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伏魔禅记往事旧尘 萧燕山看到这里,嘿嘿笑了几声,心道:这少林的和尚就是托大,就算你们是 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但那武学也终归是人练出来的,又岂可这般小看了人家外人? 他如今对少林寺的僧众可以说是没半点好感,所以不觉就站到了那个乌金藏的 一边,倒要看看他是怎么对付这帮子和尚的。那大雪山法华寺位于吐蕃和契丹的交 界处,两国的人众素来笃信佛教,所以在吐蕃人和辽人面前提起法华寺来,丝毫不 亚于在汉人面前提到少林寺,都是数一数二的佛门圣地。 我和志清师兄走去方丈室,隔着还远便听到有个古怪声腔道:当家大和尚何必 再谦让,小僧千里迢迢来到贵寺,便是要领教你们少林寺的武功绝学!他的汉话讲 得很生硬,听起来异常刺耳,就像是破钹打击的声响。又听一个僧人道:阿弥陀佛, 大师既然想来考较我少林武功,却如何不直接去少室山正院,却要先到永庆寺呢? 听那话声,正是志真师兄的口音。蓦然,一阵碎金断玉般的笑声传了出来,即 便是相隔还远,我犹自感到耳鼓隐隐刺痛,志清师兄的神色也有些不安。 我们走到方丈室门前,那里还侍立着四名弟子,见了我和志清师兄正要进去通 报,却被我们制止了,只在门口站定,先看看风头再说。只见那乌金藏穿一件紫黑 色的直缀,胸前挂着一串黑色的珠子,个个如鸡蛋大小。他的面容枯槁,青筋根根 暴起,两只眼睛向里边深陷下去,闭合间散发出碧油油的光泽,若是在深夜之时, 准保以为是厉鬼临世。听他道:小僧不直接去嵩山少林,倒也不是害怕有去无回, 只不过是想把所有的少林门院一鼓荡平!我和志清师兄听了这话,觉得此人当真是 狂妄到了极处! 萧燕山看到这里,却忍不住喊了声好,心说这个乌金藏僧倒是跟自己的想法一 般无二,只恨自己晚生了几十年,才无缘跟他相会。又继续往下看,见那志明和尚 写道:志真师兄见这蕃僧步步紧逼,知道要是再退让还真叫他小瞧了去,便道:如 此来,老衲就献丑了!伸出左袖,拦在右掌前,袍袖并不见丝毫抖动,门口栽种的 几株黄菊突然无风自动,那些菊瓣一片片地脱落,却并不坠地,而是成螺旋状翻转, 越转越多,便像几十个黄色的小风车般在半空里飘舞,之后又逐第飞向室内,飞向 了志真师兄的袍袖,一片片地贴了上去。 我在外边见了,心下禁不住叫了声好,师兄他把指力从袍袖中暗暗射出,却又 全无形迹,这无相劫指上的功力之高,修为之深,放眼整个少林,除了掌门师兄志 愚外,不做第三人之想! 待那些菊瓣都贴在了袖子上后,志真师兄才把右掌拿出来,隔空在袍袖上一晃, 手心便似有粘力一般,将那些花瓣尽皆吸进了掌心里,又微笑着把它们摊在了木几 上面。 萧燕山看到这里,心头跳急,原来这无相劫指练到火候竟然如此神奇!却不知 道那蕃僧却怎样来化解它? 那乌金藏待他收回手去,道:好一招借花献佛!旦不知方丈练它花去了多些时 日?志真师兄合十道:老衲今年五十有二,这无相劫指嘛,倒也练了三十多年!蕃 僧嘿嘿一笑,道:小僧可没这么多花巧,一对修罗掌只练了二十三年,比起当家大 和尚来,却是差得太远。他的两只手本来是一直揣在袖子里,这时才慢慢拿出来, 我和志清师兄一见之下便吃了一惊,门外站着的几个弟子甚至叫出声来。 那双手尖长干瘦,黑漆漆的见不到一丝肉色,指甲却是青紫色的,若非亲眼所 见,定然以为是怪物的两只爪子。 只见乌金藏把一对手掌在眼前正正反反翻了几次,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笑容, 他问志真师兄道:当家大和尚可知道小僧为何外号叫血魔僧吗?不待对方回答就又 道,便是因为我这修罗掌伤人立死,无一例外! 萧燕山看到这里,也不禁倒吸了口凉气,心道:修罗掌?这门武功却是从来没 听说过,瞧那架势,多半是邪门功法!又捧起那本《伏魔禅记》向下看去,见那志 明和尚写道:我和志清师兄在外边听到那蕃僧这样一说,心中一凛,正想进去阻止 志真师兄跟他过招,却是已经不及,那乌金藏的双掌早无声无息地拍上了师兄的胸 前,看起来也并没什么力道。 志真除了练成一门无相劫指外,袈裟伏魔功也有几分火候,见那蕃僧的手掌乌 黑,也知道有古怪,当下双袖向里一卷,使一式合手雷,紧跟着向外一拂,又使出 一招掌心雷,那两只袖管登时硬如铁石。就在一眨眼的工夫,两人的第一招便接实 了,我和志清师兄还没看清怎样一番情形,只觉得劲风裂面,身旁的那四个弟子尖 叫着跌了出去,就好像有两股巨大的气流在方丈室里相撞,门与窗户也同时脱轴飞 出,瓦片和尘土簌簌而下。 