山和四弟子柳七,劫夺赈粮, 将一部份赈粮变卖为钱以供挥霍,剩下的贮藏在山洞里,这么做,主要是挑动饥民 暴乱,趁机调兵遣将,伙同缥缈峰强贼,乱中谋反。上面有陆知府的签字画押。 柳七躲在后堂偷看,居然会出现这种情况,始料未及,而且自己已经查到山洞 里有部分赈粮,贼子们却索性把它说了出来,但却嫁祸于陆大人与自己等,真是岂 有此理。柳七差点将肺气炸。 熊八道:“陆大人今还自关在牢中,请巡按大人传审。” 陈思远微一思索,道:“提他上堂。” 过不多时,衙役带陆知府上堂。他一上大堂,就跪下叫道:“老夫自幼便读圣 贤之书,却干下这等坏事,真是愧对先人,愧对皇上,愧对百姓。”他神情萎靡不 振,无精打采。柳七呆住,真是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巡按大人与陆知府一问 一答,说了些什么,柳七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柳七惊醒,寻思:“他一定是被人逼着说的。” 陆知府叫道:“巡按大人,我说的句句属实,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真是追悔莫 及呀!”看他的样子,好象的确在争着认罪。 陈思远淡淡地道:“带他回牢里!”等衙役将陆知府带回去后,陈思远扫视众 人,道:“由我暂兼杭州知府各种事务,大家仍安心办差。”柳七不知他葫芦里卖 的是什么药,不敢冒然出去与他相见。 大家都唯唯诺诺而退,就听一个衙役来报,高鹰侯拜见巡按大人。过不多时, 只见高鹰侯远远走来,柳七深知楼子展、高鹰侯武功精湛,莫要发现自己,便躲开 几步,他们说些什么,也没听清,只隐约听得师父请巡按大人光临孝义楼,因为明 日便是孝义楼建楼三十年庆典。 柳七回到客栈,把来龙去脉简要地说了一遍,召集所有人商议对策。陆琴心当 时就急哭了,哽咽着说:“我爹爹一定是因我而受挟持的。”柳七摇头道:“我觉 得事情并非这么简单,陆大人与你已经商议好了,拼得身家性命,也要把此事大白 与天下,破釜沉舟,义无反顾,怎会再受他人的胁迫,违心地把一切罪责都揽在自 己身上呢?”陆琴心对父亲的安危关心过切,神智迷乱,这时定心一想,柳七言之 有理,爹爹宁死也不愿身背污点,怎会将一切大包大揽,而且还把柳七等拖上呢? 这其中定有蹊跷! 胡口抚髯道:“看来巡按大人虽初入官场,但也不一定是个敢作敢为之人,咱 们一切得小心从事。当今之计,只有抓住那个女人,才能证明一切。”陆琴心问柳 七:“听说高鹰侯与那女人感情很好?”柳七道:“大概是吧。”陆琴心道:“那 女人一定躲在孝义楼中。”胡口道:“不错,除了孝义楼,她是存步难行。”柳七 问:“我们怎样才能抓住那女人呢?难道硬闯?我们未必是人家的对手!”陆琴心 道:“硬闯不成,那就智取!”柳七用询问的眼光望着她,她沉思良久,道:“我 倒有一个想法,大家听听以为如何?”当下便将计策说了一遍,大家听了齐声赞好, 柳七道:“好,我们便按琴心所言,兵分两路,争取一举成功。” 孝义楼坐落在武林门外,三十年前本无楼,高鹰侯为纪念其兄,盖了此楼。 此楼甚高,矗立在孝义庄正中。高鹰侯曾自夸此楼“揽尽九天星和月,望断吴 越春秋事”。此楼是孝义庄的禁区,没有高鹰侯的命令,谁也不得私闯。 今天是建楼三十年大庆,江湖壮士,财主富豪,官府绿林,三教九流,无所不 包,齐来道贺,可见高鹰侯结交之广。 孝义楼前面的大空地上,已排满了酒席,众人按身份分类围桌而坐,有的沉默 不语,有的大声喧哗,只等吉时一到,主人出来,贺典开始。 胡口领着贾双、风敢等人,假言江湖散人,也去道喜,孝义楼家人们便将他们 安排在江湖中人那一溜桌子上。 来贺宾客一批接着一批,将近午时,忽听得门外鼓乐之声 大作,又有鸣锣喝道的声音,显是甚么官府之人来到门外。群雄一怔之下,只 见高鹰侯匆匆从内堂奔出。群雄见他出来,起身欢声道贺。高鹰侯只是朝众宾客略 一拱手,便走向孝义庄大门,就听一声高喊:“八府巡按陈大人到!”过不多时, 高鹰侯毕恭毕敬地陪着一个官员走了进来。 就听陈巡按边走边笑道:“高老爷子仗义疏财,广施善缘,这才赢得天下英雄 敬重,瞧今天这个场面,便可知老爷子是如何德高望重了!”高鹰侯笑道:“承蒙 朋友们看得起,小民实在感激不尽。”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进了后堂。 来到孝义楼的一众宾客,有的是绿林中人,咋见官府前来,恐有变故,都提起 心来,有的已摸起刀剑,以免猝不及防。 那些白道中人,暗翘拇指,赞道:“世上能有谁如高老爷子般,黑白两道都广 结善缘?” 听见这一片赞扬之声,贾双心里有气,寻思如何想个点子,把这喜庆气氛给搅 乱。胡口扫了他一眼,从他愤愤不平的脸色中,猜知他的心思,微微点点头。把庆 贺搅乱,再浑水摸鱼,是已经订好的计划。但如何搅乱呢?胡口扫视众客,计上心 来。 胡口起身,走过一顶桌子,朝一位秀才样子的客人拱手道:“原来是当代画神 曲先生,今日得会,三生有幸!”那曲秀才瞧着他面生,但人家既然拱手作礼,有 道是嗔拳不打笑面,更何况同来祝贺之客,急忙起身抱拳道:“幸会,幸会!小生 愚钝,请问老先生……”胡口笑道:“浙南贾文!”曲先生忙道:“久仰!”胡口 心道:“我随口杜撰,你仰从何来?”道:“贾某是个老童生,一生落魄,实在难 以启齿!” 听他说是个老童生,曲秀才便拉下脸来,不再理会他,自顾坐下与同桌之人笑 谈风生。胡口心道:“你这势利小人,等会定让你出出丑。” 就听曲秀才道:“那年小生名落孙山,流落省城,饥寒交迫,偶染风寒,多亏 高老爷子解囊相助,小生才保得一命。高老爷子对小生实在有再生之恩啊!”同桌 另一秀才频频点头,道:“极是,极是!要不高老爷子怎会被称作当世孟尝君呢!” 旁边桌边坐的都是江湖中人,一条大汉听得他们谈话,拍桌道:“不错,高老 爷子急勇好义,实在令人尊敬。当年在下押镖去辽东,结果被泰山强贼劫了,多亏 高老爷子亲自出马,帮我讨回镖银,要不我一家老小,现在还不定在什么地方要饭 呢。”众客点头称是。胡口心道:“大奸之人,必聪明智慧高人一等。高鹰侯施小 恩小惠广结人心,真是不可小觑。”就听镖局汉子一拍桌子,大声道:“可是如今 有人诬告陷害老爷子,真是卑鄙无耻。”旁人问:“是谁敢诬告陷害高老爷子?” 镖局汉子道:“便是他的四弟子柳七!”众人七嘴八舌大骂柳七。有人还是不明白, 便问事出何因?镖局汉子道:“高府千金貌美如花,大家定有耳闻。柳七喜欢上高 小姐,但高小姐却钟情她的大师兄朱玉山。柳七得不到高小姐之爱,便串通知府大 人劫了赈粮,嫁祸于高老爷子。如今大小姐已经下定决心,要找这个贼子报仇雪恨, 只可惜高老爷子被官司缠身,无暇顾及。”客人中立即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胡口心道:“一派胡言。”却无可奈何,只得由他们胡说。 就听镖局汉子大声道:“我们一定要恳求巡按大人主持公道。”立即有人附和 :“不错,我们天下英雄一齐联名作保,恳求巡按大人凭实查办!” 曲秀才道:“说话不如行动,我已经用丹青之术,将高老爷子的大恩大德,尽 显给巡按大人,各位朝东边看。”大伙扭头瞧去,东边花丛中,横排着十几个巨幅 图画,有的画着一个女人被歹徒劫持,一个老者挥剑去救;有的画一家人瘦骨伶丁, 家主人欲投江自尽,一个老者一手将他拉住,另一手托着几锭银子送给那人,每个 图画上都画了一个故事,都是老者仁义之事,而老者自然是高鹰侯,画得惟妙惟肖。 众人拍掌齐道:“好,应该为高老爷子树碑立传!” 胡口回到座位上,忽然哈哈大笑,同桌有人问:“不知先生为何发笑?”胡口 道:“老夫瞧见曲秀才,忽然想起他的故事,因此发笑。”那人拱手道:“在下龙 游陈青,不知曲秀才有何故事。”胡口道:“曲秀才娶的老婆,也颇善丹青,两人 画术既高,又志趣相投,日子本该和美,只可惜帮高老爷子说的话多了,收的银子 多了,两人就……”说着连连摇头。