我和志清师兄叫声不好,一起抢了进去,只见志真师兄的袍袖已碎成片儿, 露出了两只胳膊,却已经跟那蕃僧的两只鬼爪相接,两道血线正从他的手指向对方 的手指钻去,而那乌金藏手掌里的两道黑线也跟着侵入志真师兄的体内。志清师兄 大喝一声,也顾不得什么武林规矩,以多胜少了,一记大力金刚掌便冲着血魔僧的 后背印去。 我也使出摩诃指中的那招三入地狱,凌空连点三下,接连弹出三道不同的力道, 那人果然舍了志真师兄,左手反出一掌来接志清师兄的慑伏外道,却抬起右掌当空 一拦,我那三道指力射中他的手掌,突突突地发出了金石之声。 志清师兄已经跟血魔僧斗在了一起,我转身搀住摇摇欲坠的志真师兄,见他 的那两只手好像被烈火燎烤过似的,也变得枯瘦发黑。又听得一声怒吼,原来志清 师兄的手掌也被那血魔僧的双掌缠住,赶忙腾身连踢两腿,直踹他的顶门,却被他 矮身闪过,双掌依旧紧紧地吸着志清的手心,便似附骨之蛆,正把他的血液吸向自 己的体内。 我身子一落地,随即又弹起来,手脚并用,闪电般地连连攻出十几招,那血魔 僧吃不过劲了,撤出一只手来冲我拍过来,我不敢硬接,飞起右腿来踢,谁知他的 手臂竟像是会转弯似的,斜着扫向我的右肋。眼看躲闪不过,旁边突然冲来一股力 道,将我推了出去,却是志真师兄挣扎着又扑过来,他喘息着对我说:师弟,快去 少林寺向方丈师兄示警,这人的手掌沾不得,只能用袈裟伏魔功和如影随形腿来对 付!我还想说什么,他又一把将我 推了出来。 我再看时,志真师兄又扑上去跟那血魔僧缠斗,但那人只一掌便把他劈倒在地, 而另一只手依旧紧紧吸着志清,师兄的步法已经乱了……我知道再加上自己也不是 对手,当下不敢再耽搁,飞身朝寺外跑去,一道上只觉得右肋隐隐生疼,撩开衣衫 一看,吃了一惊,那上边居然显出一个黑乎乎的掌印来。 他的修罗掌明明没有打中我,我还是吃他的掌风扫中,受了伤。这么想着,愈 发觉得那血魔僧可怕,便转去了另一条偏僻小路,从这里过去,可以操近路走,只 是越往前跑脚步就越重,到后来两腿居然像灌了铅似的,知道自己所中的毒掌伤势 已经开始发作了。 但我还是咬紧了牙关,向前赶,汗水已经湿透了僧袍,眼神也模糊了起来,觉 得四下都在旋转,人随时都会倒下去,但有那个念头支撑着,还是向前艰难地挪着, 就这样踉踉跄跄地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只是在机械地活动。 幸好方位没有走错,在快赶到山门时,那些台阶在我看来已经是无法再攀爬了, 幸亏被守山门的沙弥看到,赶过来将我扶住。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对他们说,有个叫 血魔僧的马上就要赶来,让方丈尽快招集僧众御敌!谁知,那两个小沙弥听我这一 说,便道:师叔,那个蕃僧早就进了大雄宝殿了!我听了这话,心里一急,便昏死 过去。 萧燕山看到这里,虽然觉得少林寺僧人被一个蕃僧打得一败涂地,有些解气, 但见那血魔僧使用这等阴毒的武功制胜,却也有些不齿。心想,自己他日要是去少 林寺登门挑战,便自当光明正大地用些真本事,而绝不会施展这等邪门功夫。只是 这少林武功传世日久,博大精深,委实不能小瞧了它,家师之所以不让我现在就去 找慧真寻仇,也可能是顾忌到他们的七十二绝技,所以这些年我定当好好参研这些 秘籍,找出克制他们武功的法门来。 他想到这儿,又向下看起《伏魔禅记》,希望从血魔僧跟少林和尚的拼斗中, 能窥探到些许门径。 我从昏迷中醒过来,才知道是志兴师弟用大还丹救了我,当下让他带我赶快 去大雄宝殿,到了才知道,本寺主持志愚师兄刚刚带着降龙伏虎四罗汉从东京大相 国寺回来。而在这之前,志字辈的师兄弟里又有三人受了重伤,饶得是志愚师兄修 为高深,见本寺的三名僧众危在旦夕,也是又惊又怒,质问那血魔僧道:我少林与 法华寺素无恩怨,法师想与众位师弟切磋武功倒也罢了,却如何能下此毒手? 那血魔僧傲然道:这须怨不得小僧。志愚师兄问:倒要请教是何原由。血魔僧 道:我这修罗掌只要一经施展,身上的剧毒便要汇聚于两掌之上,若不泻发出去, 毒气回转攻心,反要残了自身。所以才伤人立死,从不空发,那也是迫不得已的事! 志愚师兄听了这话,合十道:罪过罪过,法师身为出家人,自当慈悲为怀,体格天 物,却如何能修炼这等阴狠毒辣的手段? 那血魔僧听了这话,笑道:当家大和尚却也知道因果,小僧此来贵寺,说得 好听些是来讨教武功,说得唐突些呢,便是兴师问罪。志愚师兄听了这话,眉头一 挑道:听法师这意思,好像此事端倒是由本寺先引起的? 血魔僧一点头,道:正是! 此言一出,本寺的大小僧众无不哗然。我在旁听了,不觉气得一哆嗦,这蕃僧 也忒无礼,明明是你大开杀戒在先,还反咬一口,诬蔑本寺先挑起事端,当真是不 可理喻。只听志愚师兄淡然道:老衲愿闻其祥! 