那人颇感兴趣,问:“两人就怎么样?”胡口 道:“不好说,不好意思说!” 贾双道:“怕什么,我说。”喝了口茶,道:“男的在外嫖娼,女的在家偷情, 日子久了,夫妻两人都略有察觉。有一天曲秀才出门,妻子便在他下面那话儿上画 了个小猴子,曲秀才不甘示弱,也在妻子的私处画了个小卫兵,笑谑:”你好好的 替我守门。‘晚上曲秀才回家,妻子便迫不及待地脱下他的裤子加以检查,发现猴 子固然还在,但是位置却不对了。妻子便说:“猴子的部位不对,早上我画的,部 位比较低,靠近草丛,现在却快到头了,看来你又去偷香窃玉了。’曲秀才只好强 辩:”猴子嘛,……它会爬树的,早上它在草丛里,现在爬上树顶,这也没什么可 以稀奇的。‘说着也要检查妻子,却发现原先画的那个小卫兵,是在大门左边站岗, 如今变成了右边,顿时大怒,骂道:“你这淫妇,还敢跟我吵吵?你虽画术高明, 把这个卫兵画得很像,但你却把方向画错了,原来在左边,现在到了右边……’妻 子分辩说:”守门的卫兵是要换岗的,他走到了右边,也没什么可以稀奇的!‘曲 秀才恼羞成怒,大骂:“胡说八道。’妻子冷笑道:”只许你的猴子爬爬树,就不 许我的卫兵换换岗?天下岂有此理呢!‘“ 同桌那人闻言大笑不已,前后左右的宾客都望将过来,看来镖局汉子是个极爱 打听消息的人,过来笑问何事大笑。同桌那人便向他复述一遍。镖局汉子也哈哈大 笑,回到自己桌边,现买现卖,说给大家听,于是,又暴起一阵大笑。 曲秀才见大家都用异样的目光瞧着自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问邻人,邻 人也不知晓,曲秀才心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也就陪着大家哈哈大笑,这 样一来,大家更是忍俊不住,笑的更欢。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些江湖豪客中本 就有喜欢多事的汉子,借此由头,不知谁剪了个王八贴在曲秀才背后,这些人手法 多么高明,就是取人家囊中金银也是手到擒来,失主毫不察觉,贴这么个纸王八, 不让曲秀才知晓,还不是小菜一碟?曲秀才见大家越笑越狂,不知所措,便傻傻地 跟着笑。 终于,他的好有告诉了他,他怒不可遏,将茶碗掷向在他后背贴王八的汉子。 那汉子怎会惧他,抓起茶碗回掷过来,于是,两拨人大打出手,场面混乱不堪。 胡口朝贾双、风敢俩使了个眼色,他俩便起身离去。 却说高鹰侯将巡按大人陈思远请进后堂,吩咐小姐前来参见大人。过不多时, 高温柔袅袅娜娜地走来,虽粉面含忧,但更是楚楚动人。高温柔向陈思远道了个万 福,风情万种,娇媚无比,陈思远怔怔地看着她,痴痴地说不出话来。 瞧见他那付痴样,高温柔“噗哧”一笑,道:“大人别来无恙?”陈思远道: “刚从江宁而来!”神智迷离,答非所问。高温柔“噗哧”一笑,心道:“便是这 呆子,当年以见我一面而打赌,可真痴情。”打量他几眼,只见他身着官府,更加 清秀潇洒,不由得暗叹口气,心道:“要是玉山哥哥还在,当能与他一比!”神色 黯然,见爹爹朝自己挥挥手,便又施一礼,转身离去,临出门时回首看去,见陈思 远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又“噗哧”一笑,这才把陈思远惊醒。 目送高温柔离去,陈思远不好意思地自嘲道:“小姐越发漂亮了,我真是失礼 的很啊!”高鹰侯笑道:“窈窕淑女,寤寐求之。”陈思远嘿嘿一笑,敛容叹道: “婚前奇变,我也略有耳闻,这真是苦了小姐啊!”高鹰侯连连叹息,忽然望着陈 思远,道:“不过不幸中还算有大幸,玉山之死,尚在未行周公之礼前,温柔虽不 幸,毕竟还是未嫁之女,冰清玉洁,没有半点玷污!”陈思远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 只是觉得他话里有话,便干笑数声。 高鹰侯长叹口气,道:“我已老了,名利对我来说已一无用处,我关心的只是 这个女儿,急着想着个好人家嫁出去,可惜天下虽大,能合我意之人寥寥无几啊!” 陈思远更加不自然,笑道:“小姐乃女中之凤,谁能有如此福份,真是让人羡 慕啊!” 高鹰侯认真地道:“你!”陈思远一惊,霍地站起,高鹰侯笑道:“唐寅三笑 之缘成千古佳话,今日温柔见了大人,也是三笑,这就是天定之缘。大人别紧张, 坐下听我说。自从布庄见你面后,温柔常在我面前夸你英俊潇洒,谈吐隽雅,见 识渊博,将来定是国家栋梁之材,现在看来,果然被她言中。“陈思远大喜, 问:”小姐果真如此看重我?“高鹰侯点点头,道:”她常说,可惜生在江湖草莽 人家,不能与你相识相伴。她常妄自菲薄,无奈之下只好收起非份之念。老夫也糊 涂,不懂女儿家的心思,把她许配给玉山,她内心痛苦,但只得遵奉父命。“ 陈思远大喜之后,渐渐冷静下来,道:“听说小姐为朱大侠伤心欲绝?”高鹰 侯道:“师兄妹十几年的情义,能不伤心吗?孝义楼以孝、义名重天下,她是我的 女儿,岂会无义?”陈思远频频点头,道:“须得如此,不可无情无义。”高鹰侯 道:“不错,温柔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孩。柳七如此诬告陷害本人,我都网开一面, 不愿去伤害他;柳七痴迷知府千金,却背地里又讨好温柔,温柔得知真情后,也只 是淡淡一笑,不加深究。这些充分表明她以情义为重。但是她对玉山的深情,只是 十几年来师兄妹的情义,决不是男女的情爱,这一点我看得出来。”陈思远暗露喜 色,道:“原来如此!” 高鹰侯道:“温柔日夜所思,就是盼望能见你一面,现在可好了,你来到杭州, 她终于如愿以偿。”陈思远颇为感动,起身道:“小姐如此抬爱,下官如何敢当?” 高鹰侯瞟了他一眼,道:“温柔有句话要我告诉你,她一个女儿家,实在是羞于出 口,我忍了许久,但如骨鲠在喉,实在忍不住……” 陈思远恢复常态,坐下笑道:“老爷子但说不妨。”高鹰侯道:“小姐已经对 你产生爱慕之心,但她一个女孩儿,不能……”陈思远笑道:“我明白,其实…… 其实小姐之意,正是我毕生之愿望。当年我以能见小姐之面打赌,被老爷子的弟子 打了一掌,那时我便发誓,此生一定要娶到小姐。我头悬梁而锥刺股,博取功名, 就是为了小姐。当我听到小姐要出嫁的消息,彻夜难眠,恨不得投江自尽。当又听 说朱大侠死了,我替他惋惜之时却暗暗高兴,因为我又有机会了。我虽榜上有名, 圣上钦点八府巡按,但自惭形秽,不敢向老爷子及小姐一吐真情,今天老爷子帮我 打开话匣,我便竹筒倒豆子,一倾而光,自觉这是生平第一酣畅之事。” 高鹰侯道:“原来巡按大人对温柔孩儿如此看重,真是温柔孩儿的福份。” 陈思远笑道:“小姐文采武功尽属一流,可惜我才疏学浅,难配小姐啊!” 高鹰侯摇头叹道:“女儿家舞刀使枪终非正事,只可惜我将她娇惯坏了,她一 点都不晓得针线女红,实在难配大人,因此只好作罢……”陈思远忙道:“针线女 红自有下人忙活,何须小姐动手。”高鹰侯眄他一眼,见他一付心急火燎的样子, 暗暗一笑,道:“其实,江湖人有什么好当的,我真后悔,千万不能入江湖啊。人 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大人一定也听说过。身不由己也就罢了,但还有人要向 你泼污水,诬陷你,真是令人伤心不已。就说这赈粮案吧……” 陈思远自然能听出弦外之音,道:“案子再复杂,总会查清楚的。” 高鹰侯瞧了他一眼,道:“有句话,我本不该此事提起,但为了温柔孩儿,我 不得不说!” 陈思远问:“下官洗耳恭听。” 高鹰侯道:“张大人很器重大人,但如今朝政,已非张大人一人说了算,皇上 将亲政,前段日子已将张大人贬了两级。自古至今,皇上一亲政,必拿辅政大臣开 刀,张大人的前途,非常渺茫。皇上信任的是曹公公,但张大人在朝野中的势力太 大,曹公公无可奈何,为此事他连饭都吃不下。