那血魔僧道:十数月前,大辽国萧太后和圣宗皇帝大举进攻中原,你大宋真宗 皇帝御驾亲征,与之对峙于澶洲时,贵寺曾经派遣数十名弟子前往军前效力,这件 事可是有的?志愚听他这一说,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法师难道是说我寺不该 插手这等征伐之事吗?血魔僧道:各为其主,原本也没什么不妥,只是贵寺弟子在 征战中,曾经射杀大辽国统军使萧挞览,这事不假吧?志愚道:不错,是老衲的师 弟志空所为。 方丈师兄这话一出口,我就看到那血魔僧的眼里闪过一丝恨色,叫道:此僧现 在何处?志愚师兄垂眉道: 志空师弟当日也血洒疆场,为国捐躯!说到这儿,眼神猛地一盛,问道:这件 事却又跟法师何干?血魔僧道:不敢,那萧挞览正是小僧的兄长!此话一出,四座 皆惊,志愚师兄高声喧了声佛号:阿弥陀佛,原来法师却是契丹人! 萧燕山看到这里,也是感到意外,心说:没想到这血魔僧原来是我族的人,他 到这少林寺的目的倒也跟我近似,也是来寻仇的。 澶渊之役发生时,萧燕山虽然不过八九岁,却也尽悉其中的来龙去脉。那是公 元一零零四年十月,承天皇太后萧绰(萧燕燕)向宋朝发动了她在位期间的最后一 次大规模战争。契丹本就是一个尚武的民族,更是一个依靠武力得胜于天下的民族, 他们和汉人不一样,崇拜的是英雄而非文人墨客。那次战役,五十多岁的萧太后统 兵二十万,一路上所向披靡,若非在大宋宰相寇准的极力坚持下,宋真宗赵恒御驾 亲征,与辽军决一死战,大辽国便要在东京汴梁城牧马扬鞭了。 萧燕山只听说,那次战役之所以最后以交战双方把手言合而告终,很大程度 上,是因为那辽军先锋使,素有契丹第一好汉美誉的萧挞览在进行阵地视察时,被 宋军埋伏的弓弩手射杀的缘故。想那萧挞览既然有大辽国第一勇士的称号,武功自 然非同小可,原非寻常兵士就能将其射毙的,现在,萧燕山知道那是少林寺的高手 所为,方觉得与情理相通,这也就无怪血魔僧要对少林寺的僧人利下杀手了。 萧燕山又想起慧真带人在雁门关黑石谷伏击自己的那桩事来,原本以为他们 是在无中生有,谁知早在二十多年前,契丹武人跟他少林寺的梁子就结下了。那么 机缘巧合,这本《伏魔禅记》落到自己的手里,是上天要给自己以警示么?且先看 看那位血魔僧前辈来少林寺寻仇的下场如何? 见书中写到:我一听那蕃僧表露了他的身份,心想怪不得出手这么狠辣呢, 原来是契丹凶孽。听他恨声道: 想我那兄长贵为大辽第一勇士,若是死在疆场上的真刀真枪的较量之下,倒也 死得光彩,不成想却惨遭你们少林弟子的暗算,不但使我大辽勇士蒙受耻辱,更叫 我萧家在国中颜面无存,小僧每当想起此事,便寝食难安,若不来到贵寺寻个公道, 如何能消却心头之恨! 志愚师兄听了,道:阿弥陀佛,两国交兵,死伤难免,法师为兄长之死抱屈, 那么为我大宋朝捐躯的千千万万好男儿又向谁讨公道去?贵国自与我大宋交战以来, 本寺先后共有七十六位高僧血洒疆场,他们的尸骨又何曾安生? 那血魔僧听了嘿嘿冷笑,道:所以小僧单身来到贵寺,只是代表我个人来挑 战少林,一没有偷袭,二没有以多胜少,若说澶渊之盟是我大辽国的耻辱,那么要 是贵寺连小僧的挑战也不敢接,岂不是太堕了你们中原武林的威风?我先前已经说 过,只要贵寺哪位高僧能胜得小僧一招半式,我血魔僧自当自裁于这大雄宝殿之上。 志愚师兄双手合十,轻声道:阿弥陀佛,法师以为一道上接连毁我少林别院四处, 打死我弟子十二人,伤残者七人,本寺便能容得你罢手而去吗? 那血魔僧可能也没料到我志愚师兄这么快就查明了事故,脸色一变,道:很好, 我既然敢单枪匹马地来你少林寺,原也没想过要生还!不是我小看你少林寺,放眼 天下,敢硬接我这修罗掌的除了我师兄外,还没有第二个人,你们大可以一涌齐上, 将我击毙于此。志愚师兄依旧平声静气地道:怨冤相抱何时了,我少林也没毙杀法 师之意,只是你练的这门邪功太过狠毒,若任由它流传于世,必会荼毒生灵,危祸 武林。所以想请法师在我少林寺终老此生,也就是了! 血魔僧听了这话,仰头哈哈大笑,道:想把我扣押在这儿,那也得拿出点真 本事来瞧瞧! 我见他有恃无恐,便出声道:掌门师兄,他的修罗掌万万不可硬接,用袈裟伏 魔功和如影随形腿当能克制!那血魔僧听我这一说,冷笑道:袈裟伏魔功嘛,倒也 在永庆寺里见识过了,也是以卵击石! 只见志愚师兄垂下袖子,道:佛地庄严,岂容杀戮,善哉善哉!他嘴里轻声念 着佛号,血魔僧突然怪叫一声,从蒲团上跳了起来,先是头上的僧帽凭空飞出,之 后颈间所挂的那串黑珠子哗啦一声,也散落了一地,他举着两只黑黝黝的手掌,脸 上闪过惊慌的神色,显然不知道那几道无形的劲气是从什么地方发出的。我看到这 里,却是心中雪亮,知道在场的人中,只有志愚师兄一人能把无相劫指的指力使得 这般出神入化。 血魔僧环顾四周,马上也知道是志愚所为,额头立时渗出冷汗来。只听师兄轻 声念道: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的两只手遮在 袍袖里,依旧纹丝不动,嘴里每说上一句,血魔僧却便向后退去一步,说了五句话 后,那蕃僧竟然被逼退了五步。那些力道无形无迹,居然大奏其效。 志愚师兄逼退了血魔僧后,双手合十道:要是志真师弟一开始便动用这无相劫 指先发制人,法师你未必能胜得了他!血魔僧咬着牙道:没错,无相劫指伤人于无 形,确实不好破解,但和尚你同时也提醒了我,我这修罗掌要发挥出威力来,就不 能坐以待毙,须得抢攻! 他这个攻才出口,身子就霍地跃起,像条黑龙一般扑向志愚师兄,双掌齐出, 直劈师兄的胸膛。他的去势十分迅猛,我眼看着师兄无法躲避,差点便要叫出声来。 却见志愚师兄所坐的蒲团向左边平平滑出,右手一撩袍袖,放在殿前的那个一人多 高的青铜香炉倏地撞向血魔僧,只听噗噗两声,那两记修罗掌击中香炉,两个黑乎 乎的掌印深陷了进去。我看到这儿,暗暗叫了声好,师兄此举委实睿智,借青铜挡 住对方修罗掌上的剧毒,再行反击,那血魔僧的功力不及师兄他深厚,这一斗下去 就必败无疑。 志愚师兄才一将青铜香炉推出去,身子就呼地从蒲团上跃起,双掌冲着香炉虚 按三下,正是大力金刚掌里的三界掏心,那香炉遭血魔僧的掌力击打,本来去势已 停,现在却突然向上窜起来,在空中连翻了三个轱辘,将香灰泼得他满脸都是。 血魔僧怒吼一声,舍了香炉,身子一个侧翻,双掌刚想劈向志愚,左肩头波 地一声射出一道血箭,却是又中了一记无相劫指。就这么缓了一缓,那个香炉又撞 了过来,志愚师兄并不靠上前去拍打,只是虚空比画,什么双掌穿、击阴掌、海底 炮、劈心锤、托天掌、蝎子尾、双抖拳,一招接一招,一式连一式,源源不断,血 魔僧适才心性一乱,便着了我师兄的道儿,此时再也不敢莽撞,接招还招,那个香 炉在两人的拍击之下,早就变了形状,终于啪啦一下裂成了几块儿。 再看血魔僧脸色铁青,两只绿油油的眼珠子瞪得浑圆,突然一张嘴,喷出一口 血来,原来他一口气接了志愚师兄数十掌后,五脏六腑已经受了伤。我在一旁瞧了, 心道要对付他的毒掌,原该用这种打法。志愚师兄见他的全身都在颤抖,便收了势 合十道:阿弥陀佛,老衲跟法师的拼斗就到此为止吧!话还未完,就听血魔僧叫道 :罢,罢!抬起右掌冲着自己的脑门拍去! 我和一干僧众没想到他的性子这样烈犟,失声叫了起来! 萧燕山看到这里,却忍不住叫了声好!心说这位血魔僧果然心计过人,除了 这一招外,确实再也无法用修罗掌伤到志愚,他这招可是用自己性命下赌注的,志 愚要出手相救倒也罢了,万一不出手的话,他既复仇无望,又接连二三地毙了少林 僧人十数名,对方也万无饶过自己的道理,还不如自行了断得好!萧燕山看到这儿, 就知道志愚肯定是出手救了,若是见死不救任由血魔僧自裁,这本《伏魔禅记》也 就没有流传下去的必要。 果然,下面写道:志愚师兄见状,也是一惊,叫道:不可!飞身扑上去,伸 掌来格血魔僧的右掌。我看到这情形,便知道不好,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志愚师兄 的手掌刚一伸到,血魔僧的右掌就顺势跟他粘在了一起,左掌也夹风击向师兄的小 腹。志愚师兄也知道中了对方的圈套,左袖施展出袈裟伏魔功来,罩住对手的左掌 向外甩去,蓬地一声闷响,两人分了开来,我和志兴师弟抢了上去,只见志愚师兄 右手的掌心已经显出了五个乌黑的手指印,志兴师弟赶忙点了他右胳膊上的几出穴 道,阻止毒气蔓延,又将两颗大还丹纳入师兄的嘴里。我冲着降龙伏虎四罗汉一点 头,道:将他拿下! 但还未等四罗汉动手,那血魔僧身形一晃,便向殿外冲去,两名弟子想伸手 拦挡时,如触电似的跌出一丈多远。我和志兴师弟随后追了出去,就见四罗汉排成 两列,紧紧地咬在血魔僧的身后,一前一后直奔后山而去。我刚刚受过伤本来不能 强行运气,这时也顾不得了,咬紧牙关向前赶,幸得志兴师弟从旁边搀我一把,这 才能跟得上。那血魔僧并不熟知少室山的地形,见路就窜,最后竟被赶到北顶上, 那里却是一处断崖,像利刃一样插了下去,中间黑黝黝的看不到底。 血魔僧见走投无路,霍然转过头来,饿狼一样瞪着呈扇形逼近的降龙伏虎四罗 汉,我和志兴随后赶到,知道那血魔僧受伤在先,四罗汉要制伏他已经并不是什么 难事。这四人虽是灵字辈的弟子,但身手较之我们这些师叔师伯也不遑相让,其中, 灵德和灵清两人还分别获准了去心禅堂研习武经,由此便能够看出他们的天分之高。 但我还是怕他们吃亏,叫道:小心他的毒掌!话音未落,眼前一花,血魔僧 已经冲了过来,却见灵云和灵镜两名弟子不进反退,脚下一转,早转到了灵德和灵 清的背后,各出右手按在了两人的后心。