他听说陆知府受张大人之令勾结缥 缈峰反贼作乱一事,甚为关切,希望巡按大人凭实向皇上参奏弹劾张大人……” 陈思远静静地望着高鹰侯,淡淡地道:“是吗?” 高鹰侯吃不准他在想什么,笑道:“曹公公说过,他会奏明皇上,封你为浙江 巡抚的。” 陈思远陷于沉思中,就在这时,孝义楼传来一阵急促的铃声。 打架的早已被劝开,来贺喜的宾客仍络绎不绝,突然孝义楼传来急促的铃声, 众宾客都是一惊,但孝义楼何等声威,何人敢来太岁头上动土,都只是怔了片刻, 又都说笑起来。 胡口也与左近宾客谈笑风生,过了片刻,贾双与风敢回来入座,向胡口摇了摇 头。贾双悄声道:“把守太严,机关重重,无法入内,惊动了他们。”原来他二人 想溜上孝义楼,不小心触动机关,差点被机关所伤。胡口笑道:“正要惊动他们呢!” 不错,高鹰侯已被惊动,笑道:“请大人在此喝茶。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在内室开一小宴,吩咐高温柔作陪。高温柔面无太多表情,而陈思远却喜出望外。 高鹰侯辞了陈思远,进了密室。楼子展熊八已在那里等候。他俩见高鹰侯进来,齐 问:“姓陈的如何?”高鹰侯笑道:“有望成功!”三人嘿嘿笑了片刻,楼子展道 :“不可大意,孝义楼机关报警,柳七等肯定也混入了孝义庄。有什么秘密,绝对 不可以让他发现,尤其是那个女人,只要那个女人不被他们抓住,一切证据都将不 是证据。”熊八道:“不错,楼兄之言极其正确。高老爷子,一个女子,值得你如 此迷恋?把她杀了,一了百了。”高鹰侯怒道:“不可,我不能有负于她。”楼子 展摇头叹道:“你真是妇人之仁!” 熊八道:“他们放出风来,说是来闹庆典,我们以为实则虚之,谁知他们居然 实者实之,果然来了。他们虽没能进孝义楼,但肯定对孝义楼有了注意,我们切不 可大意。”高鹰侯自得地道:“放心,我已做好布置,就等他们再闯孝义楼,我们 来个一网打尽,让巡按大人速判知府一伙劫夺赈粮的大罪。” 楼子展突然失声叫道:“不好,要是他们去劫狱,如何是好?”高鹰侯也是一 惊,道:“如果他们去劫狱,不正说明他们心中有鬼吗?陈大人便可以由此给他们 定罪。”就在这时,有衙役来报,有人劫了大牢! 原来柳七带着水生孙候等,去了大牢。陆知府竟然自愿领罪,太出乎意料,因 此一定要将他救出大牢,让他见到陆琴心,心无牵挂,那时再问他为何要那样说。 陆琴心藏有知府的令牌,因此柳七等一切顺利,当将陆知府带出大牢时,他突 然肚子疼痛难忍,大声叫喊,引起牢卒的怀疑,于是上前盘问,于是双方打了起来。 那些衙役当然不是缥缈峰众雄的对手,不多一会便落荒而逃。柳七等也不停留,带 着陆知府而去。陆知府肚子疼痛难忍,行动缓慢,柳七皱起眉头,似乎这位知府大 人舍不得大牢,难道坐牢上瘾了吗? 他们赶到孝义庄外,陆琴心等已在庄外等候,双方会合后,便躲藏起来,盯着 孝义庄的大门口。陆琴心见到父亲,泣道:“爹,女儿救你的太迟,让你受了那么 多苦,女儿真是不孝。”陆大人似是一惊,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之色,紧闭双目,坐 在地上,斜依在一株树上,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就再不说话。陆琴心不知为 什么爹爹竟不看女儿一眼,更是悲切,抽抽噎噎泣个不停。柳七将她拉到一边,轻 声道:“你爹爹肚子很痛,你暂且别去打扰他。”陆琴心惊道:“难道他们给他吃 了毒药?怪不得爹爹在大堂上胡言乱语,原来是他们威逼的。”说着又要奔过去, 柳七把她拉住,指向大门口,就见数骑急奔而出,正是楼子展熊八等人。 等他们走远了,柳七道:“好,我们进去。”大家便扮作来迟了的贺客,大摇 大摆而入。柳七怕孝义楼的人认出自己,单独沿着墙根从无人处跃进孝义庄。 -------- 西子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