我眼睛一亮,知道他们并没有存一丝侥幸 之心,竟然动用了千丝穿的功夫,却是把两个人的功力集合在一起,全力对敌。 那血魔僧一冲到跟前,灵德和灵清的两只袍袖就甩了出去,各使一招袈裟伏魔 功里的金刚圈,顿时组成了一道铜墙铁壁,将血魔僧的双掌弹了回去,这四人的功 力合在一起何等得厉害,他的双掌收不住势子,硬生生地反撞在自己的胸口上,哇 地便呛出一口鲜血来。那血魔僧也真是悍勇,向后连退了两步后,又张牙舞爪地扑 上来,灵德和灵清却同时变招,长袖像木棍一样弹出,打在他的手掌上,只听得咯 吱咯吱脆响,血魔僧咬牙切齿地死命抓住他们的袍袖不放,那脸上满是血迹,看起 来狰狞可怖。 却见灵云和灵镜迅速地和灵德灵清交换了位置,两人的身子半蹲,双脚各自向 前使出一招蹲莲腿,正是七十二绝技里的如影随形腿里的杀招,只听得砰砰两声响, 血魔僧的两只膝盖当场被踹碎了,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紧跟着,咔嚓咔嚓两下,血 魔僧的两只手掌也齐腕而断,被灵德灵清的两只袖子硬生生地撕裂下来,这四名弟 子眼见方丈被这蕃僧暗算,是以下手绝不容情。 只听得血魔僧举着两只血淋淋的断腕,野兽般地发出一连串的绝望的吼叫声, 猛然将断臂朝自己的胸口重重拍去,接着,张嘴喷出一口黑血来,我一见就知道不 好,刚想提醒四罗汉,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灵云和灵镜首当其冲,早被毒血喷个正 着,两人嘴里发出两声惨叫,同时跳起来,一个出右腿一个出左腿,重重地踹向血 魔僧的心口。 这两脚踹下去何止千斤的力道,踹实了后血魔僧的五脏六腑当场便会碎裂, 可他不避反而冲上去,用两只残臂使劲地抱住了灵云和灵镜的两条腿,向后甩去, 三人竟同时摔下了悬崖。 我和志兴没想到结局最后会是这样,惊叫起来,灵德和灵清忍不住叫声师弟! 跑到悬崖边上张望,我们只听到一连串的惨叫声从下边传上来,久久地在山谷里回 响着,之后,就再无声息。 这一段描叙绘声绘色,萧燕山只看得惊心动魄,先是呆了半晌,之后又忍不 住发出了声叹息,没想到这血魔僧的下场竟是如此之惨。再往下看那《伏魔禅记》, 见无非是说少林寺经此一役后,也大伤了元气,人才凋零,方丈志愚和志明本人经 过治疗,幸免遇难。其后又说了一大通佛理,却都是些劝人为善的说教之词,萧燕 山看后索然无味。 此时,外边阳光正好,塔林里分外幽静,萧燕山将两本书揣在了怀中,从塔孔 里跳了出去,迎着太阳 伸了伸懒腰。只见远山叠翠,近树如荫,山风送来了木叶的清香,让人的心胸 为之开旷。之后,他就迈开步子,朝少室山的北顶而去。 那少室山群峰盘根错节,唯有南寨和北顶拔天而起,巍然挺立于群山之上。这 两座山头其实是两瓣断崖,因为走势险峻,是以很少有人攀越,萧燕山一路上登临, 见山崖峭壁参差不齐,云霞和山间的花木色彩相映,飞泉与流瀑如匹练悬挂。 顿茶工夫,他终于上到了北顶,见那山势果然险恶异常,依稀便是书中描画的 血魔僧坠崖的地方。站在崖沿探头向下一瞧,见里边一片青黑,瘴气缭绕,山风形 成的气流在其间激荡吼叫,如饿鬼狞啼。 当下,萧燕山在心里默默哀悼:前辈,你的尸骨暴晒在这崖底下,无片瓦遮挡, 也无什么香火供奉,想来凄苦异常,远山身为契丹族人,便在这里拈土为香,遥祭 前辈了!诵罢,堆土为坟,插草为香,冲着血魔僧堕崖的方位拜了三拜,方始离去。 八个月后,他将一册《无相劫指谱》的精要记熟于心,又于一天深夜潜入藏 经阁,将两书归还。这次却没有碰见那个扫地的老僧,他在底楼乱翻了一通,找到 一本《伏魔杖法》,知道又是少林七十二绝技里的武学,欣喜若狂,心道刚刚看过 什么《伏魔禅记》,便得到这本《伏魔杖法》,莫非是天意不成?在出门之时,不 经意踩着了两本经书,一本是《法华经》,一本是《杂阿含经》,都是佛学经典, 当下也不以为意,兴高采烈地逸去了。 这期间,萧燕山多次跟踪慧真,见他常在夜间潜去寺外,到五乳峰上的紫霞洞 里跟叶绿华幽会,已经知道两人间有了私情,心下暗自窃喜,这少林寺自诩为佛门 净地,武林泰斗,原来却是个藏污纳垢之处;少林和尚外表一派道貌岸然,其实背 地里却淫荡无耻,罪业深重。待得时机成熟之后,他把这一连串罪果公布于世,管 叫那慧真身败名裂,无地自容,管叫它少林一派遭千夫所指,清誉扫地。 至于乔锋,萧燕山也时常藏在五乳峰周围窥探,见他长得越来越壮实,便像 个小牛犊似的。 这孩子平常也没什么玩伴儿,只能一个人在山坳里四下转悠,拿一把乔山槐给 做的木弹弓,用石子打些小鸟小兔子耍戏,往往一玩就是大半天,倒也能自得其乐。 萧燕山见了却不免暗自心伤,思忖道,这孩子要是长在契丹,现在少不得要 在大草原上骑马牧羊,摔跤角斗,看的是蓝天白云下的碧野千里,吃的是糍粑喝的 是酥油茶,啃的是手抓羊肉饮的是烈酒,吼的是粗犷的牧歌调子……可在这南朝汉 人的抚育下,孩子身上却看不出多少契丹人的野性来。 他还常常在夜里潜到乔山槐家的屋后,偷听那对农家夫妇育教乔锋,说的也无 非是些礼义仁智信方面的儒家思想,萧燕山每每听了,都大摇其头,很不以为然, 这不是在教孩子做只软弱的羔羊么?而在大草原上,强者就应该是能狂奔千里的骏 马,甚至是残忍好斗的狼。 其实说白了,大宋朝这个农耕民族,就像一头任劳任怨的耕牛,而契丹这个游 牧民族,便是一匹狂奔不停的烈马,耕牛虽然有两根看似尖锐的弯角,其实却远远 不如奔马闪亮的蹄铁有威力。乔锋这匹有契丹血统的小马驹儿,从小被善良懦弱如 牛的乔氏夫妇所抚养大,他的心性必然有所改变,有马的威猛,有牛的仁义,才能 造就出一位绝世的大英雄、大人物来!这点却是萧燕山所想不到的。 萧燕山这匹一心想复仇的烈马幸得他师父虫二先生的教化,才没有变成一只残 忍无羁的恶狼,他在拿到第二本《伏魔杖法》后,又练了近七个月才有小成。还好, 他只是想熟知少林七十二绝技里的套路,以备在日后挑战少林僧众时有充足的准备, 倒并不是要将其一一精通,而这些绝技修炼起来困难重重,没有足够的时日和精力 来研习,是很难窥摸到门径的。 再去藏经阁还《伏魔杖法》时,已经严冬腊月了,天地萧索,寒风怒号,少室 山上一片荒芜衰败的景象。萧燕山沿着旧路潜到藏经阁时,见两只灯笼被刮得来回 乱晃,守夜的僧人却不见坐在那里,想是天寒交迫,都回屋取暖了。 当下又从窗户里翻了进去,这次依旧没有见到上次看到的那个扫地的老僧, 他走到书架前,将《伏魔杖法》放回原处,随手拿起一本册子,见居然是《般若掌 法》,不禁又惊又喜,心说怎么今儿个如此顺利,轻易地就把这秘籍拿到了手? 他刚把秘籍揣入怀里,蓦然心头有阴影闪过,就好像野兽将踏到陷阱边沿时, 产生的不详征兆。萧燕山小心翼翼地查看着四下的动静,从第一排书架走向第二排, 刚迈出几步,一个灰衣人的身形便从暗处无声无息地飘了出来,两掌呼地拍响萧燕 山的左肋,竟然是大力金刚掌里的招数。萧燕山心中一凛,自己盗经的事果然吃少 林僧人察觉了,也不知这附近藏了多少人,当下手腕一翻,接了对方两掌,借机向 后退去,在空中就弹出两指,直袭那人的 上三路。 那灰衣人伸指做出了个拈花状,也弹出两道指风,使的居然是七十二绝技里的 拈花指,只听波波地两声,四道指风在空中相撞,挂在梁上的一盏长明灯吃劲气所 摧,啪啦一声碎成了三半儿。萧燕山这才看清,那灰衣人的脸上也蒙了一块黑布, 心中一动,莫不成他也是来盗书的,并不是少林的人? 便在这时,听外边有人喝道:谁在藏经阁里喧哗?大门哗地声被推开,抢进两 个手持戒刀的僧人来,他们一见灰衣人和萧燕山的形貌,一呆,刚要叫喊,两人同 时弹出一缕指风,早封住了两僧的穴道,随即身子一晃,又同时冲出门去,踩着墙 壁噌噌噌噌上了阁顶,两人一旦在上面站稳脚根,便拳来脚往地缠斗在一起。 此时,夜风还在狂号不止,片片雪花从苍穹里洒下来,满眼皆白。萧燕山和灰 衣人像两粒弹丸似的在屋顶上跳来跳去,手里更是奇招迭出,忽尔使出少林功夫, 忽尔使出自身的绝艺,相形之下,灰衣人所涉猎比萧燕山还广博,花样繁杂,但萧 燕山的武功更精纯些,出手凌厉,两人居然斗了个旗鼓相当,从藏经阁一直打到慈 云堂,又从慈云堂一直打到了后山。 后山十分僻静,两人冲到一片竹林旁,双掌一碰,积雪乱飞,身子吃掌力所逼, 各向后翻去,一个出左手,一个出右手,各抓住一根竹竿,稳住了身子。 刺骨的寒风在林间往来驰突,肆虐逞威,将鹅毛般的大雪卷起扬下,遮迷了人 眼。蓦然,两人的手腕同时一撑,竹竿曲成弓形,嗖地将他们弹起,向中间撞去, 就在一错身的刹那间,两人已连对数掌,又像两只燕子似的唰地分开来。 狂风旋着大雪满天飞扬,两人默然而立,那雪花飘到离他们头顶半米处,就被 腾腾的杀气激荡出去,四下分开,好像他们全身罩在了一个无形的物事里,风雪难 侵。相峙了会儿,四周一片茫茫银海,只有两人所站的圈子里不见一片雪花。 终于,两人的杀气慢慢弱下去,同时朝对方打了个手势,然后一个向东,一个 向西,狂奔而去,那雪地上居然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萧燕山一口气奔到了塔林,才停下来,凝神聚气听四周动静,见没什么异常, 又见自己一道上并没留下什么脚印,这才飞身纵上那座七级的墓塔,从孔眼里钻进 去。室内冰寒刺骨,萧燕山盘膝运功,将真气注入全身,任凭外面风雪如何肆虐, 他却充耳不闻,只是在心里边,那个灰衣人的形象却怎么也挥之不去,他到底是什 么来路呢? 三个月后,冬去春来,草绿花开。这一天的黄昏时分,萧燕山匆匆由外边赶回 嵩山,原来,这段时间他去沧州拜见了受业恩师虫二先生,并见到他的关门弟子狄 青。虫二见萧燕山听了自己的吩咐,过去的一年多一直在少林寺里研习佛经,心下 甚喜,当下留他多住了些时日,并将自己近些来所参悟的武功心得尽数传授给他。 所以说,萧燕山此次下山,可以说是收获颇多。待得上了少室山,看到绝壁峭 立,松柏吐翠,佛寺森严,钟声清袅,云气氤氲缠绕,便好似从寺中涌出来一般, 萧燕山不觉精神为之一振。 曲指一算,他在这嵩山也呆了六个年头,早就把它当成半个家,小别之后更添 亲切之感。 他回到塔林后,在自己的窝里小憩了片刻,见天色暗了下来,心里记挂着乔锋, 便赶去了五乳峰的山谷里,走到那几间茅草屋后边,听乔山槐一家人说话。 他刚在后边站好,就听到屋里传来了孩子的嘻哈声,萧燕山心里一 热,暗道锋儿今年也九岁大了,孩子她妈竟然一个人在九泉之下熬过了八年… …只听乔锋叫道:娘,再讲一个笑话我听!乔妻道:还是留着明儿再讲吧,你阿爹 今儿个砍柴累了,让他早点歇着去! 又听乔山槐道:孩子要听,你就讲嘛!乔锋道:我给爹捶捶背,他就不累了! 乔妻笑道:那好,娘就再给你讲一个炒豆子的故事吧!听乔锋高兴地拍起了巴掌: 好啊好啊! 萧燕山在外边听着,暗暗叹息一声,听那乔妻道:话说一个婆娘在家里炒豆子, 锅里有黄豆,还有绿豆,炒啊炒,炒熟了后,往簸箕里一倒,马上就分成了两堆, 一堆是绿豆,一堆是黄豆,你说,这是怎咋回事?乔锋疑问:不用手拣,豆子就分 开了么?乔妻道:对,锋儿想想看,你能不能办得到?乔锋道:豆子都混在一块儿 了,那怎么成?萧燕山也在暗暗想,是啊,怎么才能分得开呢,即便是有绝世武功 只怕也办不到。 又听乔妻笑道:娘亲我自然有办法了,那锅里炒的本来就只有两颗豆,你怎么 倒也是一粒黄豆,一粒绿豆!乔锋听了,咯地声乐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我还以 为是一大锅豆子呢,原来只有两颗,嘻嘻,一颗黄豆,一颗绿豆,真好玩儿!乔山 槐也道:你娘啊,满肚子的笑话,够你听上十天半个月的。 萧燕山听到这儿,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笑意。只听乔妻道:好了好了,娘要吹 灯了!屋里的灯光果然灭了。 半轮明月悬挂在山峰的顶上,万千星斗离得很近,似乎伸手可掬。萧燕山意态 萧索,慢慢离开了茅草屋,走在山路上。四下里静悄悄的,天籁俱寂,清幽的月色 下,谁会去抚慰一个形影单只的父亲呢? 这天晚上,九岁孩童乔锋的梦里头没有父亲,只有他的娘和豆子。他梦见乔妻 站在锅沿前烧火炒豆子,里边的那堆豆子里有黄的有绿的,炒了一会儿,乔锋问她 :娘,这么多豆子你能把它分成两堆吗?一堆是绿豆,一堆是黄豆? 乔妻笑着用指头点了他的额头一下,道:锋儿,你这小脑瓜里又在胡诌绉些啥? 把锅里的豆子端起来倒在簸箕里,说:哪里有什么黄豆子,绿豆子,只有一种黑豆 子!乔锋探头一瞧,可不是怎的,一簸箕黑乎乎的豆子,冒出一股刺鼻的焦臭味儿, 原来是炒糊了。 第二天一早,乔锋从睡梦中醒来,见阳光刺眼,耳边听到纺车的嗡嗡声响,却 是乔妈妈一早上起来就开始纺线了。 他揉了揉眼睛,一骨碌爬起来,乔妻眼盯着纺车道:锋儿啊,先洗把脸去,饭, 娘早给你热在锅里呢!乔锋答应一声,先去用瓢舀水,这才知道,乔山槐已经拿着 柴刀上山去了。 太阳已经有一竿子高了,篱笆墙角栽种的半亩油菜花儿开得金黄一片,成群结 队的蜜蜂和蝴蝶在花蕊上嗡嗡地盘旋着,地头上的那棵大枣树也开出了零零碎碎的 小白花儿,山坳里的微风轻漾,把浓郁的油菜花香、枣花儿香吹得四处飘溢,让人 闻之欲醉。 一个身穿灰袍的僧人沿着山道走进了山坳,乔锋远远地看见,叫道:是慧元师 父,娘,慧师父来了!乔妻从屋里出来,见慧元手里拎着一个米袋走进了篱笆墙, 忙道:慧元师父好! 慧元将米袋交给乔锋,合十道:慧真师兄让我给施主送些米来,去年的收成不 好,想你们也过得清苦。乔妻听了这话,不住声地念佛,道:几位师父真是菩萨心 肠,慧元师父,请屋里歇歇脚再回去吧! 乔锋拉着慧元的手,引着他进屋,献宝似的道:大师父,我跟你讲个笑话听 吧!乔妻一听,便知道他要现炒现卖了,转身去冲茶。只听乔锋道:话说有个妈妈 炒豆子,锅里是一粒黄豆子,一粒绿豆子,炒熟后她往簸箕里一倒,马上便分成了 两堆,一堆是黄豆子,一堆是绿豆子。他说到这儿,得意地问:慧元师父,你说是 怎么回事? 乔妻听他说得颠三倒四,噗哧笑出声来。慧元也笑道:锅里一粒黄豆,一粒绿 豆,当然容易分得清了!乔锋瞪大眼睛,叫道:慧元师父,你可真是聪明,一下子 就猜到了! 乔妻过去一把将他搂住,笑道:傻孩子,你一开始就把谜底告诉了慧元师父, 还让人家去猜什么?乔锋这才省到是自己先说露嘴了,顿时一张小脸儿羞得通红, 朝着自己的脑壳,弹指打了个爆栗子。 慧元喝过茶后,便告辞而去,乔锋送他到了路口,道:慧元师父,你能教我武 功吗?慧元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只要你能先告诉贫僧,学武功是为了什 么?乔锋看着慧元,慢慢摇头。 慧元笑了笑,道:锋儿,等你把这件事想明白了,我再替你跟慧真师兄说去! 乔锋点点头,又叫道:大师父,看我的!扎了个马步,嘴里呵呵有声,向前打出数 拳,他前几天随乔山槐去少林寺的菜园子帮工,偶然看到有僧人在练拳脚,便记下 了这招马步冲拳,现在施展出来给慧元看,居然使得似模似样。 慧元见了,夸许地点点头,便转身离去了。乔锋却又运掌冲着那棵大枣树连连 拍去,每拍一掌就跟着大喝一声,自觉是威风八面,待见那枣花儿簌簌而落,蜂蝶 吓得四下乱飞,更是长了精神,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待得乔锋打累了,闲下来时,他自然便想到了慧元临去时问他的那个问题学武 功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只是为了打打树,逞逞威风,吓吓蜜蜂小鸟什么的吗?显然 不对劲,这目标可定得忒小,也没什么光彩。他歪着脑袋,想了半天, 还是没有弄明白,一嘟嘴道,嘿,我也不去费这脑筋了,这便问娘去。 他一溜烟地跑进草屋去,把慧元问他的话原原本本地说与他娘听,乔妻道:锋 儿,下次大师父再问你时,便这样说,现在练武是为了强身健体,长大了用来报效 朝廷!乔锋道:强身健体,报效朝廷!锋儿记下了。 他自从弄明白这个问题后,便日夜盼望着慧元再次来五乳峰,好解答他。但慧 元却是一直没再来。这天,乔锋正在枣树下逗那头母羊玩儿,他家里原是有两头羊 的,前年那头老的让乔山槐牵去集市上卖了,只留下这头小的,现在也长成了大羊。 偶然一抬头,就看见一个宽袖长袍的僧人快步走进山坳来,他心下大喜,跳起 来迎上去,见那僧人却是慧真,上前叫道:慧真师父,我知道练武是为什么了,是 …… 但慧真并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面带忧色,只是哦哦了两声,就走去了草屋, 乔锋远远地看到他冲着乔妻施礼,嘴里小声地说着什么。乔妻听脸色大变,慧真看 起来更是局促不安。过得片刻,他瞧见乔妈妈急匆匆地关上门,跟慧真走出了篱笆 墙,乔锋赶忙跑过去,乔妻道:锋儿,娘要跟慧真师父出去一趟,你好生在家里呆 着,别乱跑! 乔锋道:娘,我也跟你去。乔妻道:不成,听娘的话,乖乖地在这儿等,回来 娘给你做好吃的。匆匆跟着慧真走了。乔锋目送着他们出了山坳,眼珠儿一转,将 羊拉到枣树旁拴好,偷偷地跟在了后边。 他虽然人矮步小,但每日里多在山间滚爬,远远地倒也能跟得上,却见慧真和 乔妻出了山坳后,便折向右边的山路,又向上攀去。这样子走了能有两袋烟的工夫, 便看见两人拐进了一个树林里,里面杂草丛生,藤萝密布,乔锋在里边只转悠一会 儿就迷失了方向,只累得满头大汗,脸上、手上被荆棘划出好多道血口子,却还是 走不出林子。 正在着急时,猛地听到旁边有风声响起,却是一个穿黑衣衫的大汉站到他右前 方,国字脸,浓眉大眼,满腮的硬须戟张,看上去甚是威猛。乔锋乍见这陌生人现 身,吃了一惊,见那人虽然长得粗壮,眼光却十分的柔和,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乔锋 一会儿,问道:你想追上那个和尚是吧?乔锋点点头。 黑衣人道:好,我带你去!伸手抓住乔锋的胳膊,身子向前纵起,踏着草木弹 出两丈多远,落到一根树条上,脚尖一蹬,身子像利箭似的又射了出去。乔锋只觉 耳边风声呼呼,身旁的树木向后边飞快地退去,喜得心痒难耐。 片刻工夫,他们就冲出了树林,黑衣人把乔锋放下来,指着右边的一条小路道 :你沿着这儿向前不远,就能看见一个山洞,你要找的人便在那里。拍拍他的脑壳, 道:快些去吧!乔锋却并不去,看着黑衣人脸上满是艳羡,忽然道:伯伯,你把这 手会飞的本事教我吧! 黑衣人听他叫自己伯伯,一愣,道:你想跟我学武功……? 乔锋不待他说完,就脆生生地道:伯伯,我知道学武功是为了什么,现在强身 健体,将来报效朝廷! 黑衣人听他这一说,嘿嘿两声:报效朝廷?是报效大辽,还是报效大宋?真是 孩子话!转身走去,走了两步又扭头对乔锋说:今天碰到我的事儿,娃娃你对谁也 别提起。身形一晃,闪进树林里不见了。 -------- 黄金书屋